口述：小志（黑龙江人）
撰文：胖爷
我叫小志，黑龙江人，生于1993年。我出身农村，家境不宽裕，我念书比同龄人晚，八岁才去学校。
因为家离学校远，念初中时，在老师家里寄宿，吃喝开销不小。按理讲，父母为我付出这么多，我更应该发奋图强。可班上学习环境实在太糟，同学们整天打打闹闹，教室活生生变成了菜市场。我尚年少，定力不够，不免被人扰乱了心智。
由于二元一次方程没搞懂，之后陷入了恶性循环。俗话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此，索性放飞自我，天天打篮球、上网吧。我妈一看，不行，再这样下去，人要废掉了，她开始想办法，给我谋出路。
初中二年级春节，与我妈去走亲戚。听人讲起山东一家职业学校的事，我妈听完心动了，当即问亲戚要了地址，过完年便把我送到青岛那所职校。
与我同去的那一批人，有30几个。到了学校，先不上课，老师直接领我们，上了社会实践第一课。
职校同学初到青岛
说是工作实践，无非是去金沙滩、海尔工业园、北海造船厂。学校此举目的很明确，让我们切身感受青岛这座城市的独特魅力，以及广阔的发展空间。我在职校待了两年，其实也没啥可学的，只是学校的环境，比初中要强许多。
两年转瞬即逝，毕业了，学校分配工作。要去的地方，其实很有限，选来选去，也不过五零重工、胶南海尔、黄岛海尔等。大部分同学选了五零重工，他们认为那是造汽车，有前途。我不愿随大流，喜欢剑走偏锋，加之年轻，头脑一热，去了胶南海尔。
海尔的宿舍和工作环境，挺不错的。在我的家乡黑龙江，本来企业就少，我进了海尔，犹如刘佬佬进大观园，农夫进城，看什么都新鲜。
首先进行岗前培训，培了两天训，再分岗位。有同学去当质检员，有人干物流，有的上生产线。我在厂里没关系，也没想过找谁疏通，自然被分到了插管的生产线。
前几天，我看企业视频，空调外机组装线，插管的工序全部机械化了，但我那时却要人工操作。
这位女孩和我同学也是工友
工厂分三班，八小时轮一个班次。我刚去便安排上夜班，时值冬季，上半夜还可以，不算太冷。到了下半夜，又冷又饿又困。尤其是凌晨两三点钟，实在受不了，心中不时生出辞工走人的打算。
我们同一拨人，有两三个同学，干了不到一星期，就提桶走路，回家了。这大约是我们九零后独生子娇生贵养、吃不得苦的通病吧。
似乎没干多少天，就发工资了，我领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工资，470块。那一刻，心里是有些小兴奋的。买了许多好吃的，抱回宿舍，饱享一顿。
一旦对工作产生了排斥，别人再劝，更会适得其反。我坚持了半个月，跟我妈讲了情况。我妈心疼我，找到之前的亲戚。这位亲戚托人求情，打电话找到学校领导，学校领导和海尔人力资源沟通，问题立马得到解决。当天下午，人力部门派人找我谈事，给了我几个岗位，让我挑。
质检的岗位，工作轻松，但人必须跟着生产线走，而且质检工作责任大，我感觉做不好。在此之前，我有个老乡在物流库，他跟我讲过他的工作，我觉得挺自由的。最后，选择去物流库。
我在物流库上班
后来想想，庆幸去了物流库，要不然，换成别的岗位，我还真不知道能干多久。
物流库主管30来岁，他18岁入职海尔，在厂里干了十多年，算元老级人物。他很照顾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给了我们许多帮忙。他算是我踏足社会的第一个导师，就算后来我们闹翻了，但我还是很感激他。
工厂生活单调乏味，没什么娱乐，我们便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虽然我是黑龙江人，到了青岛，冬天也感觉寒冷。夜晚在宿舍睡觉，为了让床铺更保暖，我利用在物流库上班的条件，找到一些保护膜，把床铺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个小口，入睡时进出。我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暖房，这样一来，睡在里面暖和多了。
我给自己造了一个暖房
在物流库上班，时间自由，不像在车间和流水线，必须固定一个工位。因此，我有更多闲散的时间。干完工作，我跟着工友们一起，跑到生产线去，找女孩子聊天唠嗑。
因为整天在工厂里到处跑，哪个部门哪个岗位来了新女工，我们了如指掌。到后来，哪里的女工漂亮，哪里就有我们的身影。
有个来自乌鲁木齐的美女，长得特别好看，气质极佳。她所在的工位，也是我们经常跑去扎堆的地方。前几天，翻看朋友圈，看到她结婚了。再一回想，她今年已经29岁了。
当时，我们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工友们只要彼此能谈得来，下班时，你等我一会儿，我等你一会儿。出了厂门，一起去压压马路。再返回工厂时，说不定就牵了手，结成了对子。
不可避免地，我也谈起了恋爱。与我牵手的那个小女孩，比我小，喜欢笑，看到她的笑颜，我常常心窝一暖。无聊时，我还会用物料折成各种小艺品，送给她，讨她欢喜。
只是，我与她的关系，介于情侣与普通工友之间，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就这样不清不楚。其实，我们只差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要捅破，就能海阔天空，另有一番美好。
工厂一位女同事
可谁也不曾主动，就这样若即若离，保持了一年半。因为始终未曾越过夏娃那道轨线，之后，我俩越行越远。
没隔多久，生产线上一位女工看上了我。女追男，隔层纱。没过几天，我便被她拿下了。下班后，我俩一起压马路，像正常情侣一样。
女孩比我年龄大，特别会照顾人。有一回，我俩去胶州玩。下车后，一路走，行了很远。这时，看到路边摊上，有个做糖人儿的，她跑过去，让摊主做了一对情人模样的糖人，买来送给我。我拿在手里，特别感动。当天，花了200多块钱，请她吃火锅。
有如此贴心的女友相伴，我觉得找到了人生的幸福。特别高兴，吃火锅时，我喝了很多酒。
回厂后，醉醺醺回到寝室，刚坐下，想起鞋子脏了，便脱下来。我从来不刷鞋子，一般都用洗衣机直接洗。
同事聚餐合影
工厂有自助洗衣机，我投了两块钱硬币，把鞋子放进去。那时，我酒劲上来了，鞋子没洗完，便跑回宿舍睡大觉。第二天醒来，才想起这事，赶紧跑去寻找。幸好鞋子还在。我那鞋子，价值2000多块钱，如果丢了，实在太可惜。
说起鞋子，我有这个爱好。宿舍里，就我鞋子最多。看到这张图片了吗，这一堆全是我的鞋子。
也许那时年轻，许多情情爱爱是必须经历的吧。与这位姐姐谈了几个月，似乎有了审美疲劳。毕竟，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年轻时，总以为能遇到更好更美的。她呢，好像也有类似的想法。慢慢地，我俩心有灵犀似的，不再来往。
这个时候，我人生中的第三位女友登场了。
第三位女主角，比我大五岁，山东人，特别好的一个姐姐。她喜欢听我唱歌，没事时，总让我吆喝几句。
女同事在宿舍拍的一张照片
海尔在青岛，厂里有很多山东人。山东女工都喜欢听我唱歌，她们讲，东北男生讲话像唱歌一样，好听。她们喜欢听，我也乐意唱。
我唱来唱去，便赢得了这位姐姐的心。和我一样，她的家境同样普通，但她对我极大方。有一回，工厂停产，放三天假。她回故乡梁山看望亲人，她家就是《水浒传》里的梁山那个地方。
回工厂时，她特意给我带了一箱武大郎烧饼。那是我第一次吃武大郎炊饼，没想到嘎嘣嘎嘣脆。
我俩之间有暧昧的感觉，但我始终不捅破，在一起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牵手压马路啊，饮食男女做的事，都做过。但我就不明说让她做我女朋友的事。我们保持这样的关系，有两年左右。
除了我的情爱经历，厂里的其他工友，也有特别有意思的故事。
有个工友叫老唐的，其时38岁。老唐是菏泽人，一个守财奴，最大的特点是抠门，其程度与欧也妮·葛朗台有点一拼。你若想从他手里抠出一块钱来，就算你厉害。
老唐在食堂用餐
那时，我们与工友商量，想出各种招式，试图从他手里掏出钱来。终于，我找到一个妙招。
我们找到一位山西工友，带过去和老唐打赌。在工厂食堂吃饭时，我们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指着桌上的一瓶醋说，老唐，如果你能喝完一碗醋，我给你五块钱。
老唐没料到这是个陷阱，当即对我们讲，你们哪个，谁有种喝完这碗醋，我给你五块钱。
山西是产醋大省，喝醋对山西哥们来讲，根本不在话下。老唐话音刚落，他端起那碗醋，脖子一仰，像喝水似的，把醋喝完了。这一情景，看得老唐目瞪口呆。愿赌服输，老唐在我们的起哄之下，乖乖掏钱。
山西工友让老唐掏了钱，创造了老唐的一个纪录。他特高兴，特意在纸币上写上一句话，以此证明那张钱的来之不易，特别珍贵。这件事，很快传遍了物流库。工友们口耳相传，一时成为车间趣闻。
大约因为我参与了策划这件事，后来老唐想办法戏弄我。那天，老唐找到我，指着前面一位女孩说，嘿，小志，你敢不敢去拍前面那个女生的屁股？
我那时年纪小，有点无知无畏的感觉。根本没想那么多，当即和老唐以十块钱为赌注。我俩各自掏了钱，交由第三名工友见证。
车间女同事
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那个女生的臀。待她回头时，我赶紧一脸歉疚地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以现在的标准来论，那种做法在今天是被称为耍流氓，严重者还将被抓被打。好在那时，女孩纯真，没想那么多。她回头瞅了我一眼，脸上似乎还带有浅浅笑意。转头扭身，她走了。这样的事情，在工厂并不鲜见。我还见过，轻抚女工腰身的男工友，被女孩刮鼻子，以作惩罚。
我赢了老黑十块钱，当即拿去买来十罐饮料，一块钱一瓶的，分给物流库的同事。
如今想来，我那时年轻气盛，加之整天沉迷于情情爱爱，心思全不在工作上。领导讲我只想着男女之事，关系越闹越僵。最后，我们彻底撕破脸了。实在没办法，我主动离了职。
有在海尔的经历，我以为我会在山东广袤的天空自由翱翔，但是结果并不如意。
找了几天工作，不是不要东北人，就是没有我想要的工种，我想开叉车，对这行比较熟。
天不随人愿，兜里钱也快花差不多儿了。万般无奈，我只好去投奔老同学。当时，他出校门，在打零工，给人力资源跑业务。通过他的介绍，我找到了北船重工一个带缆的工作，一个月2000多块钱儿。加上补贴，不到3000块钱。
饮料是工厂福利工友喜欢一次性领了显摆一下
到了船厂，把我的身份证给扣了，那是船厂的通常做法，害怕你干不了多长，跑路了。班长带我去见同事，一看到他们，我傻眼了。一堆人中，我最小，他们大多都是40到50岁的人。
他们都担心，我吃不了那个苦。的确，才干了一天半，我就受不了了。不是说工作强度受不了，那活儿倒能承受。问题在于寝室，住在里面，我实在受不了。
船厂的工友，岁数大我很多，干活时，他们有力气。回到宿舍，袜子到处飞，像床头晾咸鱼。我一个年轻仔，实在忍受不了。于是，再次提桶跑路。
从北海造船厂出来，行李什么的也不多，又回到以前工作的海尔，在原来的寝室寄居。
之前跟我特别好的哥们，一看我回来了，面面相觑。好像怕我管他借钱似的，他看我的眼光里各种提防，我能感受到，但没办法，出去住就得花钱，我只能在那里先熬着。
待了几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妈给我打电话，说那边不行就回来吧。我内心里也想回去，于是就回黑龙江。
我有了养鱼的爱好
回到老家，也不能光呆着。我家叔叔大爷都是干室内装潢的，我哥哥做厨师工作。哥让我选行业。我想来想去，干厨师是不错，可没那么自由。木匠活儿自由多了，可也不好干，但没办法，只能勉强坚持。
那时，我已经二十四五了。压力特别大，父母也催得厉害。这时，我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养鱼。
或许我在其他事情上没有什么表现，但是在养鱼上能找到一点成就感。这些年，我自己的生活特别简单。但在养鱼这件事上，一点儿不吝啬。
由于受挫太多，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时对谈朋友处对象，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甚至内心很排斥。
叔叔大娘给我介绍了一堆人，我都表示不接受。长此以往，私底下，村邻有了这样一个印象，都讲我家的门槛太高了，一般姑娘配不上俺家。
在巨大的言论压力下，我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与我年龄相仿，条件特别好。姨讲完女生的情况，还给了我女生的QQ。我索性答应了，先唠唠呗。
媳妇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一聊才知，她家离我家不远。但是，我俩竟然一次没见过。当天，我俩去市里转了一圈。和她在一起蛮舒服，没什么压力。觉得不错，于是进入实质阶段。
可是她父母提出一个条件，管我要80万彩礼。我一听这个就懵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他们没相中我。于是，直接把她拉黑了，从此再未往来。
后来，我通过微信，认识了现在的媳妇。本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聊着聊着，就进入了状态，彼此都有感觉。两个月后，我俩结了婚。反正，都到了年龄，的确也着急。
三个多月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小孩。2018年，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二孩生下后，瞬间感觉不一样了。干木工活养活不了全家，我和父母商量之后，准备做点营生。父母说，你也大了，就让我卖了两所房子，开启了养猪之路。
在乡村扎根也大有可为
开始时，什么都不懂，技术也有限，但慢慢地熬过来了。现在，年出栏能达到400头左右。分两茬，一茬能到200头。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猪养好，也不用赚太多钱，够生活就行。
在这个星球上，每个人都是平凡人，我不敢讲我是成功的，但我满意现在的生活。从当初的无知无畏，到现在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我知道了什么叫幸福，知道男人该承担什么责任。
花开千朵，各美其美。大人物如马云有马云的快乐，平凡人如我有普通人的乐趣。我怀念过去，更珍惜现在，而且坚信，以后的日子，会愈发美好。（本文配图均由口述提供）
,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纪录。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时代的一部分。三惊胖爷专注于非虚构纪实故事，欢迎提供采访线索。只要您有故事，不用担心文笔，只要讲给胖爷听，剩下的事，交给胖爷负责，您的经历，会变成一个精彩文本，呈现在读者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