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祥平和范成娟的家在温州瑞安市莘塍街道,31年前,那个地方还叫做莘塍镇。
2018年12月19日,57岁的范成娟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身黑色的长款呢大衣,胸口别着一枚胸针,她把自己收拾得格外得体。
(出发前,夫妻俩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大红花)
还有将近20个小时,范成娟要见到她31年没见到的女儿了。
罗祥平也有些紧张。这个皮肤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不知是否因为过于激动,嗓子有些沙哑。
罗家客厅挤满了赶来的亲戚好友。从范成娟接到民警电话的那天起,这一周的时间,每天吃完晚饭,亲戚们都会来家里坐坐。
“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会像我多一点呢还是像我老公多一点?”
“现在是在做什么工作呢?”
“是不是成家了?有孩子了吗?另一个家对她好不好?”
“见面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
罗祥平和范成娟跟亲戚们聊起这些话题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然也少不了紧张和各种不确定。
接到民警电话时确认找到女儿时,范成娟正在做晚饭,没等锅中的红烧鲳鱼煮熟她就盛出了锅,电饭煲煮米的按键也都忘了按。
下班回到家的罗祥平,看着一锅生饭和半生不熟的鱼,正一头雾水时,手足无措的妻子告诉他,女儿找到了!
“这是我三十年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罗祥平说这话时,声音颤得很厉害。
也难怪,从1987年女儿不见后,罗祥平一家人从未放弃寻找,却一直无果,终于他们等来了最亲爱的女儿。
12月20日,温州市打拐认亲仪式现场,包括罗家在内的4户家庭的亲人得以重逢。
3岁的女儿不见了
1987年农历十一月十五,这个日子如同一根扎入指尖的刺,看不到血,却让一家人一直隐隐作痛。
正是这一天,3岁的女儿不见了。
(有女儿的唯一一张照片,穿绿毛衣侧脸的就是当年走失前的陈蓓)
彼时,罗祥平开了一家生产编织袋的工厂,一家人住在大宅子里,宅子里一共有14户人家,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们经常结伴玩耍。
当天下午2点左右,范成娟早早回了家,在宅子的院子里看到了女儿,等到3点多,看着要变天,范成娟准备让女儿回屋待着,却找不到了女儿的身影。
“你怎么还在晒废料,女儿不见了!”范成娟找到在还没搬进去的新家附近忙活的丈夫。
“怎么会不见呢,肯定去哪里玩了,你再找找。”罗祥平没有停下手头的活,因为女儿跟着比她大2岁的哥哥经常和小朋友一起玩耍,每次都会在吃晚饭前回到家里,这一次罗祥平也只是觉得女儿贪玩了。
直到晚上还没找到女儿,罗祥平心里开始发慌。
“一大家子十几个人开始分头去找,镇里的喇叭帮忙广播寻人启事。”
这时的罗祥平并不知道,这一找就是三十一年。
2
一起玩的孩子说,女儿被一个老奶奶抱走了
现如今镇中心的主干道,当年还是一条小河,罗祥平家沿着小巷子走出来,就是电影院,这是当年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也是罗祥平女儿走失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镇上的老电影院依然还在)
罗祥平家人最早寻找的地点集中在镇里,把镇上的小河小溪,甚至是粪坑都翻了遍,没有踪影。
“心里是矛盾的,没有找到很失落,但是河道粪坑里都没有,说明女儿很可能没出意外,应该还是好好活着的。”
有一起玩耍的小朋友说,罗祥平女儿是被一个老奶奶抱走的,也有消息说抱走女儿的人,可能是从福建莆田赶来卖龙眼的老太婆。
一番周折,罗祥平打听到了老太婆在莆田的住址,因为不会说普通话,罗祥平特意带上当过兵的表弟,俩人坐了整整22个小时的客车,到莆田后又步行一个多小时,找到老太的家。
第二天罗祥平和弟弟终于在村子里遇上了老太婆。
“我问她到底有没有抱走我家女儿,她一直说没有,我又找到当地派出所求助,等民警带着我再次去老太婆家里时,她人又不见了,就这样在莆田待了五六天,没有办法了,只能回来。”罗祥平当年为了找女儿,曾张贴过寻人启事,找到女儿愿意给一千块钱,而去莆田等地寻找,花了四五千块钱。
在上世纪80年代末,这笔钱是什么概念?罗祥平当时新造的三层楼房子在镇上算是非常不错了,造价是七千块。
女儿走丢后,罗祥平开厂也没了心思,加上之后一单大生意被骗,心灰意冷的他干脆把厂子关了。
3
春节红包总有一个红包发不出去
罗祥平有6个姐妹,罗家算是个大家族,每年春节年夜饭都有两到三桌人。
每到阖家团圆的节日,气氛总是有些微妙。
(当年一家人居住过的老宅子)
年夜饭吃到一半,罗祥平的父亲作为家族的长辈,会给孩子们发红包,孩子们排队挨个高高兴兴地接过爷爷手中的红包,但大人们却很难有笑意,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个红包一直没能发出去。
往往,一顿年夜饭越吃越安静,老人家开始背过身去抹眼泪……
“你们记好了,不管多难,都要把孙女找回来。”这是罗祥平的母亲去世前的叮嘱。
“你们有见过我孙女吗?”这个曾经拖着病躯,敲着锣挨个村子一路走一路喊的老人家,在24年前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1997年10月10日,《温州日报》刊登了一则有关12岁失学女童的新闻,罗祥平和妻子觉得女孩特别像自己走失的女儿,于是赶到了女孩所在的永嘉岩头镇。
“女孩是O型血,我和妻子也是O型血,但是走失的地方不一样,最后亲子鉴定结果也没有匹配上。”罗祥平说,当年亲子鉴定并不常见,《温州日报》还连续做了跟踪报道,早已泛黄的报纸,时至今日罗祥平一家依然留着。
4
从莆田到乐山,他们错过了
这些年,罗祥平没少接到骗子的电话。
“开口就跟我要钱,问对方看到我女儿的具体地址在哪里,人家也不说,骗不了就直接把电话挂了。”虽然找寻的过程很艰辛,但只要有任何线索,罗祥平和妻子都会不厌其烦地去打听。
2013年,有一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时间走失的孩子,找到了,地点也是在莆田。罗祥平赶到女孩家里,让女孩帮忙在莆田打听自己女儿的下落,可惜结果还是令人失望。
在同一年,罗祥平和范成娟再次到派出所采集了血样。
没有在莆田打听到消息,直到这次终于找到了女儿罗家才明白个中缘由。
女儿陈蓓确实在莆田,但2002年就从莆田来去了小姨在成都的鞋店帮忙。
如今的陈蓓,已经结婚生子,有一个9岁的女儿和2岁的儿子,和丈夫定居在四川乐山。
可能走失时年纪太小,陈蓓对于瑞安的记忆,是空白的,自打记事起,她的生活就和莆田的家庭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对原生家庭没有记忆,但陈蓓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世是有故事的,因为儿时的玩伴有意无意间会说起她是别人抱来的。
“养父在我读一年级时就过世了,养母对我非常好,我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养母从来不让我干家务活,我不想问养母关于我身世的问题,怕伤她心。”
就这样,陈蓓把这个疑问一直深埋在心底,直到几年前一次机缘巧合,陈蓓也采集了血样。
终于双方的DNA都入了库。
5
“女儿多像我”这一刻,她又哭又笑
“老婆,你亲生父母找到了。”上周,四川当地警方联系了陈蓓的丈夫。
陈蓓很难说清楚当时的心情,她把情况告诉了在莆田的养母和哥哥姐姐,当听到大家说出那句“去相认啊,这是件好事”后,陈蓓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
罗祥平和范成娟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陈蓓也是。
12月20日早上,罗祥平一大家子人开了整整六辆车,从瑞安开往温州市公安局,车上放着布做的大红花,“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说明要见的人非常重要。”
陈蓓在老公和莆田的家人陪同下,也来到了温州市公安局。
当民警念出双方的名字,宣布DNA比对结果后,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女儿,妈妈好想你啊,妈妈找你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你找到了!”范成娟紧紧抱住陈蓓,眼泪止不住地流。儿子在旁几次想把鲜花递给自己的妹妹,却无从下手。
“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们,特别是自己当了母亲之后,我相信亲生父母不会把我丢掉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小时候贪玩贪吃被人骗走了。”
面对亲生父母家庭的热情,陈蓓有些准备不足,略显局促,可不知不觉中眼泪流了下来。
罗祥平的家人亲友们围着陈蓓,询问着她这些年的生活情况,哥哥拿纸巾擦去陈蓓脸上的泪水,陈蓓犹豫了会儿,也拿起纸巾把手伸向了妈妈范成娟。
“女儿多像我!”看着陈蓓,范成娟又哭又笑,她忽然转身四处找寻,把陈蓓2岁的儿子抱在了怀里,“我还多了个外孙,真好,真好!”
认亲仪式结束后,罗祥平安排了中饭,陈蓓莆田和瑞安两个家庭的成员,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认识彼此,对他们而言,一定有很多话想说,而今天的相认,仅仅只是开始。
“快过年了,特别希望女儿在莆田和乐山的家人都来我家过年,这么多年了,终于有机会齐齐整整吃顿年夜饭了。”罗祥平眼里,闪着光。
6
通过“打拐DNA数据库”,今年全省比中的共有18起
今天温州市打拐认亲仪式现场,共有4户家庭的亲人得以重逢。
这背后,得益于科技手段的进步。
2000年,公安部开始建立“库”。打拐库就是在全国范围内,一方面由公安机关对丢失孩子报案的父母进行DNA采样检验,另一方面对疑似被拐或失散的孩子也进行DNA采样检验,并把这些数据录入到全国联网的统一数据库。
在这个“国家寻亲平台”上,浩如烟海的DNA信息自动检索比对,匹配的信息会自动跳出,当这种检索比对碰撞出“火花”,就可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团圆。
如果孩子不幸被拐,或是家长怀疑孩子是被拐卖的,可携带身份证,到所在地派出所报案,申请采集样本检验入库比对,这一过程不会收取任何费用。
同时,在进行血样采集时,父母最好都能到场,如果单亲到场,会降低信息比对成功的概率,增加寻找难度。
传统的打拐模式,主要根据被解救儿童的体貌特征和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以此确定被解救儿童的来源,然后采集相关人员血样,进行DNA检测。在这种模式下,往往要组成专案组,奔波几千甚至上万公里,辗转多个省市,顺藤摸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有时,孩子被人贩子倒卖多次,中间链条极易断裂。
而全国打拐DNA数据库建立后,DNA信息自动检索“碰撞”,能够快速高效地查找被拐卖儿童。
目前浙江省在库的DNA数据接近五万份,并以每年3500到4000份的数量在增加,今年全省通过DNA比中的共有18起。
(文中出现的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 华炜 通讯员 管倩倩 文/摄
值班编辑:张琴 实习编辑:王雪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