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首席记者 刁凡超 发自湖北宜昌
10月9日，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在通报的新一批督察典型案例中指出，湖北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简称长阳县）对三峡库区重要生态功能区保护认识不足，发展理念存在偏差，为获得更多建设用地，在未经地质调查等科学论证的情况下更改丹水河道，导致河道右岸沿河山体滑坡、开裂。
长阳县花香水岸项目挖山采石航拍图
后为推进当地招商引资项目——清江花香水岸康体养生项目（简称花香水岸项目），长阳县以应急排险为名，放任企业非法挖山采石，导致山体严重破坏，影响山区村民生活。2018年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回头看”和本轮督察都有群众举报投诉，但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长阳县自然资源与规划局党组成员陈宗明说，2018年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期间，群众举报反映黄家坪丹水边有家采石场严重破坏山体，“开挖山体的行为存在，但我们当时认定不是一家采石厂，是重点招商引资项目，所以信访举报件办理时回复‘不属实’。”
本轮督察期间，丹水边采石问题再遭群众投诉。9月12-14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跟随督察组在下沉宜昌督察期间对群众反映问题进行现场调查。在长阳县龙舟坪镇黄家坪村记者看到，丹水岸边山体大面积开挖，与周边青山绿水形成鲜明对比。多台挖掘机停在施工现场，丹水河道拐弯处的山体已被挖平，建起孤立的三栋别墅。
长阳经济开发区常务副主任赵文贤承认开挖山体采石的问题存在，他坦言：“花香水岸项目2015年签订招商协议，2016年动工至今，在6年时间里项目建设进展缓慢，更多的精力是在开采石头……”
督察人员指出，地方政府及相关部门服务项目破底线，在企业以排险为名非法挖山采石期间，长阳县仍然多次召开会议为项目提供保障服务，积极为项目补办用地占林等手续，长阳县有关部门在明知企业存在违法行为情况下也听之任之，长阳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甚至还致函原国土资源等部门，请其支持企业“排险”工作。
由更改河道引发的连锁反应
长阳县地处鄂西南武陵山区、长江一级支流清江的中下游，依据《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这里属三峡库区水土保持生态功能区，其功能定位是巩固移民成果，植树造林，恢复植被，涵养水源，保护生物多样性。
9月13日，澎湃新闻记者跟随督察组从宜昌市区驱车赶往长阳县核查群众反复信访举报的丹水岸边采石问题。丹水是清江支流，“八百里清江美如画，三百里画廊在长阳”，在山区县长阳，一幅青山绿水的画卷在眼前展开，直到龙舟坪镇黄家坪村的丹水拐弯处，出现大面积被开挖的裸露山体，与周边景观形成鲜明对比。
9月13日，湖北宜昌长阳县龙舟坪镇黄家坪村，多台挖掘机停在施工现场。澎湃新闻记者 刁凡超 图
经过与长阳县多部门问询获悉，2014年，为获得更多建设用地，长阳县计划变更清江支流丹水河道，为使改道工程符合规划，在城乡总体规划未变更的情况下，违反《城乡规划法》擅自调整长阳县丹水新区控规，并根据调整后的规划，未经地质调查等科学论证，就以应急抢险工程为名实施丹水河道改道工程（2015年完工），但因对地质条件考虑不全，新河道沟谷陡峭，工程完成后仅一年（2016年），河道右岸沿河山体即因重力作用出现滑坡和开裂。
“2013年上半年，长阳城投公司为了准备丹水新区建设提出对丹水河道裁弯取直。当年12月份，长阳县水利和发改部门对更改方案进行了批复，2014年1月公开招标，2015年7月底项目完工。2017年10月底县环保局对项目环境保护进行验收并批复。”长阳县水利和湖泊局副局长肖发新说，“河道改造完成后，河道左岸就出现了连片的土地。”
2014年，沛函集团下属的一家建工企业中标了上述河道改造项目，沛函集团董事长吕方武正是从那时开始介入到长阳新区的开发项目中来的。
吕方武说，2015年集团下属公司做完丹水河道改道工程后就退出了，但正好那年宜昌市人大组织了一场人大代表宜昌行活动，他是时任宜昌市人大代表，那次活动他与长阳县签订了投资意向，“当时我只是想在丹水左岸实施装备式工业园，长阳县政府在招商意向书中明确说了会向上级争取政策资金，但因为政策资金没有到位，领导就说把丹水右岸这片土地给我们，抵偿工程款。”
在长阳经济开发区的游说下，吕方武拿下丹水右岸土地，注册成立长阳花香水岸康养旅游有限公司（简称花香水岸公司）投资建设花香水岸项目。
花香水岸项目作为长阳县重点招商项目，功能定位为“生态保护治理、文化休闲旅游、休闲农业观光、康体养生度假”。但实施过程中却变形走样，规划中的康养项目基本没有进展，却以排险及场平名义非法挖山采石。
违法作业破坏山体，群众诉求长期未解决
根据长阳经济开发区管委会2017年2月委托编制的《长阳丹水大房坪地块地质调查报告》（简称地质调查报告），花香水岸项目所在区域场地工程建设适应性差，建设工程布置应“依山就势”，避免“大开大挖”，防止造成地质灾害。
然而，从2017年6月开始，花香水岸公司在未办理采矿许可证和用地手续不全的情况下，不顾地质调查结论，以“应急排险”为名，对黄家坪村所在山体进行“大开大挖”，非法采石，截至2021年5月，企业共非法开采建筑石料用白云岩矿600余万吨，外售592万吨。
9月13日，花香水岸项目“应急排险”工程违规开挖，导致山林被毁，山体坡度陡直，引发新的隐患。澎湃新闻记者 刁凡超 图
澎湃新闻获得了一份“应急排险”文件发现，该项目排险施工没有开始时间也没有结束时间。为什么要签长期出险工程协议？赵文贤说，2015年10月份与沛函集团签订的招商协议上写明，要在河道改道后出现的土地上进行建设，“但2017年当项目交给开发区时我们感觉到很多环节不合法。当时国土部门已经下发了责令停产通知书，一方面要求项目建设三通一平的图纸要搞完善，另一方面国土部门一再反应的抢险问题要解决。2017年12月11日我们请求领导迅速确定排险主体，当时县里召集经济开发区和国土局开会要求开发区要有担当，明确要求开发区与企业以排险名义签订协议。第二天开发区开会就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湖北省地质勘察基础工程公司于2017年2月出具《长阳丹水大房坪地块地质调查报告》，显示花香水岸项目区域场地工程建设适应性差，建设工程布置应“依山就势”，避免“大开大挖”，防止造成地质灾害。
但企业未遵守上述要求，施工过程中分别在2021年4月和5月两次引起周边山体严重滑坡和开裂，人为造成地质灾害。即便如此，在长阳县政府要求企业进行应急排险后，花香水岸公司未严格按照应急排险方案施工，超量超限挖山采石，截至9月13日，实际开挖量约97万方，远超方案设计的31万方。
挖山采石扬尘、噪音严重影响周边村民生活。2021年3月，因挖山采石导致黄家坪村村庄道路中断，群众反映十分强烈。并且，山体开挖形成多处陡坡和矿坑紧靠村民房屋，严重威胁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在黄家坪村，记者走访了几户村民，村民反映称，山体滑坡时房屋能感到明显震动，有村民家墙砖震落，“工程施工时尘土飞扬，下雨天到处是泥巴”。
2018年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回头看”及本轮督察进驻期间，均有群众投诉花香水岸公司违法挖山采石，严重破坏自然生态问题。但长阳县调查处理不严不实，针对群众反映的“黄家坪村丹水边有家采石场，严重破坏山体”问题，长阳县回复称，现场实施的是花香水岸项目排险及场平工程，否认有采石场和破坏山体行为。甚至接到本轮督察信访转办件后，长阳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在上报的调查报告中仍声称花香水岸项目“不存在非法开采行为”。
督察发现，早在2017年，原长阳县国土资源局曾两次针对花香水岸公司非法挖山采石行为下达《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但在2019年将案件移交公安部门后，调查处理不了了之。
责任编辑：蒋晨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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