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六环外的郊区
一片被松树林包围的小山头上,
有一栋红顶灰墙的水泥房,
外观看起来
仿佛还是在装修中的“半成品”,
室内却美得像艺术品。
这是一对从事金属工艺创作的夫妻
汪旺和黄容的家。
2009年,他们辞职搬到了山里定居,
租下一栋半废弃的民宅,
用最简单的水泥材料,
打造出了极简“豪宅”,
家里摆满夫妻俩人亲手打造的金工器物,
质朴、美好。
有一次,汪旺在朋友圈发了自己家里的照片,
得到最多的评论是:
这家人一定财务自由了。
而事实上,
为了坚持传承冷门的手艺,
他们的生活历经波折。
汪旺说:
“租一栋合适的房子,
用自己的审美改造,
亲力亲为去装修,
也许苦一点,可精神是自由的。”
编辑 Tango 责编 邓凯蕾
2016年,定居在北京郊外山脚下的汪旺夫妇,听说村里的山上有一栋房子对外出租。他们抱着好奇的心爬上去看一看,却没想到还没进房门就爱上了这个“好地段”。
“四周都是松树林,远处有好看的山顶轮廓。为了这么好的风景也值得租下来,房子能住就行。”汪旺当即做了决定,妻子也十分支持。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没错,每次朋友来做客都会惊叹房子周围的好风景,一位做园林的朋友调侃他们夫妇“坐拥32亿松树林”,比二环豪宅更“阔气”。
1996年,汪旺离开江西广昌到北京念大学,妻子黄容是小几届的学妹。同在冷门专业,两人都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现实。
毕业后的5、6年里,夫妇俩换过10多次住处。租住过市中心的老破小、半地下室,年轻时并不觉得苦,隔壁的北漂歌手、能做饭的小露台,他们总能发现不同房子的小情趣。
2006年,在美院任教的汪旺决定辞职,全职投入个人创作。他在山脚下的村里找了一处农宅,改造成工作室,每天花4小时坐公交车往返。
没有固定收入,生活有时会捉襟见肘。汪旺记得有一次约了人谈事,出门前他在一个罐子里找到了12个硬币,花10块钱打车去,剩下2块钱坐公交车回来。
想做一件银器时,身上只有几千块钱。如果不买材料,还够2个月的生活费,但汪旺还是会买材料,下一个月的房租和口粮,总有办法。
汪旺的银器作品
3年后,黄也辞去了广告设计工作,和丈夫一样选择成为独立艺术家。两人彻底搬离北京市区,一起到郊外定居。
周围有很多人不理解,但夫妇俩却认为,看起来稳定的工作,如果不能让内心平静,那就没有所谓的稳定。
汪旺与黄容在家的后院里喝茶
住在郊区的好处很多,有大空间摆放金属材料、不会被投诉噪音、出门遛弯感受大自然的四季变化,汪旺和黄容越来越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
十年间,他们的邻居也一点点在变化。交通的便利让更多城里人来到山区,也有带孩子的夫妻来定居,令人意外的是,教育并没有造成困扰,生活环境所带来的愉悦和轻松,是他们最看重的。
这栋水泥房子矗立在一个小山尖上,是一栋典型的北方三合院。主人装修到一半,因为工作关系搬去别处,房子突然停工而闲置下来。
正因为是毛坯房,能让直接看到原始的结构,汪旺的改造起来就更有信心。租下房子后不久,夫妇俩到外地去做义工,帮助一些西北地区做金属造像的设计和修复。
一晃2年过去了,到了2018年,他们才真正开始山上房子的装修。设计稿已经在脑子里酝酿了很久,从颜色、格局到基础功能,都已考虑成熟。
汪旺保留了前院的石头、水池、栗子树,并没有多做改造,因为平时要忙于创作,没有很多时间打理院子,所以没有种任何需要精修养护的花草。
因为觉得外部景观已经够美了,所以在室内装饰上力求简单。颜色只有黑与灰,空间不显得杂乱,保持一种舒服的素净。
汪旺手绘的一层平面图
预算有限,整个装修都得亲力亲为。除了电工找了专业师傅,其它每到一个装修环节,汪旺就开车到山下的装修市场找临时工,每天接送工人,和他们一起干活。
水泥墙、水磨石地板,汪旺都自己买材料研究,找厂家咨询设备,自学使用工具。
装修时,他专门找了个小房间当做“实验室”,买了几袋不同厂家的水泥,一遍又一遍地刷墙看效果。最终研发出了一道配方:用最便宜的水泥、掺入墙胶和清水,刷出喜欢的色彩和肌理。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微水泥大约在1000元/平方,汪旺自制的水泥墙成本不到10元/平方,节省了100倍的材料费,效果却让专业的设计师朋友点赞。
一层沙发区的柱子里包裹着汉白玉
有趣的是,一层的回廊里原来有一排汉白玉柱子,是房东花了大价钱专门定做的,他特意叮嘱过不能拆除。
汪旺觉得,这么昂贵的材料当然不能浪费,但实在和自己的审美不一致,就想了一个办法,用水泥铸了一个空心柱子,把汉白玉包裹起来。房东来检查时,被逗得哈哈大笑,感谢他的用心。
为了保持颜色的统一,汪旺把裸露的管道、开关都统一刷成了黑色,新的空调也刷上了一层拉丝水泥,简单粗暴却省时又好看。
虽然换过很多次房子,汪旺和黄容却很少买家具。一来可以省钱,二来自己是创作者,最称心的家具肯定是自己做的。
靠近玄关的一组展示桌,是夫妇俩一起设计的。挑选了不锈钢、黄铜,采用手打和砂轮机组合的方式制作。男方负责“抡大锤”,女方调整细节,做出了金银色与黑色两种,取名《昼夜》。
《昼夜》系列桌子、茶几
二层有一个60㎡的大空间,四四方方,非常规整。黄容想过很多次,摆放一套舒服的大沙发进来,但最终,只定做了一块直径4.2米的大地毯。
整个空间没有一把椅子,夫妇俩都希望东西少一点,生活里的每个瞬间都能更加专注、聚焦。
他们准备了足够多柔软的蒲团,每次朋友来都席地而坐,大家觉得离地面近一点,心也更加踏实、安静。
唯一的家具是捡来的一块老木头,刷上黑漆,装了4个脚轮,当做茶台正合适。
没有大家具,也让这个空间成为小朋友的最爱。“朋友的孩子过来都好像被释放了一样,跑来跑去就很开心,我们看着也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和感动。”
三角形的窗户在墙上投射下“雪山”造型的光影
二层最花钱的装修是大玻璃门窗,希望最大程度把室外的风光融入进来。黄容最喜欢房顶上的一个三角形的欧式窗,只要有太阳,墙上就会形成一个“小雪山”,从早晨到傍晚,它会慢慢移动,特别美妙。
黄容作品《雪斋》,银器装置
2018年冬天刚搬进来时,山里下了一场大雪。黄容邀请朋友来家里喝茶,望着窗外挂满白雪的松树晶莹剔透,茫茫一片的山脉,她觉得太美好了,在这栋房子里感受到这一刻,之前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住进这个房子之后,常常觉得自然在告诉我们,很多事是无法想象和控制的。”
那一天的雪景给了黄容灵感,她创作了一件银器《雪斋》,外形看起来像一件现代雕塑。每次喝茶时使用这件器物,都会感受到心动的回忆。
黄容的锡箔作品《北回归线》,综合材料
2020疫情隔离期间,黄容感觉到身边朋友们的情绪:敏感、脆弱,不安全感,这和锡箔的特质很像,她尝试做了一系列新作品,去表达大众的状态。
这一次创作让黄容打开更多思路,作为女性金工艺术家,她尝试去感受不同的材料和表达方法,分别呈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和感受。
黄容和汪旺常常交流创作体会,“最好的婚姻状态,是两个人仍然保持独立,各自有专注的兴趣。在互相鼓励和欣赏中,一起成长。”
汪旺来自江西,黄容来自浙江宁波,都算是南方人,却很喜欢北京的地理风貌和历史。就连干涩的气候,在他们看来也是一种“优点”——
“北方的‘涩’,有一种让人保持清醒的力量,激发着内在的意志。”
汪旺与黄容都很享受北方气候中的萧瑟
生活的理念,金属工艺的传承,夫妇俩一直保持冷静的思考。当年的大学同学几乎都转行了,汪旺带的学生里,也不乏因为经济问题而中途放弃。
“有个年轻人跟我说,他的同学直播卖货已经开上跑车了,打一件金工作品可能要几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汪旺很理解现实的境况,他左右不了大众的看法,唯独从没想过自己放弃。
夫妇俩有各自独立的工作室
汪旺的生活很简单,每天起来吃饭、干活。他的工作室在一楼,隐藏在客厅的后方。敲敲打打了20多年,他从没觉得枯燥。不断重复的动作让人迅速进入“忘我”的状态,这种感觉一直在牵引着他。
刚毕业的时候,他研究了中国的美术史,寻找、整理东方的器型和图式,创作了龙纹银壶、莲花香钵,借鉴了国画的表现手法,随机的锻打技法就像国画里的泼墨。
2014年左右,汪旺开始思考对“人、器物与工艺”之间的内在哲学关系。《器》系列成了他最主要的作品,汪旺几乎从不预先画设计稿,而是遵循一把壶的基本功能,在制作过程中随机应用金、银和铁,最后的造型总是超乎他的想象。
《莲花香钵》,香炉,金、银(上)
《器》,茶器,金、银、铁(下)
《器》系列让汪旺获得了广泛的关注,一些作品也被博物馆永久收藏。有藏家喜欢在展览上看到汪旺的作品特别喜欢,专门订购几十公斤的黄金来找他打造茶器系列。
获得肯定之后,汪旺和黄容多了一份责任心,他们开始为中国金工在更大社会舞台上发声而努力。“东方美学的生命力是很强大的,我们希望通过更好的金属工艺创作,用当代的语言,去表现民族的信念。”
《300万次的海拔》,雕塑,银
汪旺创作了一件观念性的金工作品:《300万次的海拔》。他在一块2毫米厚的银片上不断捶打了几个月,让银料向中心层层堆积,最后形成26毫米高的隆起。完全靠纯粹的传统工艺,却表达出非常国际化的艺术语言。
汪旺与黄容在家附近散步
采访时恰逢北京最美的秋季,天空湛蓝,阳光明媚。遇到这样晴朗的日子,他们会一起爬山散步。偶尔,汪旺会帮着黄容捡一些树枝回来,在温暖的午后陪她一起做些花艺。
最近,两人商量着想在院子里做一片枯山水景观。山里的时间总是慢慢的,他们感受到大自然的包容,也变得越发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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