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两个团队，谁能做好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IP？
文 | 叶徐彤
编辑 | 余乐
被电影版《三体》放了多年鸽子的观众，终于有了新的盼头。10月29日，奈飞（Netflix）公布《三体》英文剧集的首批演员阵容，五天之后，腾讯视频正式发布《三体》电视剧的首发预告。
中美两大平台同时挑战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科幻IP的影视化，这场微妙的较量看点十足，备受关注。有网友直接喊话国内团队：“争气点，别输给奈飞胡说八道版！”
中国的科幻小说正是因为有了《三体》，才达到和欧美科幻文学比肩的地位。在科幻影视领域，腾讯拍的《三体》电视剧能配得上原著的影响力吗？
客观来说，无论投资规模、制作班底还是科幻影视工业的技术积累，奈飞版《三体》都拥有更突出的优势。接受我们采访的多位业内人士均表示，国产《三体》的制作水平和视觉效果很可能无法与奈飞版相比。
但是，国产版《三体》也仍然值得期待。不仅因为它或许能拍出独特的中国叙事，演员阵容更符合中国观众的口味，也在于它的特殊意义——这部投入了国内影视圈顶配资源的剧集，可能会改写国产科幻影视剧近乎空白的历史。
参与了国内《三体》制作的黎帅佳（化名）告诉我们，他知道，成片上映后，观众们肯定会对两部《三体》剧进行全方位的比较，他对此期待但不紧张：“即便我们是炮灰，也要去跟他们干。因为这是自己的东西，再怎么的，我们也是在用自己最大的能量去往前走这一步，而不是永远看着人家的。”
科幻作家陈楸帆对我们表示，大家最好用宽容的心态来看待两个《三体》之间的竞争，因为两个版本的出发点、目标市场、受众人群完全不一样，不能完全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做对比。奈飞版《三体》面向的是全球市场，目标受众以英文观众为主，因此人物设计会更国际化，议题设置也更偏向西方观众的口味。
他认为，腾讯面对的是国内市场，不向全球市场去回收票房，必然有成本的天花板，加上国内电影工业和好莱坞所处阶段不同，所以在制作上，国内《三体》版本可能离奈飞有一定的差距。
奈飞硬实力“碾压”腾讯在中美两个《三体》之间，前者在制作团队、资金投入和技术基础上都有近乎“碾压”的优势。
奈飞版《三体》主创成员的阵容十分豪华。如奈飞官宣所说，几位主创“都有处理跨越时空的鸿篇巨作的经验，都有成功翻拍富有野心、时间空间跨度大的故事的经验。”编剧兼监制大卫·贝尼奥夫和D·B·威斯是《权力的游戏》的制片人；其他两位监制莱恩·约翰逊、拉姆·伯格曼操盘过《星球大战》和《利刃出鞘》。
奈飞版三体主创团队
很多人担心奈飞处理不好《三体》里的中国元素。其实，奈飞向来擅长本土化IP改编，推出过多部成功的本土化作品，既保持当地的内容风格，同时满足全球观众的观影审美。
今年爆火的剧集《鱿鱼游戏》，便是由奈飞出品，制作团队是韩国本土团队，剧情里融入了韩国特色游戏，采用韩语对白，主演也为韩国明星。
《三体》英文剧集却是个例外，奈飞没有选择和中国本土团队合作。原因显而易见：奈飞并未进入中国市场。可以说，这部《三体》一开始就不是朝俘获中国观众的方向而开发的。
不过，奈飞版《三体》的制作团队仍包含了关键的中国成员。原著作者刘慈欣和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担任制作顾问，相信他们能帮助剧集更好地诠释中国元素。
另一位中国成员是香港新锐导演曾国祥，他将执导重要的第一集，为整部剧定调。曾国祥凭《少年的你》、《七月与安生》拿到过金像奖最佳导演和金马奖最佳导演提名。
虽然曾国祥没拍过科幻题材，但他的代表作偏情感向，在处理人物之间的关系时有很细腻的洞察力。《三体》的一个突出点即是对人性真实的刻画，这也许是奈飞选中曾国祥的原因之一。
腾讯版《三体》的制作班底在国内来说也是顶级配置，不过其成员们在科幻影视剧的操作经验上和奈飞主创存在明显差距。
腾讯版《三体》由灵河文化CEO白一骢担任制片人，他是国内网络剧界的代表人物，操刀过一系列《盗墓笔记》的IP改编作品，包括《老九门》《沙海》《怒海潜沙&秦岭神树》和《终极笔记》等。
导演杨磊是一名资深电视剧导演，拍过的作品类型多样，既有豆瓣评分9.2分的谍战剧《红色》，也有《九州天空城》《逆袭之星途璀璨》这些口碑平平的偶像剧。
奈飞的另一大优势是更高的投资预算，单集预计会在千万美元的级别。《权力的游戏》到了第八季单集成本约1500万美元，总制作成本超过1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6.4亿元。奈飞对《三体》的投入不会相差太多。而国产电视剧的成本预算很难达到这个水平。
更关键的是，制作科幻影视所需的工业水准，比普通题材要精密和复杂得多。
“《三体》是一块特别难啃的骨头”，陈楸帆表示。《三体》影视化难点重重，一是故事线很多，时空拉得非常大，跨域多个时代；二是小说有太多抽象的概念，在文学层面上需要读者去脑补。当这些形象具像化后，可能会跟读者脑补的画面有比较大的落差，带来预期的落空。
《三体》里有许多极富想象力的科幻场景，比如能脱水成纸状的三体人、“水滴”毁灭地球舰队的惊骇场面、太阳系被二向箔压缩成二维图景......这些画面需要顶尖的电影工业来实现。
美国科幻影视工业有长达百年的积淀，相比之下，《流浪地球》导演郭帆曾表示，中国科幻电影的工业化水平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纯靠人肉填”。
这包含的不仅是特效制作上的问题，还有在项目管理、创意设计、编剧、后期制作等全环节人才的缺失，以及所有环节之间调配的不足。
同时，面对科幻题材时，尤其需要具备科学素养的人才，这同样是国内制作科幻题材所欠缺的一个方面。
诺兰拍摄《星际穿越》时，请来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奖者、太空学领域最权威的专家基普·索恩（Kip Thorne）担任顾问。电影里的视效画面是科学家和计算机艺术家团队合作的产物。由索恩提供方程给视效团队，后者再编入代码，生成高清和动态的黑洞。
目前“三体宇宙”公司仍然拥有“三体”IP的完整版权，包括游戏、影视作品及相关衍生物的制作权。“三体宇宙”成立于2018年12月，是游族集团的子公司。
同样参与了《三体》制作的朝鹏一（化名）形容，“说白了就是照着老虎画老虎，还不能画成猫。”
朝鹏一表示，其实国内的视效电脑技术已经追赶得差不多了，但只有整个工业链条更完善，综合技术都进步了，才能做出好莱坞水平的科幻巨制。
国产版《三体》仍然值得期待尽管制作水平大概率不如奈飞版精良，但国产版《三体》在剧情还原度上，也许更能满足中国观众的期待。
从腾讯交出的预告片可以看出，这版的目标就是“求稳”，对小说情节达到极高的还原度。预告片的每一帧画面都对应了《三体》第一部的重要情节，比如陈文洁在红岸基地按下决定人类命运的按钮、汪淼为眼睛里的倒计时求医、古筝计划里巨轮被纳米线切割......预告片里穿插的台词也100%还原了小说的经典语录。
预告片中“古筝”计划片段
主角当然全员为中国演员。陈瑾饰老年叶文洁，王子文饰青年叶文洁，张鲁一饰演物理学家汪淼，于和伟饰演警察史强，李小冉饰演地球三体叛军之一申玉菲，林永健饰演陆军少将常伟思。这些演员中不乏“老戏骨”。
对于腾讯版预告片，网友们的评价褒贬不一，正面评价主要集中在夸赞演员较匹配小说人物的气质，内容的还原度高。负面评价则比较多样，主观性强，有人为特效画面担忧，认为观感犹如纪录片，还有人感觉片子的氛围更像刑侦剧，缺乏科幻感。
《三体》的粉丝祝贺（化名）评价，虽然有一些大场面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不够震撼，中规中矩”，但整体氛围感不错，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希望成片质量能和预告片一样。
无论最终的成片效果如何，腾讯版《三体》电视剧若能成功面世，本身就意义非凡。不仅因为三体IP本身承载了太多人的期待，也因为，它可能会是开辟国内科幻类型剧集的里程碑式作品。
一直以来，中国的科幻影视作品，在所有题材类型中属于很薄弱的一类。豆瓣上的国产科幻电视剧，评分较高的中国作品只有《铠甲勇士》《霹雳贝贝》《快乐星球》这些儿童科幻剧。而美国科幻剧中则有《星际旅行》《西部世界》《曼达洛人》等数量众多的纯科幻作品。
剧组拍摄人员王明（化名）对我们表示，他从影十年来，从胶片电影、电视剧拍到网剧，《三体》是他参与过所有项目里规模最大的，“开机当天有上千人。”此外，剧组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剧情、妆效、演员阵容都不可以对外说。
“拍的时候跟原著没有太大的差别，基本都是一样的。”王明透露。
“开机时，现场所有人的工作态度都和之前拍的戏不一样。” 王明直言，干这行多年，《三体》电视剧项目是他最用心投入的一次。他跟随剧组从夏天30多度的横店，拍到冬天零下30度的东北，有时一天工作17、8个小时，“挺苦，挺熬人的。”
朝鹏一坦诚，国内影视圈对《三体》项目有很高的期待值，做这个项目压力挺大的，“要考虑观众能不能接受我们做的东西，我们面临的可能是做完了这盘菜，观众吃完后还吐到我脸上。”
《三体》预告片发出来后，黎帅佳和团队也看了网友们的评论，发现“好多人在各种骂，尤其是骂特效会多一点。”
黎帅佳对最终成片的效果有底气：“凭良心讲，我们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东西，是我们前期设计环节绞尽脑汁，熬了无数个人做出来的，达到了我们每个制作人的心理预期。”
“我们的资金规模没有好莱坞那么大，人员素质能力肯定也没有世界顶尖工业那么高，但没事，我们就用好手上一切资源去做到极限。不管怎样，我们至少能做到及格化地去处理它，让它呈现在观众前面，而不是说胎死腹中，或者连拿都不敢拿出来。”黎帅佳表示。
自从电影《流浪地球》一炮而红，国内投入开发的科幻题材项目大大增多，但成功的案例依然罕见。
建立起科幻类型无法一蹴而就。美国科幻电影经过百年的发展，诞生过大量失败和粗糙的案例，其中被市场大浪淘沙只留下少数成功的经典作品。
据文娱价值官报道，科影融合项目组为《三体》组建了由科学家构成的科学顾问团，对剧集涉及的科学问题提出建议。这无疑是进步的开端。
黎帅佳说最近做科幻题材项目时，才了解拉格朗日定律、洛希定律，他笑称“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听说”。他发现，国外在做《星球大战》的时候（1970-1980年代），航天航空科技的知识基础已经储备得很深。
他表示，现在的科幻小说越来越高深，在视效上要实现的画面，已经不止是外星怪物、宇宙飞船，而是有量子力学、多维宇宙这些很抽象的科幻概念，这些都是人类未知的。制作科幻题材的影视人员，也相应地需要提升科学素养。
“未来科幻剧集肯定会越来越多，我们也是在给后人做准备。我们在前边玩了命的去折腾，后人可能会有更好的呈现效果。”朝鹏一说道。
当国外和国内同台竞技《三体》的影视化，输和赢本身也许并不重要。中国科幻电影尚处于起步阶段，还需要更多像《流浪地球》这样的高票房作品，才能吸引来更多资本和人才加入。《三体》电视剧会是中国科幻影视探索历程里重要的一部。
作为观众，我们可以给中国科幻影视多一些时间和信心。
更多刘慈欣改编还在路上据了解，腾讯版《三体》的进展比奈飞版更快一步，实拍部分已在去年杀青，目前还在后期制作中，预计明年上映。而奈飞《三体》剧集将在今年11月开机，上线时间仍未定。
这一次腾讯和奈飞的同题竞赛，只是三体IP开发的开始，还有更多《三体》改编作品将遍地开花。围绕三体IP开发的方案，还包括了三部电影、三季以上的动画、两部舞台剧，以及有声书和广播剧等。
《三体》的舞台剧、广播剧已经落地，均反响不错。2016年起，《三体》舞台剧开启了全国巡演，上座率高达90%以上。2019年12月，《三体》广播剧上线，官方宣传称是喜马拉雅公司最大投入的制作，投资了上千万，目前总收听量已超9900多万。
《三体》动画由哔哩哔哩、三体宇宙和武汉艺画开天联合出品，并由科幻动画剧《灵笼》的制作公司艺画开天进行打造。原本计划将在 2021 年内正式上线，但目前年末将至，仍然未有官宣消息。
2020年，《三体》正式推动系列真人电影计划，承制方是《大圣归来》的制作团队十月文化。
目前“三体宇宙”公司仍然拥有“三体”IP的完整版权，包括游戏、影视作品及相关衍生物的制作权。“三体宇宙”成立于2018年12月，是游族集团的子公司。
2014年11月，游族影业宣布《三体》系列将拍摄六部曲，单片投资达到2亿以上。电影由张番番导演，冯绍峰、张静初、唐嫣、杜淳、吴刚、张翰等出演。
仅一年后，《三体》电影宣布实拍部分杀青，进入后期特效阶段。但是，张番番拍过的电影、电视剧不多，这些作品豆瓣评分最高的也只有5.7分，他显然无法把控这么大制作的项目。最终，电影《三体》难产，一直搁置至今。
2018 年，游族组建了新公司“三体宇宙”，担任《三体》IP开发的团队。
游族集团本身是一家游戏公司，没有影视基因，只能寻求影业公司合作。
2018年，三体宇宙与腾讯视频达成合作，将投资拍摄《三体》超级网剧，2019年5月该网剧取得电视剧备案。
与此同时，游族也在好莱坞为《三体》的国际合作奔走。2020年9月1日，奈飞和三体宇宙、游族集团共同宣布将联合开发制作《三体》英文剧集。
正是《三体》宏大的世界观和宇宙观，让它能走出国界。《三体》完全可以拥有不同语言版本、不同国家的多样诠释，我们应当保持开放的心态。有这么一个中国科幻IP被国内外争相翻拍，是值得骄傲的，也是真正的文化输出。
《三体》讲述了地球人类文明和三体文明的信息交流、生死搏杀及两个文明在宇宙中的兴衰历程，提出了宇宙社会学、黑暗森林法则等新奇又深刻的科幻理论。
刘慈欣曾说过，“我想讲述的，是一个超越时间、超越国家、文化和种族边界的故事，一个迫使我们思考人类共同命运的故事。”
无论是奈飞版还是腾讯版《三体》，特效制作和剧情还原并不是最难的，最重要的还是创作团队对于作品科幻内核的理解和尊重。我们期待这些怀揣野心的创作者，能如奈飞强调的一样“确保对原著精神进行忠实、准确的表达。”
此外，刘慈欣更多的科幻作品将被搬上大银幕，《乡村教师》、《超新星纪元》、《微纪元》、《球状闪电》的影视版权都被多家买走。希望它们都能复制《流浪地球》的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