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哪哪哪都不舒服，肺，胃，肝都发着颤的疼，这人世间的最后一遭磨难，他得受着。
晚上疼得睡不着觉，他就想起老伴，老伴儿走七年了，这几天做梦老梦到老伴儿，催着他去呢。我不能去呀，不能撒手不管咱的俩儿子啊。你倒好，早早的自己享福去了，撇下我和孩子……
1
老伴儿活着的时候，老张是个甩手掌柜，酱油倒了都不扶的那种。他爱看书，各种古诗文，碑文篆书，名家大帖，电器维修……发的工资，除了家用，他全买成了书。
老伴儿唠叨得最多的就是，你看看，家里到处都是书，扔得乱七八糟的，明天一定叫个收破烂的，全都给清理出去。
老张嘿嘿一笑，头发长，见识短，书是精神食粮。都是宝贝，咋能当破烂卖?
他知道，老伴儿也只是说说而已。当年还不是看上他满腹经纶，学识渊博?
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长腿大眼肤白，愣是让其貌不扬的老张娶回了家。
还生了双胞胎两个儿子，那些年，老张还是小张，没少遭别人眼气，小张好福气，娶个漂亮老婆不说，还一胎生俩儿子。真眼气人哪。
两儿子成年后，老张和媳妇儿才发了愁，娶媳妇是大事。这两个臭小子，一个都不慌。人家比他们小几岁的，都结婚有孩子了，他们的媳妇连影儿都没有。好不容易，托亲戚央朋友牵线，老大张明娶了个农村姑娘。
这年头，农村姑娘眼光也高。这不，媳妇儿娶到家，和儿子小别扭都没断过。嫌和父母一起住了，惦记着老张手里那套房子。当初说好的，无论老大老二谁先娶媳妇，和老人住一起，另一套房子留给没娶的那个。
老二张亮倒说，那房子给我哥吧。反正我现在连对象都没有。老张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只要小两口日子过得好，顾住一个说一个，那套房子就给张亮两口子吧。
还没轮着说，儿媳妇怀孕了。这真是一件大好事，冲淡了刚结婚婆媳矛盾的小小不适。一家人个个喜上眉梢，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张亮上下班都哼着小调儿。
婆婆专职厨师，媳妇吃啥做啥，老张育儿书买了一本又一本，为将来带孙辈做准备。张明看到水果就往家买，听说孕妇吃水果，孩子皮肤好。张亮也有事没事瞟瞟儿童玩具，女孩儿就买芭比娃娃，男孩就买遥控汽车，马上就当亲叔叔了，开心。
2
其乐融融的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孙女美美就满月了。这个月，老伴儿瘦了十斤，儿媳妇胖了一圈，小孙女白白胖胖，大眼睛双眼皮，漂亮又可爱。
老张两口子一辈子没个闺女，稀罕这个孙女。乖乖啊，给奶奶笑一个。看看俺这孙女，可真俊！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咧嘴一笑。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小的人，能听懂话，真笑了。爱和老伴儿抬杠的老张，这回难得配合一次，这闺女，看着都聪明。
哎呦，我这腰！老伴儿忙把孩子递给老张，手扶着腰，趔趄着身子。
要不去医院检查检查?这都多长时间了，不是头晕就是腰疼腿疼，刚好孩子也满月了。老张心疼老伴儿。
再等等吧，孩子还小，他们没经验，咱这做老人的不多帮扶帮扶，以后落下话柄。老伴儿一只手揉着腰，一只手拿起抹布擦桌子。
唉，你说你就不会歇歇，桌子又不脏，非得擦得映出来人影儿才行。还是腰疼哩轻。老张抱怨着。
张亮最近谈恋爱了。改天让他把人带回来看看，差不多，年底就把事办了，咱也了了心愿。以后只操带孩子一条心。老伴儿絮絮叨叨地说着。
都听你的。不过当务之急，你得腾出空儿先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老张点点头。
老二的事说住了，再说检查身体。人老了就是各种毛病多，都没有大问题，就是人家说的，零件老化了，不耐用了。
结果没等到检查身体，老二的女朋友还没登门，那天老张吃过饭去早市买菜，回来发现老伴儿晕倒在厨房。他腿都吓软了，“青啊，你醒醒，可别吓唬我！”
儿媳妇听见出来一看，二话不说赶紧打110。
3
老伴儿住院了。家里的天塌了下来。一家三个爷们一个也不会做饭，儿媳妇一个人带着孙女，腾不开手做。
买了两天饭后，老张开始学做饭了。熬个粥，不是米多就是水多，操练了三天，总算是学会了熬粥。
老伴儿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看着手中的报告单的四个字肝癌晚期，仿佛晴天霹雳，震得老张直发懵。薄薄的一张检查单子仿佛重千斤，他的手抖来抖去，硬是捏不住。
躲在没人的角落里，老张嚎啕大哭，曾经朝夕相伴的人，生命进入倒计时，让一向乐观的他如何不悲从中来?
虽说也知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可心中的悲痛却压也压不住。哭过之后，老张捋顺了思路，孩子们上班，我一个人照顾青儿，一辈子都是她照顾我，以后，换我来照顾她！
两儿子孝顺，担心累坏老张，晚上轮流上医院伺候。老张白天守在医院。
看到老张一周内学会了做饭，被病魔折磨得脸色苍白的青儿笑了，看来住院也能有一样好，俺家老张一辈子没学会的东西，一周就学会了。看来，出院后，我这厨师长得让位了。
想得美！老张瞥她一眼。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还不是为了你赶紧好起来，我卸了担子一身轻，特意上网查询，搭配的营养套餐。一家之主的地位还是你的，谋权篡位的事我可不敢。
青儿瞪他一眼，也是，谅你也不敢有这贼胆！赶紧好起来吧，躺床上被人伺候的滋味不好受。我宁愿天天伺候人也比这舒坦。边说边叹气。
那天，老二值班在医院守着，晚上十二点半，医院打电话，“张亮家属吗？，赶紧来医院，他突发脑溢血，情况危急！”
张明迷迷瞪瞪地接了电话，瞬间清醒，麻溜从被窝里爬出来，媳妇儿嘟嘟囔囔的“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
“老二脑溢血，我得赶快去医院，你在家照顾孩子。”张明一边穿衣服，一边急急地说。老张的睡眠一向很浅，听见动静披衣起来。“什么老二脑溢血？他才多大呀！”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听错了。”老张喃喃着，又去睡觉了。他都快70啦，在医院里面照顾一天，累得慌，再朦胧一觉都该起床忙了。
4
天蒙蒙亮，老张就起床熬好了稀饭，小孙女早醒了，这孩子比闹钟还准时，五点半准时醒。
张亮一晚上都没回来。看来老二是真的出了问题。老张抱着孙女，孩子可爱的笑脸，也压不下他心中的熬煎。让儿媳妇先吃饭，自己随便扒拉两口，给那两小子的饭剩在锅里，老张提了保温壶去医院送饭。
到了医院以后，才发现老二竟然在重症监护室。老大守在病房里，一会儿去监护室那边瞅瞅，一会儿回来照顾母亲。
“麻绳只在细处断，厄运专捡苦命人”此刻，老张才明白了这句话，不仅仅是句戏文，它是生活现实。
两个需要护理的病人，一个嗷嗷叫的小孩，只有两个人能拉开栓。这日子，慢慢熬吧。
老伴儿眼睁睁地看着，老二在她面前发病，进了重症监护室，瞒也瞒不住。她的病情急剧恶化，昨天还能喝一碗粥，今天连小半碗儿也咽不下了。
“青儿啊，你得多吃点儿饭，这样才能快点儿好起来，照顾孩子们。”老张开导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别想那么多，专心养病。”
老伴儿点点头，张开嘴硬咽下去一大口粥……
老张的头发一夜之间白完了。
住了将近一个月院，接回来两个病号。儿媳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经常能听到他俩在屋里叮叮当当地拌嘴儿。离婚的字眼儿不停地从他俩嘴里蹦出来。
张明也整日没个好脸色，张亮好好的小伙儿，弄了个偏瘫不能自理，脾气暴躁，摔东摔西，家里一团糟。
两个月不到，张明两口子偷偷办了离婚。媳妇儿承诺，把孩子照顾到两岁，前提条件是，她一个人带孩子住在新房里，张明掏生活费。
一切办妥了。张明才和老张说，“爸，我和她离了。她这样闹着，对我妈和我弟的病都不好。”老张气得摇着头，一个劲儿说，“真是没良心呢，没良心。”
5
没有撑过去半年，老伴儿撒手人寰，老张接过了家庭主妇的重担。
他会去早市上论斤到两地搞价买菜，生活的打击让他挺拔的身躯佝偻了，出门总是带一个折叠凳子，走不动了随时坐下来歇歇。
洗衣做饭，带孩子，打扫卫生，老张把这一辈子没做过的饭都做了，没洗过的衣服都洗了，没扫过的地都扫了。唉，临老了老了，混成了女人婆儿。
他不时地想起老伴儿，感激她一辈子为这个大家庭的付出。女人哪，在家里顶起了一片天，不容易。后悔当初大男人主义严重，没能多帮她分担家务活……
日子扣扣掐掐地过，过年的年货，老张一点儿一点儿从早市上捞回家。腌牛肉，煮牛肉怎么掌握火候，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得心应手。老大得挣钱养家，老二得花钱治病，要人伺候。孙女两岁后，就是全靠老张带了。
腰疼腿酸，不敢吭声，跟谁说呢。小孙女还不懂事，老大忙得脚不沾地，老二随说不能行动，坐着轮椅，会在老张出门买菜的时候看看孩子。
哪哪儿都难受，医院是不敢进的。别说花钱，少了他老张，家里转不开圈。再别说，地球离了谁都转。我们家离了我，转不开。
转眼，小孙女上小学了，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花一样娇嫩。家就在学校对面的家属院，可老张总爱搬个凳子，坐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看着孙女笑着离开排好的队伍，扑向他，心中跟灌了蜜一样甜。
小丫头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笑眯眯的，不说话，也不走，拽着老张的两只胳膊。老张每道皱纹里都漾着笑意，掏出手巾卷，挑出来一块钱，小丫头马上接过钱，欢天喜地地去小商店买小东西。老张笑呵呵地跟在后面，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老张多想把孙女带大啊，心里却知道不行了。从上个月开始，楼梯都爬不动了，上两个台阶就喘半天。老大硬拉着他去医院检查，结果肝，肾，肺，心脏……都不行了，只有一口气系溜着命，说挂就挂了。
结果出来那天，张明跑到河边的小树林里面，放声大哭，一天孝也没尽过，老人一辈子净为后代做贡献了……
“明子，咱出院回家吧！这搁医院治疗和在家差不多，还是哪哪儿都疼，还况外花钱受罪。”老张有点儿精神，就和张明絮叨。
“哪能一样嘛？净说憨话，再输几天液就好了。”张明压下心中的悲伤。
闺女由前妻照顾着，张明家里医院来回跑，照顾着俩病号。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住院第八天的时候，老张在夜里悄没声儿地走了。
张明办完老张的后事，和弟弟张亮搬到新家了，政府照顾他们，免费装了燃气壁挂炉，冬天家里暖和。接送孩子上学，照顾张亮，兼顾工作，张明把一切料理得很好。
地球离了谁都转，这句话没错，谁离了谁都能活。
顾着，张明家里医院来回跑，照顾着俩病号。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住院第八天的时候，老张在夜里悄没声儿地走了。
张明办完老张的后事，和弟弟张亮搬到新家了，政府照顾他们，免费装了燃气壁挂炉，冬天家里暖和。接送孩子上学，照顾张亮，兼顾工作，张明把一切料理得很好。
地球离了谁都转，这句话没错，谁离了谁都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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