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从后墙的高窗子斜射进来,在昏暗的屋子里,光线像一根洁白耀眼的飘带,微细的尘埃上下旋转着飞舞着。她把脑袋努力往前探一探,让阳光在她的脸上抚摸。阳光温热地、柔顺地、轻轻地渗入每一个毛孔。阳光在穿衣镜、茶几上忽闪忽闪的,诉说着什么,她微微闭上眼,眼帘抖动着,听,凝神细听!
伴随着阳光飒飒的脚步声,她拿出一把口琴,美妙的琴声漂浮在那一束光带里,像符点在五线谱上跳跃,小屋立即生动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儿,躺在床上已有十五年了。似乎她的生命就是为这张床准备的,她与床黏合得那么紧,一分开了,床还是床,她就不是她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生命其实连这张床都不如。她是个病人,病得很复杂,一生下来就浑身瘫软,唯有两条胳膊和头部可以活动,其余部分像一堆没有骨骼的软组织,放在哪儿都是一堆。
这样一个生命,却在这世上生活了十五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琴声漫步在阳光里,她也似乎漫步在阳光里了,树真绿,花真红,空气真清新呀!她停下吹奏,乐曲惯性地在她心里流溢,她使劲吸一口气!
那一年的秋天,她从窗户里看见外面白杨树夸张的繁茂,心里异常不宁静。同龄的小芳再也不听她讲故事了,她要上学,学校老师讲的故事比她讲的更好听呢!学校有大高楼,有红领巾,她不但要上小学,上中学,还要上大学呢!
扎着羊角辫的小芳一蹦一跳地走了,把她的心带到了一个幽暗的深谷里。
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每天要给她接屎接尿,给她讲故事和缝补衣裳。母亲对她的衣服要求特别高,虽然不能下地走路,她依然努力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说,每个孩子都是一朵花呢!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深情地看着她,瞳仁中荡漾着花的影子。
她经常给她买来让别的小朋友羡慕的衣服。穿那么好的衣服有什么用呢!除了她的朋友小芳,还有谁能看得见呢!何况连小芳都要去上学了!母亲笑眯眯的,指一指高窗子,谁说的?看看那是谁?亮晶晶的阳光刚从高窗子探出头,漫染得那小小的四方的窗子毛茸茸的,像一个满脸含笑的小脑袋。傻孩子,你还有一个好朋友咧!她看着那温热的阳光,想想还真是,从小到大,只要是晴好的天气,它一天不落地陪伴着她!她向窗口招招手,朋友,你好!阳光耀眼地闪了一下。她忽然异常激动,为这个忠实的朋友!
更多的时候,母亲坐在那张三抽屉桌子前写东西,往往要到深夜。
妈妈,你怎么总是写呀写的?
我在备课呢!
备课是干什么呀?
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
母亲备课,她抱着沙皮狗,和它说话,等母亲。
母亲说,惠,快睡吧,妈要很晚的。
她说再晚也要等母亲,母亲不睡她就不睡!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她额头亲一口,惠,我的寶贝!
心情不好的时候,譬如班上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她生病了,买药的钱又没有了,母亲就会抱住她流眼泪。她伸出小手帮她擦,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像她的手上带着钩子。
那一日母亲回来,她说妈妈,我要上学!
母亲吃惊地看着她。
隔壁的小芳上学了,她说学校有大高楼,有红领巾!
看着急速长大的女儿,母亲不知说什么好,惠子……你……你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不就是不会走路吗,我可以躺在教室听老师讲课,把老师讲的都记下来。我不会走路,但我的脑子并不笨呀!
母亲心里有一团荆棘滚来滚去,眼睛辣辣的。傻孩子,哪有躺在教室上课的学生,上学下学,天阴下雨,妈怎么把你弄到教室里去呀?
母亲不怕累,怕她不能像正常孩子运动和跳舞,怕她的自尊心受不了。
她尚小,哪能想这么多。想上学,不是一般地想,一只猫在她的心里抓,抓得她难受。
不,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上学!上学!
她开始哭,跟母亲闹,母亲什么事也干不了。
母亲的心本来就是潮润的,她一闹,变得烦躁了。她的病是母亲心里的一个疤,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蹦乱跳,背着书包去上学?
不懂事,太不懂事。着急的母亲在她脸上扇了一下,轻轻地,像一根羽毛划过。落在她的心里却很重,她哭了起来。
母亲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也哭了,使劲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惠,妈不对,你打妈,打妈!母亲把她的手拉到她的脸上,让她打。她没顾上打,她被母亲的举动吓傻了!
母亲找人做了一块小木头板,放在她的胸前,把她的身子稍微垫起来一点,她就可以伸手在木板上看书和写字了。
惠,妈把学校搬到家里,我就是你的老师。
母亲还给她买了一把口琴,让她寂寞的时候学着吹。
母亲更忙了,脸上的皱纹多了,腰也有些佝偻了。
在书本上她体会到了外面的世界,理解了母亲。她开始变得沉默。十五岁,她已经看了很多书,口琴也吹得像模像样了。母亲去学校了,她躺在床上看一本世界散文经典,一个叫海伦的作家写的《给我三天视力》吸引了她。海伦是个瞎子,她对生命的渴望跃然纸上。她的眼睛一次次被濡湿。如果、如果上天给我三天直立行走的机会,我要干什么呢?
一定是为母亲做点什么,母亲太累了。
给母亲端一杯水,做一顿饭,静静地坐在桌边,看母亲香甜地吃。母亲一定会摸着她的头。
我的惠子懂事了,惠子真乖!
多么美妙的一句话呀!
想着想着,她似乎真有了三天机会,她尝试着从床上翻下来。她两手抓住床头钢管的一侧,使劲,使劲,累得满头大汗,身子却纹丝不动,烙饼般紧紧贴在床上。整整一个上午,她无数遍做着这种尝试。母亲回来的时候,见她满脸的汗水,脸白白的。母亲以为她病了,在她额头上摸一摸。她说她没病,只是平躺着很累,想侧过来。母亲帮她侧过了身!
这样她就省事了很多。下午,她又尝试了多少次。不知是第几遍,终于,像是撬动了地球,她的身子麻花般扭曲着,沿着床沿掉了下去。瘦小的身体居然那么重,跌到地上的声响惊天动地,受到震动的脑袋嗡嗡响。她忽然警惕地想,可千万别伤到脖颈呀,她才知道这个计划是多么冒险,如果那样她就真不行了。
她趴在地上,任汗水打湿了地面,她把脸贴在水泥地上,心里胡思乱想,惠子,你真没用!要不,就这么死去吧!阳光,那抹阳光,她的老朋友,从高窗子射进来,抚摸着她的脸,对她说,惠子,我的朋友,你真勇敢,你的努力让我提前几秒钟抚摸到了你!阳光含情脉脉地抚摸着她的脸,耐心十足地看着她,如果它有一双手,它一定会扶起她的。她第一次发现,其实阳光也挺可怜的,它对世界充满爱意,却没有手,所以它珍惜每一次机会,只要有机会,它就会合身扑向目标。再难自己还有一双手呀!她忽然有了精神,对着阳光笑一笑,谢谢你,我的朋友!她环顾着低矮暗淡的小屋子,看见了饮水机,对,帮母亲倒一杯水!她进一步确定了目标。
水对母亲和她有着不同的意义。她尽量控制喝水,喝多了母亲老要给她接尿,她不愿让母亲太累,就克制着,所以她的脸总是苍白的,嘴唇总是皲裂的。母亲不一样,一进门就是渴急了的样子,像刚从沙漠里回来。她拿个纸杯在饮水机上接上水,咕噜咕噜喝下去,有时一杯不够,要两杯才解渴。每次看母亲那个畅快样儿,她觉得母亲就是一株庄稼,在水的滋润下正蓬勃茂盛起来!
她仔细打量着饮水机——她的目标。无数个寂静的日子,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与它对视。它清冽沉静地看着她,她也看着它,看着它的宁静,看着它肚腹里的水一点一点瘪下去,又被换上新桶,从某种意义讲,它也是她的朋友。可是此刻,她要征服它。或是趴在地上的缘故,或是她此刻把它当成了征服对象,她忽然发现它是那么高大,浅蓝色的桶身在高大里似乎还透露着傲慢。
她尝试着向饮水机爬去,身体像一个沉重的沙袋,铅重铅重地拉拽着她,似乎只那么一小会儿就在地上生了根。她知道那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她要用不到十分之一有用的肢体拉拽另外的十分之九,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呀!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她必须尝试!好在她的身体已经萎缩,很瘦小。她经常抓着床上举手可及的一根木棍练手劲。那根棍子是母亲怕她手臂肌肉萎缩而绑的,好多年了,事实上她的手劲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大一些。她把手掌平扒在地面上,好增大摩擦力。她使劲收缩肘关节,肌肉拉紧,骨头梆梆响着,像要碎的玻璃。手掌搓破了皮,手臂的各个关节开始疼。疼了一会儿,终于发酸了。惠子,你真没用,一股懊恼的情绪浓烟般笼罩了她,眼泪出来了,但是她还在坚持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满脸涨红,眼睛瞪得像两只小灯泡。
奇迹在那一刻发生了,她的身体开始移动了,生锈的螺丝钉般艰难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涌满眼眶的泪水流下来了,漫过她的脸打湿了水泥地。此刻,这些眼泪是两种成分组成的化合物,一种是懊惱,一种是惊喜。虽然她的身体移动了不到十公分,但是她胜利了。她把脸紧紧贴在凉凉的地面上,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她松开手,把手臂张开,平平地贴在地面上,像一只鸟,她觉得她在洁净的蓝天下轻灵地飞翔着,飞翔着!那种感觉真好!
逐渐她的两只手开始互相揉搓,她以无限的放松积蓄着体力,她感到口干舌燥,有一杯水就好了!她忽然又笑了,给妈妈的水还没着落呢!一会儿,除了口更干了,她的身体得到了恢复。继续,继续,惠子,你行的!她给自己打气,又一次把手掌扒在地面上,歪着脑袋,使劲收缩肘关节。疼痛、酸痛、脆响,肌肉皮筋般拉向极限。水泥地上像有很多钢针,刺扎着她的手掌,手臂的关节似乎要脱臼了,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她闷着头,闭上眼睛,像一头负重的牛,猛地使劲。奇迹就在下一秒!她终于又动了一下,比上一次稍远一些。
用力过猛的原因,疲惫向她袭来,眼前开始冒金星,简直是满天繁星。她没有见过几次星星的,尤其这么多星星,她无力抬头,就枕在水泥地上贪婪地看着这些星星。那些星星有的似流萤,忽闪一下就没了,有的似恒星,深深地嵌在眼帘之间,不停地闪烁着。星星逐渐暗淡下去了,视力开始恢复,一些林立的木头腿,清晰而突兀地出现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那是放在正墙前的八仙桌,很老旧的物件。桌子一直那里,由于太专注,她忽略了它的存在。桌子本来是用来会客的,母亲图方便,在上面摞着米袋和面袋。桌子旁边是同样老旧的一张椅子,椅子卡在墙角和桌子之间,拐过墙角,在一个三角的两层花架旁边就是饮水机了,桶装水被机子高高地举着,泛着淡蓝色的清冽的光,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召唤着她。
凡是有知觉的地方,脸、手臂、手掌甚至是脖颈都是酸疼的,尤其是手掌,擦破了皮的原因,像抹上了辣椒水,火辣辣的,一跳一跳的。她努力把手扒在地上,酝酿着下一次冲锋。她使劲收缩肘关节,使劲、再使劲,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团空荡荡的空气,附着在地面上。绝望的恐惧袭扰着她,就这样等母亲回来吗?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来。她再一次把手臂像鸟一样平伸开来,她用脑袋轻轻地磕着地面,告诫自己:惠子,你以后要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或者坚持或者去死,选择吧,选择吧!她把脸在水泥上蹭了一下,皮肤的划痛让她振作。
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她却觉得有一万年那么长。这时候,她的右手无意中碰倒了一条桌子腿,她像碰见了救命稻草,很自然地抓紧了它。比之地面的无着无落,它是那么坚实有力。她把另一只手平扒在地面,两手用力,肌肉绷紧了,依然是酸痛的,身体却前移了一些。闪电划破了云翳,一丝希望之光让她喜极而泣。海伦眼睛看不见,上天给了她一支笔。上天也一定给自己一些什么的,或者一切都会从这杯水开始的。她眼睛迷蒙着,思绪却异常清晰!身体依然疲惫,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她行进的决心更坚定了,她忽然明白,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创造奇迹。
她就那么机械地抓住一条桌子腿,抓住另一条桌子腿,抓住一条椅子腿,再抓住另一条椅子腿。一点点地,蛇一般艰难地移动着。她把牙齿咬紧咬紧,两腮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她的眼睛已经充血,似乎眼神也变成了两只手,紧紧地抓在地面上。
阳光从高窗子偏了过去,窗子里射进来的是一抹红彤彤的光,那是晚霞的余光,那是阳光——她的好朋友热切和鼓励的目光,它恋恋不舍地与她告别了。
她已经丢盔弃甲,裤子翻卷到了腿根,手臂、肚皮和大腿的皮肤多处划伤。她爬过的轨迹上,湿湿的两绺是她的尿液和汗水,断断续续一缕一缕的红是她的血迹。谁能想到,在这个中国地图上几乎找不见的小市,在这间低矮灰暗的不知名的小屋里,这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女孩儿,正在经历着一场与命运的抗争与坚持。
前进,前进!她的身体已经浓缩成了一个信念,一个波光莹莹的关于水的信念,战鼓样在心里嘶鸣着,喧嚣着!
屋子暗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花架的一条腿,那书写着胜利的一条纤细的木头。随着身体最后一下微微的移动,她终于到了饮水机旁边。饮水机把头仰得更高了,巨人般高傲地站在她面前,或者是它对她的惨不忍睹充满怜悯,它昂头是怕它的眼泪掉下来!
她努力伸出手,像一支无力的箭 ,射到半途就掉了下来。她任手瘫在地上,下巴支在水泥地上。此刻,只有两个眼珠还能转动,她再一次伸出手,手臂贴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游弋过去,她用眼神支撑着,托举着那只手。让它抵达,抵达,终于抓住了那根木头。她瘫软地摊平在地上,下巴支撑着脑袋,用眼睛的余光斜视着那桶水,那桶泛着生命之光的淡蓝色的水,她忽然感动异常,呜呜哭出了声。哭声释放了她的情绪,也缓解了她神经的紧张,她觉得她的生命已经脱离了肉体,弥漫在屋子的每一处,她的手臂、脑袋好似失去关联散落在河滩上的石头,口真干,眼睛真重。真想睡去,永远就那么睡去!她果然闭上了眼睛。
时间过去了几分钟、几秒或者更短,她浅寐了一会儿。
在闭上眼睛的刹那,她的灵魂蹿出了窗外,在蓝天白云的天际间风一般盘旋飞舞,她看见了瘫软在花架旁的另一个自己,正无比舒畅地趴在那小小的屋子的地面上,手里抓着花架的一根木头腿。
隔壁有人打开了院门,那声音是短暂的轻微的,像溪流里的一个涟漪,她却异常敏锐地听到了。她游荡于天际的灵魂一下跌进了她的躯体里。
她警觉地睁开眼睛,母亲就要回来了!她还没接上水呢,她紧张起来。她把一只手平贴着地面伸过去,抠开饮水机底座的柜门,颤抖抖地拿出一个纸杯。她想举起手臂接水,手臂像一条努力昂首的蛇,抬了几下,还是掉了下来,她已经没有力气举起一杯水了。另一个隔壁的院门也响了,同样轻微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如尖利的呼啸,母亲马上就回来了,水,她还没接上水!眼泪又要下来了,她忍住了,经历过一个下午的艰难跋涉,她已经长大了很多,她知道眼泪只能摧垮她的意志。她抑制住眼泪,脑子急速地转动着,眼睛在允许的范围搜寻着。她看见了旁边的花架,花架,花架,她立即有了主意,一丝笑意爬上她疲惫的脸庞。她把拿着杯子的手挨着花架的木头腿一点一点上移,逐渐搭在一个横木条上,木条支撑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向前,终于到了水龙头下面。她用杯上沿頂起阀门。水纤细而欢畅地流到了杯子里,水桶咕噜噜响着,似在为她欢庆。水龙头还在流着水,桶还在持续响着,她没管它们。她把那只盛着希望之水的杯子,借着木条的支撑颤巍巍地举了起来。她把头靠在花架的一条腿上,努力调整着表情,漾起一脸笑。她调整着角度,把笑盈盈的一张脸对准了门口。
母亲进了院子,脚步咚咚响,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开了灯,灯光水花般四溅,涌向她,刺扎得她一阵晕眩。
妈妈,喝水!
她拼尽力气尽可能大声地说。
天哪!母亲惊叫了一声!手里的包掉到了地上。她看见她的女儿狼狈不堪地趴在饮水机旁,地上狼藉一片。惊恐袭扰着她,我的女儿,我的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当她终于看见那杯水,看见女儿无比灿烂的笑脸,她的心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海浪冲撞着。
母亲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向她包裹了过来。从她的手里接过那杯水,女儿,女儿给我的水,我喝我喝!母亲的声音像放在一个震动的鼓面上,颤抖得很厉害。
母亲把水杯送到嘴边,手臂抖动着,那杯水一半被她喝了,一半洒掉了。撂开杯子,母亲急切地把她抱在怀里,两个颤抖的身子紧紧地抱一起。
我的惠,我的惠懂事了,惠子真乖!
她困极了,眼睛合在了一起,她觉得母亲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天边。
来源:时代文学,作者 杨军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