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下旬，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派出八个工作组，对矿山、消防、危险化学品、工贸、燃气等重点行业领域开展安全生产明查暗访，切实强化安全风险防范工作，全面排查整治各类事故隐患。
燃气爆炸威力巨大，每次事故多以人命为代价。近期最惨痛的，是湖北十堰“6·13”重大燃气爆炸事故，造成26人死亡，138人受伤。
新京报记者跟随明查暗访组，在广西柳州和山东曲阜，摸排燃气通过气瓶流通的隐患，气瓶的流通是此次“明查暗访”的重点之一。
7月13日，柳州澳华加气站，一位用私人电动车运送煤气罐的员工接受国务院安委办明查暗访组询问。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气瓶的“身份证”
在饭店后厨，角落里的气瓶看似不起眼，实则隐患重重。
7月下旬，国务院安委办明查暗访组在曲阜孔子商贸城抽检的几家饭店里，所使用的大多是灰色，高约一米，50公斤装的气瓶。气瓶顶端圆形阀门中间印着二维码。
这个二维码应当通往气瓶的“安全信息化管理系统”。《山东省特种设备安全条例》第二十四条规定，“移动式压力容器、气瓶充装单位进行充装时，充装的介质品种、容量应当与移动式压力容器、气瓶产品设计相符，并采用信息化手段，实现充装安全追溯管理。”
然而，在曲阜的“某某人家”、“某某餐馆”和“某某家园”三家饭店，有的气瓶二维码无法扫出信息，有的气瓶未见任何标识，供气单位不详。
在近2000公里外的柳州市，明查暗访组抽查河北新村塘边巷几家螺蛳粉小店，发现了两种颜色的气瓶，一种是灰色，一种是橙色。在橙色气瓶的开关阀门下，压有印着二维码的纸条，扫描此二维码，页面跳入“一瓶一码”气瓶溯源系统，可查询气瓶的建档气站，以及编码、出厂日期、下检日期、气瓶规格、气瓶厂家、充装重量等。
7月13日，在柳州的街边小吃店，不可溯源的灰罐与可溯源的橙罐摆在一起。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溯源系统还显示了气瓶的流转轨迹。冲装站点、配送门店、配送人员和用户全流程都可查询，且实时更新。
记者留意到，橙色气瓶出厂日期都为2020年12月，算是新生事物。而在柳州发现灰色旧气瓶，则无法通过扫描二维码溯源。
据了解，气瓶溯源近几年才开始全面推行，灰色气瓶大多为以前老旧的气瓶，目前正在逐步进行替换。
软管和灶具隐患
在曲阜和柳州，明查暗访组都发现了软管私搭乱接的隐患。有的软管超长，有的从储物柜下拖地穿过连接燃气灶，还有的被电缆缠绕搭接或盘绕着。在曲阜市的曲成巷集贸市场，一家使用管道燃气的水饺店私拉乱接现象较为严重，不仅软管超长，还使用三叉连接软管，私自增加用气设备。
据统计，近五成燃气事故都是由燃气软管问题引起的。明查暗访组专家指出，拖地的软管可能绊倒人并被拖拽脱落，或者老鼠啃食，都可能会造成泄漏。
7月20日，曲阜某饭店拖在地上的“三通”软管。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使用“三通”会增加误操作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燃气泄漏的可能性，是相关燃气规范明令禁止的行为。《城镇燃气室内工程施工及验收规范》明确规定，非金属软管不得使用管件将其分成两个或多个支管。
灶具是燃气的终点。为了杜绝隐患，我国《家用燃气灶具》国家标准规定，自2009年起，所有家用燃气灶都必须具备自动熄火保护装置。商业用户燃气灶具熄火保护装置虽不是必备的，但当商业用户用气设备处于地下、半地下以及地上密闭房间时，《城镇燃气设计规范》明确要求燃气灶具需具备熄火保护功能。
在柳州和曲阜，明查暗访组仍发现了不少留有隐患的灶具。在柳州的河北新村，随意抽取街边的灶具小摊，其贩卖的便宜灶具就没有熄火保护装置。在柳州市万象城商业综合体后厨，其环境相对密闭，明查暗访组也发现了未带熄火保护装置的三无商用灶具。
7月13日，柳州街头小摊贩卖的不带熄火保护装置的燃气灶。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明查暗访组专家介绍，使用金属波纹管可以有效降低燃气泄漏的可能性，工商业用户应全面推广使用，居民用户宜加强宣传，逐步推广使用；在燃气灶具选型方面，燃气公司应做好服务和把关，一是要提前做好安全宣传和燃气具的选型告知，便于用户采购合格的燃气具，二是对不符合要求的燃气具坚决不能予以通气。
报警器缺位
若发生燃气泄漏，报警器是最后一道防线。
《工作场所可燃气体检测报警装置设置规范》要求，食堂、餐厅属于泄漏释放源可燃气体工作场所，必须配置可燃气体报警仪。
将于今年9月1日施行的新修改的《安全生产法》中，对餐饮等行业的生产经营单位使用燃气未安装可燃气体报警装置的，规定了处罚措施，并规定情节严重的，责令停产停业整顿；构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关规定追究刑事责任。
新《安全生产法》第36条也规定，安全设备的设计、制造、安装、使用、检测、维修、改造和报废，应当符合国家标准或者行业标准。
距离新的法律实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明查暗访组在两地随机抽查中发现，管道燃气报警器安装相对规范，报警和连锁切断功能比较完善，在大型商场，比如柳州市万象城，其餐饮商铺燃气报警器安装和维保比较到位，但在柳州河北新村街边的“苍蝇馆子”，燃气泄漏报警器多有缺位。
在曲阜市曲成巷集贸市场一家使用液化气的面馆，明查暗访组发现，其燃气报警器安装位置离地约0.5米。专家建议，参照《城镇燃气设计规范》要求，检测比空气重的燃气，报警器安装高度应离地0.3m以内。由于液化气市场竞争激烈，供应商更换频繁，疏于对用户进行安全检查，小商铺的燃气报警器规范使用问题不容忽视。
明查暗访组专家指出，燃气报警器的质量是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仪器的灵敏性以及是否正确选型，关系着是否能有效起到警示作用。
如何破解燃气泄漏报警器推广难题？柳州市住建局总工程师陶源表示，对即将施行的新《安全生产法》相关内容，柳州市将会主要采取三个措施：一是继续做好宣传工作，二是加强行业监管人员培训，三是做好政策衔接工作。“研究制定新《安全生产法》施行后的相应监管措施，配套制度，做好工作衔接，确保新《安全生产法》施行后相关工作力度不减、水平不降、秩序不乱。”
曲阜市方面认为，这需要落实燃气企业主体责任，对工商业用户要强制安装可燃气体报警器并确保正常使用，居民用户推广使用可燃气体报警器。对于使用不带熄火保护装置灶具的用户限期整改，拒不整改的可停气处理。大力推广建筑底层餐饮场所管道天然气替代瓶装液化气，降低瓶装液化气事故风险。农村气代煤用户重点排查“双安全员”制度落实，燃气安全常识宣传，农村地下燃气管道和架空管网安全警示标识、防撞护栏设置等情况。
有待评估的燃料
在曲阜孔子商贸城，除了液化石油气，明查暗访组还发现了“未知”的燃料。
燃料容器放置于在墙上。站在小巷里，可以看到两侧饭店在外墙上都放着大塑料罐。某家烤肉店的塑料罐是蓝色的，放在一楼和二楼中间突出的平台上，只用一根细细的铁丝固定，塑料管连接管子，燃料在重力作用下流向一楼厨房的灶台，在其对面，另一家饭馆也将燃料塑料桶放置在二楼屋檐，用铁架固定，桶有些透明，可看到白色的液体燃料。
饭店老板姗姗来迟，面对明查暗访组有些紧张。当被问及燃料的成分，老板回答“不太懂”，被问及燃料的来源时，老板看起来不想透露，追问之下，只含糊地说“我仁兄弟（当地方言，意为“好朋友”）给我灌的，用这个火力旺。”
7月20日，曲阜某烤肉店外墙摆放的醇基液体燃料。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经明查暗访组与曲阜有关部门核实，该燃料为醇基液体燃料，属于危险化学品。明查暗访组指出，该燃料紧靠房间窗户，安全风险有待评估，并督促省、市开展排查整治，切实落实各项安全防范措施。目前，当地已停止该燃料的使用，并通过实施燃气改造解决检查发现的问题。
在厨房里，还有气瓶连接的“小灶”。记者获悉。使用双燃料不符合《国务院安委会关于深入开展餐饮场所燃气安全专项治理的通知》（安委〔2013〕1号）规定的“放置钢瓶、燃具和用户设备的房间内不得堆放易燃易爆物品和使用明火；同一房间内不得同时使用液化石油气和其他明火”。
上述通知同时还对燃气钢瓶作出规定：“应当使用取得燃气经营许可证的供应企业提供的合格的燃气钢瓶，不得使用无警示标签、无充装标识、过期或者报废的钢瓶。”
但在同一条街的“某某煎包”，明查暗访组发现了违规的液化天然气（LNG）储罐。
两个巨大的LNG钢瓶并排摞在钢架上，占据了一整间仓库的空间。记者看到，在钢瓶一侧有铁质标签，上载明其为DPW650-499-1.59 I型焊接绝热气瓶，还标记了制造日期等信息。除此之外，并无充装标识等其他信息，无法得知灌装路径。
7月20日，曲阜某饭店使用的液化天然气（LNG）储罐。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饭店老板避而不见，服务员联系多次后最终露面。他表示储罐是从不远处的东宏LNG加气站充装，由他自行开车前去充装。
明查暗访组专家告诉记者，“某某煎包”的储罐未见任何检验、审批手续，这类储罐属于特种设备中的压力容器，需要定期进行检定，并由有资质的车辆和人员进行运输和维护。钢瓶应安装在专用的气化间，并设置燃气泄漏报警装置，宜具备报警连锁切断功能。对于发现的新型燃料与使用现象，如何及早发现、评估、健全安全使用规范，防患于未然，是考验安全治理的一个挑战。
私人运输的风险
“如果运输途中不予监管，等于带着炸弹四处走。”明查暗访组专家指出。
为了寻找“某某煎包”LNG储罐的充装源头，明查暗访组前往东宏LNG加气站。但该站负责人指出，其仅向车辆提供加气，否认曾为商铺的储罐进行充装。
在柳州，明查暗访组发现了“行走的炸弹”。7月13日早上，在柳州澳华燃气加气站，一名配送员在电动车踏板、后座和两侧上倒放着6个煤气罐。在明查暗访组的询问下，这位配送员表示，电动车是自己的。
7月13日，柳州澳华加气站私人电动车运输的煤气罐。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明查暗访组指出，液化石油气本质上属于危化品，当其在空气中的含量达到了一定的浓度范围后，遇到点火源就能爆炸。相关规定明确要求，全挂汽车列车、拖拉机、三轮机动车、非机动车(含畜力车)和摩托车不准装运爆炸品、一级氧化剂、有机过氧化物。
柳州澳华加气站已经运行近20年，设施老旧，存在一些隐患。明查暗访组发现，其液化石油气灌装站罐区无压力、液位、温度远传和燃气泄漏切断等自动控制系统，单纯依靠人工巡查发现问题后人工操作，不符合《液化石油气供应工程设计规范》中，应设置远传显示的液位计和压力表，且应设置液位上、下限报警装置和压力上限报警装置”。
另外，在澳华加气站站区，未见视频监控系统，不符合上述设计规范中，“液化石油气供应站应设置可燃气体检测报警系统和视频监控系统”的要求。
这似乎是老旧加气站的通病。在曲阜一个建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加气站，同样没有发现自动控制系统，但加气站内设有监控。
8月3日，记者从柳州市相关部门获悉，柳州市燃气主管部门已印发《关于加快推进城市燃气监测预警系统建设工作的通知》，要求澳华公司于2021年9月30日前完成场站压力、液位、温度远传和燃气泄漏切断等自控系统的建设工作，目前澳华公司已和承建单位初步制定了《柳州市燃气场站设备设施检测预警系统建设方案》。
多部门协同治理 “落实企业安全生产责任”
记者获悉，明查暗访组已将检查中发现的问题反馈给当地政府，两地已列出整改计划。
柳州市住建局总工程师陶源告诉新京报记者，对于灰色未能溯源的气瓶，柳州市市场监管局将牵头联合相关部门开展液化石油气瓶安全专项整治。一是要求各相关单位严格按《市场监管总局办公厅关于加快推进全国气瓶质量安全追溯体系建设的通知》（市监特设〔2019〕69号）的要求，于2021年10月底前做好所有气瓶二维码编制工作，在气瓶上设置电子识读标志，将气瓶追溯数据信息上传广西特种设备监管平台。二是燃气供应站点禁止销售未按照气瓶质量安全追溯体系要求编码的气瓶。三是市执法部门将对充装、销售未经使用登记、未经检验合格、未经编制“溯码”的气瓶，以及未经合法充装来源(黑气)及假冒合法充装站、供应站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对于未带熄火保护装置的灶具的问题，陶源表示，柳州市市场监管部门将按照相关文件精神，开展以燃气器具、电动自行车为重点的流通市场产品质量专项检查。拟于下半年开展家用燃气、快速热水器及家用燃气灶具产品质量监督抽查18批次。同时积极配合自治区市场监管局开展燃气器具产品质量区级监督抽查。其次是层层压实监管责任，要求各县区市场监管部门迅速行动，组织落实，在辖区范围内组织对燃气器具经营户开展摸底排查，摸清底数、掌握实情，并建立完善经营者台账，严厉查处销售未经生产许可或不符合标准的未列入强制性产品认证范围的其他燃气器具。
对于自有车运送气瓶问题，陶源说，目前柳州市瓶装液化气末端配送与全国大多城市一样，一般是采用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进行配送，2019年我市燃气主管部门也召集各相关部门研究过统一配送车辆问题，但是因为各部门意见不一致，未能开展下步工作。
“据了解，广州市、杭州萧山区等瓶装液化石油气末端配送已有专用的电动三轮车。下一步计划学习广州等城市先进经验，加快解决我市瓶装液化气末端配送车辆问题。”她说。
在曲阜市的《国务院安委办明查暗访发现问题整改报告》中，称将对餐饮场所瓶装液化气进行安全排查，由商务局牵头负责，属地镇街配合，由燃气公司聘请专家参与各环节执法检查及技术鉴定，对全市餐饮单位入户进行排查。
上述报告还称，将在8月10日前制定餐饮场所“瓶改管”改造计划，对符合条件的餐饮场所积极推行瓶装液化气转换为管道天然气。对未在管道天然气覆盖范围内或暂时不具备改造条件的餐饮场所，必须符合《关于开展全市餐饮场所燃气安全专项整治活动的通知》相关规定，验收合格后方可经营。发现黑瓶，倒查气源，移交市场监管局查处，对不服从管理的，由公安机关依法处理。
报告中明确了曲阜市住建局、市执法局、市交通运输局、市公安局、各镇街对燃气管理的分工，以及燃气公司落实企业安全生产主体责任。
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实习生 韩梦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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