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安阳市动物保护基地,地面上满是淤泥。 (受访者供图/图)
一场暴雨后,小豌豆流浪猫安置点负责人袁文艳永远失去了十只收养的猫。
2021年7月20日,特大暴雨侵袭河南郑州。袁文艳从办公室往外看,“像天河倒灌一样,水幕从天上往下掉”。下午2点,袁文艳接到负责照顾猫咪的美姐的电话,“文艳快点回来,猫屋没了,都塌了!”她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试图安抚美姐的情绪:“你先别急,先把猫一个个挪到安置点的隔离室去。”
“一只猫都没了,你快回来!”美姐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袁文艳一下子懵了,她叫上猫屋另一位志愿者翅膀,一起去废墟中救猫。
到了现场,袁文艳看到出事的地点被警戒线包围起来,地面豁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大坑原本是一个防空洞,受到暴雨的影响,地面出现塌陷,整间猫屋连带着十只收养的猫咪一起陷入洞里。
受到暴雨影响的流浪动物救助点不止这一家。7月22日,在河南多地并发暴雨灾害的危急时刻,“小生命也不应该被放弃”登上微博热搜,在水灾中受到影响的流浪动物与救助站的安全与存续问题备受关注。
水灾发生后,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下称“中国绿发会”)、它基金等多个动物保护相关机构纷纷开辟紧急救助通道,为受灾的动物救助基地筹集捐款与物资。据中国绿发会工作人员在河南的不完全统计,受灾流浪动物总数已达到五千余只(其中包含部分野生动物)。
中国绿发会秘书长周晋峰告诉南方周末,动物救助站在日常运作中一直存在诸如场地、资金、人力等困境,“而这次水灾把这种常态化的问题更加地凸显出来”。
洪水围困救助基地
周玉松管理着一家有四百余只流浪狗的救助基地,基地坐落在毗邻郑州的焦作市小茶堡村。暴雨造成的影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水一下子涌上来,基地水位最低处也达到了一米左右,被水泡得发软的围墙随时可能出现坍塌。周玉松紧急购买水泵后,在基地抽了三天三夜,但水位并没有下去多少。
发觉情况不对,周玉松查看了基地的四周,发现周遭数千亩的玉米地,正在向位于相对低洼处的基地倒灌。他帮着旁边地里的农户把水往外抽,又堵住了向院子内灌水的大洞,水位逐渐下去。
今年是周玉松做民间流浪动物救助的第11个年头,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最开始,他的基地在郑州南边的一个山坡,只有一亩地,后来收养的流浪狗越来越多,一位爱心人士出资,在郑州北四环的黄河大堤附近租了20亩地,修建了120间犬舍。2017年,黄河滩地改造,周玉松只好再次寻找场地,而这时他收养的流浪狗已经达到六百余只。
要容纳这么多狗,周玉松表示,至少要10亩以上的地。对于众多民间流浪动物救助站的负责人来说,场地要考虑到不扰民,还要适宜容纳动物。因此,绝大多数基地都位于郊外。
基地越搬越远,原本就不稳定的人手,流失更加严重。“志愿者都没了。”周玉松说,原来去老基地,公交车就能到;现在要来回倒4趟车,公交、地铁、三轮都用上。
再加之不通畅的信号,洪水来临时,周玉松难以向他人求助。所幸损失不算惨重,此次水灾中,周玉松的四百余只流浪狗仅有三只丧失。
但在洪水重灾区的巩义市,杨文娟收养在郊外的四十余只流浪狗,只剩下了29只。
丧生的狗大多是像吉娃娃串一样的小型犬。7月22日,杨文娟找来挖土车清理基地淤泥,淤泥最深的地方有一米多高。她和志愿者一起在淤泥里卷地毯式地搜寻狗的尸体,找到时已经开始腐烂。为避免疫情出现,志愿者掩埋了尸体。
“小宝、黑宝、黄宝、大白、旺财......都是可乖可听话的狗。”回忆当时的场景,杨文娟哽咽了。
吸取这次教训,她和基地的志愿者商量,准备找一块地势更高的地方,建一个新基地。
水灾之初,一位志愿者把这里的情况拍成短视频发布在平台,引起许多关注,网友们捐献了物资和资金。杨文娟开会决定,将其中一部分用于基地再建,多余的捐给其它有需要的动物救助站。
“救不起,饲养成本太高”
水灾过后,每天早上4点,初会要从焦作市城郊的廉租房来到被洪水浸泡的救助基地。因此前重度烧伤,她失去了十根手指,只能用手掌夹着清理工具,为近四百只流浪猫狗打扫仍在地上沉积的淤泥。
“我现在需要一些资金。”初会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需求。水灾发生后,她收到了爱心企业和慈善组织送来的物资和消杀用品,物资暂不缺乏。但暴雨裹挟着剧烈的大风,原本铺设在基地房顶的彩钢瓦被大风连片吹走,雨水夹杂着从基地外灌进来的水,填满了整个基地,多处地面出现了塌陷。
紧急处理完猫狗的安置与就医后,基地的维修与修建下水系统,成为摆在眼前最紧迫的事情。初会不清楚基地中每个屋舍具体的面积,为了“心里有个数”,她托房东去问彩钢瓦的商家,得知仅前院的面积就需要两万元。从7月16日开始,基地志愿者群里的爱心人士自发开始捐款,截止到现在只有3390元。
郑州初会救助站,暴雨后完成清理工作的部分狗舍。 (受访者供图/图)
受水灾影响,动物救助基地的维修、重建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对基地负责人来说,日常的运营负担也不轻。
许多民间动物救助基地入不敷出。随着收治的流浪动物逐日增多,杨文娟的基地连续几个月出现亏空,为了让救助基地持续性地运营,他们不得不决定暂时只收养老弱病残的流浪动物。周玉松的基地近几年也减少了救狗次数,“救不起了,饲养成本太高了”。
多位民间流浪动物救助基地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表示,基地运行所需要的资金,大多来自朋友圈、微信群等社交平台的募捐,此外还有爱心人士资助基地的助养费用,以及临时照看宠物收取的寄养费用。部分有条件的基地还会开设网店,售卖宠物相关用品,赚取一定利益补贴基地运营。
对外募捐是民间救助基地最为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依据民政部公布施行的《慈善组织公开募捐管理办法》,只有依法取得公开募捐资格的慈善组织可以面向公众开展募捐。在此次水灾中,为民间流浪救助站募集了众多资金与物资的中国绿发会、它基金等机构,便是具有开展公募资格的慈善组织。
但另一方面,一些中小型救助站尚不具备公开募捐的条件。周晋峰表示,救助站可以通过发起项目的方式,由具有公募资质的机构来认领项目,再转付筹集的资金。
幸存下来的动物
水灾过后,很多人发现在城市角落、乡野,有奄奄一息或是已经死亡的流浪猫狗。一只泰迪被放在初会基地的门口,初会听村民说,这只狗在被洪水冲走的时候,一只眼睛撞到树枝,现在已经完全溃烂。初会见到它的时候,坏掉的眼睛里长满了蛆,她花了1600元为狗做手术,勉强保住生命。
由于暴雨来临时,部分弱小动物转运及时,初会基地里没有一只流浪猫狗因暴雨所引发的洪涝而直接溺亡。她后来想起来水灾中的一个场景,觉得“又好笑又心酸”,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在积水里用狗刨在游泳的狗。
但洪水带来的恐惧仍停留在动物身上。也许是因为应激反应,基地里有两只狗在洪水退去后不久便死亡了。整个基地也安静下来,初会发现那些原本见到人就兴奋地“嗷嗷”叫的狗安静了许多,会跟在自己的身后轻嗅,抑或是后退,但摇着尾巴向她表示善意。
水灾遗留下的不止恐惧,还有看不见的病菌。消杀工作在水还没完全退去的时候已经展开,但初会的基地仍有二十余只狗感染了皮肤病,另一些狗因为误喝积水,出现肠胃炎、肺炎的状况。初会每天的一项重要工作便是给狗擦拭身体和喂食药物。
受暴雨影响,小豌豆流浪猫安置点完全陷入防空洞中。 (受访者供图/图)
如今,受到洪水影响的动物救助基地正在抓紧时间维修,恢复日常的运营。小豌豆流浪猫陷入的防空洞已经全部回填,但袁文艳每天还会回到那里,一方面要继续喂养原本在救助点附近生存的流浪猫,另一方面她也想,“万一有幸存的呢”。
7月29号,她像往常一样来到猫屋附近的灌木丛喂养流浪猫,一个身影从她眼前越过。袁文艳模仿着猫咪的叫声,唤它过来,发现是一只有着绿色眼睛的狸花猫。
“这是栗子!”她扔下罐头,抱着猫跑回安置点。除了瘦了一圈以及耳朵受伤外,这只获得命运眷顾的狸花猫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袁文艳想,它肯定留恋这个地方,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她抱着栗子小声讲:“你给妈妈说说,你的小伙伴们都在哪里,让它们都回来,一个个都回来。”栗子蹭了蹭她的头,用细弱的声音,喵喵地叫了两声。
(应受访者要求,杨文娟为化名)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周海涵 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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