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花的妈妈叫王慧萍，是海城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
之所以说普通，是因为她家没赶上拆迁，没碰上做生意的浪潮，在无数发达了的海城本地人当中，仍旧保持着小康的水准，淹没在脏乱老旧的老城区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王慧萍跟黄洋的结合也很普通——海城本地女跟年轻有为的外地人。
结婚之前，黄洋就已经靠自己做生意积累了一定的资产，但还是没有海城户口，就是想买房都买不到。
他只能找个本地人结婚，再以夫妻俩的名义买房。
不过他本身条件也不是真的很好，所以才经人介绍认识了王慧萍。
虽然家底比起他来薄了点，但好在人单纯善良，做事勤快，简直是贤妻良母的标杆。
黄洋欢天喜地娶了媳妇，然后遇上政策变化，做的生意血本无归，一下子从年轻有为变成了穷光蛋。
而王慧萍也不愧是贤妻良母，哪怕他赔得倾家荡产，也没说要离婚，而是对着肚子里的孩子想，打算咬牙跟这个男人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毕竟他曾经成功过，从一个农村出身文化程度又不高的毛头小子，积累了那么多身家，再来一次应该也不难。
但王慧萍不知道，有些人跌到了谷底还可以爬起来，有些人却只会在那里头陷得更深。
黄洋就是第二种。
他的发家本来就跟他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就是运气好吃到了政策红利，若要他从另一个领域重新开始，他那点能力就不够看了。
一次次尝试和一次次失败，把这个男人推向了赌和酒的深渊。
王慧萍不仅要带孩子、赚钱养家、还要伺候脾气越发暴躁的黄洋。
哪怕这个男人喝上了头就跟她动手，王慧萍也没想过离婚，给女儿一个圆满的家庭更重要不是吗？
况且，她爸妈身体不好，弟弟又在部队里参军，经常一两年回不来，一切都指望着她，她怎么好让老人知道这种糟心事？
于是咬牙撑着、撑着……把自己撑进了医院。
“我妈妈根本不是生病！”黄小花说这话的时候攥紧了手。“她是被他们害死的！”
“我妈在医院里病得不省人事，黄洋就带着高丽丽来见我，说这是我的新妈妈。我妈还没死，他们就想着让她给高丽丽腾地方了！”
黄小花永远都记得黄洋那时候的嘴脸。
他牵着高丽丽，一直胡子拉碴的脸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地穿上了西装，没有喝酒的他高大精神，看起来人模狗样。
尤其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让刚刚七八岁的黄小花看了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她妈妈还在生病扎针，爸爸是怎么能笑得出来的？
但年幼的孩子并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高兴，她绞着小手，怯生生地望着黄洋。
“小花，快叫人，这是你高阿姨。”
黄小花没吭声。
放在平时，她不应声就能激怒黄洋，等来他高高扬起的拳头，所以她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却见黄洋笑了两声，对高丽丽调侃。
“这孩子就是有点木。”
“没事。”高丽丽善解人意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孩子怕生很正常。往后熟悉了就好了。”
黄洋连连点头，难得语气柔和地对黄小花说：“小花，妈妈在医院里病着不能照顾你，以后就由高阿姨来照顾你好不好？”
黄小花当然摇头。
她只要妈妈。
什么阿姨都比不过她妈妈。
但她的抗拒在黄洋眼里什么都不算，说到底就是个小孩子，懂什么？
他迫切想要跟人分享自己此刻的喜悦，便拉着小花的手絮絮叨叨。
“你看，爸爸现在已经变好了对不对？这都是多亏了你高阿姨。爸爸找到工作了，以后会努力赚钱，养活你跟高阿姨，你开不开心？”
“妈妈呢？”黄小花怯生生地问。
黄洋脸上的笑敛了几分。
感觉他皮肉还笑着，眼里却已是一片冰冷。
那神色瞧着堪比恐怖片里的童年阴影，拱着小花心里的不安越发升腾。
只听他说：“妈妈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是高阿姨需要爸爸照顾。高阿姨跟爸爸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当初要不是你奶奶阻拦，现在高阿姨就是你的妈妈，知道吗？”
黄洋扭曲了所有的概念：“所以你要把高阿姨当妈妈来喜欢，答应爸爸，你可以做到对不对？”
小花不想答应。
但她的哭闹抗拒都是那么无力，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她根本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去阻止这一切。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甚至王慧萍去世前的那些日子，都是高丽丽在照顾的。
“你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不要脸吗？”黄小花把自己的手腕掐得都是印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即将喷涌而出的怨憎。
“她在我妈病倒的时候每天都会去医院，根本不是去照顾她，而是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想尽办法刺激我妈，甚至我还亲眼看到，高丽丽为了羞辱我妈，把吃的放在了狗盆里！”
宋璃跟李哲许都皱了皱眉。
这也太羞辱人了。
“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还不够，这女人在我妈死后，还敢以恩人自居！”
黄小花情绪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说要不是她，我妈怎么能走得那么轻松？还说她替我妈照顾我，对我妈跟我都有再造之恩。将来就是到了九泉之下，我妈都该给她磕三个响头才算是礼数！”
这样不知好歹的话，听得宋璃都生理不适了。
但看黄小花气愤得快要晕过去，她把话题扯了回来。
“你怎么确定是他们杀了你妈妈？”
“我……”黄小花低下头，绞着手指：“我妈妈告诉我的。”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她飞快抬手抹去。
“我妈妈走之前，把我叫过去，让我千万小心黄洋和高丽丽，让我记住，是他们害死了她。”
“我不敢忘……可是我没有证据……”
所有人都以为王慧萍是病死的。
当时只有七八岁大的黄小花就算到处跟人嚷嚷说妈妈是被人杀害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反倒惹怒了黄洋，被狠狠揍了几顿之后，她学会了隐藏。
在真正能按死这对狗男女之前，她要确保自己好好活着。
活着，才能给妈妈报仇。
随着她逐渐长大，黄小花不仅没忘记当年的事，反而刻骨铭心。本以为还要等到自己更大些才能挖掘当年的真相，但上天保佑，让她遇到了宋璃，并拥有了与她交易的条件。
黄小花下定决心，一定要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投毒。”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是最简单也不容易被发现的法子。
黄小花特地上网了解过，很多慢性毒药并不会像电视里说的那样明显，中毒的症状会被认为是病情加深，而如果不去做特定的药检，根本查不出来问题。
宋璃顺着黄小花给的方向去调查，为了节省时间，她也没有跟李哲许客气，而是把他们手头能利用的资源全都整合起来，仅仅在半天内就查明了当年的真相。
这个速度出乎宋璃的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一场数年前的命案调查起来会非常困难，但谁能想到呢？这个案子曾经被立案，并已经被警方结案了。
根本不用宋璃再去多费什么心思。
她拜托凌盛告知了当年的细节，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
往常这个时候李哲许都会轻轻拥着她，替她排忧解难，但此刻他却盯着资料里的一个名字紧紧不放。
真相已经调查清楚了，宋璃赶紧带着李哲许去找黄小花。
现在已经入夜，前段时间下的大雪刚化，一两度也跟零下似的，冷得人直哆嗦。
宋璃他们在楼下的杂物间见到了小花。
这种老房子的杂物间夏热冬冷，屋里比屋外要低几度，因为没有窗户，唯一一扇铁门也不是全密闭的，而是带着铁纱的款式，整间屋子跟冰窖似的。
小花仍旧穿着那件单薄的校服，就这样抱膝坐在紧闭的杂物间门里，短发遮不住她脸上再次增多的伤口，如果不是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亮光，只怕路过的人瞧见了会立刻报警。
“有结果了？”她坐在地上没动，声音沙哑中透着虚。
宋璃没钥匙，只能隔着铁门跟她说话：“你还好吗？”
“不用管我，死不了。”黄小花只关心调查的结果：“找到证据了吗？”
屋外的路灯昏暗，可即便如此，那一丁点光落在黄小花眼里，也汇聚成了极亮的力量。叫宋璃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在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只犹豫了片刻，就狠心说出了那句话。
“小花，你妈妈不是被杀害的。”
周围安静了几秒，宋璃怀疑是不是黄小花忘记了呼吸。
但下一秒，她冷静的声音就传来：“接着查，总能查出什么问题的，他们做得很好，明面上的证据都让他们抹去了，我知道调查很艰难，你别这么快就下定论来敷衍我……”
“我不是敷衍你。”宋璃打断她，眼里透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悯。
“你妈妈的死，早在举办葬礼之前，就已经由警方调查过了。”
黄小花这才整个都凝固住：“怎么可能？”
“你当时才七岁，又因为母亲过世打击太大，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不记得也很正常。是你舅舅，听见你病倒之前说的话，怀疑上了黄洋和高丽丽，所以直接报了警。”
宋璃没忍住叹了口气：“因为是命案，你舅舅在警队里又有些关系，所以这个案子是彻查过的，就连尸检都做了。你妈妈就是病逝，不是被任何人杀害的。”
黄小花仿佛被这个消息吓傻了，久久没说话。
宋璃隔着铁门，轻轻贴着她冻得发红的手，希望能通过这样的动作给她一点热量。
“我妈妈……”雕塑一般的女孩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吓人。“我妈妈不是被害死的？”
“嗯。”
“黄洋跟高丽丽没有犯罪？”
“嗯。”
“我不能把他们送进监狱了？”
“嗯。”
“那我……”黄小花哆嗦着嘴唇，抬眼时的破碎与绝望，揪紧了宋璃的心。
女孩子带着极度压抑的哭腔问：“那我一辈子都要跟他们这么过了吗？”
宋璃难得有这么不忍的时候。
她撇开脸，不去看黄小花的眼泪。
还未满14岁的女孩子，被关在漆黑冰冷的杂物间里，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就连哭声都小得微不可闻，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而宋璃就算想把她拥进怀里都做不到。
黄小花的人生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扇铁门之内，充满了黑暗寒冷孤独，还有被家暴虐待的痛苦。即便她伸出手去求救，外面的人也只能碰到那层冰冷的铁纱窗。
所以她想把黄洋跟高丽丽送进监狱，那是她唯一能摆脱这两个人的希望。她坚信着这一点，并为之努力。
现实却告诉她，这就是命，努力也没有用。
多么残酷啊。
黄小花低低哭了一小会儿，就抹干眼泪抬起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等我明天被放出来，我就带你们去找那个带走苏曼曼的人。”
宋璃惊讶于她恢复冷静的速度，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黄小花愣了愣：“我想去找我舅舅。我知道他在部队里很忙，但也总比待在这里要好，我……”
女孩子话还没说完，就听一直站在宋璃身边沉默的李哲许冒出一句：“不行！”
语气又急又快。
让宋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怎么了？
他急什么？
-第49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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