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显达
说起1938年宿县被日本人侵占的情形，当地一些90多岁的老人特别提及当年自己最怕的事——“跑日本人的返”。用他们的方言来说，就是“跑返”。
什么叫“跑返”呢？
“跑返”，指的是听到日本兵要下乡的消息时，村民们要赶紧牵着牛、扛着粮食、领着孩子，从家里往外跑，找到山林地、庄稼地躲起来。等到日本人走了，再返回自己家里。
1938年，宿县被日军侵占。当年一个叫“小东京”的地方是日本宪兵队的驻地，不少抗日志士和良家女孩被抓到这个魔窟，被他们折磨凌辱、强暴奸淫。据我母亲讲，这个“小东京”就位于宿县火车站的东边，是一个被称为马车队的地方。
当年，占领宿县的日本兵特别猖狂，随随便便几个人就敢走出县城，大摇大摆地到附近一些村子里逮人家的鸡鸭、牵人家的牛羊、抓人家的女儿。
下乡找“花姑娘”，把她们扔进“小东京”这个魔窟供他们取乐，是当年日本人侵占宿县所犯下的罪行之一。
其中，3个日本兵下乡找“花姑娘”，被一举团灭、不留活口一事，在当年的宿县秦桥一带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
据老辈人回忆，这件事发生在1937年的秋天，具体哪一天因时代久远而记不清了。只知那一天，“小东京”宪兵队的3个日本兵背着三八大盖，骑着洋马，在两个汉奸的引路下，沿着古汴河北岸，一路经过戚岭子、高家村，来到距离宿县城大约20多华里的秦桥一带找女人。
听说有几个日本兵下乡来找“花姑娘”了，沿路几个村子几乎都跑光了人。这几个不死心的日本兵就这样，一路往西来到了比较偏远的秦桥。
当时的秦桥，有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正在家里收拾婚房。她那天因起得较晚，连早饭都还没吃，就被前来找“花姑娘”的3个日本兵堵在了大院里。
这个大院位于秦桥的村东头，院子很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再加上它刚刚办喜事、贴喜字，所以也特别引人注目。一看有“花姑娘”，3个日本兵也是高兴过了头，把大洋马拴在大院门前的几棵树上，把随身带来的三八大盖枪竖在大门两旁，径直走到大院里。一边走着，一边喊着，“花姑娘的，快快来的”。跟在身边的汉奸也一旁叫着，皇军来了，快快出来。
听到院子里日本兵的喊叫声，刚过门的新媳妇因丈夫早早出门办事没在身边，吓得不知所措。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情急之下，她没办法，也只能钻到床底下躲一躲。
在汉奸的添油加醋下，欲火难耐的日本兵听说这个新媳妇长得特别俊俏，如同天仙一样，恶狼般地闯了进来。他们看见被窝鼓鼓的，大喜过望，以为新媳妇在里面吓得不敢露头，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扯被子。一扯却傻眼了，里面啥也没有。日本兵扑了个空，气坏了，狠狠地扇了汉奸的大耳光，嗷嗷叫着：花姑娘哪去了，花姑娘哪去了。
房子就这么大，人能躲到哪去？大衣柜里没有，门后面也没有，被窝又热乎乎的，花姑娘又到哪里去了？
一个姑娘家，经过日本兵这种大喊大叫的折腾，即使吓得不敢出声，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一听到房间里有动静，被打懵的汉奸反应过来，连忙说床下有人、床下有人。
这个汉奸为了自己不再被日本人狂揍，直接钻到床底下，把那个哆哆嗦嗦的新媳妇拉了出来。
这个汉奸也还真没骗日本人，新媳妇被拉出后，其俊俏的小脸蛋、弯弯的黑柳眉，再加上她一身红彤彤的服饰，把这几个日本兵看得眼睛直勾勾的。
花姑娘的，花姑娘的……口中喃喃的高个子日本兵，从娘胎里出来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女人，他猛扑上去，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撕开她的衣服。
另外两个日本兵也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新媳妇大喊：“爹爹！救命呀！爹爹！救命呀！”
由于村子的人都跑光了，她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被这几个日本兵糟蹋蹂躏。
这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为啥没跑出去？说起来也是有原因的。
那时候，一听到日本人要来，老百姓大多各顾各家、拖家带眷往外跑。
那天早上，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等一大家子人，都出门张罗给老祖宗送喜钱的事了，准备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喊她起来搞个简单的仪式。
给老祖宗送喜钱，就是到祖宗的坟前烧些黄澄澄的草纸，告慰地下的先人，自家添人了。而祖坟通常离村子比较远。当他们一家子人看到村子里的人惊慌失措地往村西头跑的时候，一下傻眼了，自家刚过门的新媳妇还在家里。
跑出来的人告诉她家公公说，村子来了几个骑大洋马的日本人，他们带着三八大盖枪来找女人了。据说，这些日本兵在戚岭子没找到人，就一路向西来到了秦桥。
“媳妇在家里没跑出来，这可咋办？”这个叫作秦二华的年轻后生急了。
要知道，村民们特别怕日本人。日本人残暴血腥，进村时横冲直撞，见鸡抓鸡、见狗逮狗、看见女的两眼放光，抓着就走。碰到反抗的，杀人全家，或疯狂屠村报复。手无寸铁的村民，哪敢反抗？
“咱家人手不够，身板又不强，回去救人肯定要吃大亏。那就先把咱秦家近房的族人找来吧。”一脸愁容的秦老汉有气无力地说。
刚好这时，从西边来了一个穿着军装、背着枪的人。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什么来头，秦老汉一家子人吓得连忙躲进高粱地，细细地观察来人。
走到眼前，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秦老汉本家近门哥哥的秦二蛋，他参加了抗日游击队，不知回来干嘛事。
“秦二蛋，我家出大事了，你弟弟秦二华刚过门的媳妇还没跑出来。”秦老汉一看自己的侄子回来了，还穿着军装，带着一杆长枪，顿时腰杆子硬了不少。
“出了啥大事了？”看着焦急万分的秦老汉，秦二蛋问。
“咱村子里来了几个日本人，他们骑着大洋马，背着三八大盖枪，来找女人了，你给想想法子，该咋弄？”
“秦叔，我是回家看俺娘的，在部队听说她病得不轻，想见我一面，我就给连长请个探亲假来了。”
“这事不能急，我只带了几发子弹，人少了不行，得多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才能前去救人。” 秦二蛋说道。
“你家的大门不能进，那几个日本人肯定在那里放一个警戒哨，留一个汉奸在把门望风。从那里打进去，容易被发现。咱们枪少，必须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行。”秦二蛋进一步谋划。
“哥，我媳妇的房子在院子最后头，墙头不怎么高，能够偷偷翻进去。院子外是一个很窄的巷口子，平时很少有人走，从那里走不容易被发现。”
“行，二华弟，这个办法好。那就赶快多找几个人，一块去”。
不一会儿，秦老汉把自己本家近房的五六个侄子找来了，商定好都听秦二蛋的，他在队伍里当兵、打过一些仗。
他们在秦二蛋的带领下，手拿着家里的木棒、铁锨等物，从那个隐蔽的小巷口子一路摸向秦老汉家。
他们远远听到了二华媳妇的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禁怒火燃烧。
二华气得不轻，直骂日本兵，非要亲手杀了他们不可。秦二蛋说，要尽量压住火气，不要再骂了，咱们要悄悄摸进去，打日本人一个猝不及防。
来到后院墙，他们几个叠罗汉，一个人蹲下，另一个人站在肩膀上，爬上墙头，然后在从上面把下面的人拉上来。
想着自己刚刚过门的媳妇，在屋里被几个日本人糟蹋，秦二华哪里能忍住怒火？他轰的一下跳下了墙。听到屋外有人来，把门望风的那个汉奸伸出头来一看，可吓坏了，七八个壮汉持枪抡棒，脸上怒气冲冲地奔过来。
“不好了，有人来了！”还没等这个汉奸喊完，秦二蛋抬手就是一枪，把他的耳朵打飞了，痛得他嗷嗷直叫。
这一声枪响，把3个在屋里作恶的日本兵吓了一跳，因为他们把枪都放在院门口了。
看到几个人从屋子外面冲进来，另一个在屋里的汉奸，见势不妙，举起盒子枪就想射击，被眼明手快的秦二蛋，抬手就是两枪，把他打死了。
当时游击队缺枪少弹，战士通常只配3发弹。秦二蛋的仅有的3颗子弹打没了，那只有肉搏了。好在找的亲戚多，又拿着铁锨、木棒等工具，又有秦二蛋领头，胆子也壮了不少。
被打飞耳朵的那个汉奸，看着人群向自己奔了过来，连忙躲在门后，想趁机逃跑。
由于屋子小，挥舞铁锨木棒，怕伤着自己人，秦二蛋他们几个一看三个日本兵手里也没有拿家伙，决定用拳头把他们干掉。
秦二蛋上过战场，与日本兵打过仗，有一些经验。在身后几个本家兄弟的助威下，他一个飞踹，把那个矮胖的日本兵踹倒了。但这个日本兵看来皮糙肉厚，被踹倒在地后，没啥事一般又站了起来，与二蛋扭打在一起。其他村民则和另两个日本兵打了一起来。一时间，狭小的婚房里拳打脚踢，混战一团。怒火燃烧的秦家族人不要命地和日本兵恶斗，他们或二打一，或三打一，用拳击、用腿踢、用牙咬，能用上的几乎全用上了。
被打飞耳朵的汉奸躲在门后，眼见3个日本兵渐渐招架不住了，就趁着他们混战一团、无暇顾及，猛然夺门而出。由于忙不择路，这家伙一头撞了门框上的铁箍，顿时头破血流，忍住剧痛跑了出来。出了大门，刚要解开绳子上马逃命，正好撞见秦老汉又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吓得赶忙顺着一条墙根下的小路，向东拼着命地跑。
看到汉奸跑了出去，那个高个子的日本兵想夺门而逃。他一边扭打，一边向正对着门的屋角退守，以便留出空挡好走人。他叽里呱啦地喊着，猛然把那两个日本兵推到秦二蛋等6个人面前，自己夺门而逃。这家伙不敢从大门口跑，翻过后院墙，往东拼命跑路。
少了一个最高大的日本兵，困在屋里的那两个日本兵很快招架不住了，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秦二蛋拿起铁锨，朝他们头上一顿猛砍，不一会儿就一命呜呼了。
“绝不能留下活口！否则，咱秦桥可就遭大殃了。”秦老汉早就听说日本兵疯狂屠村的事，听说跑了两个人，害怕了起来。
“别怕！老秦叔，我这就带人去追，他们肯定一路向东跑向宿县城里。”秦二蛋说。
“这样吧，咱们分头去追，老秦叔，你带几个人沿古汴河北岸向东的大路追，我带着几个人沿秦桥庄北头这条向东的小路追。”
“门口有三条枪，三匹马，咱们两路都带着枪去追。老秦叔你那一路带两条枪，我这一路带一条枪去追。”
“都听秦二蛋的，咱们分头去追吧！”秦老汉说道。
秦二蛋他们几个人带着一支缴获的三八大盖，沿着小路向东猛追。追了一大会儿，远远望见有个人影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跑着。这个人正是那个被撞破头的汉奸，也许是血流多了，他实在跑不动了，就躺在那儿喘着粗气，指望着乡里乡亲的，讨个活命来。
走到跟前，秦二蛋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日本兵从这条路往东跑。
“有！有！有！”
“他跑了老大一会了，就在这条路上。我对天赌咒，没说瞎话。”
“先把他捆起来，等回来再收拾他。我们继续往东追。”
捆人可是秦二蛋的绝活。没几下子，就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
又追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看到那个侥幸跑掉的日本兵了。这个日本兵快跑到距秦桥10多里的高家村。一进村子，那可就麻烦了。他要是抓一个人做人质，就不好下手了。
好在能看到他的人影了，还在有效射程内。
秦二蛋端起枪，瞄准前面日本兵的头部就是一枪。也许是这个日本兵命大，听到后面有人追，一紧张在枪响前一个踉跄跌倒了。这一倒，摔得不轻，把腿摔脱臼了，爬不起来了。
很快，秦二蛋围了上来。这个日本兵叽里呱啦地比划，意思是给他一个痛快的。
“我要给媳妇报仇！我要给媳妇报仇！”一同追来的秦二华不由分说，一把从秦二蛋手里拿过枪来，朝着那个叽里呱啦不停喊叫的日本兵身上猛刺，一刺一个血窟窿，咕噜咕噜地直冒血，痛得那个日本兵杀猪般地嚎叫。一会儿，日本兵也不叫了，也不翻白眼了，头一歪死了。
“赶快挖个坑，把他给埋了”。埋好后，秦二蛋又把坑铲平、撒上干土和碎草，以掩人耳目。
埋好这个日本兵后，日头过了晌午，打打杀杀半天了，大家也都饿极了，就回村吃饭了。
吃过饭后，还有那个汉奸没处理。一盘问，这个家伙还和秦桥的人有点沾亲带故，只是平时没什么来往而已。
要不要杀掉这个汉奸？秦老汉犹豫了，说这多少有点亲戚关系，下不了手。
秦二蛋说，“老秦叔，这可不能心软啊！万一他活着出去，再跑到日本人那里告密，那可就全村遭殃了，绝不能留活口！”
“爹，你看他血流那么多，奄奄一息的，估计也活不成了，就让他把血流干死去吧。”二华说。
“就这么办吧，等到天黑后，把他和那两个日本兵一起埋了。”拗不过大家伙的意见，秦老汉如是说。
秦二蛋带领秦桥的族人，猛追10多里，不留活口，把下乡找花姑娘的三个日本兵及其随行的两个汉奸，一举干掉，动静闹得虽挺大的，但由于都是本家族人，因而大家也很齐心，守口如瓶，以防日本人前来报复。
少了3个兵，人不见影，死不见尸，盘踞在“小东京”的日本宪兵队贴告示找人，找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线索。他们干着急，就是想报复，也是找不着人。
不过从此之后，驻守宿县城里的日本兵收敛了不少，不敢在三五个人出去下乡找花姑娘了。
因为没留活口，秦桥也躲过了一劫。直到抗战胜利后，才把这个瞒了7年多的事儿透过露出来，传了好大一阵子。回乡探亲的抗日战士秦二蛋，也成了老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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