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受刑者听见此话,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嗯,这才是廖无痕想要的效果。他没有继续说,又吸了一口烟,慢慢的吐出烟雾后,才又悠悠的说了起来:“ 这段话很熟悉是吗,《共产党宣言》的开篇第一句话。不要感到奇怪,你们的政治圣经并不是只有你们会读。毕竟,我们和共产党也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无耻!”廖无痕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受刑者一句喘着粗气的骂声带着血沫,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廖无痕注意到了,这是他称之为“战术”,而不是“卖弄”。现在他的‘战术’看来又取得了成功。这是受刑者第一次开口,虽然是句唾骂,但毕竟松开了口。
“我理解你的愤怒。”廖无痕决心乘胜追击:“过去的几个月,党国的清党运动,将共党的组织几乎破坏殆尽。曾经亲密如兄弟的伙伴,以一种血腥的方式,结束了友谊。这的确让人伤感。当然,作为矛盾的对立面,共党肯定会有着一种被出卖的痛苦感。我说的对吗?”
如廖无痕的预期是一样的,受刑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的犀利却柔软了一些。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他下面的话中。
廖无痕站起了身,在座位旁,慢慢地来回踱起了步。脸冲着受刑者,目光不离受刑者的表情。接着刚才的话,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语气和语速。如果只听声音,这更像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交流,而不是残酷的审讯。
“我曾经系统的,认真地研究过共产党的主张与行为方式。首先,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政党的出现和其核心思想,是恰逢其时的,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先进心。在这点上,和我们国民党并无二致。自鸦片战争以来,我们的国家早已经支离破碎。列强,军阀和无理无法的制度,早已经将民众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故此,先总理穷毕生精力,以执着的信念,试图挽狂澜于既倒。再造一个富强中华。也基于此,我们国民党也走过了一段坎坷的斗争历程,但直至今日,革命却尚未成功。这是为什么呢?!”廖无痕的眼光第一次冷峻起来,直射着受刑者,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从受刑者的嘴里发出,看得出,他想回答或者反驳廖无痕的话。但显然,脱水和受刑后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身体随着粗粗的呼吸,产生了轻微的痉挛反应。廖无痕见此,连忙朝着行刑者递了一个眼色。凶蛮的行刑者连忙点头,在一边的水缸里,勺出了一瓢水,泼头盖脸地朝着受刑者泼了上去。水珠溅到一旁的火盆上,立刻发出吱吱的声音,几缕白色的蒸汽袅袅而上。但受刑者显然是好受多了。廖无痕现在并不急切地需要他开口,他知道,现在的开口,只是一场无意义的争论。而他,是需要这个对手清醒着,听完他的话。在精神与心理上真正击败他。
受刑者的呼吸平缓下来,廖无痕的话又开始了:“我泱泱中华到今日之地步,不在于民不强,国不富。而在于权贵富足者私欲过甚,为一己私利,可以罔顾国家安危,民众生存。这种私利思想简单可到一个人,大便可是一个团体,一个政党!想我国父,历经艰险,提出民权,民生,民享之伟大三民主义。也号召国人为此而奋斗。多少仁人志士为捍卫这一目标,抛头颅,洒热血。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鲜血至今仍历历在目。而我们国民党人,正是踩在先烈们的足迹上,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们取得了反帝的成功,我们正要走到反封建的最后一步。这其中,本也有共产党人的功劳,可是,可是!”
话至此,廖无痕的声音也变得不再平稳,话语中开始夹杂着一种金属般的感觉。听得出,这已经是有感而发,不再是单纯的洗脑那般简单。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于萧墙之内也!”这句话似乎是咬着牙发出来的声音。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廖无痕轻吁了一口气,又放缓了语气:“北伐正值关键时刻,军阀眼看就要消亡。值此,国共两党本应更齐心协力,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完成先总理的遗愿,也为中国大众谋取到真正的幸福。可是,共党却在干着什么呢?私下结营,蛊惑人心,妄图再度分裂已经团结的国民党和民众思想。从中山舰事件开始已经显露端倪,想另立山头,更有甚者,作为一国政党组织,却是另一个国际组织的支部而已,成为新帝国主义的走狗傀儡。北伐军的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为民族的独立、自主而战斗。而共产党人呢,却在后防鼓动那些愚昧的泥腿子杀富农,分浮财,不辨良莠。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宗师马克思所提出的革命是一种暴力,对吧。长此以往,这不是为广大民众谋福,那是将中国再度置于四分五裂,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政党难道不是充满着邪恶,难道不是一种新的暴政再生?!”廖无痕不再踱步,而是背着手,面对着受刑者,眼光如刀直面着。话语低沉,却显得慷慨而激昂:“共产党人提出的但对我党之号召,哪一条不是假借着民众利益之外表,却处处维护自身之实。国民党人为中华民族之凤凰涅磐精神,昭然天地,我想谁都不会视而不见。不错,我们本是战友,本是兄弟。然种种宵小行为,已成毒痈,不除去,何以专心治国,何以让我中华民族站立于列强之林。”
“一派胡言!”受刑者显然是被激怒了,声音仿佛是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一般,嘶哑着,眼中犹如喷着火焰,毫无畏惧的和廖无痕的眼光相交着。
“那么,你是要反对……”廖无痕的声音更加从容不迫,甚至比刚才还显得有些淡然,隐约间还能体味出一丝嘲讽。他知道,这个对手已经被他的言语所激怒。说明,他的这番话深深触动了对手的心理防线,只是信仰的力量顽固地维持着他目前的思维。西方科学有一个伟大的定律,F1=F2,他刚才话语有多少力量,对手也应该还击相同的话语来。他从心底里笑了,当然,脸上并不流露出半丝痕迹。
也许是一下子的激动,体力上的明显不支和干渴,受刑者大吼了那一声后,又开始急促地喘着气,血沫子不断的从他嘴角窸窸窣窣的喷出来。
廖无痕又拿起了水碗,这次不再是引诱。从青花水壶里倒出了水,清冽的水晃荡在碗里,从廖无痕的手里直接送向受刑者嘴边。受刑者却把头一扭,似乎这是一种羞辱自尊的施舍。廖无痕并没有介意,依旧端着水,稳稳地说道:“如果你想反驳我,最起码要润润你的嗓子。您已经证明了您的坚强,最起码,您赢得了我对一个对手的尊重。”
廖无痕的话语起了作用,受刑者慢慢地扭过头来,布满伤痕的脸不断抽搐着,依旧斜着眼看着廖无痕。目光很快射向廖无痕手中的水碗上,清洌洌的水涟漪和刑房里炼狱般的炽热,如同两个世界。猛地,受刑者的脖子往下一低,嘴唇迅速向水碗伸去。
廖无痕是故意将手中的水碗低下一些,他要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对手低头。当然,这不仅仅是一种形式主义。而是在对手的心理上暗暗引导出一种被征服感。只有这样,下面的事变事半功倍了。所有的一切动作和语言,都是在他心里设计好的,并且目前看来,也是按照他的步骤再往下走。
喉结在迅速地鼓动着,一碗水半撒半吞的从廖无痕的手中,送入了受刑者的嘴里。
仰天又重重地吐了几口气,身体本能在禁锢中挣扎了几下,受刑者看着廖无痕,眼光中并没有丝毫的感激。但也不如刚才那样,闪烁着仇恨与鄙夷。
“我在等待您的辩解,或者说反驳。”廖无痕坐了下来,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慢慢的说道。忽然,他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立刻吩咐道:“把他的刑具摘下,拿把椅子来。”打手本能的想询问些什么,但在廖的眼光下,只得无奈的立刻执行了。
叮呤当啷的一阵声响,受刑者被放了下来。长时间的受刑显然让这个意志坚强的人,在体力上已经虚弱不堪。他摇晃着甩开打手试图过来抓他胳膊的手。自己踉踉跄跄地坚持着,走到一张刚刚搬到廖无痕桌前的长条凳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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