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
杜甫、高启偏爱春天的韭菜,有诗为据——“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高启之作姑且不论,“少陵野老”在蜀地生活了好几年,不应该不知道:巴蜀春天的绿蔬中,韭菜稍显灰头土脸。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口味,而我固执地以为,香菜乃“春天第一蔬”。青菜、莴笋、蒜苗、韭菜、大葱,它们在漫长的越冬过程中,大概透支了太多养分,生命激情已去,一如晒着冬日太阳的老人,平静地等待宿命中的结局。香菜却是随着春的脚步一点点立起来的,是在惊蛰的春雷声声中,像冬眠的虫儿一样苏醒的。香菜是初生的婴孩,身体里,流动着绿色的血液,散发着奇异的鲜香。 有一句话,曾误以为出自吴伯箫先生的《记一辆纺车》。查证后方知出自吴先生的《菜园小记》——你看,我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学过的课文已囫囵不清,但对那句写香菜的话却记忆犹新——“芫荽散发出脉脉的香气”。芫荽就是香菜。我一度十分纳闷儿:陕北不是应该叫香菜吗?怎么和巴蜀一样叫芫荽呢? 牛肉炖白萝卜,香菜可于红白间增一点绿、提三分香。吃火锅,独香菜缺不得,也替不得。开春后,火锅之思馋虫扰心。从集市买来一众食材,电磁炉上桌时,小女方惊呼“香菜呢?”于此,我只得立即驱车再奔市场。 香菜和火锅出现在普通人家的餐桌上,是最近二十来年的事。遥记十来岁时,天天为碗里米少红薯多犯愁,谁会吃痨肠寡肚的香菜?大伯在外地当工人,退休后回村在自留地里种了几窝香菜——他应该是村上最先吃香菜的人。他这癖好可能源自他在异乡的生活,也可能是有固定退休工资的他,故意要以香菜,显示自己与在泥土里讨生活的村民们有所不同。他说真香啊,我说臭死了。当然,他吃的香菜也不是用来佐牛肉或者火锅——只是拌在豆瓣酱里。 人的口味是会改变的。随着生活好了起来,餐桌上荤腥不断,菜品不再局限于老几样了。我家也撒上了香菜籽。春到,掐一些香菜嫩芽,用芝麻油、红油辣子、花椒油、生抽、白糖、精盐拌了,解过年时吃大鱼大肉之油腻。 对香菜“春天第一蔬”的名号,折耳根绝对不服。一些人对折耳根的偏爱,较香菜有过之而无不及。折耳根之爱有地域限制。遥忆两年前,蜀地爱心人士把大量折耳根赠送给湖北同胞,当地同胞们喜忧参半——对折耳根束手无策。于是,网上抖音小视频霸屏了——四川的大厨小厨们耐心地教湖北人做折耳根。招数有二:一凉拌,二炖煮。凉拌法同香菜。炖煮可配半肥瘦猪肉,蹄髈尤佳。至于放到火锅里当素菜涮煮,则又是贪食火锅之人的最爱了。 苏东坡在《菜羹赋》中写道:“汲幽泉以揉濯,待露叶与琼枝。”种菜的乐趣不只是在吃菜的时候,更在种与收的过程中。老家屋后,田埂人迹罕至,每年定时冒出些野生折耳根。种是省了,撬出一些。“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古井里的山泉水堪比“沧浪之水”,摘须洗泥,奇香悠远。再以泥水浇灌田埂,来年又将冒出新的折耳根。如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苏轼说:“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我想,那“青蒿”一定包括了香菜、折耳根吧。三四月间,“料峭东风”已然全都换作春的温暖。春天,就这样带着菜蔬的馨香渐渐走向了火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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