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涯,大唐著名的轻狂才子,出身博陵望族崔氏,行六,江湖人称崔六郎。要说才学吧,是真有,但说真有多高呢?一辈子也没考个进士,谋上个前程。古人十二个字就总结了他的一生:“进士不第,久客扬州,以布衣终”。
唐代仍然是讲身份门第的社会,世家大族威势赫赫。一般来讲,贵族有五大姓,号称“五姓七望”,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博陵大概是今天的河北安平县、深县、饶阳、安国一带,崔氏既然可与大唐皇家李氏比肩,自然也是顶级豪门,那养出一个如此骄狂的后生崔涯,也并不令人惊讶。
崔涯的生卒年都不太清楚,百度里更是错得离谱。他跟另一个张狂才子号称“海内名士”的张祜混得烂熟,张祜大约生活在785年到849年,终年65岁。《唐才子传》对他也不太感兴趣,只在介绍张祜的时候捎带了一句:“崔涯亦工诗,与祜齐名,颇自放行乐,或乖兴北里,每题诗倡肆,誉之则声价顿增,毁之则车马扫迹。”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管祖上是何等的荣光,到了崔涯出世的时候,已经是个没落子弟,连荫取个小功名小职务的福气也没有了。
扬州是当时最繁盛的大都市,“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可见是神仙都眷恋的地方。于是,崔涯看到在长安没机会,就跑到扬州来当了个“扬漂”。说起来他还很幸运,漂了没多长时间就落了地,因为扬州的一位总校官看上了他,一时贪图他是名门望族,小伙子人还腹有读书很有才华,就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了他。
这位总校官姓雍,人是粗豪一路,但女儿却养得“仪质贤雅”。当时的军旅派一般都不愿和名门望族结亲,似乎是高攀了人家。连当了太师的李光颜,品位尊崇,都不肯把女儿嫁给出身荥阳郑氏的名士郑秀才,怕人说闲话,在军旅里找了个小将,就把女儿嫁了。
但雍总校官一时“糊涂”,也许觉得女儿雅静,似乎该配个斯文郎君,于是就选中了崔涯。女儿当然也很乐意,谁不想嫁个知冷知热的浪漫才子,好过死板无趣的武夫百倍,所以,小夫妻俩整体来说,还是“甚为和睦”的。
但这个崔涯一旦有了老岳父的资助,吃饱了饭,就有了当“大侠”的余兴了,和他一起厮混的张祜也是个“大侠”种子,这俩人真是对了撇子,“常嗜酒,侮谑时辈,或乘饮兴,即自称侠”。
崔涯这天也是斗酒过后,挑灯看剑,赋诗一篇,写下了一首豪情万丈的《侠士诗》:
“太行岭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
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看官须注意,从这诗的口气里就知道,哪天他一激动,有一个什么“然诺”,那就慨然把妻子和孩子都抛却了。
但此诗一出,捧臭脚的大有人在,皆曰:“崔、张真侠士也!”还有些死粉经常“设酒馔待之”,崔张二人互相推许,互相吹捧,“呼吸风生”,在扬州这片地方,他们吹口大气就来得一场风暴。
要说,小女婿轻狂吹个牛什么的,其实雍老岳父也不会太在意的。但是崔涯路子混得很野,出入妓家几乎成了他的家常便饭,而且他竟然混成了妓院中的一霸。
因为他粉丝太多,“每题诗于倡肆,无不诵之于衢路”。只要他作一首什么诗,题写在青楼大门外的照壁或者院墙上,马上就有人抄下来,整个扬州大街上就有多少人在传唱,所以,妓院当然怕他,因为“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措”,一旦他写你不好,那你几乎就别指望客人再来,基本可以关门大吉了。
比如善和坊有个名妓叫李端端,应该是有点小性子,没把崔张二位大侠伺候好,崔涯大笔一挥,写了这样一首诗:
“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
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生。”
诗里的意思是这个李端端黑的呀,傍晚要是不说话,你都不知道她走过来了,鼻孔像烟窗,耳朵像饼铛,头上插根象牙梳子,就像昆仑山上升起的半个月牙。
这首诗把原本的一个黑俏的美人李端端埋汰得几乎无法见人了。而且立竿见影,昨天还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今天就“门前冷落鞍马稀”。
一首诗打得李端端像大病了一场,终于彻底领教了崔大侠的厉害。
没办法,生活所迫,李端端知道这天二位大侠去节度使官署喝酒,就专门等在路边,一见二人过来,立即拜倒在地:“端端只候三郎六郎,伏望哀之。”
崔涯一见李端端肯服软,倒也大度,乃重赠一首绝句:
“觅得黄骝鞁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
扬州近日浑成差,一朵能行白牡丹。”
昨天还是一个黑炭团,今天就成了一朵能行走的白牡丹。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于是“豪富之士,复臻其门”,李端端的生意又火爆了。
七八百年之后,明代大才子唐寅还记得这事,于是画了一幅《李端端图》(南京博物院藏),描绘的正是李端端拜见崔涯时的场景。
画中坐在屏风前面、态度不无傲慢的男子就是崔涯,画幅左下角站立的谦恭女子就是李端端,单薄而瘦小的她正伸出手似乎在解释什么,又似乎在哀求什么。
当崔涯在妓院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对他越来越不感冒了,谁呢?就是当初对他寄予厚望的雍老岳父,把女儿嫁了你,还给了你们那么丰厚的嫁妆,原指望你能争气博取个功名,谋个出身,也让我老雍家的祖坟上冒个烟,谁成想你现在混成了脂粉堆里的豪杰?要写诗你好好写点正经的也行,像人家李白王维一样,看看你每天都写了些什么!(说的也是,《全唐诗》共收录了崔涯的十二首诗,超过一半是嘲讽妓女的)这让我这张老脸怎么出去见人?
更可气的是,崔涯对岳父并不敬重,连个恭恭敬敬的“爹”都没有,见了面,竟然敢直呼老岳父为“雍老”!
看官可别以为这是和现在一样的敬称,敢叫出这个“雍”字,崔涯就已经大不敬,那是父辈,想想看,《旧唐书》里记载著名诗人李贺就是因为父亲的名字叫晋肃,“以是不应进士”,可怜一代天才,就这样被一个谐音的“讳”给害了。由此可知唐人对于父辈的尊重到了多么严苛的地步,那崔涯敢轻视地叫出岳父的姓来,真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一天,岳父忍无可忍,终于火山爆发!
他在盛怒之下,拔出长剑,喊来女儿,说:“为父本是河朔军汉,只懂弓马武艺,养个女儿本该嫁给军中之士。然而我糊涂啊,把你嫁给这个读书人崔涯,铸成了大错!”
老岳父继续痛心地说:“此人不可终身为靠,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你嫁错了人,也不能再改嫁,为父认为,你还是出家吧!”
女儿一定是泪落如雨,但老父亲心坚如石,“汝若不从,吾当挥剑!”
说完,即刻命令女儿削发为尼。
此时的崔涯一看事态如此严重,赶紧过来向岳父请罪谢过,但是悔之晚矣,已经伤透心的雍总校官不为所动。
无辜的雍氏只能悲苦哀号,向家人丈夫辞别。
万般无奈的崔涯还能做什么?当然,还是写诗。
他看着妻子万般不舍,于是和着泪写成一首诗:
“陇上流泉陇下分,断肠呜咽不堪闻。
姮娥一入宫中去,巫峡千秋空白云。”
客观地说,《别妻》是崔涯的所有诗作中最出色的,他也确实是有才情的,但还有什么用呢?
再一想,倒也未必没用,如果能洗心革面,妻子仍可还俗,再续恩爱前缘。
史藉中没有找到关于崔涯后来的记载,总之他是自作自受,但妻子的遭遇让人唏嘘。这只是作者善意的推想,但愿有个好的结果吧。
太史叨叨令评曰:
“读破五车经典书,难压一副轻狂骨。
纵然诗意摧肠断,怎抵娇妻相思苦。”
太史叨叨令原创,敬请批评指导。
资料来源:《旧唐书》、《唐才子传》、《云溪友议》、《太平广记》、《全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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