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挂着五彩帐幔的大货驾驶室里，孙桂芝熟练地换挡、给油、并线，轻轻松松超过了前车，闪亮的大耳环和露肩亮片紧身衣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片光斑。她是彪悍的“卡姐”（女卡车司机的俗称），在这个男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行业里，彪悍是生存必需，也是她吸引流量的“杀手锏”。而在直播镜头之外，彪悍的底色下，卡姐背负的，是和无数普通人相似的辛苦的谋生故事。 马闪山/图文
34岁的孙桂芝是典型的东北姑娘，直爽开朗能吃苦。拿着B类驾照，开一辆长9米6的大货车，和丈夫张彦邦跑货运，一年行程接近12万公里。她叫自己为“霸道卡姐”，容貌姣好的她在抖音等数个平台有近百万粉丝。孙桂芝说粉丝们喜欢看她开车，超车时比男人还生猛果决。
19岁，孙桂芝跟随家人从吉林来到河北衡水，没多久后，与张彦邦相识、恋爱、成家。本来张彦邦想自己尝试搞运输，请了两个司机，他亲自跟车，结果一年下来赔了十几万。为了生计，他只能拉上媳妇一起跑车。孙桂芝心疼老公，干脆考了驾照，两口子轮换着开。她就这样成了三千万卡车司机中的一员。
“老铁们，大家好”，桂芝甜甜地笑着，对着屏幕熟练地打起了招呼，霸道卡姐上线了。她最早接触直播是两年前，朋友推荐她个“新事物”打发时间。桂芝性格爽朗，不怯生，能在镜头前和大家聊天。学会开车之后，凭借生猛的车技，和女卡车司机的身份，桂芝迅速吸引了大量粉丝的关注。
孙桂芝急性子，脾气爆，她的“霸道”在开车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张彦邦教会她开车，但她常嫌弃老公开车磨叽。在高速上，卡姐时速靠齐限速标准，不留神还会超速，张彦邦开车时速就80、90公里。孙桂芝说：“这么多年习惯了，老张开同样的线路，我要比他快一到两个小时到达。
夫妻两一年最多在家两个月，其余时间，人随货跑。这天，车子开到服务区，张彦邦念叨了一天头痒，现在终于可以洗个干净头了。孙桂芝提着洗漱包，张彦邦拿着脸盆，两人直奔服务区洗手间。这么多年在外打水洗漱，他们早已配合无间。张彦邦把头刚弄湿，媳妇就把洗发水抹上揉搓起来，一盆泛黑的泡沫洗去一路风尘，张彦邦上次洗头还是一周前。
帮张彦邦洗完头后，孙桂芝才开始自己洗漱。因为要做直播，她很注意形象，以往卡车司机灰头土脸的陈旧印象，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直播带不了多少收益，最多能宣传下产品，顺带卖有音乐的U盘。她说只要两天不直播，网友就会挂记，问她干嘛不上线。
拉货送货时常得去一些小镇子，路况差的地方张彦邦开，孙桂芝下车指挥。路况好，例如跑高速，就两人换着开。这趟单拉完，在桂林阳朔卸完货，夫妻两开始等下一趟未知的行程。最多等两天，就得拉货去下一个地方。想挣到钱，就不能放空，得努力拉到价格不错的货，他们就靠着这样的理念经营。
连续八年，每到冬天，夫妻俩就辗转于南方各地，忙着运输贩售水果。告别了有暖气的老家，在南方湿冷的天气里奔波，苦是苦，好在挣了钱。孙桂芝说：“挣的都是再辛苦不过的钱。”在桂林等待两天后，张彦邦从货车帮平台上找到一单活儿：从桂林拉一车水果到昭通，行程一千多公里，如果一切顺利，能赚四千。就是时间长点，等货加路上的时间差不多要五天。
确定了下一单行程，张彦邦略松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检查着上趟单收到的钱，今年单子不好，油价有起伏，如果再收到假币就得不偿失。他说跑运输越来越难赚钱，早些年还行，一年收入十来万，给家里在当地买了两套房，但是从今年开始，价格低了，竞争的车也越来越多。往年春节，他们都能回家休息近一个月，可今年，两人已经做好了不回家的准备，可能会带着孩子一起跑车。
这张15年春节在衡水老家拍的全家福一直存在桂芝的手机里。她说过去八年陪伴家人时间太少，但车子只能往下一个目的地开，言语间透着淡淡的无奈。为了安心开车，夫妻俩把孩子们送进了可以住校的私立中学。大儿子现在15岁，小儿子13岁，眼看着没几年就要读高中了，张彦邦夫妻俩身上的担子很重。
货和目的地都谈妥后，张彦邦心情不错，在小镇上找了一个免费停车场。车刚停下，夫妻两就跑到镇上的菜市场买了接下来几天的食材，孙桂芝开始手脚麻利地准备晚餐。常年在外，货车司机饮食不规律是常态，虽然驾驶室内堆满方便面和零食，但张彦邦说见到方便面就想吐，不是实在扛不住饿，绝不吃这些垃圾食品。
在车外用电饭锅把饭煮熟，用燃气炉把排骨炖好，等一顿饭张罗得差不多了，已是晚上7点，今天，夫妻两算是能按时吃上饭。张彦邦把燃气炉端入驾驶室内加上炖锅，两个人盘腿坐下，一人夹热菜，一人盛热汤。
锅里热腾腾的水气让驾驶室里变得更加潮湿，这样的小火锅是夫妻两人对抗严冬的武器。12月中旬的桂林已进入今年最冷的季节，入夜后温度已到零下，他们吃火锅时也得把厚衣服穿上。为了节省开支，车子里没有装独立的空调，晚上过夜，他们只能忍受着无处不在的湿冷，但是吃了顿火锅，身体能暖和得更久一些。
夫妻俩这些年吃住几乎都在车上，睡在不到六平米的驾驶室里，在满满当当的生活用品里刨个窝，和衣而眠。孙桂芝说他们都不敢睡太死，怕万一有人偷油。根据货车司机们反映，今年偷油贼多了起来，油箱被盗一次，基本上几天的活白跑。偷油贼才不管是不是“霸道卡姐”的车，只要司机不留神，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偷个大半油箱。
夫妻俩运输的大多数是农产品，货主有时间限制，如果规定时间内没送到，货主有可能拒付货款，或者罚钱。吃完碗粉，没多做停留，两人立马从云南出发。又做直播又张罗晚饭，累了的桂芝很快在后座沉沉睡去。张彦邦开车，她睡得踏实，虽然嘴上总嫌弃他开得慢。
周末，桂芝接到孩子的电话，问他们是否回家过新年。夫妻俩一合计，接了一趟从云南发往郑州的活。拉完这单，可以顺便回家看看孩子。中国的3000万货车司机，都是这样常年在外奔波，与家人聚少离多。
大货车一路向北，下午三点，两人停车休息片刻。趁着桂芝吃饭的空当，张彦邦举起手机开始给老婆做直播。这两年，他的拍摄技术越来越好，画面稳定，也知道从哪个角度拍老婆最好看。孙桂芝买来的大红帐幔，不仅把车里装饰得更有温馨的感觉，也成了直播镜头里的一抹亮色。
比起明星的直播，孙桂芝展示的都是自己的日常生活。为了上镜好看，吃饭前她特意补了口红。张彦邦拍下了妻子狼吞虎咽的镜头，因为她吃得太香，不少人看着都留言说自己也饿了。这次直播，“霸道卡姐”的直播间里涌入了几千名观众。
车子开到湖北境内，张彦邦发现轮胎出问题了，他赶忙开到修理厂检查。仔细一看，有两个轮胎都要更换，修理厂报价3000，“这趟白跑了”，张彦邦说。但是为了安全，他们不得不立刻更换。
2300公里的路程，夫妻俩星夜兼程，轮换着开，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终于安全到达了郑州境内。交货在即，他们松了口气。
车子到了郑州郊外的农贸市场，张彦邦马不停蹄开始卸货。好在赶上了货主的时间，没让别人挑出毛病。已经损失两条轮胎钱的张彦邦要是被货主挑出毛病扣了钱，那这一趟就算是干了赔本买卖，比白拉一趟更惨。
卸货和装货一样，也是个很耗时间的活，他们从中午开始卸货，等全部弄完，已经是傍晚了。张彦邦在办交接手续，孙桂芝爬到货仓去检查。弄完了之后就能休息了。
粉丝看卡姐和张彦邦这么辛苦到郑州，有人出去请他们住酒店，168一晚，要是自己掏钱，张彦邦可舍不得。趁张彦邦卸货，孙桂芝去市场给他买了双新鞋，回来就顺势给他换上了。孙桂芝想让他开心一些，轮胎换了，干脆鞋也换双新的。这双鞋50块，今年收入下降，孙桂芝没舍得花太多钱。平时她出镜用的化妆品，也是在市场拣便宜的买。
晚上休息好了，孙桂芝立刻架起三脚架开始做直播，张彦邦也和她一起出镜，顺道答谢粉丝。这次直播，他们跟粉丝们分享了从云南保山到郑州的送货经历。说起两天两夜没怎么吃东西，曾有人劝过他们别跑运输了，毕竟都有一百万粉丝了，他们笑笑就过去了。夫妻俩并不确定孙桂芝不开卡车后，还能有多少人留下来看直播。张彦邦说“咱就是个农民”，拥粉百万，也不膨胀，踏实开车拉货。
第二天早上，桂芝在出发前仔细画了眉毛。她做直播没有固定的时间，叼着空随时可能开机，桂芝必须提前好化妆，随时都能让“霸道卡姐”闪亮登场。
为了回家也不耽搁赚钱，他们又挑了一趟往北边发的货，从郑州往河北邢台出发，这样离家就更近了。车子开出郑州后赶上了下雪。冰雪天气对司机来说是考验，要比平日开得更加谨慎。
车子开到了服务区，张彦邦下车接了热水就赶紧跑上车。他们休息休息就准备往家的方向开。
在休息的间隙，张彦邦赶紧给孙桂芝找感冒药。车里备足了各类应急的药品，他们俩常年开车，所以货车司机容易犯的职业病他们都有。“肩膀、腰，最要命的是胃。”孙桂芝说起两个人的身体状况。
在直播光鲜的背后，孙桂芝也和别的司机一样，忍受着这份职业带来的病痛。直播的时候孙桂芝不会提生活的苦恼，“大家喜欢看我开车，我就好好开，让粉丝高兴。”孙桂芝希望看她直播的人开心，不想说让人感到“闹心”的事。
趁着天空下起雪，孙桂芝戴上墨镜，变身“霸道卡姐”。这件白色的羽绒服虽然好看，却不经脏，如果不是为了做直播，她肯定不会在开车时穿。为了直播效果，她在泥泞的地上很有气势地从车尾走到车头，再爬上驾驶室。
离家还有一天的路程，孙桂芝打算全程自己开，她想早点到家看孩子。如果换张彦邦开可能会晚到一两个小时。张彦邦拍完孙桂芝上车的镜头后，也爬上车，坐在了孙桂芝身后，他总要提醒孙桂芝慢点。能早到家固然好，但是他想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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