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石记
白居易
古之达人皆有所嗜。元宴先生嗜书，嵇中散嗜琴，靖节先生嗜酒，今丞相奇章公嗜石。石无文、无声、无臭、无味，与三物不同，而公嗜之何也？众皆怪之，我独知之。昔故友李生名曰有云：“苟适吾意，其用则多。”诚哉是言，适意而已。公之所嗜可知之矣。公为司徒，保厘河洛，家无珍产，奉身无长物，唯东城置一第，南郭营一墅。精茸宫宇，慎择宾客，性不苟合，居常寡徒。游息之时，与石为伍。石有族，聚太湖为甲，罗浮、天竺次焉。今公之所嗜，甲也。
先是，公之寮吏多镇守江湖，知公之心，唯石是好，乃钩深致远，献瑰纳奇。四五年间，垒垒而至。公于此物，独不廉让，东第南墅，列而置之，富哉石乎！厥状非一。（排比开始）有盘蚴秀出如灵丘仙云者；有端严挺立如真官神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又有如虬如凤、若跧若动、将翔将踊、如鬼如兽、若行若骤、将攫将斗者；风烈雨晦之夕，洞穴开咳，若欱云喷雷，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烟霁景丽之旦，岩崿霮（dui字“雨”下“对”）若拂岚扑黛、蔼蔼然有可狎而玩之者。昏晓之交，名状不可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覶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此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
常与公逼观，熟察相顾而言：“岂造物者有意于其间乎？将胚魂凝结偶然而成功乎？然而，自一成不变以来不知几千万年，或委海隅，或沦湖底，高仅数仞，重者殆千均。一旦不鞭而来，无胫而至，争奇骋怪，为公眼中之物，又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不知精意有所召也，将尤物有所归耶！熟不为而来必有以也。石有大小，其数四等，以甲乙丙丁品之。每品有上中下各刻于石之阴，曰牛氏石，甲之上丙之中乙之下。噫！是石也，百千哉后散在天壤之内，转徙隐见，谁复知之？欲使将来与我同好者睹斯石览斯文，知公之嗜石之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