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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描仪一直亮红灯咋回事(扫描仪为什么一直亮着蓝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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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2-02-17 06:29:40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46期,原文标题《创造是人类的天性》

文/袁越

人人都有创造力

人类是动物之王,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之所以称霸地球,靠的就是我们无与伦比的创造力。放眼望去,我们的周围充斥着人类的创造,我们从无到有地建设了一个专为自己服务的崭新的世界。

人类的创造力来自于我们独一无二的大脑,这也是毫无疑问的。最近网上流行一句骂人话,叫作“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一个”。这话骂人可以,但骂其他动物就不一定成立了,因为大脑是一个非常昂贵的器官,需要消耗很多能量,对于某些动物而言并不一定划算。比如有一种海鞘纲动物,一开始是有脑子的。它们在海里四处游荡,一旦找到了寄主便在海底定居下来,永远不再移动。此时它们就会把自己的脑子消化掉,成为无脑动物,因为它们不再需要这个累赘的器官了。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脑子最初并不是为了思考人生而被进化出来的,而是为了更好地运动。植物不需要运动,所以植物没有进化出脑子。虽然植物同样需要和环境互动,但这种互动大都遵循固定的模式,对反应速度的要求也不高,植物只需按照一套事先规定好的方式去应对就可以了。这套方式完全可以由基因来负责编码,不需要神经系统的帮助。

动物则不然,它们所处的环境始终在变,需要迅速做出相应的反应,于是动物进化出了大脑这样一个独特的器官,专门负责收集汇总来自感觉器官的环境信号,对其进行运算处理后再向运动器官发出指令,指挥身体做出最适当的应对,比如觅食或者逃避天敌。

因为环境信息千变万化,所以每一次处理过程都相当于一次创新,需要消耗大量能源。为了节约能量,很多动物进化出了一套类似植物的固定反应模式。比如一只蜜蜂需要根据气味和颜色等环境信息在树林中寻找蜜源,找到后还要飞回去招呼同伴,并通过一种独特的“8”字舞来传递蜜源的位置信息。整个过程看似十分复杂,但其实大部分行为都遵循一套固化的程序,不需要创新。

从神经生物学的角度来讲,这就相当于神经信号的输入端和输出端直接相连,中间不经过运算,这就大大节省了能量。而神经输入端和输出端的连接方式是由基因决定的,这就是为什么同一种蜜蜂的行为模式都极其相似的原因,它们一生下来就会跳“8”字舞,不需要创造力。

这个模式在高等动物中也有应用,但仅限于一些最最基本的动作,比如婴儿刚生下来就会找妈妈的乳头。除此之外,高等动物的大多数行为都太过复杂,仅靠几套固定的程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高等动物大脑中负责运算处理的部分变得越来越大,整个大脑的体积也跟着越变越大了。这部分大脑相当于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CPU),耗能巨大,动物们必须省着点用,于是它们进化出了一个新的机制,科学术语称之为“重复抑制”(Repetition Suppression)。

我们每个人肯定都有这样的经历,那就是第一次上班时,路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连上一个月班之后,上班途中发生的事情就都不过脑子了,所有动作闭着眼睛就可以完成,这就是典型的“重复抑制”。

为什么会这样呢?答案就是节约能源。高等动物的大脑都是节约能源的好手,只要发现某件事情存在某种规律,或者某种环境因素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大脑立刻就会降低对它的关注度,简化相应的处理程序,甚至将其放到“潜意识”里,不再占用宝贵的注意力资源。

“重复抑制”是无所不在的,我们只要醒着,每时每刻都在利用这一机制节省能量。比如我们在走路时是不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的,除非脚下突然发出一声异响;我们在看电影时是不会注意到紧急出口处的那盏小红灯的,除非它突然闪了起来;我们平时也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除非心脏出了毛病。

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重复抑制”机制,动物们都变成了找规律的高手。谁最擅长从以往的经验中找到规律,并在此基础上做出最佳预判,谁就能节省最多的能量,成为竞争中的胜利者。这方面人类绝对是所有动物中的佼佼者,我们在寻找规律方面的能力远超其他任何竞争对手,这是人类从哺乳动物群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

但是,如果一种动物太擅长“重复抑制”也不行。想象一只在野外觅食的猫,它发现黑色石头下面藏着老鼠的可能性最高,于是它只去翻动黑色石块,其他颜色的石头从不去碰,这么做将会大大减少做无用功的机会,看上去是一种进化优势。但是,大自然并不总是十分确定的,偶尔也会有老鼠躲在黄色石头下面。假设此时出现了另一只猫,它同样发现黑石头下面老鼠多,但它好奇心特别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忍不住去翻一下黄色的石块,这个充满创意的想法很可能会给它带来额外的好处,久而久之,这个好奇心基因就会在动物种群中扩散开来。

因为上述原因,绝大部分动物的行为模式都介于“重复抑制”和“偶尔好奇”之间,人类就是如此。我们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受到两套相互对立的指令的影响:一种是保守的指令,要求我们善于寻找规律,学会自我保护,尽可能地节省能量;另一种是扩张的指令,鼓励我们勇于探索新鲜事物,敢于冒险,甚至从危险中得到快感。

相声演员很善于利用这一点,比如刘宝瑞的经典单口《扔靴子》里,那个住在楼上的年轻人为什么一定要在第三个晚上抖包袱?因为第一个晚上是用来提供新信息的(扔两只靴子),第二个晚上是用来形成规律的(每次都扔两只靴子),第三个晚上是用来将这一规律打破的(第二只靴子没有扔),人类观众正是从打破常规中获得了惊喜和乐趣。

由此可见,人类寻找客观规律的冲动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一样新东西只需重复一次就足够了。同样,人类是如此地喜欢惊喜,仅仅把一个刚刚重复了一次的规律打破,就足以引来哄堂大笑。这个案例充分说明,守旧和创新同样都是人类的天性,我们每个人都有创造力,只要战胜自己心中守旧的那一面,就能充分地将其展现出来。

接下来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就是,人类的创造力为什么会如此冠绝群雄呢?某些宗教信徒把功劳交给了上帝,认为上帝在造完万物之后,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了极富创造力的人类。达尔文的拥趸则相信,生物的所有特征都是进化而来,创造力自然也不例外。事实到底是怎样的呢?这就要从我们祖先的生活环境开始讲起。

从树上下来的精灵

人类是哺乳纲灵长目动物中的一员,灵长类动物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大部分成员都生活在树上,我们是其中极少数从树上下来的精灵。

树上生活可以避开大部分凶猛的平原捕食者,是个相对安全的选择。森林为我们的祖先提供了保护,同时也塑造了我们的肉体和精神。比如,为了抓牢树干,祖先们进化出了灵巧的手指,以及一根和其他四指相对应的拇指,这个特殊结构使得人类成为动物界最优秀的工具制造者,这是从猿到人的重要一步。再比如,树林中的环境远比平原上更为复杂,对视力提出了特殊的要求。为了准确地判断树枝的位置和距离,灵长类的双眼转移到了脸的正前方,增加了对细节的分辨力。为了辨别出成熟的果实,灵长类进化出了对色彩的感知能力。为了处理越来越复杂的视觉信号,灵长类的视觉中枢变得越来越大……就这样,视觉逐渐成为灵长类最主要的感觉器官,最终帮助我们人类更加精确地感知客观世界的各种细节,为创造力的出现做好了准备。

随着时间的推移,灵长类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高大,在树枝上爬行越来越吃力了,于是我们的祖先学会了“臂跃”(Brachiation),即依靠双臂的力量从一根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这是一套非常复杂的移动方式,需要事先对后续的一连串动作进行规划,否则大脑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于是祖先们进化出了做计划的能力,即根据以往的经验事先计算出每一个动作最可能导致的结果,这就为想象力和抽象思维能力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很多进化生物学家们都认为,这是从猿到人的关键一步。

可惜好景不长,气候变化导致非洲森林大面积衰退,我们的祖先不得不从树上下来,在草原上开始新的生活。环境的变化迫使祖先们做出了许多改变,其中最显著的变化就是直立行走。计算表明,直立行走虽然速度较慢,但其能量使用效率却要比四足行走高很多,更适合长距离跋涉。为了提高长时间行走过程中的散热效率,祖先们逐渐褪去了毛发,好在直立的姿势有助于减少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表面积,只要在头顶保留一丛毛发就可以了,所以人类的另一个别名就是裸猿(Naked Ape)。

人类祖先选择直立行走的初衷很可能只是为了省力,但这一改变却带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后果:第一是扩大了祖先们的视野,于是大脑从环境中获取的信息量也随之成倍增加,对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第二,直立行走解放了上肢,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制造工具,并最终导致我们的祖先和黑猩猩的祖先分道扬镳,各自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进化之路。

在这个变化过程中,一种名为CMAH的基因很可能起到了关键作用。2018年9月11日出版的《英国皇家学会学报B卷》(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刊登了一篇论文,指出人类的CMAH基因在大约200万~300万年前发生了断裂,导致人类肌肉中微细血管的数量大大增加,肌肉细胞利用氧气的效率也比黑猩猩提高了很多。这个差异,再加上直立行走,终于把人类变成了非洲大草原上的长跑健将,而黑猩猩直到今天仍然在树林里爬行。

人类和黑猩猩分家的时间大约是在500万~700万年前,后者的祖先选择用武力对抗这个世界,逐渐进化出了强壮的肌肉和尖利的獠牙。人类的祖先则另辟蹊径,决定团结起来,以集体的力量和非洲大草原上的野兽们一较高低。考古证据显示,南方古猿时期的群体数量已经达到了 80人左右,直立人时期增加到了150人,早期智人甚至能够组成多达250人的大族群,远比其他灵长类动物的群体数量大得多,这就是人类之所以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

英国牛津大学的人类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认为,一个动物群体要想做到协调一致,其规模不能太大,因为动物们没有足够的脑力去应付太多的同类间交流,自然也就谈不上相互合作。群体规模的大小取决于个体智力的高低,后者与脑容量的大小直接相关。考古证据显示,人类祖先的脑容量从200多万年前的400毫升增加到了20万年前的1350毫升,足足增加了3倍多,如此快速的增长是动物进化史上绝无仅有的。这其中,负责高级思维的新皮层(Neocortex)增加得最快,说明人类的智商在这一阶段发生了质的飞跃。

与此同时,人类的体重并没有增加多少,这就导致人类的脑指数(Encephalization Quotient,衡量脑组织的相对大小的一个度量)跃居所有动物之首。前文说过,大脑是个极其耗能的器官,人脑虽然只占体重的2%,却消耗了20%的能量。人类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养着这么个耗能的器官,就是因为这个器官能够带来更多的好处,所以这笔交易还是合算的。

因为大脑的能耗太高,人类祖先不得不增加肉食的比例。研究显示,灵长类动物在饮食方面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虽然平时以树叶和果实为主,但如果有机会吃到肉也绝不会放过。不过,灵长类的身体构造并不适合捕猎大型动物,即使强壮的黑猩猩也只能偶尔捕捉几只小动物打打牙祭,这部分仅占黑猩猩食物总量的5%而已。对于人类来说,这点肉显然不够,于是祖先们决定团结起来,从猎食者那里抢肉吃,后来又慢慢发展到主动捕猎,终于吃到了足够多的肉食。

具体来说,我们的祖先依靠自己出色的长跑能力,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捕猎方式,即通过分工协作和长途追击,把猎物活活累死,即使不死也要将其累瘫,然后再用自制的梭镖或者棍棒一击致命。这种捕猎方式需要高超的智商和密切的团队合作,因此人类迅速成为地球上社会性最高的动物,人类的大脑也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了所需的营养物质,脑容量进一步增加。

既然脑子对于人类来说绝对是个好东西,为什么我们的脑容量并没有一直增大下去呢?答案和直立行走有点关系。这种行走方式要求骨盆不能太大,否则双腿并不拢,走起路来会重心不稳。但是人类女性的生殖道需要通过骨盆,这就要求女性的骨盆尽可能地大,这就产生了矛盾。最终人类不得不做出妥协,让婴儿提前出生,在子宫外完成最终的发育。

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人类无一例外都是早产儿,我们的身体和大脑的发育过程有一大半都是在出生后才完成的。即使这样,女性的分娩过程也相当痛苦,婴儿死亡率远比其他灵长类要高。这件事看似是个缺点,没想到最终却成为改变人类命运的关键因素,因为这个做法延长了人类的童年期,极大地提高了大脑的可塑性,促使人类开发出一套适应性极强的后天学习系统,为创造力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更重要的是,人类母亲在分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全力照顾婴儿,无力自主觅食,需要有人照顾,于是我们的祖先从早期的一夫多妻制逐渐转变成了一夫一妻的对偶制。千万不要小看这一转变,它让人类社会每个成员之间的地位变得越来越平等,不再被某个强者所控制了。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每个成年人都能够对自己所在的族群做出自己的贡献,人类的创造力就是在这一转变之后开始进步的。

石器时代

上文提到的诸多理论大都是人类学家们的推测,因为我们的祖先没有留下任何影像或者文字记录,这些推测在很多细节上存在争议,需要收集更多的证据才能下定论。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除了偶尔发现的人类骨骼或者牙齿化石之外,人类祖先留下的唯一证据就是石器。不过,因为石器制造所涉及到的信息辨识、分工协作和智力水平等等技能比树枝木棍等简单工具要大得多,所以这个证据的价值极大,我们甚至可以认为石器加工是人类大脑和身体发生变化的起点。

最早的人类石器是由著名的古人类学家路易斯·利基(Louis Leakey)于上世纪30年代在坦桑尼亚的奥杜威峡谷发现的,因此被后人命名为“奥杜威石器”(Oldowan)。这是一大类刀片型石器的统称,通常只能用来切肉,没有别的功能。其制作方式也较为简单,只需用一块硬石作为石锤,敲打另一块质地较软的石核(通常是鹅卵石),直到敲出锋利的石片就行了。

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的奥杜威石器距今已有260万年了,不但非洲出土了很多,在欧洲和亚洲也发现过一些,可见其传播范围相当广泛。有意思的是,这类石器的基本形态一直延续了将近100万年都没什么变化,人类的创造力似乎停滞了,直到距今170万年前才又出现了一种全新的石器类型,因其最早发现于法国的圣阿舍尔而取名“阿舍利石器”(Acheulean)。这也是一大类石器的总称,其制作难度比奥杜威石器大了一个数量级,需要用不同的石锤对同一件石核做精细的加工,整套工艺包含5~6套工序,很多步骤都要预先设计好才行,对制造者的计划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最终的成品是一柄水滴状的手斧,刃部更加锋利,可切可削可砸可撬,被誉为“石器中的瑞士军刀”。

奥杜威石器对应于能人(Homo Habilis)时代,过去一直被认为是非洲古猿向人类方向进化的开始,因为早年间的古人类学家相信只有人类才会制造工具,动物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但是,这一信念正在被很多事实所动摇,比如迄今为止已经发现了4种灵长类动物会制造石器,包括西非黑猩猩、泰国猕猴、南美卷尾猴和一种生活在巴拿马海岛上的白脸卷尾猴。按照人类学的定义,它们都已进入了石器时代,所以今天的古人类学家已经不敢肯定他们在非洲发现的那些石器到底是谁的作品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有几种鸟居然也学会了制造工具,比如新西兰的啄羊鹦鹉和新喀里多尼亚乌鸦都是这方面的好手,它们不仅会使用树枝钓出树洞里的虫子,还学会了在树枝尾端做一个弯曲的钩子,把不肯就范的虫子钩出来。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两种鸟类很善于破解科学家专门为它们设定的人造机关,这些机关都是它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说明它们具有很强的创造力。

此事有趣的地方在于,此前科学家们一直坚信鸟类的行为都是凭直觉的,只受遗传控制,因为鸟类的大脑没有新皮层,不应该具备高级智慧。但后续研究发现,鸟类有个大脑皮层(Pallium),和人类的新皮层一样具有体积小密度大的特点,甚至连神经细胞的连接方式也都类似,说明这两个组织虽然发育过程不同,但却殊途同归,最终都进化成了高级思维中心。

和灵长类动物相比,鸟类的视野更加开阔,需要处理的信息非常多,其生活模式也和灵长类有相似之处,两者都属于社会化程度非常高的物种。共同的需求催生出了相似的解决方案,那就是进化出复杂的大脑,依靠创造力来帮助自己摆脱生存困境,这是“趋同进化”(Convergent Evolution )的经典案例。

此事另一个有趣的地方在于,鸟类当中智商最高的新西兰啄羊鹦鹉和新喀里多尼亚乌鸦都生活在海外孤岛上,资源虽然有限,但周围环境中没有哺乳动物和它们竞争,所以它们是在一个生存压力相对宽松的环境中进化出创造力的。此前科学家们大都相信创造力源自压力,生活压力越大,越容易激发创造力。但近年的研究表明,实际情况很可能正相反,比如动物园饲养的红毛猩猩通常要比野外的红毛猩猩更有创造力。有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尝试新的生活方式是需要冒险的,如果生存条件恶劣,动物们最好的应对方式反而应该是守旧,因为它们没有资本去冒险。人类也是如此,只有对失败的惩罚力度变小了,人类才有闲心和勇气去尝试新的东西。

虽然制造工具这件事已经不是人类专属的特长,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一种动物能够制造出阿舍利水平的高级工具,这是为什么呢?美国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人类学家迪特里希·斯图特(Dietrich Stout)决定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他的研究方法非常特殊,不是研究别人,而是研究自己。他亲自动手,一边学习制造阿舍利石器,一边通过脑部扫描仪来观察工作中的大脑,看看到底哪个部位被激活了。结果表明,要想打造出一把真正的阿舍利手斧,不但需要高超的手眼协调能力,还需要事先做好周密的计划,这种能力可不是一般动物所能具备的,只有人类才有。事实上,扫描结果证明手斧制造者大脑中的右额叶下回非常活跃,这一区域和高级认知有关,也可能和语言技能的发展有关系,只有人类才有这样精细的脑结构。

更重要的是,斯图特教授发现制造阿舍利工具这件事本身也会反过来刺激大脑的学习中枢,增加大脑的可塑性,让人变得更聪明。换句话说,他认为制造工具和高级思维很可能是相辅相成的,两者是一种协同进化的关系,我们的祖先因为聪明而发明了精巧的石器,又在制造石器的过程中促进了大脑的进化,从而变得更加聪明。

斯图特教授对石器的探索并没有到此结束,他又招募了一群大学生,让他们试着用古人的方法打造石器,结果发现美国大学生平均需要花费167个小时才能学会打造阿舍利石器的基本技术,而且这个过程必须得有老师负责教才行,光靠练习或者模仿是很难学会的。因此他得出结论说,阿舍利石器技术一定是代代相传的,而不是某个人通过反复试验就能开发出来的一项技能。

这个例子说明,人类技术发展到阿舍利时代就已经变得非常复杂了,任何一个人,无论多么聪明,都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从无到有地开发出来。我们甚至可以得出结论,从那时起,人类社会的任何一项技术都是从个人传给个人,或者从社区传给社区,如此这般代代相传下来的,所有的创新都是在传承的基础上一点一点加上去的。

正是在石器制造的教学过程中,斯图特教授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如果不用语言来教授,学生们很难学会这门手艺,所以他认为祖先们对于石器制造的需求很可能促进了人类语言的进化。

如果我们把语言定义为“通过声音传递信息”的话,那么很多动物都有语言。大部分动物的语言系统都是天生的,只有鲸、海豚、海狮、大象、蝙蝠和某些鸟类等少数动物具有后天学习的能力,它们可以在迁徙的过程中学习新的语言,以帮助它们适应新的环境。比如生活在太平洋里的座头鲸会唱30多种不同的歌,这些歌随着迁徙的鲸群自西向东传播,甚至可以像人类的流行歌曲排行榜那样每年换一首新歌。

但是,所有的动物语言都没有真正的语法和句法,只有人类语言才有,这两个特征让人类语言的准确性和灵活性大大超过了所有其他动物,能够用来精确地描述复杂抽象的事情,比如教新手如何选择石材并制成石器。圣安德鲁斯大学(University of St.Andrews)的人类学家凯文·拉兰德(Kevin Laland)曾经指出,很多动物都有教学的行为,即把后天获得的思想从一个个体拷贝到另一个个体。拷贝的方式千变万化,但最关键的是拷贝的保真度,只有当保真度超过了某个阈值,真正意义上的思想交流才有可能成为现实。所有动物当中只有人类跨越了这个阈值,此后人类的整体认知能力和创造力便呈现指数级的增长,其结果就是今天的我们。

问题在于,人类是何时以及如何跨越了这个阈值的呢?这是考古人类学的终极问题之一,曾经被认为是无法解决的,原因显而易见。近年来,不少学者试图从其他方面间接地研究人类语言的诞生,工具制造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工具制造和语言的诞生越来越像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在此之前还需要有个东西启动这场伟大的协同进化。

著名的美国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曾经认为人类的语言能力来自基因突变导致的脑结构改变,他相信一个人要先有这个改变,才能掌握这套有别于其他动物的语法系统。人类基因组密码被破译之后,一直有人试图寻找这个基因突变,2001年发现的FOXP2曾经被认为是这样的一个关键基因,但后续研究表明FOXP2仅仅是诸多可能的语言基因当中的一个而已,它的作用也不像当初认为的那样简单直接,语言诞生之谜还远未解开。

不管怎样,语言的出现开启了思想大规模交流的序幕,为创造力的大爆发做好了准备。不过,在此之前人类还需要掌握另一件秘密武器,这就是火。

火焰点燃了创造力

无论古人类学家们如何偏心眼,我们祖先的创造力在走出非洲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实在是乏善可陈。先不说别的,奥杜威和阿舍利这两类石器居然各领风骚长达100万年之久,如此缓慢的进步速度几乎和停滞不前没啥区别了。

但是,从大约10万年前开始,人类技术的进步速度明显加快,非洲出现了远比阿舍利更复杂的石器,而且更新换代相当频繁。这一时期甚至出现了复合工具,即用树胶把石器、动物骨骼和木材黏合在一起制成的新型工具,体现出当时人类的创造能力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一时期的人类行为也变得更加复杂,祖先们学会了埋葬死去的同伴,墓穴中出现了珠子和贝壳等饰物,显示出那段时期非洲居民们的智力水平有了飞速增长。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飞跃呢?火的使用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关于人类用火的历史,考古界一直有争议,有人认为人类早在100万年前就会用火了,但相关证据并不是很充分。如今多数学者相信人类真正大规模用火的历史不会超过40万年,钻木取火的技术更是很晚才被人类所掌握。

火的使用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因为火是人类所掌握的第一个来自身体(肌肉)之外的能量形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火最直接的用途就是加工食品,烹饪极大地提高了食物的消化率,满足了日渐增长的大脑的需要,同时也养活了更多的人;火在加热食品的同时还能起到消毒的作用,以前无法食用的变质腐食终于可以被人类所利用了,人类死于食物中毒的概率也大大降低;火的防身作用也不可忽视,一支火把就足以吓退凶猛的猛兽;火还有取暖的功效,人类借助火的力量逐渐迁徙到了寒冷的北半球……所有这些优点合在一起,致使人类的总数终于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并逐渐开始向非洲以外的地区扩散,最终成为地球上分布最广的大型哺乳动物。

这件事的意义再怎么强调都不会过分。有研究显示,地球上的人口总数在过去几百万年的时间里始终维持在100万以下,直到10万年前才终于突破了这一上限,达到了数百万人的水平。前文说过,生命的创造过程需要有足够多不同种类的原子在液态环境里自由碰撞,人类创造力的进化也是如此。我们可以把人想象成原子,人口稀少造成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很难遇到其他部落的人,即使有幸碰到了,对方也和自己差不多,这就大大限制了不同思想的流动和碰撞。除此之外,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方式使得当时的人类社会更像是气体,即使偶尔撞出火花也很难延续下去,很多灵光一现的发明创造就这样随着拥有它的那个部落的灭绝而永远丢失了。

值得一提的是,人类并不是地球上唯一会用火的动物,至少有三种澳大利亚猛禽也会用火。它们生活在澳大利亚北部的干旱地区,一旦某处发生山火,它们就会从火场叼来着火的树枝,点燃草原,把躲在草丛里的小动物赶出来吃掉。

在这个案例里,我们再一次看到鸟类的身影。确实,鸟类的智商和灵长类相当接近,但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鸟类的上升空间不如灵长类大,渐渐落伍了。就拿用火来说,我们的祖先开发出了一种鸟类不可能实现的全新用途,这就是篝火。著名的美国进化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森(Edward O.Wilson)曾经高度评价篝火在人类进化中的作用,他通过对南部非洲原住民日常生活的研究,发现这些猎手们白天的谈话大都是关于打猎的,内容非常务实,但一到了晚上,大家就会围坐在篝火旁讲故事,无论是故事内容还是讲述方式都极其生动,想象力十足。正是通过这些故事,部落成员们增进了彼此间的了解,培养了感情,文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的。

文化(Culture)指的是一群人共同认可的思想理念和生活方式,其基础就是人类的共情能力(Empathy)。我们非常善于在头脑中模拟他人的行为模式,猜测他人的想法,甚至体会他人的感情,这种能力对于社会性动物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我们正是依靠出色的共情能力进化成为一个相互信任的利益共同体,并在协调合作中发展壮大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宗教也是共情能力的产物。有些共情能力超强的人把花草树木甚至日月山河都赋予了人类的情感,这就是原始拜物教的起源。同样,艺术之所以成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因为共情能力使得艺术家们能够根据自己的理解创作出影响他人情感的作品。

随着人口数量的增长和部落领地的扩张,非洲大陆上的居民们终于连成了一个整体,彼此间始终保持着联系。比如很适合作为工具使用的黑曜石只在少数几个地方有产,但以黑曜石为原材料制成的石器却遍布整个非洲大陆,由此可见当时的物质和信息交流有多么广泛。

不同部落之间的相互交流极大地促进了创造力的迸发,那段时期石器制造技术的进步速度非常快,而且每种新技术一旦出现就会迅速传遍整个非洲,以至于考古学家很难通过测年法来判断这些新技术最早起源于何处。

有意思的是,这一时期的创造力大爆发在距今大约7万年前戛然而止,过了很久之后才又重新恢复,考古学家们相信原因就是7.5万年前在苏门答腊岛发生的图巴(Toba)火山喷发。那次喷发导致的气候巨变杀死了很多大型哺乳动物,人类的总数下降到了只有数千人的水平。如果今天有哪种哺乳动物全世界只剩下几千只的话,我们肯定会将其视为“濒危物种”而加以严格保护的,由此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人类进化史上经历的这次“遗传瓶颈”事件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现代人的遗传多样性会如此之低。要知道,现如今任何两个地球人之间的遗传差异都远不如两只分别生活在东非和西非的黑猩猩之间的遗传差异大,这件事曾经令遗传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祖先们挺了过来,这才有了今天的我们。与其说这是运气使然,不如说当时的人类已经不是一般的哺乳动物了。遗传多样性太低固然不利于应对环境巨变,但人类无与伦比的大脑发挥了作用,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有了很大提高。举例来说,目前已经发现的最早的人类绘画作品是发现于南非一个山洞中的赭石涂鸦,距今已有7.3万年的历史了,这说明当时的人类已经具备了初级的艺术创造力,这可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重大突破,标志着人类的智力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完全可以弥补遗传多样性的不足。

事实上,正是从距今7万年左右开始,人类走出了非洲,踏上了征服世界的旅程。考古证据显示,那一时期至少有5个不同的人类族群生活在欧亚大陆的很多地方,我们的祖先在走出非洲的过程中和这些族群发生了信息和基因上的交流,极大地扩展了人类所掌握的知识和技能。一些考古学家相信,正是由于这种交流,使得人类的智力水平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才有了4万年前绘制在欧洲山洞中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那些作品的技法比非洲山洞中的原始涂鸦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当时的艺术家已经和当代准专业画家们的绘画水平相差无几了。

大约距今3万年左右,所有其他人类族群尽数灭绝,地球上只剩下我们的祖先这一群智人了。灭绝的原因目前还有很多争论,但他们不善于和其他同类交流合作似乎是很重要的原因。就拿目前研究得最透彻的尼安德特人来说,考古研究显示他们也像我们一样会说话,会用火,会画画,会埋葬亲人,但尼安德特人分成了很多相对独立的部落,彼此之间缺乏交流,远不如我们祖先那样团结。

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组序列测出来之后,有两家实验室尝试在培养皿中培养尼安德特人的“迷你脑”,即用带有尼人基因特征的神经干细胞发育成豌豆那么大的一团脑神经组织,再和人类细胞培育出的“迷你脑”作对比,看看两者究竟有何差别。相关研究尚在进行之中,但其中一家实验室在2018年6月召开的一次国际会议上公布了初步研究结果。这家来自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CSD)的实验室发现,尼安德特人的“迷你脑”外表不如人类的那么光滑,神经突触的数量也比人类的少,和人类自闭症患者的“迷你脑”非常相似,这样的大脑在处理社交信息时会显得力不从心。这家实验室的负责人阿里松·莫特利(Alysson Muotri)博士认为,这个初步结果说明尼安德特人的性格很可能比较封闭,不如人类那样善于交流。

人类独霸地球后不久,已经维持了数万年的冰期结束,地球进入了温暖的间冰期,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之下,人类于大约1万年前发明了农业,从此迎来了真正的创造力大爆发。

早年的人类学家相信农业是生活在中东地区的某个聪明人创造出来的,但后来的研究显示农业在全世界范围内至少独立地被发明了7次,由此可见农业的出现并不是少数人灵光一现的结果,而是客观条件满足之后的水到渠成。这里所说的客观条件除了气候变暖之外,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人口增加导致优质猎场越来越不够分,人们只能选择一块地方定居下来,寻找新的食物来源。

定居点的出现,开启了创造力大爆炸的序幕,从此人类社会的新思想和新技术层出不穷,生活状态日新月异,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也呈现出几何级数的增长,我们终于从动物界脱颖而出,进化成为具有高级智慧的现代智人。

结语

创造力的进化和生物进化一样,都不是事先规划好的,而是修修补补、见招拆招的结果。人类的进化虽然源自一连串偶然事件,但其实整个过程遵循一套非常严格的逻辑和规则,创造力的爆发也是如此。下面我们就通过一些实例,看看能否总结出一些创造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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