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不露,周京皮笑肉不笑着,心里这样想。付瑞算是老蒋的嫡系,黄埔教员出身,却在南京政府的中央党部行走,在新朝天子眼中,可是个红人。尽管他们当年都是苏俄契卡培养出来的,但现在宁汉政府尚未就一统发表正式公告,彼此间的防范还是很深。而南京,正是自己这位老同学的地盘。也风闻他真正的身份可是刚组建不久的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一名副科长。作为受过职业特工训练的人,都明白这个组织代表着什么,而其负责人又拥有怎样的权利。
同样,周京在武汉政府也正在干着老本行,作为也是中央政府党务人员,他的行踪并不特别保密。也用不着这样做,因为他可以堂而皇之运用自己的合法身份,参与并组织一切对党国有利的活动。他参加谈判小组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他最近的任务是追踪中共首要分子,而且目前看来,他颇有心得。为了和南京方面取得一致,并且拥有足够的成绩不至于在谈判中落入下风。周京作为这个秘密代表团的随从来到了南京。
“努力吧,”他停顿了一下,同样圆滑地回答说:“这是一个技术性很强、很困难的问题。共党依附于我们,像寄生虫和细菌一样到处蔓延。真正的消灭他们,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的人怎么看?”
“我们比您们更为坚决,仅仅四一二,我们就抓了五六千人。彻底铲除了由共党控制的武装,上海工人纠察队。同样,对那些死不改悔又担负着共党主要领导责任的首要分子,我们可是大开了杀戒。几百人哟,可是血流成河啊。”付瑞说着。不知道是记忆中血腥的刺激,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声,眼光里犹如有股火焰在燃烧。
“这些我们都已经交流过了。我所关心的还是下一步,我们如何合作。”周京有些回避付瑞的眼神,但语气里依然那么闲淡,不疾不徐。
“合作。我们当然要合作。现在中共的中央局就在老兄的地面上,我们当然要听听老兄的高见,如何把这群异己分子一锅端了。”
“哈哈,老兄看来是要分我的羹啊。”周京故意笑出声来,一面又举头看着那幅蒋中正苏绣像。的确很精美。一个英武逼人的戎装将军,目光傲视着,一代枭雄霸气尽露。周京心想:中国还是军人的天下,同为先总理的学生,可汪先生满肚子的学问硬是拗不过这位驰骋疆场的军人。
“呵呵,周兄。我们都又要成一家了,还分彼此吗?”
“啊,对了。老兄,你们那个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究竟干些什么呢?”周京依然以攻为守,规避着正面的问题,明知故问着。
“周兄这可有些装糊涂了啊,你我同学,何必如此。”
“哈!”周京绽开了笑脸,一下子乐了出来。
“周兄,不要再保守啦。如何进一步彻底完成清党的事宜,您跟我一样清楚。”
“嗯,是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作为三民主义坚定的信仰者,周京也的确将此作为自己一生使命的座右铭。
“我认为这次我们两地面临的问题,便是我们不能完全信赖我们的原有人员。所以,校长亲自督令成立了我们调查科,以最精干的力量,以最忠于领袖的心来完成先总理的遗愿。在这点上,我们比武汉要进行得快一步。”付瑞锲而不舍,依着周京的感叹,再次将话题转了回来。并且稍稍有些激将的含义在其中:“中共现在的首脑们可都是在武汉的地盘上哟。”
“当然,当然。自从汪先生开展清党以来,我们从未放松过。并且,呵呵。”周京显然有些得意,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收住了话头,抿嘴笑了。
“看来周兄还是对南京政府抱有疑虑?”
“不,不,不。付兄误会了。只是有些问题我们还没有搞清楚,贸然托大的话,岂不是让付瑞兄笑话。”周京停顿一下,反问道:“您这里应该肃清了吧?”
“我们调查科虽然刚刚成立,但作为专职的清党机构,我们将不遗余力地消灭所有异己分子。”付瑞的话听起来有些轻描淡写,但言语间透露着凶悍。说话的同时,付瑞暗付着,这个即将又要在一起工作的老同学,这几年的历练可是让他又长进不少。并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
“是啊,付瑞兄。目前而言,军阀还未平定,国家尚未完全统一。国家的土地上,更是列强肆无忌惮的觊觎着我们更多的国家主权。现在,只有先剿灭了共产党这个掣肘之患,才能让国父的理想彻底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得以实现。付瑞兄,你我任重而道远啊。”周京打断了付瑞的思考,再度感慨了一下。
“老兄多虑了,我认为只要你我精诚团结。宁汉首先统一在蒋校长、汪先生的领导下,这一切都将指日可待。您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作为国民政府里最早的专业情报官员,他们都知道孰轻孰重。南京和武汉彼此误解的程度,是既可笑而又极其危险的。要知道真正的情报精英可不是政客,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要找出隐藏的真相,反对领袖的敌对势力究竟躲藏在何处。并不是只会说些头头们想听的话。但现在南京情报机构无疑是政治化了的,武汉的情报机构也将步此后尘。在这次圆满的谈判结束之后,这将是没有办法的必然趋势。今后作为唯一合法的国民政府,以及即将要实现的先总理主张:一个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这样就把年轻的国民党情报机构变成了一个政治动物,失去了国家主义的客观性。这使得这个机构同对手不一样。共产党的情报机构创建人在这方面已登峰造极,一个同样年轻的传奇人物。说起来还是交谈的二位前辈师长级的人物,周恩来。迄今为止,国民党内对此人甚至溢美之词要超过咬牙切齿。尽管,刚发生的南昌兵变也是由此人担任主要策划者之一。付瑞向酒杯里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是为了国家前途考虑,能消除一切错误认识,两党间的矛盾虽然不会就此结束,但至少会更好处理一些。
一切都需要斗争所得。付瑞自己也承认,同别的种种办法一样,这虽然有些血腥,但是它毕竞存在并且正在实施中。
“提个建议?”
“当然可以!”付瑞答道。
“如此良辰美景,音乐、香槟、女士在前。还是不谈本行吧。在我临走之前,我们还是好好叙叙旧,或者找个漂亮的女士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行,我给你换杯酒吧?”
“不用了,谢谢。这种起泡的东西妙极了,美利坚的货?”
“不是,英国洋行的。”付瑞得意地说,“我甚至觉得它比法国的还要好一些。”
“让我想起西伯利亚的伏特加。”周京的眼神凝视在透明的酒杯中,微黄泛着小小气泡的液体上。
付瑞笑了。同样的回忆让也他有些唏嘘,他拍了一下周京的肩:“那种像火一样燃烧在胃里的液体。是啊,那个寒冷的地方。”‘叮’一声,随着付瑞的话语,两人默契地碰了一下杯子,彼此看着,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话:无情是最好的忠诚。这是苏俄特工创立人捷尔任斯基告诫所有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的名言。
两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互相笑着,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下会心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各顾各走开了。
作为主人之一。付瑞当然还需要和武汉方面的各色人打着招呼,同时他也在细心的观察。不管是南京的哦,还是武汉的,人们都已经融入了舞会的气氛中。更多的是围绕在那些金陵名媛周围,俏皮的、娇作的、深沉的各种话语不时窃窃响起,有的引起了各种讪笑,有的只是附和的频频点头。付瑞尽量沿着墙边的餐桌走走看看,职业习惯般得竖着耳朵。手下的一些人无痕无迹的跟在后面,装着漫不经心地关照着一些事情。
在一个角落,一个身穿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消瘦男子拦在了付瑞的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付兄,没有找个漂亮点的女士共舞一曲?”站在付瑞面前的正是调查科实际负责人,也是国民党情报机构的负责人刘琨,笑眯眯地问着他的助手。
“那边的几位的确是相当有魅力,刘先生。”付瑞发表了意见。
“看来,老兄还是伉俪情深。我老忘,你那美丽的妻子也是漂亮非凡。倪晓燕可是个出色的女人,怎么不把她带来?”
“谢谢,刘先生。只是,您觉得这是我的舞会吗?”
“工作也需要学会放松自己的嘛,呵呵。”刘琨说着话,但他的眼光看似随意,但却从未离开过一位妖娆,笑起来花枝乱颤的女人周围。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心机甚重的男人,有一句自嘲的名言: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风骚而又漂亮的女人,那么这个男人将不会成为男人。
付瑞假装没有在意,但在心里却不以为然的哂笑着。正想开口继续和自己的长官客套一下。一位佩戴少校军衔的军官匆匆走来,附在刘琨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又匆匆的离去。
刘琨随即歉意的对付瑞笑了笑,举着手中的杯子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朝着少校刚才离去的方向走去。
付瑞同样也举着手中的杯子,礼貌的回敬着这位长官,并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认识那名少校,是刘琨的一个机要通讯秘书。看来有重要的事要发生,否则,刘琨不会贸然离开这个达官云集的舞会。付瑞的嘴角挂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盥洗室里,付瑞独自一人在在镀金边的镜子前照了照。他只有一个念头:又来了,又一次任务。他慢慢的洗着自己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并把自己上上下下衣服整理好。凭他对刘琨的了解,虽然现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紧急要务,尤其是清党方面的工作,他可是刘琨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有事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周京如幽灵般地出现在了老同学的后面。
“嗯?”付瑞故作不解地哼了一声?
“那位少校可是你们科长的机要秘书。”周京的笑容同样有些诡异。
“好奇心重了点,老兄。”
“我们不是一条战壕了吗?付兄。”周京还想说话,突然,他的眼睛看着盥洗室的门口,不再说话。他的一位随从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眼神示意着周京。周京会意地点了下头,又冲着付瑞笑了笑,即刻朝着门外走去。
“果然是一条战壕。”付瑞笑道,同时转过身来看着周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午夜之后,舞会终于结束了。付瑞开着自己的车。还带着一丝酒意,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睡,仔细地看着前面的路,必须坚持下去,他必须完成一些事情后,才能给自己一些睡眠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