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金山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民群众对化肥的渴望,催生了灵寿几家化肥厂的兴建。但与昙花一现的磷肥厂、钾肥厂和蛭石复合肥厂不同,灵寿人民心目中的真正化肥厂,就是刚刚停产的石家庄正元化肥有限公司,也就是过去的灵寿化肥厂。
说是化肥厂,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最初应该叫小氮肥。它是相对于生产硝铵、尿素的大化肥厂而讲的。氮肥是灵寿乃至北方地区的广大土地最需要、见效也最快的化肥。 灵寿化肥厂生产的小氮肥叫碳酸氢铵,简称碳铵,又叫“气肥”。它的弱点是,易挥发,必须封闭保存,用起来有点“呛鼻子呛眼”。它的优点是,与硫酸铵、氯化铵、硝酸铵等氮肥容易引起土地板结不同,施肥后的碳铵除被庄稼迅速吸收的氮成分外,剩余的都是二氧化碳和水,对耕地没有任何副作用。正是由于碳铵的速效性和无害性,国家在七十年代出台政策鼓励北方各县建设生产碳铵的小氮肥厂。
1974年,灵寿县委、县革委决定举全县之力建设国有企业化肥厂,并成立了建设指挥部和筹建处。为节约耕地和保障人民生命安全,化肥厂地址选在了县城东北部、距县城1公里的马家坟,占地100亩。自此,全县有过工业管理经验的干部,学过化工、机械、电子、建筑等技术的大中专毕业生,从事土建、安装、电工等行业的能工巧匠,能言善辩的各类购销人员,全部集中到了这片土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化肥厂大会战。各公社、各大队也根据建设指挥部的命令,尽其所能,为筹建化肥厂输送了很多的建设物资。可以说,化肥厂的建设,凝聚了全县力量,也寄托了全县农民的希望。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在老师的带领下,还专门到化肥厂建设工地,一人发一张砂布,为那些准备油漆的铁管除了半天锈呢!
1976年,灵寿县化肥厂正式建成投产,初始生产能力为年产合成氨3000吨,碳酸氢铵12000吨。说是小氮肥,其生产工艺仍比小磷肥要复杂得多。最难生产的是合成氨,要在320公斤的压力下才能生成。320公斤压力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一座高达3.2公里的大坝底部贮水的压力。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碳铵的生产原料就是空气、水和煤。空气和水是不需要花钱的,真正的原料就是块煤。那么,化肥厂是怎么把煤这个“黑块块”变成碳铵那个“白面面”呢?简单来说,就是先在专门的造气炉中燃烧块煤,再用锅炉送过来的水蒸汽与块煤发生反应,形成含有氢气、氮气、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成分的半水煤气。这些半水煤气先被送到脱硫车间在脱硫塔中除掉二氧化硫,然后在压缩车间加压后进入变换车间,在变换塔中把一氧化碳和水变换成二氧化碳和氢气。这时的半水煤气中只剩下了氢气、氮气和二氧化碳。这些气体再加压后进入碳化车间,在碳化塔中用氨水与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氢铵产品。剩余的氢气和氮气继续加压160公斤后进入精炼车间,在精炼塔中清除微量硫化氢等有害气体,再加压到320公斤后进入合成塔,氢气和氮气反应生成液态合成氨。然后再将这些液氨制成氨水,在碳化车间与半水煤气中的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铵,结晶的碳铵经过离心机甩干,形成产品装袋销售,从而形成一个生产循环。
灵寿化肥厂自建成投产就命运坎坷。由于县里穷,厂子在石家庄地区各县中建厂较晚,还在筹建的时候人家已经出了产品,过了两年好不容易达到设计能力了,化肥市场也基本饱和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由于进口化肥的大量涌入,全国化肥形势急转直下,石家庄地区的行唐、深泽、高邑等几家化肥厂先后下马。
在艰难维持中延续下来的化肥厂领导们逐步意识到,企业生存的首要因素是降低成本,而降低成本的最现实途径就是进行技术改造、提高生产能力。从1983年开始,化肥厂自筹资金进行了第一次技术改造,新上直径500合成塔一座,L型压缩机2台,将合成氨生产能力提高到了8000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化肥厂工作,刚进厂就赶上了这次技术改造,边学习边实践,受到了工作锤炼。
1987年,在化工部扶贫组的帮助下,国家投资250万元、总投资400万元又开始了第二次大规模技术改造,新上M型压缩机1台,直径500合成塔一座,其它整个生产线也都进行了扩建,把合成氨生产能力提高到了1.5万吨,碳酸氢铵生产能力提高到6万吨。在第二次技术改造中,我已经成为业务骨干,并负责合成岗位技术改造,协调安装了合成岗位所有设备,其中厂里采用的“双塔并联”生产合成氨技术为国内首创,被评为石家庄地区大型技术改进成果奖。同时,为了节约资金,厂里派我南下上海金山、北上黑龙江绥化采购旧合成塔和旧冷却器,亲眼目睹了这两家化肥厂下马后满院荒草的凄惨景象。
正是由于这两次改造,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从而使灵寿县化肥厂在80年代小氮肥倒闭潮中保存了下来,并逐步成为全县的利税大户。1986-1988年,化肥全国性紧张,灵寿县农民都可以通过供销社发放的化肥票购买本地化肥,而行唐的农民却由于县里没有化肥厂而购肥无门,行唐籍的灵寿县领导们成为了行唐农民购买化肥的“希望”,经常因为被老家亲友追逐而东躲西藏。
全国的化肥行情始终是好几年差几年,而穷县的化肥厂却始终没有好过的日子。行情好的时候,有点利润也要先上缴县里财政,行情不好的时候却没有多余资金补亏疗伤。上世纪80年代末,我进入厂领导班子,负责后勤经营,真正体验到了当家的艰难。在化肥销售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曾经在安徽客户需要20个车皮的情况下,一下子硬给人家运去了1个整列50个车皮,因为如果化肥再不运出去就会烂在了货场上;也曾经因为四川合川客户一再拒绝超出合同的化肥,我与销售科长在达县编组站等了三天想截住多运的化肥,日夜轮流到货运场值班,一个车皮一个车皮查看车箱编号,却不知化肥已悄悄运到了合川;也曾经因为四川内江客户的一句要求,改变了建厂以来50公斤的产品包装,在北方地区首家把产品包装改成了25公斤;我也曾经与销售科的同事一起到安徽收款,几个老爷们硬是带着十几万现金从南京立到了石家庄;我还记得厂里经营最困难的时候,只要我一上班打开办公室,每天都会涌入讨要煤炭欠款的山西客户;我们也曾经以还欠为由,逼迫人家继续供煤,实属一种“下三烂”的无奈之举。
上世纪90年代初,在国家计委、化工部扶贫工作队的支持下,县化肥厂又投资1.3亿元开工建设2.5万吨合成氨、4万吨尿素工程。尿素的生产原料与碳铵相同,合成氨工艺与碳铵也基本相同,最大的区别就是单独把二氧化碳提取出来,加压后与液氨在尿素合成塔中反应生成尿液,通过造粒塔造粒形成尿素颗粒状产品。人们站在厂外,看到的那个最高最大的水泥建筑物,就是造粒塔。由于尿液需要保持很高的温度,腐蚀性也很强,尿素生产车间的设备管道大部分都是双层不锈钢材料,造价昂贵。再加上原来的合成氯设备都属于淘汰产品,整个尿素工程基本上等于推倒重建,建成后总投资近2个亿。这是当时灵寿历史上投入最大的项目,也是后来拖垮灵寿建设银行的最粗一根房梁。在这次尿素工程建设中,我主要负责压缩、精炼、合成车间的设备安装和尿素生产工人的培训,带领近百名职工在河南辉县培训半年。
1995年,我离开了工作生活整10年的化肥厂,到县直机关工作。化肥厂的10年,是我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10年。在这片热土上,我不仅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真正运用了大学四年的专业知识,而且体会到了工人阶级的朴素感情,收获了人生中最宝贵的经验。如果说,自己这10年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那就是化肥厂起码在我们那一代没有倒下。
也是1995年,化肥厂的尿素建设工程正式投产。尿素的投产,实际上意味着化肥厂亏损的开始。我算过一笔账,由于投入太大,仅银行贷款利息摊入成本,每吨尿素就达200元。按当时的尿素价格行情,怎么经营也是亏损。为了解决亏损问题,县里连续换了几任厂长,还曾想让县拖拉机厂托管,但仍摆脱不了困境,直至1996年7月停产。为了避免国家投资变成废铁,县里和化肥厂领导无数次到省内省外化肥企业寻找合作伙伴,却没有一家化肥企业给予回应;也曾与北京一个客商进行过接触,也没有谈成;1998年,总算以每年400万的租赁费的价格租给了石家庄正元公司,才使化肥厂得到了新生。
正元拯救了灵寿化肥厂,灵寿化肥厂也成就了正元。经过正元集团的投资改造,化肥厂没有几年就成为年产合成氨20万吨、尿素30万吨、甲醇8万吨的大型化工企业,并成为灵寿县的财政支柱,真正铸就了灵寿工业史上的辉煌。同时,正元公司也以灵寿化肥厂的资本积累,收购建设了柏坡正元、中冀正元、唐山正元、沧州正元几家化工化肥企业,并成为河北省知名企业。2010年初,阳煤集团入股正元化肥,灵寿化肥厂又由私营企业转变为国有,直至目前停产。
化肥厂的停产是历史的必然。化肥企业易燃易爆易中毒,对大气、土壤和水都有危害。化肥厂气柜的爆炸当量相当于1颗小型原子弹,化肥厂的爆炸也时有发生,本人曾在一次死亡1人、重伤3人的爆炸事故中,被煤气炸了十几米远。锅炉、造气形成的烟尘中含有二氧化硫、硫化氢等有害气体,造气废水中含有氰化物等剧毒物质,精炼形成的废水中含有铜氨络合物等有毒液体,化肥厂中冒出的所有白烟、流出的所有废水都是对灵寿人民的环保欠账。化肥厂的停运,对县财政来讲肯定是一个巨大损失,对一些化肥厂职工来讲无疑失去了饭碗,但对灵寿百姓来讲绝对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功在千秋的英明决策。
化肥厂因百姓的企盼而生,又因百姓的企盼而灭。两种企盼代表了两个时代,代表了灵寿乃至中国大踏步地前进。
真心祝愿灵寿的明天更美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