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良家女子,却因蝇头小利被无良之人所诱惑,动之以情,失足落水,最终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沦为风尘女子。这种现象,无论东西,不分南北,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民国二十年,上海《申报》刊登一篇警世文章,说得就是良家女子被蝇头小利所诱骗为娼的一档子事儿。
无锡少妇周阿芳,年轻貌美,人品端正,随丈夫李玉亨来上海打工,李玉亨在法租界一家烟行当店员,月薪微薄,加之好赌,长期入不敷出。为了糊口,阿芳只得托人进入一家针线作坊打零工,挣几个小钱贴补家用。
挨着针线作坊,有一家“台基公馆”,“台基主人”是个年过五十的孤老婆子,人称王婆。
说到这里,需简单介绍一下,何为“台基公馆”。诸君不要以为带有“公馆”二字,就是什么高端大气的场所,实则“台基”二字不过是“暗门子”的雅称罢了。这种地方,专做“皮条”生意,利用“拆白党”引诱良家女子成为公馆女招待。可怜那些良家女子,一旦被套牢,就别想翻身,赚来的钱全都进入了台基主人的腰包,故而王婆这种人,在上海滩又被戏称为“皮条公司买办”。
王婆窥见阿芳长相貌美,遂生出邪念,想要将阿芳骗进公馆,给自己当摇钱树。这个差事,落在了洋货店少东家唐小良的头上。唐小良是台基公馆的常客,小伙儿长得帅气,油嘴滑舌,能说会道,又是个色中饿鬼,被他欺骗过的女子,少说也有几十号。
王婆知道这小子有些手段,于是故意将阿芳指给他看。唐小良不看则可,看罢之后,顿时惊为天人,扬言不把阿芳骗到手决不罢休。但他也从阿芳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看出,这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不下点硬功夫,只怕不好得手。
见他愁眉紧锁,王婆冷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衰样,区区一个小家妇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吃这饭碗数十年了,无论侯门贵眷,巨阀千金,一经老娘法力,无不俯首听命。你要没能耐,只管闪到一边,且看老娘手段!”
王婆自卖自夸,小良坐享其成,阿芳则是砧板上的鱼,只等着被人宰割。彼时,猩红热盛行,染病而亡者不计其数,偏巧阿芳的丈夫也遭此劫,药石无灵,一命呜呼。可怜阿芳,孤雁失偶,举目无亲,呼天喊地,痛不欲生。王婆看在眼中,喜在心头,认为机会来了。
打定主意后,王婆自告奋勇地“雪中送炭”,帮着阿芳里外张罗,还出钱为阿芳的死鬼丈夫买了一口薄皮棺材,等到丧事料理完毕之后,王婆装出慈悲模样,对阿芳再三抚慰,劝阿芳节哀顺变,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她帮忙。阿芳不知是计,误以为王婆是好人,因此不管遇到什么大事小情,总要去询问王婆的意见。
王婆见鱼儿即将咬钩,于是再多撒一些诱饵,每天送些新鲜的瓜果梨桃到阿芳的住处,阿芳愧无以报,不好意思收王婆送来的东西。王婆解释说:“这些东西不是我花钱买的,都是我的娘家侄儿小良送给我的。他是洋货店的老板,买卖做得好,从来不缺钱。这孩子懂得敬老,知道我这个孤老婆子没人照应,就隔三差五过来看看我,每次都带一大堆东西给我。我一个人吃不完,拿过来给你一些,只当是借花献佛了。”
阿芳叹息道:“您总照顾我,无异于父母。可我现在没了丈夫,虽然省吃俭用,但还是入不敷出,眼看租住的房子也要到期了,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王婆赶紧说:“你一个妇道,独立支撑门户,的确不容易。这样吧,我家还有空房,你不如搬到我家去住吧。咱两人搭个伴儿,合用一个炉灶,你有钱就给我,没钱就当我做善事了。我身边也正好缺个说话的人,你过去了,我还能有个说话解闷的伴儿。”
阿芳一听此言,感激不尽。几天后,便拿着简单的家当搬了过去。这一去,好比羊入虎口,兔入狼窝。
王婆表现得极为热情,她对阿芳说:“我这里出入的人员比较杂,他们见你住在这里,免不了问这问那,往后咱俩就以亲戚相称,你就喊我一声舅母吧。”
阿芳欣然同意,自这一刻起,王婆就成了她的舅母。此时,唐小良开始来公馆走动了。因为他是王婆的“侄子”,都是一家人,起初阿芳碍于男女有别,还会刻意回避。十天半月之后,王婆便喋喋不休地数落阿芳太不给面子,不该冷落小良。阿芳也觉着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于是就不再回避了。
一天,王婆找了个理由摆了一桌酒席,小良应召而来,阿芳则在一旁作陪。酒半酣,小良突然举杯不语,双眼盯着阿芳一眨不眨,眼眶逐渐湿润,似有许多心事,却又难以倾诉。
阿芳不知如何劝慰,双颊酡红,低头不语,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王婆见状,微微一笑,叹口气对阿芳说:“你有所不知,我这侄儿是个情种,他前年娶妻,美貌贤惠,不幸去年染病故去了。我这侄儿悲痛欲绝,茶饭不思,至今没有续弦。说实话,你与我那不幸病故的侄儿媳妇倒还真有几分神似,小良看到你的容貌,想起他的亡妻,所以失态了。唉,我这个当姑姑的也是没用,总想着给他找一个德貌兼备的女子,可物色了一年多,没有一个中意的。阿芳啊,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女子,我家小良也是个好后生,两个好字合在一块儿,不就是更好了么?你没了丈夫,他没了太太,不如让我做媒,成全你俩成为一对儿。”
言毕,目视阿芳。阿芳不敢抬头,姿态扭捏,默默不语。见她没有立即拒绝,说明此事有门。王婆心中窃喜,知道鱼儿已经彻底上钩,于是频频撺掇小良给阿芳敬酒。阿芳一介女流,不胜酒力,却又不好意思不喝,几杯老酒下肚,双眼迷离,呈现醉态。
王婆见时机成熟,推说上街买点新鲜水果给阿芳醒酒。随即起身离坐,将门反锁而去。小良效法西门庆故事,扑上前来,阿芳自然也就成了潘金莲了。
好事过后,阿芳彻底对小良倾心。殊不知,唐小良家中妻妾俱在,对她毫无真爱,不过是逢场作戏,猎其艳色罢了。不久,秋扇见弃,唐小良露出真面目,将阿芳视为破烂货,举手就打,抬脚就踢。阿芳求王婆帮她,王婆拿出一份清单,密密麻麻地写着在阿芳身上花掉的钱,阿芳哪有钱给她,只得被迫干起了卖身糊口的勾当,成了王婆赚钱的工具。
阿芳从一个良家女子,沦为风尘女子,全然不知自己落入圈套之中,受尽屈辱,浑身是病,赚到的钱全部被王婆霸占。万幸遇到申报记者,将自己的不幸遭遇哭诉出来,只求换来社会的同情。奈何白璧有瑕,纵使脱离苦海,也对不起泉下的丈夫,不得不说,阿芳的遭遇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据一份五十年代的调查报告统计,自清末民初至抗战胜利,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台基公馆”多达上千所,可想而知,有多少清白之躯毁于其中,可见台基公馆犹如魔窟,一旦踏足,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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