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建军
以806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322.91万常住人口，创造了超过1万亿元的工业产值；以约1/12000的国土面积创造出约占全国1/283的GDP总量，连续十年蝉联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区第一，连续十二次荣获“中国全面小康十大示范县市”称号，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超过6万元……
这是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交上的一份优异答卷。
顺德为什么能？顺德做对了什么？
面对高质量发展的新时代，区域竞争格局不断变化，顺德在新发展理念下，不在功劳簿上“躺平”。放眼粤港澳大湾区，调整参照系，重设新标高——对标深圳、广州、上海、杭州等一流城市，感到了“压力山大”，“优等生”高喊“危机感”，直言：标兵渐远，追兵日近。
为什么是顺德？又是什么力量推动顺德不断向前？
经济日报记者再次来到顺德，探寻顺德生生不息的发展密码。
市场主体定大盘
市场主体是一座城市运行的基本盘和“温度计”。
2021年12月28日，顺德首次发布企业100强榜单：百强企业2021年总营业收入为12182.65亿元，碧桂园集团、美的集团分别以营收4628.56亿元和2842.21亿元位列第一位、第二位，两家超“千亿级”企业之外，还有格兰仕、新宝电器等8家超百亿元，23家超50亿元，46家超20亿元的企业……
海阔凭鱼跃。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2月31日，顺德共有各类市场主体32.5万个，以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顺德常住人口322.91万计算，每千人拥有市场主体超100户，意味着不到10个顺德人里，就有一名“老板”。从国际比较来看，发达国家每千人拥有市场主体50户左右，顺德城市的基本盘稳定度可见一斑。
2021年4月20日上午10时，广东顺越机械设备租赁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先生在顺德行政服务中心领到了营业执照和“创业大礼包”，成为顺德第30万户市场主体。而之后仅8个多月又增加2万多户……平均每天有超过100户市场主体“呱呱坠地”。
事实上，顺德市场主体近年来出现喷发之势。从2018年6月突破20万户大关，到2021年4月达到“30万 ”，仅用了不到3年。“这10万户的增量，超过2012年至2018年的新增总和。”顺德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审批服务科科长张春晓说。
前不久，国内首台差速20吨AGV(自动导引运输车)驱动“机器人”在广东嘉腾机器人自动化有限公司面世，嘉腾研发的AGV驱动单元突破了行业痛点、攻克技术难关。在顺德，像嘉腾这样从小做大的行业领先企业为数众多，他们扎根顺德，吸纳了来自全球的高端人才，创造一个又一个发展奇迹。
从美的、碧桂园到格兰仕等一批乘改革开放东风诞生、壮大的最早一批市场主体扎根顺德不弃不离，到新一代明星企业嘉腾机器人、云米科技、小熊电器、美易达等市场主体飞速发展。在顺德开放包容的环境下，众多优秀人才合力打造出了一堆优秀企业，从而促进了经济发展的良性循环。
云米科技是外来“和尚”陈小平来顺德打工后创立的小米生态链企业。2014年，他毅然从美的离职，来到顺德伦教街道一个不起眼的产业园内低调创业。4年后，在美国纳斯达克敲钟上市。
2021年岁尾的最新数据显示，顺德企业总量和注册资本(金)已实现连续5年增长，规模不断扩大，更多资本实力雄厚的大型企业落户顺德，注册资本1亿元以上的高达813户。32.5万市场主体中，各类企业数量14.31万户，占市场主体总量的44.03%，个体工商户18.19万户，占市场主体总量的55.97%，呈现出齐头并进的发展态势。
与全国市场主体突破1.5亿户中个体工商户数量超过1亿户的结构相比，顺德企业类市场主体占比高于全国约10个百分点，结构明显优化，这为顺德经济高质量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而从市场主体类型看，在顺德14.31万户各类企业市场主体中，民营企业又占13.28万家，占比高达92.8%，这也正是顺德的活力所在。
这与刚发布的顺德企业100强榜单相吻合：民营企业总营业收入占100强企业总营业收入的86%，可看出民营企业已成为顺德经济发展的绝对中坚。
顺德市场主体活跃的“温度计”功能，还可通过外来人口的净流入得到验证。2000年、2010年和2020年，顺德常住人口三次全国人口普查呈持续上升态势，增量均保持在70万人以上。其中，2020年“七普”与2010年“六普”相比，10年增加76.74万人，增长31.17%。
值得关注的是，顺德322.91万常住人口中，跨省流入人口123.89万人，省内流动人口49.36万人，流动人口占总人口的53.65%，这使得顺德15岁至59岁人口占75.09%，人口与人才红利共生。
开拓创新、开放包容、多元一体的顺德，推动了外来人口的社会融入，已然成为大湾区城市里的一个标杆。
“哪里有钱赚，哪里好创业，哪里好吃饭，人们就会流动到哪里去。”顺德“梁新平”评论组评论员曹开文的说法很朴素，这也因应着国内外发达地区人口流动与区域经济发展的规律。
保市场主体就是保社会生产力，让企业“壮起来”“跑起来”，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要素引力、兴业推力、发展动力，成为顺德能够成为强区、富区的基本盘。
营商改革不停步
“为有源头活水来”，市场主体的加速倍增，得益于顺德多年来通过不断改革着力构建“顺心顺意”营商环境。
在赛迪顾问城市经济研究中心发布的2020年营商环境百强区榜单上，顺德排在第4位。
改革是这座城市最强大的基因。广东在40多年改革开放的艰难探索中，多次选择了顺德，很多经验在顺德试点后推向了全省甚至全国。早在1992年，顺德就进行了旨在转变政府职能、建立新型政企关系的“大部制”改革，推动建设与市场经济发展相匹配的服务型政府。
从大部制改革肇始，顺德率先探路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围绕“放管服”的改革从未停步：发出广东省商事登记改革的第一个营业执照，推行“365天全天24小时不打烊商事登记”……几乎五年一大改，三年一小改，年年不断改，成为“改革大户”。
“每一次改革，都是生产力的一次解放。”佛山市委党校原副校长何劲和说，顺德人就是爱“折腾”自己，为市场释放发展活力。
“营商环境是企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阳光雨露。要用政府的效率指数，换来项目的落地指数和企业的发展指数，打造‘顺心顺意’营商环境。”1月4日是2022年开年上班第一天，顺德区区长区柱明在区十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这样说。
顺德贯彻新发展理念，全面对照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指标体系，以市场主体反映的问题和诉求为导向，聚焦开办经营、投资建设、发展壮大、信用监管、法治保障等企业运营高频事项，打造全生命周期服务链条，擦亮顺德企业服务“金字招牌”，以一流的营商环境激发经济活力，为高质量发展提供有力支撑。
把高效、便捷、精准的企业注册作为当下全方位提升营商环境的着力点和突破点。顺德在涉企审批服务改革上，推出了一批突破性改革举措。2020年，在广东省率先开展“一照通”改革，发出首张“一照通”营业执照——食品经营许可等与营业执照合并办理，经营许可信息通过二维码加载在营业执照上。申请人只跑一次、只交一套材料、只填一张表格。
2020年启动的“1210”改革，通过企业开办全流程再造，减环节、减材料、减时间、减成本，率先实现了常态化企业开办“一件事”2小时办结，以最便捷的方式让企业跑步进入市场。
“从资料审查、提交文件，到领取营业执照、公章刻制，企业申请设立全资子公司的全过程相当顺畅便利。”广东富信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富林说，自己还领到了一个开办大礼包。
“这一个礼包，制作工本也要六七百元，以前都是企业自己置办的。2021年8月起，顺德通过财政补贴的方式为新开办企业免费刻制首套印章，仅此一项预计每年可为全区企业节约超过1300万元经营成本。”顺德区政务服务数据管理局审改和政务管理科何慧来说，现在连企业开办时需要花钱办理的税控盘也免费提供了，真正实现企业开办“零成本”。
企业是城市营商环境的“阅卷人”。“顺德政府的服务意识很强，没有太多‘管’的概念，更多的是‘服务’，这是我们在日常与政府部门接触中的感受。”小熊电器副总刘奎说。
顺德的营商环境，还包括多方面全方位对企业成长的呵护。这一点来自香港国际语文集团的董事长杨涛体会颇多，他的企业去年4月商谈落户、5月完成注册、7月开始运营。“顺德亲商、重商、扶商，有各种实实在在的惠企政策帮助企业降低了运作成本，让企业能在顺德落地开花。”杨涛说。
营商环境就是生产力，就是竞争力，就是吸引力。2021年，顺德完成招商引资总投资额超千亿元。
“要和企业一起努力，帮助企业突破发展的技术、资本、人才瓶颈，鼓励企业建立自己的技术‘护城河’，积极利用金融市场做大做强、实现发展跃升，帮助企业解决好员工住房和子女入学问题，让人才真正引得进、留得下。”佛山市委常委、顺德区委书记刘智勇说，政府要努力为企业提供一流营商环境，做到“有求必应、无事不扰”。
创业发展生态优
“在深圳的一间出租屋里研制出第一款产品，此后到广州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在珠三角四处寻找适合办工厂的地方，当时听说顺德的产业链齐全，比较适合发展家电业，便一个人乘坐大巴车从广州到顺德找厂房。”小熊电器创始人李一峰说，小熊电器是在顺德小小的工业园里启航的。
2019年8月23日，小熊电器正式登陆A股市场，是“创意小家电第一股”和中国小家电市场上的一匹黑马。
“从结果来看，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小熊电器能迅速成长起来，跟顺德良好的产业环境密切相关。此外，顺德人包容，能够接纳新顺德人在这里工作、创业。”李一峰说。
小熊电器是顺德家电产业在生态链上成长起来的一个缩影。而飞鱼电商更是这块土壤上长出来的产业链企业。由于有众多的家电制造企业，飞鱼抓住电子商务时代的机遇，快速成为几家大品牌家电企业的一站式服务电商，并顺势把握市场脉动，自创品牌德尔玛系列小家电迅速走红。
“顺德很多创业者，都是从一批本土老牌家电企业走出来的，他们的创业点还是选择在顺德。”顺德电视台首席评论员杨文灿说，这里的市场发育好，办企业出门就能遇到合作的商家，1小时的配套圈，谁愿意离开这里？
近年来，顺德更注重产业链的良好配套，提出打造超5000亿元的家电产业集群，大力培育产业链“链主”企业，增强自主技术创新能力，走专业化、精细化、特色化产业发展之路。
在顺德，1.4万家家电企业结成了一张强大的供应链网络，3.6万家企业提供生产设备、生产原料等产品或服务，大部分配件的采购半径在 50公里内。而一台高端咖啡机，全身260个零部件，40%在顺德本地采购。“我们为什么扎根在顺德？因为珠三角拥有完善的供应链，新产品在珠三角能很快就做出来，而且更新更快。”德尔玛国内营销总经理李军卫说。
作为一名长期关注顺德的研究者，珠江商报副总编马志良说：“前些年在顺德引以为豪的，是本土企业、本土企业家。但是，企业新势力逐渐崛起，崛起的本土外地人办的企业成为一种新势力，顺德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里，外地人来顺德办的企业也一样能成长起来。一个外地人来到顺德以后，不会感觉到自己是外地人。”
马志良还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他说，顺德第一工业大镇北滘原党委书记张新杰接受采访时，大谈建学校、搞文化。马志良问，北滘是经济大镇，你怎么不谈经济怎么搞？张新杰回答说，这个我就不操心了！有美的、碧桂园这些老板们，我去掺和什么？我造好环境就行了。
“就像鸟儿会群聚于可以寻觅到食物的地方一样。正是顺德有创业发展的机会，才吸引更多人来这里发展。”马志良说。
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4月以来，主动从外地迁入顺德(包括回迁)的企业数量达3443家。“像一些鹭鸟回归一样，是因为生态优化。”顺德市场监督管理局审批服务科科长张春晓说，“这反映出顺德市场环境不断优化升级。”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围绕顺德的家电、装备制造等几大产业集群，成千上万家配套企业像藤蔓一样，盘根错节，形成产业互补依托的产业生态，从上游到下游在周边完成配套，以至形成“独木成林”的“榕树效应”。这正是顺德产业竞争力强、发展韧性足的根源所在。
据顺德经济促进局相关负责人介绍，为帮企业寻找发展空间，顺德在招商策略上，产业链招商导向鲜明。比如，以产业链的建链、稳链、强链为目标，引入家具机械行业“隐形冠军”广州弘亚，为顺德家具产业的升级改造提供技术支撑；引进主导生产及研发减速器、伺服驱动器等核心部件的中大力德项目，填补顺德机械装备及机器人核心零部件产业的空白。
在顺德，看得见的发展土壤是产业生态，而看不见的社会心态则显得一样重要：顺德人羡富不仇富，尊敬企业家，尊重财富，崇尚市场。
“产权制度改革，奠定了顺德的发展基础，不仅创造了市场主体，而且消除了人们对产权风险的担忧，培育了整个社会的产权保护意识，让顺德成为一个适合投资创业、企业成长的福地。”何劲和说，顺德1993年在全国率先开启的石破天惊的产权制度改革，让顺德人亲眼看到了改与不改、改得好与不好的结果。明显的例子是，美的、碧桂园、格兰仕等的成功改制，与当时比这几家更具实力的一些企业比，后者因改革不彻底，或消失或没落了。
现实是最好的教科书。顺德人的财富观与产权意识就此启蒙。“顺德尊商、重商、亲商氛围浓厚，在顺德发展没有后顾之忧。”广东瑞德智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轮值总裁孙妮娟说。
跳出发展舒适区
拥有多个亮丽称号，享受着外界的“注目礼”，过着幸福的小康日子……多年来，顺德就是时代妥妥的“优等生”。
“‘顺德制造，中国骄傲’、‘可怕的顺德人’家喻户晓。但看不到风险就是最大的风险，如果躺在前人的功劳簿里，只想着过去的辉煌，就很难有辉煌的未来。”去年10月，刘智勇在顺德第十四次党代会上直言，“当前城市竞争日趋激烈，顺德要继续挺立潮头走在发展前列，就要把保持危机感作为做好当前各项工作的基本出发点。”
“对标广州、深圳、上海、杭州等先进地区，顺德还存在一些差距，特别是在城市建设、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方面仍有不少短板。”刘智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强调，顺德要“看齐最优”。
“过去的辉煌不代表未来的领先。如今，顺德面临着一系列的重大挑战。”刘智勇与人大代表们交心畅谈，提出顺德的四个大追问：
在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区域竞争中，标兵渐远、追兵日近，顺德如何进一步增强内生动力、积蓄发展后劲？在新一轮科技革命、产业变革中，顺德如何从“两家一花”等传统产业中催生新经济、开辟新赛道？在全国城市品质和环境的大比拼中，顺德如何解决不城不乡、工业化和城市化“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问题，从而更好地吸引和集聚优秀人才？在辉煌历史、一片赞歌中，承平日久，作为一个老先进，顺德如何再燃激情、求新求变、挺立潮头？
“这四大追问，表明顺德面对新发展格局，在新发展理念下有了新追求、新航向。”顺德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新闻出版广电科曾光磊说，“我注意到区委领导在不同场合有过类似于‘两蛙’的比喻：不做井底之蛙，不做温水青蛙。就是讲顺德不能自满，不能躺在舒适区，而是要继续开拓创新。”
2021年12月5日，刘智勇率领顺德党政考察团到了东莞松山湖，看了这个全国著名的生态园区后，他说，“城市是顺德最大的短板。一座城市美不美、好不好，决定了它对人才和产业的吸引力”。此前，顺德党政干部队伍还分批前往深圳等地开展大学习。
以往，顺德一直是别人学习的“好学生”，前往顺德考察学习者络绎不绝。而今，顺德走出去“抄作业”，为自己确立新标杆。
针对现代产业体系上的短板，顺德提出坚持工业立区、科技强区，加快构建现代产业体系，打造国际一流智造中心。并确立实施千亿产业集群倍增、百亿企业倍增、数字化示范工厂倍增、上市企业倍增等促进产业发展的“六大倍增”计划，构建现代产业体系。
记者发现，“六大倍增”计划中的每一条，都是顺德锤炼产业“新肌肉”的训练目标，也是催生新经济、开辟新赛道的新利器。
针对城市面貌与现阶段发展水平不相匹配，在城市建设上中气不足的现状，顺德向“不城不乡”的环境“亮剑”，以治水为抓手，开展新一轮城市大建设，促进城市环境品质大提升，打造魅力之城。
去年，佛山市把打造一流营商环境作为一号改革工程。作为佛山市经济大区的顺德，在营商环境改革上，再上层楼，通过广泛布局的银行服务网点试点推行政务服务“门口办”新模式，推出226个“门口办”网点，打造覆盖半径不超过2公里的政务服务圈；并开展了新一轮区、镇(街道)事权划分调整，新增下放镇(街道)事权共计2882项。
“这些变化是顺德人自我加压，源于顺德勇求一流的向上精神，而这种精神镌刻在顺德人骨子里，渗透在顺德人血液里，生长在顺德人的基因里。”何劲和这样评价说，这是顺德不断向上的“核心密码”。
“在高质量发展的时代，顺德要先行示范，不为定势所困，不为成绩所累，思想再解放，改革再出发，激情再燃烧，奋力在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新的赶考之路上交出优异答卷。”刘智勇说。
顺德城小理想大，欲与天公试比高。
来源： 经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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