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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平静得没有一丝微风。
刘青青坐在阳台上和闺蜜煲电话粥,脚踢到椅子下的收纳篮,朝厨房方向讨厌地张望了一眼,如果不是通话中,她肯定跑过去好好数路婆婆一番:那把明晃晃的剪刀多危险,怎么能随意摆放呢!
半敞开式的阳台围着格子栅栏,边上种着菜秧子香葱,彭秋红闲不住,把农村那套生存本领带到了城里,早上下面条、或者熬锅汤揪两根菜苗葱叶正合适。
闺蜜是个话痨,刘青青右手举麻了对方也没要停的意思,只好把手机换到左耳,用肩膀的力量夹住手机,悠闲拿起剪刀刮刮刀刃。
然后就盯上了菜苗,左手压住菜根,右手去剪,剪一根往地上码好,有点意思。阳光曝晒中她打了个喷嚏觉得鼻子有点痒,想从裤袋里拿纸巾,夹在脖子间的手机打滑眼见就要摔落。
智能手机才买了两个来月,脑袋里给了信号:千万别摔碎!
她两手并用中右手无意用力过大,剪刀好巧不巧从栅格飞了出去。
手机有惊无险搂在了怀里,下一秒,刘青青尖叫起来,她有高度近视,俯身朝楼下看,看不清剪刀的去向,心蹦到嗓子眼,赶紧缩回卧室。
卧房的小侧窗可以看到楼下的情景,她戴起眼镜从窗帘缝里看到有个人斜倒在地上,保安在大叫,有人围了过去。
刘青青家住二楼。平时这个时候她该在公司财务室敲数据,今天碰巧去税务办完事就偷了个懒,提前回了家。
儿子在上学,老公在上班,婆婆还在厨房剁肉馅,刘青青心慌意乱:那把剪刀会不会伤人很严重?万一插到脑门里,不会死人吧!
她要打电话喊陈末迅速回家,万一被受害者家属抓住一顿暴打,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电话拨出去响了一声,刘青青挂断了,现在还没人知道是她干的,越少人知道越安全,物业没有对着半空装监控,天下的剪刀多了去,只要咬紧牙关不承认,没人查得出真相。
这样一想,心跳稍微平和些,刘青青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换成家居服开起了空调。她把脸搓热蒙在被子里,等下万一有人上门就能说明事发时她在睡觉,与她无关。
2
忐忑中过了五六分钟,真有人敲门了,声大急促。
“来了来了,慢点敲。”彭秋红应着。
两个保安站在门口:“业主你好,请问这是你家的剪刀吗?刚才从楼上掉落伤了人。”
彭秋红双手兜住围裙擦净接过来,这把剪刀跟自己平时做针线活那把一模一样,她跑到阳台看收纳箱,踢到地上一小摞青菜,再看到紧闭的主卧就明白了一切。
“是我家的,我认我认,人怎么样了?”
“脑袋流血了,我们叫了120,你现在随我下去处理。”
彭秋红脱下围裙,刘青青再也躲不住了,婆婆肯定知道是她失手掉下去的,刚才又听到保安说脑袋破了,没敢半分犹豫给陈末拨通电话。
“你快回来救我和你妈!”
“救?你们干仗了?”
“你再磨唧,我和你妈就被人打死了。”
刘青青穿着拖鞋跑得飞起,刚到楼梯口她返回抓起帽子下了楼。
伤了个老爷子,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脑袋,鲜血沿着一侧耳朵滴落。
彭秋红跪在地上,用毛巾帮老爷子摁着伤口。
旁人七嘴八舌:
“缺德玩意,抓住了叛刑让他牢底坐穿。”
“人从楼下过,祸从天上来,这老两口够倒霉的。”
“凶手呢,怎么没看到人出面,这要是伤了我家的人,我今天让他有去无回,太他妈可恶了。“
刘青青把帽檐压低了点,她不打算开口承认了,反正婆婆都跟保安坦白了,无论谁承认,都是她一家人出的面,性质是一样的。
保安问老人:“需要报警处理吗?”
老人摇头摆手。
救护车到了,护士挤开围观的人群,老爷子还很清醒,自己流着血不停地让彭秋红站起来,“老同志没事的,我死不了,你别跪着了,站起站起。”
人群中有人纠正:“哦,原来不是老两口,看着都挺面善的。”
护士简单查看了伤口,剪刀是擦着耳朵斜上方割开了道口子,具体伤情还得去医院鉴定。老爷子被担架托上了救护车,彭秋红也跟着上去。
保安让围观的人群散开,地上有血迹,保洁泼了半桶水,拖布甩过去,就像不曾发生任何事。
刘青青往楼上走,紧了紧自己的口袋,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倾家荡产’这个词,如果老者住上几个月院,再讹她家一笔永久护理费,或者怂恿家人天天来闹腾,这麻烦日子估计没个尽头。
她和陈末拿的死工资,每月房贷,儿子的学费生活开销,能剩余的真不多,她突然对婆婆有了新的憎恨!
为什么剪刀乱放?为什么要在阳台种那些破菜?为什么那么快承认?这下被人拖到深渊如何上岸?
她把火气全发泄到那片青菜上,双手去揪,双脚又跳又踩,泥土撒了一地,她顾不上脏一屁股坐了下来。
陈末进门径直走了过来,看着一地狼籍,问道:“妈呢?老婆你也有失策的时候。”
“失策你个王八蛋!你以为我天天欺负你亲娘是吧。”刘青青连土带菜抓起掷到陈末的白衬衫上。
“你有病吧,我就这件衣服能穿出门,你能不能讲点理,她从不招惹你,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以后这些破事别惹我,你们要打最好同归于尽!”
陈末朝浴室走,往衬衣上抹肥皂,然后他去开房门,没人,厨房里外也没人,他又走回阳台。
“我妈呢?”
“说到底,你妈比你老婆重要呗,陈末你真没良心。”刘青青拍拍屁股头也没抬,“你妈去医院了,你最好去找笔大钱来,否则咱这个家要散场。”
陈末完全听不懂,彭秋红有个老年机,他一拨号才发现手机落在厨房里。
“我没打妈,她的剪刀从阳台上掉下去把人脑袋插了,妈跟伤者去了医院。”刘青青这会已没了吵架的欲望,言简意赅中她没有说明剪刀是在她手里掉下去的。
“我真的要死在你们手里。”陈末揪松领带颓废跌到沙发上。
3
陈末不是彭秋红亲生的。
准确来讲,陈末应该叫彭秋红婶娘,他亲爸和养父是同胞兄弟,陈末前面有几个姐姐哥哥,父母生他时四十好几了,看弟媳妇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就把陈末过继了。
陈末是幸运的,养父母视他为亲生,尽管家里不富裕从没在吃穿教育上亏待过他,他顺利读完大学,留在外地工作。
然而,陈末工作还未满一年,养父患病去世了。
彭秋红少言寡语,年轻时因为不能生育受尽冷落嘲讽,老公去世后她不愿意再嫁,也不想跟着儿子进城,只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孤独过日子。
三年后,陈末相中了刘青青,撞上老房拆迁,彭秋红不肯搬离,老房就是她的根。本不是强硬的人,拆迁办来了几回,再加上陈末夫妻对那笔拆迁款很满意,彭秋红没法再坚持。
旁人也劝她:“你养儿子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前二十几年你抚养他长大,后二三十年该他养你老,你就该跟着去享福。”
拆迁费用大头给了小两口凑数,加上两人积蓄勉强买房够首付,彭秋红只剩了小份傍身。刘青青生下儿子后,彭秋红成了任劳任怨不要工资的保姆。
她拿出积蓄帮继子买房,本想颐养天年,却被儿媳当免费保姆
陈末心知肚明,刘青青那初级会计的水平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块,除去每日交通餐费人情往来费,她自己吃穿用度外余不了几个钱。
刘青青对外说是做独立女性,不与社会脱节,其实是躲清闲。孩子四个月断的奶水,陈末看着那一箱箱高端奶粉真的肉痛,本来刘青青偶尔还能补贴点家用,买了奶粉后什么开支都不管了。
再后来,陈末也装聋作哑,夫妻俩配合卖苦叫穷,家里日常开支就成了彭秋红的责任。细细算下来这么几年过去了,彭秋红估计没多少余钱了。
“我猜你妈身上还有几万块钱,我们先不出面,看事情发展再说。估计事情不严重,要不然早给我们打电话了。”刘青青分析。
“那不是你妈?她这些年伺候你、掏心掏肺对这个家,人要有点良心的。”陈末怼她。
“要说良心咱们彼此,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这个事发生了咱就要想对策,先把卡里余额取了,我们反正没有钱,万一那老头残了废了,让咱妈搬出去照顾,孩子我自己会接送。”刘青青完全忘了剪刀是她失手掉下去的。
“再说我们躲开让老年人出面不至于太被动。”
“馊主意!”陈末狠狠剜她一眼。
刘青青起身,“你有本事去弄个几十万来,就当我刚才在放屁。”
陈末把手机紧握在手里,只要打个电话去保安室就知道伤员送到了哪个医院,再联系医院就知道人有事没事。
他反复看着手机银行上显示的那五位数存款,那是他作为一家之主最大的安全感,如果结果真的很糟糕,晚点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他心安理得放下了手机。
4
彭秋红下午跟着救护车进来,以为刘青青会晚点到,等到天黑也没看到人过来,她大概猜到了儿媳的用心。
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医院带给彭秋红的记忆是恐惧的。
老陈患病那年,她一个人守在医院小半年,后来医院说病人随时会离开,旁边人让她把陈末叫回来,“养了二十几年,老子时日无多了,做儿子的总得守着送最后一程,让遗憾少点。”
陈末在父亲病初回来过,作了短暂停留就以工作忙为由返回了。彭秋红电话打多了,陈末就很不耐烦,不是工作繁忙就是压力大。
病房里看到别的孩子为生病父母打点一切,彭秋红是羡慕的,病床上的老陈是眼红的,陈末跟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关系,那是缺失一种血浓于水的温情,一份亲生子女为父母该有的全力以赴。
老陈心里跟明镜似的,回光返照的那天早晨,他抓着彭秋红的手,“这一世是我误了你啊,当年如果你肯弃我离婚,你现在也有个温暖的家,带大自己亲生的娃……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彭秋红让儿子订最快的火车回来,如果车次不晚点,陈末或许能赶及见养父最后一眼。没盼到儿归,没等到养老,老陈真的是世俗里讲的抱恨黄泉。
鉴于陈末的冷漠,拆迁款到账后,彭秋红身边直系亲属们让她把自己应得地留着以防万一,她哪肯就范,几十年的精力远比钱珍贵太多,哪个父母不是为子女掏心掏肺,再说留着钱一个人过挺没意思。
住在一起后彭秋红使出浑身解数,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除了小孙子给她带来欢悦,烦闷寂寥无人说及,她才五十几岁,有时嫌日子太长,岁月难熬。
面对医院白色冰冷的墙壁,她陷入沉思。她从心底想学会自私,终究学不会,就像现在,明明该在医院、该着急上火的是刘青青,她又把责任揽下了。
“咳咳咳……”病床上的人咳着喘气,彭秋红上前查看。
老爷子没有伤到重要部位,头皮缝了针,受了惊吓心脏不舒服,医院让他留院观察。
“老师傅,喝水吗?”
“老师傅,您躺着舒服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彭秋红心里过意不去,作为肇事者家属她尽最大努力满足对方需求,等伤好了谈赔偿也容易些。她得围着病床转,停下来就是怠慢。
张贵生指着凳子:“老同志哎,你先坐下歇会,你一直晃得我头晕。”
张贵生下午是想找棋友去公园切磋技术的,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没见到人,他就进了小区,真的是巧到极点,那把剪刀挨着头皮就下来了。
张贵生做了几十年老师,谈吐很有修养,他看出彭秋红的紧张,安抚道:“我这运气该去买彩票,没事没事,我都两年没进医院了,刚好可以把老器官好好检修一番,老同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彭秋红搓搓手:“检查费用等我儿子媳妇来了,一次全结给你。”
张贵生摆着手:“不用,没大事。”
正说着,张贵生的手机响了,他摁开接起,“喂,你老子活得好好的,你们工作干好,把家庭照顾到位,嗯呐,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放心放心。”
陆续接了几个电话,张贵生重复上面的话。
坐在一旁的彭秋红左顾右盼,希望儿子和儿媳能出现在病房,她身上没带钱,饭点到了,同室的病人已经在吃晚餐。
“老伴走得早,我儿子女儿她们每周五晚上准点给我来电话,我不愿意跟他们住,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快活。”张贵生说完,眼光也盯到了临床病友的餐桌上。
彭秋红感激他没有把受伤的事说给儿女听,知道他肯定是饿了,忙说:“老师傅您饿了吧,我去给您买饭。”
“你别左一个‘老’右一个‘您’的,我还年轻着呢。”张贵生自报家门,“我叫张贵生,以前是教书匠,你干脆叫我张老师。”
“好,张老师,我先买饭去。”
张贵生点头。
彭秋红走到护士站想起了什么,她要来纸和笔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姓名电话和住址的楼层,最后把身份证号加上去了。
“老师傅,哦张老师,你别担心我跑了,我快去快回。”彭秋红双手递上,转身出了病房。
张贵生拿着纸张端详半天,自言自语道:“我才不担心你会跑,一看就是个没心眼的人,这个字没写对嘛,明明是上下结构而不是左右结构,还有这个多了一点……呵呵呵,我从来教不出这样潦草的学生。”
旁边人很好奇:“你们不是老夫妻啊,看着挺登对的,有夫妻相。”
张贵生咧开嘴巴:“是就好啰,我也是这么想的。”
5
医院距离小区有三站路,彭秋红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家赶。刚才在医院没好意思说,她口袋里一块钱都没有。
接回孩子的刘青青用现成的肉馅包了三个人吃的饺子,饺皮薄、馅又放得满没捏紧,煮一会肉还夹生,又放水,饺皮破了不少,成一锅面糊糊。
上学前班的文文撅起嘴巴:“奶奶去哪了?我想吃奶奶做的饺子嘛,妈妈做的太难吃了。”夹起一个不成样的饺子往口里送,他做出呕吐样子,特别嫌弃。
刘青青没好脸色:“小东西,你不吃就饿肚子,奶奶今天是回不来了。”
陈末哄儿子:“吃完之后爸爸给你奖励玩平板。”
父子俩拉钩承诺,刘青青凑到陈末耳边,“你小时候跟你爸玩这种小儿科吗?他对你好不好哦?”
陈末不搭理。
“你有两个爸,哪个对你更好些?”
陈末脸上的笑意消失:“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不就开个玩笑而已,说实话,咱们仨在这个家舒服多了,总觉得你妈一天板着脸,没给家里带来好运气……”
彭秋红站在门口缓和下心跳,焦急了大半天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刚才走得急特别累。
门开了,文文迎上去叫“奶奶、奶奶”,黏着彭秋红。
彭秋红听到了刘青青说的最后两句话,这会儿她没时间理会,何况儿媳也不是第一次在儿子面前说道。她进厨房看到还有肉馅立即撸起袖子。
刘青青用手肘碰了碰陈末,朝厨房使眼色。
陈末也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走过去说:“妈,文文饿了我们就没等你回来,事情怎么样了?”
“老爷子今晚留院观察,我要去送吃的,煮了饺子就走。”彭秋红说话间,挤出一个个匀称的饺子,锅上坐着热水。
“那,要照顾多久?医药费呢?”陈末小心地问。
刘青青推开陈末,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挤牙膏式询问:“妈,对方能让你离开说明不严重,我们可不能任由其讹诈,至于医疗费用不能他说多少给多少,现在是法制社会。”
饺子下了锅,变胀浮起。彭秋红在保温桶里洒上香葱、盐和鸡精,兑了点汤晃匀。
“现在挣钱多难啊,文文的课外辅导又要续费了,我都恨不得打两份工。”
彭秋红捞起一个咬开,饺皮筋道肉也熟了,她朝碗里夹了七八个,剩下的目测二十几个全倒进了保温桶。
“那老东西能吃这么多?别对人太好哦,到时候赖着甩不掉,人心是复杂的。”
彭秋红盯着刘青青:“没花家里一分钱,全是对方垫的,等出院再结算,我现在赶着给人送饭。”
“你这么着急,对方扣了你身份证吗?”
“没扣。”彭秋红进卧室拿零钱包,最终把存折一并带上。
陈末紧跟不放,刘青青语气软和:“妈,今晚就别去了,说不定明天那老头自己就出院了,文文还要听你讲睡前故事呢。”
彭秋红摸摸文文的头,转身对陈末说:“凡事讲个理,别人是受害者,如果钱不够我打电话给你,你们带孩子早点休息吧。”
彭秋红往外关门,文文哭着去追,刘青青怒火中烧:“亲孙子都不搭理了,你倔你厉害,有你哭的时候,最好在别人家伺候到老,这个家别回来了!”
6
彭秋红叫了辆摩的,坐上车了她还跟师傅讲价,“四块钱行么,才这么两站路。”
司机不肯:“大姐,上车就五块啦,年轻人我一般叫价8块的。”
看了眼时间,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张老师该等急了,彭秋红不再说话,一手把保温壶搂紧,一手紧抓车后座。
张贵生确实等急了,不就下楼买个饭吗至于去这么久,他的头有点晕,从床上缓缓坐起扶着桌椅到了走廊,朝入口张望。
从来没有熬这么晚没吃饭,张贵生捏着纸条展开,看着那串号码想打个电话,犹豫了两分钟他果断把纸条放进了兜里,她是个实诚人,选择相信她。
电梯口全是等待的人,彭秋红转向步梯,一口气爬到四楼,看到老头立在走廊中间张望,很是歉意跑了过去。
“快,张老师,我回家包的饺子,让你等急了。”
保温桶一扭开,饺子的肉香飘了出来,带着袅袅热气。
张贵生不客气了,一个水饺两口咽下。子女知道他一个人吃饭不方便,买了不少贵的速冻食物存在冰箱,他对那些味道不乐意,眼前这个饺子确实鲜。
“你可真能干,这味道是现包的吧,肉很新鲜咸度适中。”
彭秋红现出腼腆的笑,说饺子好吃也是对她的褒奖,心想这老头嘴巴可真厉害,是个老吃货。
饺子吃完连汤都没浪费,看到桶壁上有根葱,张贵生用筷子扒过来吃了,打着嗝心满意足。
“以前,我老伴在世时我们就爱包饺子,我擀面皮,她和馅,一顿能吃大海碗,可惜老太婆没享福的命啊,人不在了吃什么都不得劲。”张贵生感叹。
彭秋红不知说什么好,她太理解老人的孤独,她看似跟儿子儿媳处在一个屋檐其乐融融,寂寥无助只有自己知道。
张贵生从彭秋红先前只提及儿子儿媳,就知道她也没老伴。彭秋红很配合地点头,不时嗯一声,大概是许久没有碰到这么合适倾诉的对象,他把话匣子打开,从年轻时的光辉岁月说到近几年难捱的光阴。
“我其实想住养老院的,有同龄人可以唠嗑,想清静了就回家,两边轮流住。”
彭秋红不赞同:“有儿有女怎么能去养老院?你不怕别人说后辈的闲话。”
“我儿女们对我特别孝顺,各人追求不同,不要总顾及别人说法,那样活得太累。”
隔壁床的病人响起了鼾声,家属示意他们两人小点声音,护士也过来催促张贵生早点休息,彭秋红把凳子靠墙准备眯会,哪知张贵生下了床,让她去床上休息。
“不成不成,你是伤号,你快躺上去。”彭秋红不肯就范,赶紧去扶张贵生。
“我能熬,有时候跟棋友来了兴趣能战到东方破晓,你是个女同志肯给我包饺子,陪我说话,真的很感激。”张贵生把床上的被子翻了个面,“我衣服不脏的,你将就躺会。”
两人相互承让,旁边人看不下去了,指着门上的号码,“可以租个便携椅子,躺着比坐着舒服。”
彭秋红搬来椅子,语气不容反驳:“张老师你再固执,我就回去了。”
张贵生这才乖乖躺到病床,彭秋红眯着眼睛,看那边的余光不时侧过来。椅背很硬硌得骨头不舒服,她尽量保持同一姿势,一动不动。
清晨护士来病房量了血压,又让陈贵生做了心电图,一切正常。趁护士在交待换药注意事项时,彭秋红去结了帐。
张贵生入院时自己垫了几百块钱,彭秋红另外包了一千块钱当营养费,让护士转交给张贵生,她先走一步。
回到家,儿子一家三口还没起床,熬了锅小米粥,蒸了小笼包,开启了日常打扫模式。
老旧洗衣机甩水时发出巨大轰鸣声,她双手压住盖板,尽量让声响不那么尖锐,影响别人的周末愉快时光。
只有他们仨开心了,她的日子才不至于那么难过。
7
刘青青看到婆婆回来,事情解决倒也舒了口气,背后跟陈末打听婆婆花了多少钱,陈末不配合,自知没趣不再追问。
回来的当天彭秋红就把种菜的土和盆全搬下了楼,空格栅栏阳台全被她堵上了,剪刀用完就藏衣柜里,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随意摆放。
平静了半个月,正当一家人把这事慢慢遗忘时,张贵生按彭秋红给的楼层住址找上了门。
也是周末,陈末临时加班,彭秋红早起去菜市,敷着面膜的刘青青开的门。
“你是?你找谁啊?”面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年人让刘青青看着面熟,却又没有印象。
张贵生礼貌地询问:“请问这是彭秋红的家?”
“她不在!”
“年轻人,我不是坏人,我上次在你楼下受了点伤,剪刀你记得吧……”
刘青青警惕起来,本是半开的门她合上四分之三,探头询问:“你今天上门想怎么着?不是了结清楚了?”
潜意识老头找上门肯定索赔要钱的。
“你是彭秋红儿媳?我是来退钱的,她太实诚,偷偷把钱给护士,不道而别。”张贵生把红包递过去,刘青青接了。
“你婆婆不多言又勤快,你们家肯定没有婆媳矛盾吧。”张贵生继续说,刘青青想关门的,看在钱的份上忍了。
婆媳矛盾确实不存在,彭秋红一向以缄默来回应,令她有时觉得没有对手生活也很无趣。
“老人家你若没事,我就关门了,钱我会给我婆婆。”刘青青下了逐客令。
张贵生片刻犹豫过后,终于忍不住:“我想聘请你婆婆当管家,你们可同意?”
他从医院当天回来就萌生了这个念头,这些天小区门口转悠没能遇上彭秋红当面说,才找上了门。
刘青青以为自己听错了,“管家不就是保姆吗?你们文化人讲话可真逗,外面那么多家政公司你不找,你出得起多少钱哟?”
“钱好说,主要看她本人的意愿,我也不难伺候,我喜欢吃她包的饺子和她人勤快不多话,住家或者按钟点算都行。”
张贵生讲这些话时眼睛有光,刘青青悟出点意思:这老头八成是看上了彭秋红。她把门全开,热情招呼对方进来详谈。
刘青青泡了壶茶,老头虽然穿着简单朴素,但是从内而外透出一股气质,刘青青给他贴了标签:独居、有钱有闲、生活不愁。
人走运时坏事也能变好事,这样看来那把剪刀不是罪魁祸首了,是幸运之神特别的安排。
坐了一会,两人尬聊得断断续续,见彭秋红还没回来,张贵生起身要离开:“确实唐突了,如果她本人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张贵生指着路口别墅区方向:“我住在那儿,你先征求你婆婆的意见,如果同意就来找我,你们告诉物业说找张贵生,他们都知道。”
把人送走之后,刘青青蹦到床上笑岔了气,隔着一条大道,那边是当地的富人区,真没想到彭秋红有这么大的魅力,煮了锅饺子,在医院陪护了一晚上,把老头迷得魂不守舍。
刘青青趴在阳台上往门口瞧仔细了,半小时后看到彭秋红拎着两大包出现,赶紧下楼去迎接。彭秋红被她的殷勤弄得很不自然,两人相处这几年没见她这么贴心过。
“妈,您辛苦了,以后周末的家务活我和陈末全包,您对这个家的好我全记着的。”
“妈,中午您想吃红烧鱼还是糖醋鱼,我按照网上教的现学现做,您别来厨房,您坐着看电视就行。”
……
哼着小曲的刘青青钻进厨房,彭秋红仔细想来也没什么事值得她的态度这么大转变。难道是良心发现?
陈末赶回来吃中饭,他吃完饭跟往常一样拿牙签,双腿架在茶几上,刘青青没好气地把他掀起来,让他收拾菜碗,陈末不肯就范,做惯了的彭秋红赶紧套上围裙,让刘青青抢了先。
“反正今天高兴,多洗几个碗而已。”刘青青觉得油腻的碗筷似乎也不讨厌了,流动的水都带着欢快的律动。
陈末午休,刘青青关上门,俯在他耳边,“傻子,天大的好事,有人上门送钱来了。”
“你知道现在保姆的行情吗?”刘青青掐着手指头。
“怎么的?你要给妈发工资。”陈末不信她有这么好心,她挣的那点钱还不及保姆费。
“我哪有钱,是别人发给咱妈!”
陈末睁开眼睛,完全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说?”
刘青青把事情经过说出。
“不行不行,你知道对方什么人,现在变态的老头多得很,妈也有想法的,怎么能让她去干保姆,传回老家我怎么做人。”陈末不同意。
“你以为咱妈现在干的就不是保姆,只是咱没给她发钱而已,老头说了住家或者钟点都行。”
“反正我不去说,你不要脸你去!”
“你那脸值几个钱,如果老妈一个月赚五六千,咱这个小家轻松多少?以后儿子就能上好的学校,你也不用为了省点油费蹭别人车,我也能在换季的时候多买两身像样的衣服。”
陈末默认了,他不放心地叮嘱:“你要注意方式方法,妈实在不同意,就放弃。”
刘青青像得到了特赦,兴高采烈跑到婆婆房里,她其实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拿起那一千块钱毕恭毕敬递到彭秋红手里。
刘青青很直接,彭秋红听懂了意思,但刘青青没等婆婆表态,那涂着口红的小嘴没个停歇,她聊到孩子的学习,“现在的孩子也会用物质拉帮分派,一个电话手表好几千,一个平板电脑上万,家里买得起的才能是好朋友”,她又讲到陈末的工作,“老板也会掐七寸,条件好的员工不敢惹,专门欺负陈末这种可怜人,反正知道咱离不开这份工作,往死里安排工作量”。
“妈,您还年轻,如果能在经济上帮衬家里那就太好了,那钱您自己存起来也行,我们都听你的。”
彭秋红眼睛穿过刘青青,看向墙壁的挂历,淡淡说了句:“你们容我考虑下。”
8
说是考虑,其实是晚两天妥协。儿媳开口了,儿子肯定默认的,彭秋红很期望自己有能力在经济上助力这个小家,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也罢,在家里做的也是保姆,好歹外面还有工钱发。
刘青青去找张贵生,按婆婆的意思只同意白天煮饭打扫,下午五点半准时回家,张贵生欣然接受。
刘青青给陈末介绍老头家的条件,两眼放光:“一个人住一栋大别墅呢,客厅那灯估计好几万,啧啧啧,再看咱这小窝真心塞,如果妈能嫁过去,咱们跟着享清福。”
“你这嘴够臭的,算计人最厉害!”
“随你骂,我可没逼妈出去赚钱,她是自愿的。”
张贵生的子女平时定期请了钟点工,家里其实没什么打扫的,彭秋红闲不住,楼上楼下擦桌子拖地板,拿了别人的工资停不下来。
她扫地,张贵生就拿着撮箕跟在身后;她要擦窗台,张贵生就帮她扶凳子;煮饭的时候,他忙着择菜洗菜,让她离油锅远点,整得彭秋红怪不好意思。
两个人独处时间多了,沉默寡言的彭秋红在张贵生面前话也多起来。
看着两人同进同出,邻居开他们的玩笑,张贵生乐乐呵呵不反驳;内敛的彭秋红低着头匆匆走开。
张贵生的儿女看老父亲的反应知道其中的意思,这些年主张他找个老伴好好照应,大伙特别尊重彭秋红,逢年过节彭秋红必坐上座。
彭秋红无法拒绝张家成员的热情,却谨记自己的身份,做好该做的,不给老张任何机会。
刘青青隔三差五去趟张家,带点便宜水果,回去时两手不空,张贵生把儿女们买的补品礼盒回赠,她毫不客气收下。有回彭秋红实在没忍住,让张贵生别那么大方,她儿媳会得寸进尺。
张贵生觉得彭秋红是站在他的利益角度考虑问题,他抓起彭秋红的手,强行告白:“秋红,认识你之后,我觉得自己年轻了,我愿意照顾你,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吧,我们老年人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
彭秋红吓得挣脱,深知自己跟对方的距离,她不敢,现实也不允许她同意,尽管老张是个好人。
“你下次再这样,我们的服务就中止,我打工赚钱,你按月付钱,我只能是你雇的保姆。”
张贵生看她是认真的连连道歉,声称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他想通了只要天天能看到彭秋红很知足。
刘青青经常试探婆婆,想知道两老关系进展,彭秋红让她把全部心思放在文文身上,少琢磨那些没用的。这份底气是工作带来的,儿子儿媳对她笑脸相迎的次数多了。
大家都很满意目前的状态,生活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9
张贵生小儿子托人带了海参回来,晚上留彭秋红在家吃饭,听说海参补脑,张贵生让她带点回去给小孙子吃,彭秋红愉快地应允了。
饭桌上老张夹在碗里的三个海参彭秋红没舍得动,收拾完毕快八点了,锅里的海参汤还是温热的,装进保温壶往家赶。
想到孙子长这么大还没尝过海参,彭秋红把壶搂得紧紧的,她走得匆忙去跨近路,没来得及看侧面的车辆,拐弯的三轮车就冲了出来,人被撞到两三米开外,保温壶旋转几圈,海参连汤全洒了。
陈末和刘青青接到交警电话才想起,婆婆每天六点多准时到家,今天八点多了没回来,他们居然没意识到。
“你少打两盘游戏会死啊,早点把妈接回来能发生这事?”
“你好意思说我,你又在忙什么?打个电话要你命了!”
赶往医院的路上争执不休,其实两人不是在对骂各自不孝,而是担心彭秋红带来的那笔颇丰收入中断,搞不好彭秋红以后还得他们伺候。
医生让两人保持安静在手术门外候着,刘青青忍不住去护士站打听,护士告知人送过来时处于重度昏迷了。
听到这个结果两人颓丧下来,刘青青马上给张贵生打电话,老头十来分钟就到了。
“怪我,怪我要留她吃饭,她平时很小心的,怎么会出这事啊。”
“千万别有事啊,秋红,你要挺住,我们大家都等你。”张贵生趴在手术室外,急得来回徘徊,老泪纵横。
陈末蹲在墙角,刘青青呆坐着,空气像窒息一般,等待那扇宣判生死的手术门打开。
三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伤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多处骨折,需要一段时间卧床静养。”
张贵生感激地朝医生鞠躬,护士让家属去缴费,刘青青不动,陈末瞟了她一眼,去了交费窗口。
交警判定了责任,三轮车是正常行驶,主责在彭秋红,医药费大几万,除去能正常报销的自己要掏大头。
尽管陈末让刘青青别再提钱的事,那么多钱能不心痛吗?她把张贵生喊到病房外,开门见山,“张叔,我妈受伤这事谁也不想发生,你知道我们普通打工者赚钱难,她是你雇用的保姆,下班路上出的事其实算公伤,我先垫付,到时候你一起算给我。”
张贵生同意她的说法,但是内心对她也有想法,毕竟婆婆刚从鬼门关拉回来,开口闭口就是钱。即使她不提,这个钱他也不可能赖。
刘青青请了两天假,张贵生晚上想留下来照顾,被彭秋红拒绝。
“不知道你在装什么,他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啊,一把年纪了大大方方接受不好吗?”刘青青背着张贵生数落婆婆。
“你给他当保姆每月还能挣回工资,嫁过去了这笔钱就省了,这是我们家的损失,我不计较还不是为你好。”刘青青抱怨一堆,躺在病床上的彭秋红一言不发。
刘青青唉声叹气,决定给张贵生创造机会。她说公司找她有事非去不可,晚上给张贵生打了电话就跑。
张贵生嫌外面的油水不干净,学着做饭菜,不是咸了淡了,就是半生不熟烧糊了。喂饭的时候数着粒数生怕她噎了。晚上没地住,学人家租个靠椅,几宿熬下来,眼见人憔悴许多。
旁边不认识的人问:“大叔,你可真是爱妻模范,你们感情肯定非常好,儿女是不是工作忙?年龄大了熬不住也该做子女的来照顾。”
彭秋红眼睛湿润,儿子媳妇太现实,她能依靠谁呢,觉得特对不住老张。
“这里有护士照顾,你不回家我休息不好。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何必对我这么好。”彭秋红说到动情处,泪如泉涌:“虽说不是亲生,但是我养了他二十年,如今还能动就这样对我,以后七老八十不敢想啊,人生实苦,谁也靠不住。”
张贵生恍然大悟:“其实我早就看出你们的关系不像亲生父母和子女那般亲昵,一直憋在心里没敢问,我让你搬过来和我一起生活,你怕什么?怕我花心大萝卜?那我们立刻去领证,要不,我写承诺书,盖手印……”
张贵生特别认真,彭秋红笑着笑着又哭了。“我是担心拖你后腿,你条件好,我什么都没有。你儿女也不会接受我这个累赘。”
“我儿女向来尊重我的意见,你看他们对你的热情是假的吗?这些年确实有很多人帮我介绍老伴,也有同龄人主动接近我,之所以坚持认定你,就是从你跪在我面前安抚我,你煮的饺子,你恬淡的处世之道,你的温暖朴实,内在丰盈。”
“其实你要想开,亲生儿女还有那么多不靠谱的,何况不是亲生的,你无愧于心,让他们自己慢慢想。”
张贵生接着说:“你马上六十,我快七十,还能活多少年未知,在这有限的岁月里,我陪着你,你伴着我走向生命终点,这才是我们该追求的幸福。”
彭秋红豁然开朗。
10
后面的事变得简单了。
出院那天,张贵生特意买了个遥控轮椅,彭秋红的腿脚还不给力。
刘青青摸着锃亮的椅身直呼“高档”,陈末没来医院,他知道有钱有闲的张贵生会把事情安排妥当。
张贵生的女儿开着豪车来迎接,刘青青上车报了地址,车子未动,张贵生拉开袋子让她数数医疗费是否够。
那几叠崭新钞票让刘青青心花怒放,忙不迭答应:“张叔,够了够了。”
“那你下车吧,我们就不送你了。”
“呃?我妈呢?”
“她跟我回家,你们年轻人要赚钱要养娃也辛苦,不过你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得比你们好。”
刘青青目瞪口呆,问旁边的彭秋红:“妈,这也是您的意思?先前我一直劝您跟张叔好,这次终于想通了。”
“我只想有个舒心的收留地,张老师对我很好,老了有这待遇我很知足。”
张贵生女儿下车帮刘青青把门拉开,刘青青还带着试探的语气:“张叔,您们也别太仓促,我和陈末回家商量下,肯定让我婆婆嫁得风风光光,我还要准备嫁妆啥……”
彭秋红开口了:“你就别玩心眼了,老张收留我,你别打钱的主意。”
张贵生很肯定:“我们结婚要领证的,不麻烦你们谁,我俩旅行结婚,也要学一把年轻人的浪漫。至于彩礼,我会折现给秋红买几份保险,让她老有所依。”
车子开出了很远,刘青青对着电话大吼:“你比猪还蠢,她是你妈,你不出面谈条件,白养她这些年。”
……
户口迁出的那天,陈末一家三口来到民政局陪同,办事员把红红的章盖在彭秋红名字那,像是掀翻了压住自己多年的巨石,彭秋红长长喘了一口气。
“妈,有空你要回来看看文文,有事了给我打电话。”陈末说。
刘青青抹眼睛:“妈,我们要多走动,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妈,家里的门随时向你敞开着。”
这些话即便是真心的,对于彭秋红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这边从户籍办出来,张贵生就拉着彭秋红到了婚姻登记处,摄像师一直示意两人的头往中间靠,生硬木讷终于靠到一起了,彭秋红脸崩得很紧,没点笑意。
张贵生拉住她一只手,发现抖得厉害,他开启了讲师模式,指着镜头:“抬头直视前方,那儿有无限美好,我们一同迎接朝霞,送走夕阳,对了,你那字写得不及小学生,我会把你教成大学生……”
一本正经的样子,连摄像师都逗乐了,彭秋红眼睛眯起,嘴角微翘,终于放松笑了。
按下快门,留住了世间最美的风景。(原标题:《有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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