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有个名叫章佖的戍卒,祖籍甘肃镇番(今民勤县),世居水磨关。他年轻好勇,十七八岁时,独负弓箭深入北山猎取雉兔,傍晚来不及回家,只好露宿于悬崖之下。半夜时分,章佖忽觉有东西掠过腮颊,张目四顾,借着月光细视,原来身旁有人。他迅疾起身,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竟是一位绝色佳人,正侧卧草露之间,宛转娇啼,仿佛禁受不住手臂紧扣的疼痛。章佖怜悯松开,女子坐起身子,徐徐整理衣裳,举手投足无不透着绝代风情。询问深夜何故在此,她答道:“我家离这一里之遥,偶然闲步岩下,见郎君熟睡正酣,因童心未改,所以聊以相戏而已,不料郎君这般鲁莽。”
章佖不解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触碰我的脸颊?”女子含羞埋首,不能作答。章佖目眩神夺,怦然心动,突然上前出手抱住她,女子极力抗拒挣扎。纷扰撕扯之际,有一丫鬟忽从山间小路喘息跑来,惊诧叱道:“何处野小子,强拉人家黄花闺女?”章佖不服气:“她自行来找我,哪里是我冒犯她?”丫鬟笑道:“强徒,强徒,还有一口伶牙俐齿,不值得和你理论。姑娘,咱们回去吧!”说完搀扶女子沿小道径直离开。章佖年少轻狂,尾随在后,越险崖,翻山涧,行约五六里,来到一处松树林,林内坐落数间瓦屋,竹篱环绕。两女进屋,章佖紧随而入。
丫鬟回头斜视,微带嘲讽:“这野小子也太厚颜无耻了,深夜闯到别人家里,意欲何为?”女子掩嘴笑道:“想必非奸即盗呗!”声音清脆如春莺。章佖作揖行礼:“小人开罪姑娘,所以特意登门请罪,岂敢说奸盗之事?”丫鬟笑道:“野小子能对对子吗?”章佖打探道:“即便能对,又能怎样?”丫鬟夸赞道:“我家姑娘,花容月貌,年方十六,孤处无依,欲求好人家的子弟携手伉俪,所以不肯轻易议婚。她曾立誓如果有人能对上对子,就嫁给他。”章佖一介莽夫,目不识丁,但又不想立显自己不学无术,于是诓骗道:“姑且说说是什么对子,或许能对上,也未可知。”
丫鬟请示女子,女子题于纸笺,丫鬟转而持向章佖念道:“织女星辰永相睽,且一年两会。”原来这年正值闰七月,有两个七夕。章佖满脸发懵,不知所云,辗转之间,面如火烧一般,丫鬟背对女子,悄声指点道:“你只须说‘黎花月午尝独坐,每半夜三更’。”章佖再三期期艾艾,磕磕巴巴,抄袭作弊还念错了两个字。丫鬟掩袂忍笑,女子笑道:“这必是婢子教坏的!”丫鬟规劝道:“小郎君不但口吃,而且不是读书人,姑娘无须拘泥这些小节。”女子于是接纳章佖入室同床共枕,欢好无间。她赠给章佖一枚金钏,章佖回赠一块玉玦,女子系于裙带上。
她特别慧黠机灵,只是非常贪嘴,每次吃起飞禽走兽的肉,能顶好几个人的量。即便吃饱,女子也还常常眼巴巴地紧盯碗里剩余的饭食。章佖因宠爱她,不以为怪,整天外出猎取雉兔之类的动物来讨好女子。女子和丫鬟每隔一天出门一趟,每次总是深夜回来,章佖询问她们究竟去了哪里,女子解释道:“我有个寡嫂住在大黄山,所以时常前去探望。”章佖惊道:“大黄山,那可是狼窝啊,你一弱女子怎敢频频往来,而且总是深夜回家?”女子不答,往返如故。章佖深以为忧,请求同行,女子坚定拒绝,表示不可。章佖思前想后,考虑到狼虽然性情狡猾,但是不知饥饱,遇到东西就吃。于是他从腰带内取出积攒的毒药木鳖子,悄悄掺杂在黄羊肉里,置于山道一带,自北山到大黄山,总共投放十几处,本意是想杀狼以保护女子。
当日,女子和丫鬟又出门,整晚未回,章佖既惊又疑,坐守天亮,还不见两人行迹。他恐惧不已,负弩到山中打探,发现两只狼死于草莽之间,身旁还有没吃完的毒肉。章佖见狼已中毒而死,便将它们拖入林内,而林内有两套女衣,经过辨识,正是女子和丫鬟的衣物。章佖大惊,捡起审视,忽有一物掉落石上,啪啪作响,定睛一瞧,则是定情之夜,自己赠给女子的玉珏。他惊诧不已,拾起衣物回到松林,不料瓦屋竹篱早已化为乌有,仅存一个土窟一堆乱柴,四周环绕着潺潺流水和寂寂荒山。章佖徘徊伫立,既而整夜托着下巴,呆若木鸡,然而女子始终杳无消息。干粮断绝后,他嚎啕大哭而返,未曾再娶。我(作者)在金城时,章佖已任职千总,年仅二十四,每逢问起女子之事,他悲痛感慨之色,溢于言表。
作者点评:五凉之地多狼,金城(今永昌县)尤其众多。它吃羊时单独行动,吃牛马时群起而攻,吃人时神出鬼没。狼也捕食禽鸟,窥伺飞禽鸣叫聚集草丛间,它嘴衔一丛飞蓬,蜿蜒蛇行,突然迫近捕杀。遇到猎人,有的狼带着马骨头,以抵御弓矢。它不仅用独、用众、用计,而且又用术,然而贪得无厌,往往被人所杀。能用独、用众、用计、用术,可谓机智巧妙,却最终不能幸免,原因在于贪呀!充满智慧,然贪得无厌,这就是它败亡的缘故啊!
兰岩文末留言:像狼这样的恶兽,居然能对对子,且长得妙丽婉约。而章佖作为人,竟然目不识丁,被丫鬟笑话,实在可耻。但愿世间想稍有作为的人,切勿视诗书为身外之物,每天只顾玩乐游耍,一旦让狼崽子超过,就没脸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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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译自《夜谭随录》中【章耲】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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