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杏花雨,庭院叠新绿。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今日春社,许多大户人家都放了园子,尚宅也不例外,园子不大,却是有凉亭有溪水,溪水里两只小乌龟欢快的游着,亭边梨树抽了花苞,眼瞅着就要开了,梨树下,一位穿紫色窄衫的男子鼻观口口观心,拿一把小蒲扇专心致志守着风炉上的小壶,旁边小板凳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正靠着他吃点心。
一阵环佩叮当由远而近,织锦的折枝芍药襦裙映入眼帘,三寸绣花鞋淡雅秀气,鞋头上坠着两颗温润珍珠,男子拿扇子的手一顿,下一秒继续有节奏的扇着风。
胖娃娃舔了舔黏糊糊的手指,拍拍男子肩膀:“表叔,这是天章阁学士王大人的女儿王熙萌。”他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喊道:“熙萌姊姊好!”
“云起小郎君好。”王熙萌略施一礼,有些不虞的看看只顾低头盯着风炉的紫衣男子,“子书小王爷?”
听到她喊自己,子书俊无奈的抬起头应了声:“幸会。”
见他抬头,王熙萌先是娇羞的微微侧头避了一避,然后矜持缓慢的把目光移到子书俊脸上,这一移,便再也移不开了。
这位小王爷真好看啊,一身锦缎的紫色窄袖衫,衬得他面如冠玉、白璧无瑕,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锐利冷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清冷孤傲又贵气,真真画中神仙一般的长相。
子书俊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无所谓的又低下头,小壶里的水烧开了,他把壶提下来倒进旁边的汤瓶里,又从汤瓶里倒了一杯递给不停在吃点心的小胖墩尚云起。
“熙萌怎么一直站着呀?云起过来,把小板凳让给熙萌姊姊!”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瓜子脸大眼睛,说起话来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靥窝,她是尚云起的阿娘,南嘉郡君李靥。
“阿娘!”“表嫂。”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站起来。
“云起乖,让熙萌姊姊坐你的小板凳跟你表叔聊天。”李靥招招手让尚云起过来,“阿娘带你去那边找妹妹一起吃点心啊。”
“那表叔聊完可以教我昨日没教完的剑术吗?”
“表叔今日没时间,他跟熙萌姊姊聊完还要跟念念姊姊聊,然后跟秋月姊姊聊……”李靥拍拍儿子的小脑袋,“等爹爹放衙回来,让他教你。”
尚云起同情的看向子书俊,表叔不容易啊。
“时辰不早了,大理寺还有个案子等小弟去处理。”目光扫过凉亭里一众正向这边张望的环肥燕瘦,子书俊紧走两步把汤瓶塞进李靥手里,又冲王熙萌一抱拳,“先告辞了。”
“表叔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尚云起迈开小短腿追上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园子。
李靥看看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尴尬的笑笑:“呵呵,熙萌,咱们去凉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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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尚云起气喘吁吁连追带跑,试图跟上自己表叔的大长腿:“表叔,你就这样走了,阿娘的相亲会怎么办?”
“我是真的有事。”子书俊放慢脚步牵起他的手,“并非有意辜负表嫂好意。”
“你就祈祷阿娘不生气,要不然我老爹一定找你算账。”
“……”子书俊没理他,过了桥拐进不远处的月牙巷,冲一位早就等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走过去,“如何?可有异常?”
“暂时没有。”白衣男子小幅度的跟尚云起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马上就到午时了,若真是他干的,这会儿该有动静。”
“绝对是他。”子书俊很笃定。
两个人正说着,巷子里的一扇院门吱呀开了,里面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包袱,边走边四下张望,子书俊把尚云起背起来,和白衣男子一起跟了上去。
男人一路小跑,两个人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跟着,一路跟到城郊僻静处的一间小院,男人进了院闩上院门,满头大汗的挪开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拿起铁锹挖了起来,不多时就挖出一件带血的衣裙和一把匕首。
他先是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木板和一根金钗,把金钗埋在刚刚挖出血衣的地方,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又把木板插在上面,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彩衣啊彩衣,我知道你死的不甘,可那天若不是你逼得太紧,我也不会一时错手杀了你……如今你已经死了,还是早日投胎个好人家~~你看,你先前要的金钗我也买了,这墓碑也按你说的写,可莫再纠缠我了!”
男人说完,把血衣拿过来,取出火折子就要点,一颗石子带着呼啸声飞过来,正正砸中他的手腕,男人痛呼一声惊慌失措:“谁?是谁?”
“我说怎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杀人凶器,原来石小衙内还有私宅。”子书俊背着尚云起翻墙进了院子,“石志明,凶器血衣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是那日大理寺的寺正?”被叫做石志明的男人瞪大眼睛指着他,“你跟踪我!”
“不跟踪你,怎能知道你的龌龊事呢?”白衣男子坐在墙头,闲适的晃着双腿,月牙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说要给冤死你手的女子一个有名分的墓碑,然后将她那天穿的衣服跟杀她的凶器烧掉。石小衙内真是个实在人,说什么信什么。”
“是你?”石志明疑惑的抬头,这张面孔他昨日才见过,一身白衣,道骨仙风的神仙模样,一语道破他的秘密,他还真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世外高人,花了十两黄金买下所谓的破解之法,却竟然……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盯着白衣男子,咬牙切齿:“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设计害我?”
“你真笨,连中书侍郎李大人家的大郎君,鼎鼎大名的飞雪残影李乐康都不认得!”尚云起趴在表叔背上喊了一嗓子,很是嘚瑟。
子书俊皱着眉头揉揉耳朵:“云起小声些。”又朝墙头上的李乐康使眼色,“烦请李郎君将他捆起来,物证也一并送去大理寺。”
“得嘞,看在你每天被南嘉郡君追着去相亲的份上,给你当一回苦力。”李乐康跳下围墙,麻利的捆好石志明,拿着血衣跟匕首,几个人一起去了大理寺。
“左司郎中的小儿子石志明,杀死自己侍妾彩衣,抛尸井底妄图脱罪,我跟乐康先是每日深夜扮作女鬼在他房外游走,令其惶惶不可终日,待几近崩溃之时再由乐康扮做道士,假意授与他破解之法,之后一路跟踪,找到了血衣和凶器,石志明现已伏法,对罪行供认不讳。”大理寺议事间,子书俊正在报告这次破案的经过。
“所以你逃了我娘子专门为你准备的相亲会,还带着云起这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去抓杀人犯?”一位长相与子书俊有六分相似的男子坐在书桌后面,手指缓慢而有力的敲击着桌面,盯着子书俊。
他是大理寺的最高长官,大理寺卿尚辰,也是尚云起的父亲,南嘉郡君的夫君,子书俊的表哥。
子书俊沉默了一下,挠挠头开口:“表嫂一片心意,锦鹤心领了,但这相亲之事真的……”
“也是,虽说你已经二十有二,阿舅和娘亲亦一直来信催促我们夫妻帮你留意适龄女子,我家娘子更是放下了手头所有事用心准备,但你子书锦鹤毕竟是瑞王府小王爷,论身份我们操不上这份心。”
“兄长,说好出了杭州,就不提我身份的。”子书俊抗议。
“当初你来东京城,也说一切听表嫂安排。”尚辰寸步不让。
兄弟俩相似的丹凤眼对视,眼神隔空厮杀,一个傲气,一个锐利,片刻之后,子书俊举手投降。
“……我去给表嫂道歉。”
“还要得闲约那王家娘子饮茶。”
“是……”他垂头丧气的应下,“若无它事,小弟告退了。”
“惠民河宣化门外的河堤草丛里发现一具女尸。”尚辰拿起刚才下属送进来的据报,“开封府最近人手不足,加上女尸衣着富贵,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便把案子转给了大理寺,你若是没空,我叫别人去了。”
“有空!小弟现在便去!”
“仵作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快去吧。”尚辰看他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把据报递给他,“让春和把云起先送回家,你记得回家吃晚饭。”
“是!”
子书俊拉着李乐康行色匆匆往外走,大理寺的众人纷纷见礼,又凑在一起议论:
“你看你看,子书小王爷又拉着李郎君跑了。”
“这好好的瑞王府小王爷不做,跑来大理寺当个寺正,你说他图什么啊?”
“这咱不好说,不过听说他是尚寺卿的表弟,尚寺卿断案如神,想来表弟应不会太差。”
“何止不差,子书小王爷能文能武,机智过人,模样也俊,听说这东京城大门小户的娘子们都喜欢他。”
“那他喜欢谁?”
“嘿嘿,你看他刚才拉着谁?”
“也是,如今男风盛行,这断袖分桃之事……”
“大胆,法司重地也敢嚼舌根,尔等是活腻了吗!”大理寺丞蒋文正厉声喝止,后面跟着神情严肃的尚辰。
“尚寺卿!蒋寺丞!”众人吓得纷纷跪倒,“属下一时口快,尚寺卿恕罪!”
尚辰摆摆手:“大理寺乃肃穆之地,尔等都是大理寺的官人,背后妄议是非难免失了体统,谨言慎行,下不为例。”
“爹爹,什么叫断袖分桃啊?”尚云起仰着小肉脸看着自己一脸不爽的老爹,觉得大约不是什么好词。
“小孩子不该知道这些。”尚辰把尚云起抱上马车,“跟你阿娘说,今日就把隔壁院子的定金付了,让子书俊给我搬出去!再给他找个丫鬟,要女的!”
“老爹,丫鬟本来就是女的。”
尚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让他快滚进马车里去,又把刚才的话对春和说了一遍,看着马车走远了,他背着手长出一口气,自己这个表弟自小聪明过人,却是不爱功名,不爱美人,只爱推理破案,偏偏表弟又是独子,舅父与舅母为了他的亲事操碎了心,加上最近男风盛行,把二老吓得几次三番来信让他看紧表弟,哪怕先找个侍妾,也万万不可好了男风。
“尚寺卿?”见他半天不说话,蒋文正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其余寺丞还在等您……”
“回去吧。”尚辰回过神来,转身回议事间,“新来的仵作你见了?”
“见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仵作,一个是狱医,这不刚接了河堤女尸的案子嘛,我让他俩去看看,顺便试试二人才能几何。”
“好,等二人回来,让他们来见我。”
2. 女尸疑云(一) 子书俊跟李乐康两个人……
子书俊跟李乐康两个人骑上马,过了州桥出朱雀门,沿着惠民河岸边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宣化门外的河堤,发现女尸的草丛附近已经有大理寺的差人看管了起来,不让百姓靠近,二人下马来到河边,看见女尸旁边蹲着一黑衣一白衣两名年轻男子。
“小月记一下,死者女性,身长五尺半到六尺之间,发髻整齐,身材匀称,除颈部伤痕外,无明显外伤。”黑衣男子一边检查尸体,一边让旁边的白衣男子做记录,“无尸臭,瞳仁无浑浊,四肢柔软,关节能动,死亡时间应超过十二个时辰,不足三十六个时辰。”
“二位是……?”子书俊看着两个人面生,之前在大理寺没见过。
白衣男子见有人来了,站起来笑的眉眼弯弯,热情的自我介绍:“你们是大理寺来的官差吧?我是新来的狱医,我叫沐桃月,这位是我师兄卫墨风,也是刚来大理寺,他是仵作。”
“御医?”李乐康看看沐桃月,身量不高,白白净净的,月牙一样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子,有点肉嘟嘟的小脸,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女的?
“是狱医,监狱的狱!”沐桃月解释,“我跟着师父学医多年,医术很不错的,这次来是想在大理寺谋个差事,贴补家用,这是我第一次来东京城,真是繁华热闹……”
“闲话之后再叙。”子书俊抬手打断了她,捏捏眉心,蹲下去看女尸,“卫墨风是吗?有什么发现?”
自己说的话被打断了,沐桃月也不恼,耸耸肩拿着笔蹲下继续记录,李乐康觉得有趣,也跟着蹲下。
女尸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能看出生前是个很好看的女子,身上穿金戴银,是富贵人家的打扮。
“我刚刚检查过了,死者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卫墨风指着女尸的脖颈处,“你看,指痕清晰,这是两个大拇指的指印,两侧的黑色痕迹是虎口压迫所致,从伤痕上看,应是被双手环掐,窒息而死。”
“这衣服湿乎乎的,是不是被河水冲上来的?”李乐康看见女尸的衣服跟头发都湿漉漉的。
“不对,若是被河水浸泡过,应该里面的衣服更湿才对。”子书俊摸了摸女尸的里衣,“衣服外潮内干,是沾了露水。”
沐桃月算了算:“露水出现的时间……也就是说,尸体是寅时被扔在这里的?”
“寅时,或者寅时之前。”子书俊点点头,继续问卫墨风,“还能看出什么?”
“死者牙齿磨损很少,应是经常□□细的食物,十指娇嫩,不似普通妇人,是养在深闺大院的富贵之人。”
“尸体是谁发现的?”
有差人过来禀报:“回寺正,是不远处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报的官。”
“你是寺正?”沐桃月再次对着子书俊自我介绍,“我叫沐桃月,是狱医,不是御医……”
“我知道,监狱的狱。”子书俊敷衍的拍拍他肩膀,又对差人说,“把报案人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报案的茶博士很快被领了过来,据他讲述,是今日一早上工时候发现的女尸。
“茶馆几时上工?”子书俊觉得他来的过于早了些。
“茶馆辰时上工,不过小的喜欢早来会儿。”茶博士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卯时过来吃个早饭,顺便来这河边吊吊嗓子。”
“吊嗓子?”
“是,小的喜欢听戏,没事儿了也爱唱两句。”
子书俊环视了一下四周:“当时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有,早市上卖蟠桃饭的赵五哥也看见了,还有好几个卖朝食的都看见了!”
“你先走吧,有问题再找你。”子书俊盯着女尸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若是按照验尸结果来看,女尸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天,一个富贵人家的女眷不见了两三天,为什么没人报案呢?
“我觉得咱们现在有两点线索可以查。”同样摸着下巴盯着女尸的沐桃月突然开口,见众人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模样娇俏可爱,子书俊不禁皱眉,这男子怎么娘里娘气的?
“第一点便是这里。”他指着女尸的发髻,“看出什么了没有?”
“发髻整齐,样式复杂,应是费了一番功夫。”李乐康仔细瞧着,他在家经常见阿娘梳头发,这个发髻没有一个时辰梳不起来。
卫墨风也看:“首饰做工精细,材料也是上好……小月,你究竟想说什么?”
“嘿嘿,你们看她发髻正中,少了什么?”
三个人一齐看他,又一齐摇头。
“……”沐桃月无语,“少了头冠啊,死者的这个发髻明显就是戴头冠的发髻。”
李乐康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阿娘梳完头发之后都会戴头冠!”
“这女尸衣着就已如此华贵,想必头顶的冠子更是奢华。”卫墨风也连连点头,“凶手一定把头冠拿走了。”
子书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娘里娘气的小狱医:“第二点呢?”
“第二点嘛~”沐桃月从女尸的衣服上择下一点东西,“风哥……哥们你看,这是什么?”
卫墨风接过来仔细看看:“粗麻线?”
“可死者穿的是上好的锦缎,连绣鞋都是缂丝的,不该有粗麻线出现啊。”李乐康也凑过来。
“若是麻袋上的呢?”沐桃月比划着,“装进麻袋,用车运到这里然后扔掉~”
子书俊好奇的问他:“为什么是用车?”
“若是拖拽到此,后背应有拖擦痕迹,若是背到此处,衣服前胸腹部处应有很多褶皱,而这两点死者身上都没有,我查看了周围,也没有符合两个人搬运麻袋的脚印,所以应是用车运过来的。”
沐桃月几步爬到河堤上面的大路上,招呼众人过去看:“这里的边缘泥土明显被磕碰过,露出的泥土还很新鲜,女尸身上也有泥,我猜凶手应是驾车到了这里,把女尸扔下,女尸顺着斜坡一路滚进草丛……”
“是平安车。”子书俊趴在地上仔细看靠近路边的车辙。
沐桃月用胳膊肘捣捣李乐康:“兄台,平安车是啥?”
“装货用的车。”
“哦~~”
子书俊抬头看看天,“天色不早了,你俩先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去,乐康跟我再去周围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的线索。”他看向沐桃月,“麻烦这位……小兄弟,帮忙跟寺卿大人说一声,晚饭不必等我。”
“好!兄台就此别过!”沐桃月潇洒的转身抬女尸去了,卫墨风叹口气默默跟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李乐康捂着嘴碰碰身边的人:“这位小兄弟有点意思啊。”
子书俊也赞同:“是挺有意思,就是娘里娘气的,难道是宦官?”
“……!”李乐康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他,摇头叹气,“啧啧啧,这么俊俏的小王爷,怕不是个傻子?”
“我如何傻了?”
“……算了,反正那小兄弟到了尚寺卿那里,估计连过场都不用走,直接退回原籍。”
“为何?”
“哎呦你别问了,我不想跟傻子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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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尚宅。
吃过晚饭,李靥靠在自己夫君肩膀上看书闲聊:“房子我租好了,明天收拾完就可以搬过去,可是为什么非要给锦鹤找个丫鬟啊,他一个单身男青年,找个小姑娘伺候……不好吧?”
尚辰伸手捏她脸:“放心,锦鹤有分寸,阿舅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东京城男风大盛,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找书童,要找丫鬟。”
“最近的确是男风盛行,前几日跟思悠去的万竹轩,那里唱曲的跳舞的都是白白净净的小郎君,那身段舞姿真是……”见尚辰有些不悦的盯着自己,李靥下意识的住了嘴,跑去书桌翻出一张纸来,“这是给锦鹤准备的使女名单,都是好人家的女娃,让他自己选一个吧。”
尚辰接过来看了看,疑惑的问:“为什么还有小雨?”小雨是李靥的贴身丫鬟。
“小雨毛遂自荐,她一直都喜欢锦鹤啊,夫君看不出来?”
“……未曾留意。”
“也是,夫君心怀天下,怎能留意这儿女情长呢。”李靥开心的蹭蹭他,“若是锦鹤选了小雨,我就开始着手给小雨置办嫁妆!”
尚辰觉得子书俊不会喜欢小雨,所以也没理会自己娘子喜气洋洋的畅想,他来到书桌前,拿起毛笔蘸了墨略一思索,提笔添上了一个名字。
“沐桃月,谁呀?”
“曹悦竹的徒弟,女扮男装来大理寺当狱医。”他把李靥拉进怀里,“我要遣她回原籍,结果这女子哭天抹泪的不走,后来我查了查,确是身世可怜,但大理寺不要女子,便问她要不要跟着锦鹤做个助手,毕竟她医术不错,学识也可。”
“那小雨怎么办?”
“若锦鹤选了小雨,我明日遣她回原籍便是。”
夫妻俩正商量着,子书俊回来了,尚辰把事情一说,子书小王爷满脸的抗拒:“我独居即可,不需要人伺候。”
“不可,阿舅嘱咐务必要有人照顾你。”
“书童行吗?”
“不可,必须是女子。”
子书俊英俊的脸上写着无奈:“兄长……”
“你看,这是阿舅给我写的信。”尚辰指着自己书桌上厚厚一摞,“选一个,大家都清净。”
看着那一大摞的信笺,子书俊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脾气倔不理会,爹妈就一直打扰表兄表嫂,的确有些过分了,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兄长看着选一个吧,小弟都可以。”
“我帮表叔念我帮表叔念!”尚辰和李靥的小女儿,尚云起的双胞胎妹妹尚云舒高兴的跑过来,趴到李靥的膝头,费力的认着字:“字画店任老板之女~任英娘,林书生之女~林丽,还有小雨姐姐,还有这个是什么刘家之……咦,这两个字从来没见过。”她问旁边的小胖墩尚云起,“哥哥,这个词念什么?”
尚云起看了一眼,小胖手在纸上点一点,很显摆的样子:“遗孀,就是寡妇的意思。”
尚云舒高兴的喊:“刘家之遗孀!”
“还有寡妇?”
“又不是选王妃。”尚辰一本正经,“符合条件都可,不喜欢可以不选。”
子书俊也一本正经:“那便要这个遗孀吧。”
“表叔喜欢寡妇?”尚云起挺高兴,他的表叔果然与众不同。
“嗯,我挺喜欢寡妇的。”与众不同的子书俊点点头,“就这个吧。”
“可,明日让她直接去找你。”尚辰挥挥手,总算是完成了舅父嘱托的任务,“去休息吧!”
李靥挠挠头,总觉得夫君理解错了舅父的意思,不过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些,伸手抓住了正要跑去玩的尚云起:“站住!什么遗孀寡妇的,谁教你的?”
“唐唐阿舅教的,鳏夫的鳏我也识得的。”
“这个没正形的唐君莫……”
李靥还想再说什么,被尚辰搂进怀里往卧房走:“早晚要识得的,比起云起识字,我更想听靥儿讲讲万竹轩是怎么一回事……”
卧房门关上,剩院子里一大两小面面相觑,子书俊耸耸肩:“来吧,到表叔房里玩手指傀儡去。”
3. 女尸疑云(二) 第二日。
子书……
第二日。
子书俊一早赶着出门,昨天见到女尸的时候,几个卖朝食的目击者都已经收摊回家了,其余的人问来问去也没个头绪,所以他决定今天赶早,先去早市问问昨日清晨女尸到底是如何被发现的。
刚一出门,就碰见了昨天那个娘娘腔的小郎君,小郎君见了他很开心,几步小跑来到近前:“寺正大人!”
“沐桃月?”他依稀记得是这个名字。
“我是沐桃月,咱们昨天刚见过的!”见他认出了自己,沐桃月高兴的笑起来,“您要去哪里忙?带着我吧。”
子书俊奇怪道:“你不是狱医吗?不去大理寺当差,跟着我作甚?”
“唉,别提了,大理寺不要我……”沐桃月耷拉着脑袋叹口气,“我好说歹说,总算是没被打回原籍,但是大理寺呆不成了,给派了新的活计,我这一大早来报到却没找到人。”
“许是太早了,你可再等等。”
“没关系的,我这活是个晚上干的活,既然主人家早上不在,晚上再来便是。”
子书俊点点头,抬腿就走,沐桃月提着包袱跟着他:“您去哪儿?带着我呗!”
“去宣华门外的早市吃早饭。”
“我也去我也去!您是不是要去打听昨天那具女尸的事儿啊?记得报案的茶博士说,卖蟠桃饭的赵五哥看见了,咱们去问问?”
“在下喜欢一个人做事。”
“拜托了……我这会儿无处可去,您就带着我吧,大不了,中午我请您吃饭,又或者我给您无偿把脉?这东京城这么大,处处繁华,要是不跟着您,我怕迷路,万一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沐桃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跟着也可,有个条件。”子书俊一阵头疼。
“您说!”
“少说话。”
“好,我现在就闭嘴!”沐桃月双手食指交叉在嘴巴上打了个叉号,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衬的双手愈发柔嫩白皙,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的眨了眨,“禁声。”
子书俊暗想,怪不得如今小白脸吃香,这娘娘腔的小郎君还真是怪好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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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门外的早市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找到了卖蟠桃饭的赵五哥,沐桃月大方的买了两碗蟠桃饭,说是边吃边聊。
子书俊不喜欢吃甜的,只吃了两口便轻轻放下了调羹,刚想张嘴问问摊主昨天女尸的事情,就见身边的沐桃月满嘴饭粒表情浮夸的竖起大拇指。
“赵五哥这蟠桃饭真乃东京城一绝啊!俗语说,桃养人,食桃可补中益气、养阴生津,还可令人好颜色,这蟠桃饭桃汁丰沛,娇红温软,芳香甘甜,甚美,甚美!”
“小兄弟好见识!”赵五哥被他夸得眉开眼笑,“我这蟠桃饭不敢说东京城第一吧,但也绝对不差,这十里八乡街里街坊的,都爱吃这一口!”
“那肯定啊,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蟠桃饭!”沐桃月闭眼吹,“有诗云:玉皇种下蟠桃园,枝繁叶茂遮云天,难得众神勤劳作,硕大蟠桃红又鲜!”
赵五哥乐的合不拢嘴:“哈哈,好诗,好诗!我改天去找人写了,挂在我这摊子上!”
“不用找人,他就能写。”沐桃月指指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子书俊,“他的字可好看啦!兄台,您给老板写一幅呗。”
子书俊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却被这俊俏的小郎君按住了肩膀,软软的小手柔若无骨,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您看这个摊位正对着女尸的位置,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老板肯定全看到了。”沐桃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而且您昨天写尸格的时候我看见了,苍劲有力,矫若惊龙,端的是一手好字。”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呼吸间有蟠桃的香甜味道,子书小王爷只觉得心跳有些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你那是什么诗?”
“打油诗啊,文采如何?”
“……倒是通俗易懂。”
“五哥啊,找您打听个事儿呗。”从别家借来了纸笔,沐桃月一边看子书俊写字,一边自来熟的跟赵五哥聊天。
“小兄弟尽管问,能知道的我就都告诉你!”
“昨天这下面河堤上有具女尸……您瞧见没有?”
“那个啊,瞧见了。”赵五哥点点头,“我一早来的时候就在那儿,还以为谁家娘子喝醉睡着了,来吃饭的刘大娘特意下去看了看呢。”
“看了看?之后呢?”沐桃月问,“刘大娘没吓坏吧?”
赵五哥又卖出了几份蟠桃饭,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也奇怪,刘大娘下去看了之后跟我说,那小娘子没事儿,睡得正香呢,我也就没在意,后来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来吊嗓子,唱了没两句就慌慌张张的爬上来报了案,说下面是个死人。”
“茶博士天天来吊嗓子吗?”
“嗯,只要不下雨,几乎天天来。”
“那位刘大娘住在哪里?”子书俊把写好的打油诗挂在摊位前,问道。
“就在前面那个小巷子。”赵五哥指了指前面,“怪了,刘大娘天天来吃我的蟠桃饭,怎的今日没来呢?”
旁边吃饭的一个中年男人听着他们聊天,突然插嘴:“你还不知道吧,刘大娘家里出事了。”
“出事了?何事?”
“哎呀,这不好说。”中年男人咂咂嘴,“只能说他们家倒霉,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子书俊跟沐桃月对视一眼,决定去刘大娘家里瞧瞧,他们来到赵五哥说的小巷口,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见巷子里一户人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哭叫:“娘啊!你怎么就死了呢!”
两人赶紧过去,看见不远处一个小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人群里有人摇头叹息:“这老于家怎么回事儿啊,昨天死一个,今天又死一个。”
“死人了?”沐桃月凑到人群里问一位看热闹的老妇人,“大娘,这家谁死了?”
“还能有谁?于大郎的娘于刘氏啊!想想也是,这事儿谁摊上谁都想不开!”
“于刘氏……刘大娘吗?”
见老妇点头,子书俊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4. 女尸疑云(三)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迈步走进院子,只见北边小屋的门大开着,正冲门的房梁上吊着一位老妇人,脸色青紫,舌尖露出,眼睛半闭着,毫无生机的前后微微摆动,看起来已经死了多时了。
“让开,先把死者放下来再哭!”子书俊把尸体下面放声大哭的一位少妇拉开,双臂抱住死者的腿向上托,示意沐桃月帮忙把房梁上的绳索解下来。
沐桃月拉过来桌子,搬一个凳子摞在上面,动作麻利的解开了绳索扣,又跳到地上检查尸体:“死者颈间索痕长八寸一,上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抵其齿,索痕呈深紫色,应为自缢而亡。”
“自缢?”子书俊看他,“你可验清楚了。”
“验清楚了,确是自缢。”沐桃月指指房梁,“房梁上只有一道索痕,死者颈间也只有一道索痕,索痕一致,不是他杀,而且……”
“如何?”
“而且死者之前应是极悲痛,哭了很久。”他翻过死者的衣袖给子书俊看,上面有几处不规则的硬痂,“你看,这是涕泪的痕迹,都结块了,肯定哭了很长时间。”
子书俊仔细看了看,的确是鼻涕眼泪的痕迹,于是他站起来问刚才痛哭不止的少妇:“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少妇擦擦眼泪,道了个万福:“回官爷,民妇娘家姓袁,名唤七娘,死的是……是我的婆婆于刘氏。”
“可知你婆母为何自缢?”
“民妇猜想,大约,大约是心中有愧……”
“有愧?”
子书俊正要仔细问问刘大娘是因为什么事情有愧,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巨响,他回头看,只见院子当中站了一位青年男子,中等身材,一脸憔悴,地上躺着一个方匣子,掉落时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那声巨响应该也是这个匣子落地时发出来的,是什么?
“棺材。”沐桃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像是给小孩子用的。”
“娘?娘——!”青年男子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哭叫着冲过来扑到刘大娘身上,“娘!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
沐桃月被男子推了一把,一下撞在子书俊身上,鼻梁磕到了他的前胸,疼的眼泛泪光。
“抱歉。”子书俊充满歉意的掏出帕子,示意他擦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快些擦掉。”
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沐桃月揉着鼻子问袁七娘:“我见墙角有个婴儿床,你家孩子呢?”
“孩子……孩子?”袁七娘呆住了,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刘大娘的尸体厉声道:“死了也好,她本来就该给我家小麦穗陪葬的!”
话语刚落,正跪在地上哭的男子突然暴起,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娘!”
袁七娘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她不甘示弱的爬起来,摸起凳子就砸了过去:“小麦穗也是你亲女儿啊!死的那么惨,都是你亲娘害的,她活该!她罪有应得!”
“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砸了一下的男子暴跳如雷,一把挥开凳子,朝袁七娘扑过去。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子书俊挡在袁七娘前面拦下了男子的拳头:“不许打架!东京城内禁止斗殴!”
“我打我自己婆娘,关你甚事!”
袁七娘披头散发的越过子书俊扯住男子衣服:“你有本事打死我,反正小麦穗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这就打死你!”
男子疯了一样又打又踢,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一直到脖颈抵上了什么东西,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东京城内禁止斗殴。”子书俊宝剑出鞘,抵上了男子的咽喉处,“老实些!”
“官爷,官爷!您别生气,别……别杀他!”袁七娘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子书俊的腿,生怕这位小官爷一生气杀了自己的夫君。
沐桃月刚才被飞过来的凳子砸中了头,砸的他眼前直冒金星,这会儿刚刚缓过劲来,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别冲动!”他赶紧跑过来,轻轻把剑从男子脖子上移开,“寺正大人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谁惹寺正大人发脾气了?”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沐桃月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红色官服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官差三十上下的模样,高大威猛,步履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子书俊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客气的点点头:“林捕头。”
“正带着兄弟们巡街呢,就看见这里围了一大群人。”来的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他迈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尸,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是……刘大娘?”
“林捕头认得?”
“也不算认得,只是每日都在这条街上巡视,见过几面。”林松又仔细看看,示意差人找块布先把死者盖上,“如何就……?”
“自缢。”
林松惊讶一声:“自缢?”又看向袁七娘跟她夫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因为昨日傍晚之事?”
见夫妻二人缓缓点头,沐桃月忍不住问:“昨日傍晚发生何事?”
“阁下是……?”林松看看眼前这个好看的小郎君,这脸蛋粉嫩的,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如一汪清泉……是个女子。
见他盯着自己,沐桃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俏生生的惹人爱:“我是跟着寺正大人的。”
子书俊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众人恍然,原来是小王爷的相好。
一提起昨日傍晚,袁七娘又低低的哭起来,林松叹口气,让人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关上了院门,冲子书俊一抱拳:“不知寺正大人何故来此?”
“本是想找刘大娘做些问询。”子书俊跟他大体讲了讲事情经过,林捕头听的眉头紧锁:“河堤女尸?”
“是,如无意外,刘大娘应是第一目击人,所以想找她了解一下。”
“可眼下这般,寺正还是……”林松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刚刚听林捕头说昨日傍晚,可是有事发生?可与刘大娘之死有关?”子书俊听他们说话听的云山雾罩,“小麦穗又是谁?”
“小麦穗是我女儿,刚满周岁。”一直坐着地上低头不语的青年男子开口了,“我叫于大田,这是我娘子袁七娘,我爹死的早,是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看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叫黑子。”
沐桃月碰碰子书俊,悄悄指指院子角落,果然有个狗窝。
“小麦穗很乖,我娘照顾的也细心,黑子也是条好狗,怎么就……怎么就……!”于大田揪着头发,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样,林松把子书俊跟沐桃月叫到一边轻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小麦穗出生之后,袁七娘因为没奶,与刘大娘婆媳间起了不少摩擦,后来刘大娘干脆赶了袁七娘去布坊织布,赚钱贴补家用,这样于大田夫妇俩都是早起上工,晚时才归,小麦穗就交给刘大娘照看。
“要说刘大娘照看孩子还算用心,有几次看见她抱着小麦穗在外面晒太阳,那孩子见人就笑,喜庆可爱。”林松说道,“不过人都有个爱好,这刘大娘平日里就爱赌个小钱,每日午后趁着小麦穗睡着了出去小赌两把,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
“昨日可能赌的有点上瘾,刘大娘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们家的大黑狗在院子里啃着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是生肉。”
林松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再去房间一看,孩子没了……”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被……?”沐桃月惊恐的捂住嘴。
“后来于大田夫妇也回来了,一家人哭天抢地的,狗当场就被打死了,这不今早刘大娘也寻了短见,真是造孽啊!”
“林捕头平日见过那条狗吗?”子书俊想了想,问道。
“见过,叫声大了些,不过脾气温顺,不是恶犬。”林松仔细回想着,“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狗的尸体呢?”子书俊问于大田。
“扔了,还留着作甚?”
“扔到哪里了?”
“徐二哥帮忙扔的。”
“这狗平日里喂的可饱?”
“每日都喂,怎的不饱?”袁七娘咬牙切齿,“畜生便是畜生,我只恨昨日没有亲手将它碎尸万段!”
“既然林捕头来了,那就一切劳烦开封府。”子书俊拱拱手,“在下还有职责在身,先告辞了。”
“寺正大人放心,林某会妥善处理好的。”林松把两个人送到门口,“代我问尚寺卿好。”
从于家出来,沐桃月看看天:“还不到巳时,寺正大人要接着去查女尸的线索吗?”
“不,女尸先放一放,乐康也会去查的,我觉得于家这件事有蹊跷。”子书俊想了想,“家养的狗一般是不会咬人的,何况吃人,除非饿极。”
“可袁七娘不是说了天天都喂。”
“所以说其中一定有原因,先找到狗尸体,一验便知。”
5. 女尸疑云(四) 小巷子总共十几户人家……
小巷子总共十几户人家,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昨日帮忙处理狗尸体的徐二哥,徐二哥正在家睡觉,见是大理寺的人来问话,有些意外,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两人进了屋。
“此次只是有些事情询问,不必紧张。”子书俊努力和颜悦色,“昨日于家被打死的那条狗,可是你帮忙处理了?”
“对,是我带走了,袁家娘子当时哭的晕过去,于大田又要照顾亲娘,小麦穗的尸体还等着处理。”徐二哥摇头叹息,“可怜见的,被吃的残缺不全……”
“狗尸体扔去何处了?”
徐二哥摆摆手:“本来是要扔的,我在不远处的果园帮人看园子,是个夜里的活,想着上工时候顺手就把这狗埋在地里算了,结果被一起看园子的杨老汉看见,他说想要狗皮,让我别埋,我就把狗留在园子里了。”
“杨老汉?”
“对,杨老汉,我们看园子有三个人,一人值四个时辰,我值子时到卯时,杨老汉接我的值,是从辰时到未时。”
“杨老汉家住何处?”
徐二哥指了指,“杨老汉跟于家是邻居,呐,就是紧挨着于家,门口有个石墩子那个,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家,看园子呢。”
于是两个人又来到徐二哥说的果园,子书俊抬手要敲门,被沐桃月拦住了。
“等等。”他鼻翼翕动,挺翘的小鼻子一张一张的,“什么味道?”
子书俊看的有趣,也跟着闻了闻:“肉味儿?”
“狗肉味儿!园子里有人炖狗肉呢!”沐桃月按下了他要敲门的手,指指院子四周高高的围墙,“咱们爬墙进去看看去?”
园子里大部分是杏树,这个时节杏花开的正盛,一团团一簇簇,从树枝开到树梢,白里透着粉,就像染了胭脂的云朵。
子书俊轻松的翻过围墙赏了会儿花,又翻了出去,看着正在努力对着围墙蹦高的沐桃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哟,寺正大人出来啦?您刚才身手太快,我没来得及叫您。”沐桃月擦擦汗,“这围墙太高,帮帮忙,让我踩一下您的……啊~!”
他只觉得一阵风在耳边掠过,转瞬间就被拎过了围墙。
“您应该先知会我一下的。”沐桃月拍拍差点吓出来的小心脏,有些不满。
子书俊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小郎君的腰太软了些,刚才一把抓上去的感觉有些微妙。
两人小心翼翼的猫着腰循着肉香向前走,果然看见在靠近大门口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上的小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拿一把扇子扇着风,时不时添点柴,又掀开锅盖搅动几下。
地上有些血迹,还有一张黑色的皮毛,子书俊看了一会儿,确定那是一张狗皮,于是对沐桃月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退回到围墙下。
翻出去的时候子书俊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带他,只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爬过去,沐桃月笨手笨脚的翻了半天终于落地。
“是狗肉,我不会闻错的!”他拍拍身上的土,说的笃定。
子书俊皱眉:“你吃狗肉?”
“不吃,不过我家旁边有个狗肉馆子,就是这个香气。”沐桃月说,“犬肉味咸温,无毒,安五脏,补绝伤,益阳道,补血脉,厚肠胃,实下焦,填精髓,可食。”
“扔在一旁的皮毛我看了,确是一张黑狗皮。”
“炖狗肉的就是杨老汉吧?手艺真不错。”沐桃月砸吧砸吧嘴,有些饿了。
“杨老汉与于家一墙之隔,昨日傍晚也在家,必定知晓于家发生了何事。”子书俊眉头紧锁,有些想不通,“我开始只认为是狗被下了药,突然发狂食人,如此看,却又不尽然。”
“寺正大人此话何意?”
“若是一条狗吃了你认识的人,你还会去吃这条狗的肉吗?”
“不会,多吓人哪!”沐桃月摇摇头,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
“会验尸吗?”
“虽说不如墨风哥哥厉害,但是普通的验尸还是会的。”
“那便够用了,徐二哥说孩子被吃的残缺不全,不知是如何残缺不全……”子书俊抓住他手腕飞快的跑起来,“我们回去找林松,看看小麦穗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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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口气跑回于家,于大田刚刚殓好了尸体,小院子搭起了简易的灵棚,堂屋里放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林松带着差人正要离开,被子书俊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挠挠头,叫过一个差人耳语了几句,差人领命又进了小院,不一会儿带着于氏夫妇离开了。
“我让差人带他们去开封府填写销户籍的表单了,只一个时辰,你们动作快些。”林松说。
“足矣。”子书俊抱拳,“多谢林捕头。”
“不必客气。”林松有些不好意思,“还望寺正大人在尚寺卿面前多提起在下,以便早日……”
“好说。”他略一点头,拉着沐桃月进了于家院子。
“林捕头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呀?”沐桃月小心翼翼的掀开小棺材上的盖棺布,“他好像对您很客气呢。”
子书俊想了想:“林捕头是前些时日从河南府调过来的,要履大理寺丞一职,寺卿大人说他初来乍到,遣他先去开封府呆些时日,熟悉一下东京城的环境之后再回大理寺。”
“哦~懂了懂了,林捕头想回大理寺当差去。”
“应是如此。”子书小王爷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在他眼里大理寺丞跟开封府捕头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办案子。
“开棺了?”他抓住棺盖微微用力。
“等一下!”沐桃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小麦穗乖妮妮,我开棺验尸是为了帮你查清害你之人,莫怪莫怪……”
“开了?”
“可以了,寺正大人开棺吧。”
棺盖被徐徐打开,里面的小小尸骸露了出来,只见一件小寿衣里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肢体,肢体残缺不全,全身上下一块皮也没有,血淋淋的蜷缩着,脑袋几乎没有了。
沐桃月差点哭出来,他是第一次见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他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手套戴上,拨开寿衣仔细看了看尸体,惊讶的“咦”了一声。
“如何?”
“这个……这不是人。”
子书俊被她的话惊得瞪大眼睛:“不是人?”
“虽然头部只剩了一点下颌骨,可这么宽阔粗壮的下颌明显不是小儿,还有这里。”沐桃月抬起尸体的上肢,“肩膀处也跟人差别甚大,虽然手脚被吃掉了,但我猜这是……猴子?”
“猴子?”
“嗯,像人又不是人,猴子的可能性最大。”
“猴子吗?怪不得……”子书俊沉吟了一下,“收拾好这里,跟我去趟潘楼南街。”
东京城内的潘楼南街,又被称为鹰鹘一条街,专门贩卖各种珍稀飞禽走兽,子书俊打听了几句,就找到了街上唯一一家卖猴子的店铺。
“大官人是要买猴子?”店主是个笑容满面的老头,见子书俊衣着富贵,笑得更加真诚,“大猴、小猴、猕猴、猿猴,您看看想要什么?要是没有称心的,您说个样子,老朽叫人去山里逮。”
子书俊看了一圈:“我要剥了皮的死猴。”
店主脸色变了几变:“大官人说笑了,我这都是活猴子,旁人买了都是在家养着或者杂耍卖艺,哪有您说的那个。”
“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
“我打听过了,东京城只你一家卖猴子的。”子书俊拿出腰牌给他看了看,“店家可要想清楚,如今这猴子尸体惹了命案,若追究起来,你必是脱不了干系。”
“猴子尸体怎、怎会惹命案呢?”店主有点慌。
“宣华门外惠民河畔小巷子住的杨老汉,你可认识?”
“认……认识。”
“相熟?”
“不熟,不熟!”
“最近与他可有交易?”
“这……”店主跌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昨日有只小猴生病死了,我正想处理掉的时候正巧杨老汉来找我下棋,他见了便说要,怎的……怎的还出人命了?”
“他可说过要拿去何为?”子书俊问。
“没说过,我也没多问,左右是一只死猴子,没甚用处,不如顺手做个人情。”
沐桃月突然问:“老伯您收钱了吗?”
“没收没收,他要我便让他拿走了,没收钱!”
“下次警醒些,莫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听店主说没收钱,子书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几天还会有官差来找你问话,据实回答便是,不可隐瞒。”
“是,官爷放心,老朽一定据实回答!”店主战战兢兢的问,“那官爷说的命案是……?”
“杨老汉拿死猴子吓人,把人吓死了。”
“吓死了?!”店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在椅子上试了几试都没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罪过啊,罪过啊!”
见他这样,沐桃月赶紧从绣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了几粒药给他吃下去,有些责怪的看了子书俊一眼:“老人家年纪大受不得刺激,寺正大人不要说得如此直白。”
子书俊抿抿嘴:“抱歉,是我欠考虑。”
“嗯,这会儿无碍了。”沐桃月倒来一杯水看店主喝下去,又给他把了把脉,“老伯可是平日里四肢时有麻木,坐久了站立起来会短暂眩晕,过一会儿便自行恢复了?”
“是有些,不过一直没放在心上。”
“这病可大可小,平日里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心口部位,冷热交替时尤为小心,觉得不舒服了就叫人,万不可一个人忍着。”他把小药瓶放到店主手里,“这是我自己制的安宫丸,每次四粒,可缓解。”
店主接过来千恩万谢:“多谢,多谢……”他看看沐桃月的脸又看看他的打扮,迟疑了一下,“多谢小郎君!”
“……沐兄弟。”出了店铺,子书俊犹犹豫豫的喊他,“刚才是我毛躁了,没考虑到店主年事已高。”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没关系啊,有我呢!妙手回春小神医!”
“嗯,多亏有你。”又是柔若无骨的触感,又是暖暖的药香靠过来,子书俊心跳快了两拍,“咱们去抓杨老汉吧!”
6. 女尸疑云(五) 回去大理寺禀明了事情……
回去大理寺禀明了事情经过,子书俊领了几个差人要去杏园捉拿杨老汉,新来的仵作卫墨风正巧路过,一眼就看到了沐桃月脑门上的肿块。
“小月,你额头怎么了?”他关切的凑近了瞧。
沐桃月乐呵呵的:“被板凳砸了一下。”
“被砸还这么开心?”
“因为我刚刚跟寺正大人查了一起案子,马上就水落石出了,高兴!”
“被砸了?”听卫墨风一说,子书俊才看到他发际线位置起了一个肿包,应该是在于家劝架时候被袁七娘扔过去的板凳砸的,因为大部分藏在头发里,所以刚刚一直没注意。
他弯下腰仔细看看,伸手就要摸:“疼吗?”
“寺正大人,还是我来处理吧。”卫墨风挡住了他的手,把沐桃月拉的离自己近了些,“我帮他上药。”
沐桃月有些着急:“寺正大人您别走啊,我还想去抓杨老汉呢!”
“不走,等你。”子书俊点点头,带着一群差人站在回廊里看他上药。
“何故在此聚集?”尚辰带着蒋文正要去库房查东西,远远就看见这里围了一群人。
众人连忙见礼:“尚寺卿,蒋寺丞。”
尚辰微微颔首,看看傻站着的子书俊:“锦鹤不是要去捉拿嫌犯吗?为何在此?”
“回寺卿,这位沐兄弟受了点伤,我待她上完药之后一起去。”
子书俊背着手站的笔直,乖巧的像个等待好朋友一起去玩的孩童。
“沐兄弟?”尚辰又看看被卫墨风按在廊柱上上药的沐桃月,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个女子,只有他的傻表弟一脸认真的叫人家兄弟……
“有何不妥?”子书俊看出来自己表哥表情不太对。
“无不妥。”尚寺卿右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笑意,“咳,不要聚在一起挡了旁人通行,若是你的小兄弟上好药,便快快带他走吧。”
————————————
大理寺的官差闯进杏园的时候,杨老汉正吃饱喝足,躺在杏树下闭目养神,对于突然闯进来的官差态度蛮横:“干什么的?这是私家园子,官府也不能乱闯!”
子书俊站立正中:“我们来此不是为了园子,而是为了抓你。”
“抓我?我犯了何事?”
“狗肉好吃吗?”
“……”
“这看园子真是个不错的差事。”见他不回答,子书俊拿起小桌上的酒壶闻了闻,“清风楼的玉髓酒,配上炖到酥烂的狗肉,在这杏花树下赏花喝酒吃肉,人生乐事。”
杨老汉眼珠转来转去,有些蛮横的问道:“怎的?吃狗肉犯法啊?”
“不犯法,就是随意感慨几句。”他把酒壶放回去,“猴脑好吃吗?”
“啥……啥猴脑?老汉不知道你在说啥!”
“你隔壁的刘大娘今早上吊死了,你可知道?”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一般,杨老汉瞬间面无血色,身体晃了几晃蹲在了地上:“谁?谁死了?”
“住在你隔壁的刘大娘,于大田的娘亲,小麦穗的祖母。”子书俊蹲下,眼神锐利的盯着他,“因为她的孙女小麦穗被狗吃了,她心中悲痛哭了一夜,最终还是良心难安,趁大家都还在睡觉的时候,用一根麻绳吊死了自己。”
“那……那关我甚事?不关我事!”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关你事?”
“我……我……”
“杨老汉,你用猴尸代替小儿,做出恶犬啃食幼儿的假象,让于家误以为女儿已死,导致他们一夜之间婆媳反目,夫妻失和,最终刘氏自缢身亡,于氏夫妇大打出手,这桩桩件件皆由你而起,说!你把于家女童藏哪儿了?”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见他还是不开口,子书俊沉声道:“杨老汉,此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说,待我搜查出来,罪名可就不同了!”
“……在河里的花船上,粉色金丝合欢花盖的那艘,上面是我的相好,叫欢娘。”杨老汉低声说,“我就是讨厌那条黑狗,日日叫的人心烦,跟刘氏说了多少次了,她就是不管,还让狗咬我。”
“所以你便生了如此歹毒心思?”
“那我要如何?这两年来我好话歹话说尽,刘氏就是不管,还有他儿子于大田,一家人拿那条黑狗当个宝,我跟他们说过千百遍,我讨厌狗,我害怕狗!”杨老汉青筋崩出,面目狰狞。
“即便是憎恶黑狗,也不该施此毒计!”子书俊声色俱厉,“那于家如今家破人亡,你可知罪!”
“就算有罪,于家也该担一半!”
“罪当几何,官府自有定夺。”子书俊挥挥手,“把他带走!”
差人们上前给他戴上了长枷,杨老汉最后看了看园子里的杏花没说话,他幼时被恶犬追咬过,自此之后一直怕狗,偏偏隔壁于家的大黑狗又凶又壮,每日里见了他就汪汪叫,黑狗养了两年,他就找了于家两年,于家一家都不是好相处的,尤其是那个刘氏,一说让她把黑狗拴起来她就吐沫星子乱飞的骂他,说他有毛病,说他做了亏心事了才会怕狗。
那日他又是早上上工时候被黑狗堵在门口不敢出门,误了时辰,被东家扣了工钱,从园子回来的时候他照例想去找刘氏说说,却隔着院门听见刘氏在跟小麦穗说话。
“我的小麦穗呀,你不要总是扯黑子的毛,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伤了挠伤了,少不得你娘回来要打死它!”
他收回了敲门的手,转身去了潘楼南街那家卖猴子的店……
接下来的时间,差人分成了两组,一组按照杨老汉指的位置,在园子里挖出了猴子皮以及大半个被吃掉脑子的猴头,另一组则赶去惠民河找到了花船,救出了小麦穗。
面对着死而复生的小麦穗,再看看躺在棺材里已经凉透的刘大娘,于氏夫妇心情一时复杂难当,得知是杨老汉设计了一切之后,于大田恨得抄起锄头就要出门找他拼命。
“如何定罪该由官府定夺。”子书俊拦住了他,“惩治坏人是官府之事,你要做的是好好发送你娘。”
“人心难测,谁能想到只是邻里间司空见惯的小矛盾,居然越积越深,终成祸患。”走出于家院门,已是将近傍晚,沐桃月有些不舍的拉拉他的衣角,“寺正大人,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我的主人家呀,天色将晚,想必他该回家了。”
“你说晚上的活计,是个什么活计?”
“就是做……做个小厮,做做晚饭铺铺床什么的。”
“白天呢?”
“白天应该无事吧?”沐桃月想了想,尚寺卿只说了给他亲戚做晚饭跟铺床,没说白天干什么。
“若是……”子书俊挠挠头想着措辞,他觉得跟这个小郎君一起查案还挺愉快的,“若你只是晚上有差事,白日里可跟着我,我给你工钱。”
沐桃月高兴的点头:“那便说好啦!我去问过主人家,明日一早还在今日相遇的地方见!”
“好,明日见!”
—————————
“夫君,锦鹤为何要让一个寡妇做他的使女呢?”尚辰放衙回来,李靥一边帮他换下官服一边闲聊。
“舅母生完锦鹤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锦鹤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乳母照顾的,而他的乳母田嫲嫲便是个寡妇。”尚辰记得舅父讲过,表弟最依赖的田嫲嫲怀孕时丈夫被歹人杀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舅母婉宁郡主看她可怜,便在她生下孩子之后让她做了子书俊的奶娘,带着孩子吃住都在府里,照顾了小王爷二十多年。
“怪不得,是因为格外有亲切感吧。”
“亲切感……”尚辰想起中午表弟在大理寺回廊上那个傻乎乎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怕是与他想的有些出入。”
“夫君笑什么?”
“嗯……靥儿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没正经。”李靥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子书小王爷今日拉着个如花似玉的小郎君满东京城跑了一天,那个小郎君便是沐桃月吧?”
尚辰很诧异:“靥儿如何知道的?”
“呐呐呐,不要小瞧我这个小报主笔啊!消息灵通着呢!”李靥得意的点点他胸口,“沐桃月来找过我了,我给了她新宅子的钥匙,让她去那里等锦鹤,哦对,顺便还给她换了女装。”
尚寺卿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会儿锦鹤大约该回去了。”
……
沐桃月拿了钥匙来到新宅子,果然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厨房里冷锅冷灶,一丝烟火气也没有,她摸摸肚子又摸摸钱袋,从角落里翻出一袋子面,给自己擀了点面条。
从正堂到卧房,一根蜡烛也没有,油灯里面也没油,天越来越黑,沐桃月不敢乱翻主人家的东西,只好端着碗跑到院子里借着月光,一边吃面一边等。
一碗面下肚,感觉踏实了不少,她轻轻把空碗搁在台阶上,托着腮看月亮。
“东京城的月亮跟家里的一样嘛~~”
沐桃月,九岁没了娘,十一岁没了爹,十二岁嫁给了父母的好友,不到半年便守了寡,满打满算到如今,已经正正经经做了九年的寡妇。
吃住都在婆家,总要知恩图报。小叔子身体不好,她便自告奋勇去了医馆当学徒,每日抓药熬药,一做就是九年,除了医馆和家,哪里都没去过。
师父可怜她,眼见着小叔子的病已经大好,就托人寻了大理寺的差事,让师兄卫墨风带她出来涨涨见识,只是在性别上撒了谎,被大理寺卿一眼看穿,她好说歹说才没有被赶回原籍,一下从大理寺狱医变成了小王爷的使女。
其实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回去,在那个偏僻的小县城,没有夫君保护的年轻寡妇,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听说小王爷脾气有点怪,所以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偌大的院子就住两个人,他不会欺负自己吧?
若是能有旁的选择便好了,她想起白天那个英俊的寺正大人,漂亮的小脸染上来一丝笑意,下一瞬又褪去,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能有什么旁的选择……
“这个小王爷不会夜不归宿吧?”沐桃月呆呆的等了好久,收回思绪紧了紧衣服,看看周围漆黑的夜色,想着如果小王爷还不回来她便去找刚才的南嘉郡君,这更深露重黑灯瞎火的,有些怕人。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月光能勉强辨认出门口的身影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小……小王爷?”沐桃月慌忙站起来。
男子微微颌首:“为何不掌灯?”
沐桃月心中一动,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小王爷,我……奴婢没找到蜡烛和灯油。”
“无妨。”小王爷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溜溜哒哒进了耳房,不多时烛光亮起,耳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的声音也随着水声响起来:“进来,帮我搓背。”
沐桃月一下愣住了,小脸苍白的呆立了半晌,咬咬嘴唇低头走进去,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板凳上的男子背对着她,细腰乍背、肤如白玉,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粗布巾,浸湿了水又拧成麻花的形状,走到男子背后轻轻搓了起来。
子书俊今天跑了一天,送走沐桃月之后又回了大理寺,把杨老汉的案子移交给了开封府,虽说是二月天气,却跑得一身黏腻。
他本就是个爱干净的,一听新来的使女已经在新宅子等着了,便兴冲冲的回来想要她帮忙搓背,这些天住在表哥家,春和跟景明的手实在太重了,搓一次背像脱一层皮,小雨倒是自告奋勇的要给他搓,可他总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不好。
小胖墩尚云起问他为何要找个寡妇做使女,一来是因为他的确对寡妇有好感,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而是觉得寡妇应是同自己的乳母一样勤劳善良,又细心温柔;二来便是寡妇做什么都方便些,洗衣做饭、梳头搓澡,不似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
刚刚进门时候光线太暗没看清,只看身形是个纤细苗条的,其实他喜欢壮实一些的,因为王府里的厨娘总是胖乎乎的那个做饭最好吃。
子书俊东一念头西一念头的满脑子乱想着,突然感到背上有水滴砸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是眼泪。
“你哭了?”他站起来转过身。
身后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微微颤抖:“奴婢不是有意的!小王爷恕罪!”
“为何而哭?”
“奴婢……一时失态。”女子又磕了几个头,“请小王爷责罚!”
子书俊皱皱眉头,取过蜡烛靠近她:“可是被人拐卖胁迫?若是如此,我可送你回家。”
“不是的!奴婢是自愿伺候……伺候小王爷!”
“你抬起头来。”
蜡烛发散出柔和昏黄的光,跪在地上的女子慢慢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血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双肩发抖,红唇微颤。
子书俊惊得倒吸一口气:“沐兄弟?!”
沐桃月看着面前一/丝/不/挂的男子,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蜡烛落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噗呲一声熄灭了……
7. 女尸疑云(六) 子书小王爷自出生到现……
子书小王爷自出生到现在二十二年,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惊慌失措过。
白天还称兄道弟的沐兄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伺候自己的使女,这会儿正对着自己□□裸的身体哭的伤心,他劝也不是骂也不是,满头黑线的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轻声呵斥:“出去!”
沐桃月站起来,呜哇呜哇的哭着出去了。
郁闷的小王爷摸着黑草草冲了冲,穿好衣服来到院子,发现她还在哭,他有些不耐烦的叹口气,还是走过去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你是女的?”
沐桃月哭的打嗝,眼泪流个不停,她两只手轮番擦着没完没了涌出来的眼泪,点点头:“嗯!”
“表兄找来的使女,刘家遗孀?”
“嗯!”
“别哭了。”子书俊想了想,还是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递了过去,好像白天她也用这个擦过眼泪来着。
“你是小王爷?”
“是,家父是瑞王子书鸿永。”
“他们叫你寺正大人……”
“我本就是大理寺正。”子书俊不喜欢别人喊他小王爷。
“小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骗你~”沐桃月有些难过,寺正大人是她来东京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突然就变成了脾气古怪欺负自己的小王爷,她用帕子捂住脸,再一次哭起来。
“莫要哭了。”他被她哭的发毛,“哭什么?”
“能说吗?”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既然是寺正大人,说不定可以讲讲道理。
“说吧,恕你无罪。”
“奴婢害怕……害怕……”
“怕甚?”
“那个……那个……”沐桃月脸涨得通红,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那个好丑好可怕!”
子书俊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来,他低头看看自己胯间,气结:“男子都是如此!”
“奴婢又没见过。”
“你不是寡妇吗?”
“寡妇……寡妇怎的就非要见那种东西?”沐桃月有些抓狂,“我不要这份工了,我要回家!”
“不许!”子书俊剑比嘴快,利剑出鞘拦在她面前,看着面前女子被吓得泪流满面的可怜样,他有些挫败的微微低头,“我以后不让你给我沐浴便是了。”
“当真?”
“君子一言。”
“那……小王爷你饿吗?”见他让步,沐桃月也不再坚持,“奴婢煮了面,在锅里。”
子书俊找出灯油,把厨房的灯点亮,拿来小碗盛出面尝了一口。
“难吃。”他下了结论。
“奴婢会努力学的。”沐桃月轻声道歉,她极少在婆家吃饭,医馆又都是师兄和师父做饭,所以她的厨艺仅限于把饭弄熟。
小王爷翻来翻去,厨房里只有一袋面跟一坛腌好的雪菜,还有一筐鸡蛋,他想了想,让沐桃月去把她煮面的锅刷干净,自己开始倒水和面擀面条。
“明日去街上买些菜跟肉,若是不知去哪里买,可问南嘉郡君。”
沐桃月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好奇的看他起锅倒油,煎了几个鸡蛋放在一边,又从坛子里拿出两根雪菜,用清水冲洗干净之后切碎,扔进锅里爆香,然后加水加盐,大火烧开之后把擀好的面放进去,待面条快熟的时候又把煎鸡蛋加了进去。
“吃几个鸡蛋?”
“一……一个就好。”沐桃月赶紧跑出去把正堂八仙桌上的油灯点亮,子书俊端着两碗面快步进来,一左一右摆在了桌上。
“坐。”他看看站在一旁拘谨的她,“吃饭。”
“还是等小王爷吃饱了之后,奴婢再……”
“不必自称奴婢,也不要叫我小王爷。”子书俊把筷子摆好,指了指自己对面让她坐下,“叫我寺正大人也可,叫我锦鹤也可。”
“寺正大人。”沐桃月乖乖喊了,然后小心翼翼的夹起面条尝了一口,瞬间瞪大了眼睛,“唔,好吃!”
看着对面女子瞪得圆溜溜的双眼,子书俊颇有些得意,开始上下打量起她来,换了女装的沐桃月跟白天很不一样,虽说依然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可这会儿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眼皮微微透着粉红,说起话也不似白日里的中气十足,而是娇娇的像个小娃娃,头发也散了下来,发髻柔顺的垂在耳侧,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咳!”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扒了两口面,“吃饱之后去铺床,我睡东厢,你睡西厢。”
“是。”
“明早早起些,我要吃清风楼的三鲜小馉饳,你去买。”
“是。”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的吃完面之后,沐桃月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去铺了床,一切收拾妥当坐在西厢房的床上整理自己的包袱。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她抬头看,子书俊笔直的站在门口:“忘了给你这个。”他扔过来一个钱袋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家用。”
沐桃月接住,沉甸甸的一大袋,险些晃了她的手腕:“这么多……”
“看着买些首饰衣服。”子书俊指指她,“我不喜素色。”
“是。”沐桃月看他关上了房门,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个小王爷,人还挺好的。
————————————
第二日。
沐桃月早早起床洒扫院子,收拾干净之后去清风楼买来了三鲜小馉饳。回来的时候子书俊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练剑,一身黑衣干净利落,辗转腾挪,矫若游龙,三尺长剑,剑势如虹。
见她进来,子书俊收了招式,抬手擦了擦汗,冲她伸手:“我的帕子呢?”
“……还没洗。”
小王爷无语望天:原来不是所有寡妇都勤快的吗?
“我……奴婢现在马上去洗!”沐桃月提着食盒诚惶诚恐。
“不妨事的,帕子有很多,先吃饭。”子书俊放下剑,“吃过饭跟我出去查案。”
“今日查什么?”沐桃月见他舀起一个馉饳吃了,自己才拿起调羹,小馉饳粉嘟嘟的,一口咬下去鲜香嫩滑,她有些后悔,应该多买一份的。
子书俊吃饭很规矩,做的板板正正的,也不说话,一碗馉饳吃完,他擦擦嘴,看正在埋头猛吃的小女子:“刘大娘的那条线索断了,我们去查另外的,去车行。”
“去车行之前去趟刘大娘经常赌钱的地方吧。”沐桃月也吃饱了。
“理由。”
“昨日林捕头说,刘大娘平日里爱赌点小钱,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可是前日却去了足足两个半时辰,早上去河堤看了女尸,下午就在柜坊待那么久……”
子书俊点点头:“有道理,去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东西,是否与女尸有关。”
8. 女尸疑云(七) 从柜坊出来,沐桃月跟……
从柜坊出来,沐桃月跟着子书俊身边,低着头脚步匆匆。
小王爷正直无私恪尽职守,柜坊还未开门他就去了,把刚起床的柜主堵了个正着,直接亮出腰牌拿走了证物——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镯子。
店主不敢多言,直拉着她的袖子小声的说着好话:“小娘子,您帮我跟官爷说说,镯子拿走便是,可这是刘大娘抵在这里的,她实实在在拿走了我的银子呀……”
“寺正大人。”她想到这里,犹犹豫豫的开口,“那镯子是刘大娘抵押在柜坊的,您把镯子拿走了,柜主的钱怎么办?”
子书俊愣了一下:“既是抵押便会有凭证,他去于家要回来便是。”
“于家若是不给呢?”
“去开封府递状子。”他侧头看看一脸担心的她,“那柜主开柜坊多年,抵押在他那里的东西不计其数,绝不是良善软弱之辈,他拉住你说好话,便只是看你年轻面善,切不可上当。”
沐桃月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二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凉,一阵风吹过,冷的她打了个喷嚏:“阿嚏!”
“冷?”子书俊皱皱眉,“你没有厚一些的衣服吗?”
她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藏蓝色褙子:“离家时候走得急,没带……”
临来东京城之前,她思量再三,没有带那件早就不暖和了的冬衣,她身量长得早,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有个大姑娘的模样,夫君去世的时候正值寒冬,婆家给她做了件守丧穿的黑色小袄,一穿便是九个冬天。
“昨日你见我时候背的包袱,便是你的行囊?”子书俊记得自己还帮她拎了一会儿,轻飘飘的,估计没几件东西,见她点头,小王爷扬扬下巴指指前面的成衣铺:“去买一件。”
看着铺子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沐桃月有些为难:“谢寺正大人美意,这眼瞧着河里的冰都融了,过不了几天便会热起来,还是算了吧。”
“不可。”子书俊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着了凉,扣工钱。”
“……!”她气得想翻白眼,“奴婢会自己抓药。”
“那也不行,会影响我。”
“寺正大人当真不讲道理!”
沐桃月气呼呼的鼓着脸低着头不说话了,子书俊也不急,抱着肩抬头看着那些衣服:桃红的不错,鹅黄的也不错,都比她身上这件老气横秋的褙子好看多了。
“哟,锦鹤居然逛成衣铺?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李乐康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傻呵呵仰着脸看衣服的子书俊,“干嘛呢?买衣服?”
“你来作甚?”
“昨晚不是商量好了,你去车行查平安车,我去当铺跟首饰成衣铺查头冠?怎的睡了一觉全忘了?”
“没忘。”子书俊摇摇头,“买几件衣裙便去。”
“买衣裙……?”李乐康这才看见在一边不做声的沐桃月,“这不是前日的小兄弟吗?”
“这是尚寺卿给我找的使女,沐桃月。”子书俊介绍,“这是李乐康。”
“李郎君安好。”沐桃月行礼。
李乐康摸摸后脑勺,看看女装打扮的沐桃月,月牙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沐娘子安好。”
“快些买完去车行了。”子书俊指指墙上对店主说,“劳驾,这件桃粉的,还有那件鹅黄的,还有柜台后面那件大红色的斗篷,都要了。”
“等一等!”沐桃月赶紧拉住他,低头轻声说,“寺正大人,我是个寡妇,花花绿绿不合适……”
“寡妇又如何?”他扬扬眉毛,有些不解,“大宋律法也没有哪一条是规定寡妇穿衣颜色的。”
“律法是没有规定,可约定俗成便是如此。”她拉着他袖子低声恳求,“求小王爷别为难奴婢。”
“既是不能穿红,那便选别的。”李乐康过来打圆场,“店家肯定还有别的颜色。”
店主一看,也把那几件红色的衣服收了起来,从后面拿出来几件素一点的:“小店也有旁的颜色,雪青、月白、若竹……小娘子看看喜欢哪个?”
沐桃月看看子书俊,见他没意见,小步小步的挪到柜台前,一眼便看中了那件月白色的小袄,袖口领口处巧妙的绣了花蝶图,还间或点缀着几颗珍珠。
“小娘子好眼光!”店主见她一直盯着那件月白色小袄,便拿起来介绍道,“这料子是上好的锦缎,刺绣也是一等一的绣工,蝶恋花栩栩如生,还有这珍珠,皆是天然海珠,莹润可爱。”
沐桃月摸摸自己的钱袋,这小袄一定很贵,她买不起。
果然店主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
她把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抹了两下,确定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袄,目光在上面流连了许久,恋恋不舍的摇头:“还是算了,劳烦店家拿件粗布的。”
“就要这件吧。”子书俊直接拿过来,“做工不错,也算好看,快换好跟我去车行。”
“寺正大人,五……五两银子哪!”沐桃月生怕他不知道,五个手指头使劲张开给他看。
子书俊不耐烦的拍开她的手,把小袄塞进她怀里:“快去换了,莫要耽误时间。”又抓过一条竹青色罗裙,“一起换了。”
“这裙子多少钱啊?”沐桃月还想再问,被霸道的子书小王爷直接推进了店铺里试衣服的隔间。
李乐康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小王爷这是作甚?强迫人家小娘子换衣服。”
“穿的乌漆嘛黑的,看着不喜。”
“哦~自己穿黑便无事,人家穿黑便看不喜,好不讲道理。”
店主看看两个人:“客官要不要看看这件斗篷?我可听说这几日倒春寒,且得冷些时日。”他朝隔间努努嘴,“春寒料峭的,给小娘子备着?”
子书俊点点头:“那便一起拿着吧,乐康帮我付钱。”
“……你的银子呢?”
“忘记带了。”他没好意思说昨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沐桃月做家用,如今身上只有几张银票,一个铜板都没有。
李乐康乐呵呵的掏出钱袋:“记得还我哪。”
9. 女尸疑云(八) 东京城的车行不少,不……
东京城的车行不少,不过能租平安车的就几家,大多集中在城外的官道附近,子书俊带着沐桃月往那边去,一路上她的小嘴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寺正大人,您看这斗篷上面还有毛毛呢!”
“寺正大人,您看这折枝花草的图案多漂亮啊!”
“寺正大人,您看我肩膀上绣了只小燕子!”
“寺正大人,您看我袖口的珍珠,在阳光下会发光!”
“寺正大人!“
“寺正大人!”
…………
……
子书小王爷只觉得身边围了三千只小麻雀,一声一声吵得他脑仁都疼。
“吃吧!”他买了根糖葫芦给她,暗示她闭嘴。
沐桃月接过来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寺正大人!我的罗裙是竹青色,跟斗篷很配啊!”
她是真的开心,自打夫君去世,除了偶尔的白色素服,她的衣服只有蓝灰黑三种颜色,小县城也没什么好料子,洗上几水之后就都变的乌糟糟的毫无光泽。
小王爷虽然霸道,不顾她意愿硬要她换衣服,可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刻她是打心眼里的欢喜,不过双十的年华,谁家的女子不爱漂亮衣裙呢?这衣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丝滑柔顺,单单只是摸一摸,便让人心情愉悦。
子书俊看看她,小女子换了身衣服,一下变得俏丽起来,虽说以前也好看,但这会儿却是更加娇艳,刚才店主推荐斗篷,他一眼就看中了,生机盎然的青色,折枝花草的图案,左肩膀位置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很衬她。
她手里拿着刚刚买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还在说话,糖葫芦红艳艳的,她的嘴巴也红艳艳的,眼睛又大又亮,弯成月牙的形状冲着自己笑。
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吵了,他想,许是自己对女子的耐受能力提高了,这样下次表嫂再办相亲会,自己就能多坐半个时辰,表哥也能少骂自己两句……
沐桃月吃完了糖葫芦,认真仔细的擦干净手,又摸了一遍斗篷上的毛毛,真舒服啊!
“寺正大人。”她指了指前面,“车行到了。”
路达车行是最大的平安车行,门口挤挤挨挨停满了平安车,一见来人了,大家呼啦一下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揽着生意:
“客官要租车吗?”
“拉货还是搬家?”
“租我的,我这车可干净,天天擦。”
“谁不天天擦啊,客官您要去哪里?我这长途短途都行!”
子书俊想了想:“我租辆车,半夜跟我去拉点东西。”
人群顿时散了大半,剩下几个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矮胖的汉子挠挠头问:“半夜哪?客官您要拉什么?”
“拉点货,用麻袋装的。”
一听用麻袋装的,剩下几个人都摇头:“这活不接!您去别处问吧!”
子书俊拦住了那个矮胖汉子,“为何不接?”
“要是往日倒是无所谓,只是我们这里刚出了事,大伙儿正害怕着呢!”矮胖汉子解释道,“要不您往前面找那些散户问问,给钱多的话,说不定有人乐意去。”
“出什么事了?”
“嘿,您要租车便租车,打听这个干啥?”
“讲讲呗,大哥。”沐桃月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是鬼故事吗?我最爱听鬼故事了。”
“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怎的爱听这个……”矮胖汉子被她看的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微微侧身,“也不是鬼故事,没有鬼。”
“那是什么?”
“我们这里的赵大,前几天夜里……撞了邪了!”
“撞邪?”子书俊皱皱眉,“如何撞邪?”
看着把自己夹在中间的两个人,矮胖汉子也不着急了,干脆一屁股坐在车上,盘起腿慢条斯理的说起来:“前几日来了个租车的,跟你们一样,要半夜拉东西,正巧赵大最近缺钱,就接了这个活儿,结果半夜那人搬上来一个麻袋,听说里面……”他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是个死人……”
“死人?然后呢?”
“然后赵大就一病不起,这不两天没来了,大家都说他撞了邪,所以最近这段时间谁也不想接夜里的活儿,更别说你这用麻袋装东西的了。”
“赵大住哪儿?”见矮胖汉子狐疑的盯着自己,子书俊掏出腰牌给他看,“大理寺的,要找他问问尸体的事。”
“哟,官爷!”汉子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嗯,赵大家住哪里?”
“顺着这路一直走,左手第三条巷子拐进去,门上贴着符的那家就是。”
子书俊抬腿就走,沐桃月一个劲儿的鞠躬道谢:“谢谢大哥指路,谢谢大哥指路!”
“走啦。”他不耐烦的回头催他,见她一路小跑的过来,忍不住嫌弃,“提供线索本就是百姓分内之事,有甚好谢的?”
沐桃月撇撇嘴,没敢说他不懂人情世故:“人家若是说不知道,寺正大人也没有办法不是?”
“哼。”小王爷傲娇的扭过头。
“嘿嘿。”她开心的抚了抚斗篷上的毛毛,“寺正大人身份尊贵,不说谢字也是情理之中,以后我跟着您,所有的道谢啊道歉啊都由我来!我脸皮可厚啦!”
“……我不会犯错,不需道歉。”
“也是,寺正大人英明神武,不会犯错的!”
子书俊见她捧着小脸一脸讨好的样子,忍不住悄悄扬起嘴角:“溜须拍马哄骗上司,扣月钱。”
“别啊寺正大人,我句句发自肺腑,您别扣我工钱呀!”
带着微微暖意的春风拂过,被扯住袖子的小王爷硬生生板起脸,听着她一句接一句讨饶的好话,却不曾察觉自己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10. 女尸疑云(九) 两个人顺着矮胖汉子指……
两个人顺着矮胖汉子指的路,果然在小巷子里找到了一户门上贴着符的人家,子书俊看了看,应是辟邪保平安一类的符咒,他确认了左右再没有同样贴符的人家,便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呀?”门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谨慎的看着门口的两人,“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可是赵大家?”
“是啊,你们是……?”
沐桃月一个没拦住,子书俊又掏出了腰牌:“大理寺查案,有些话要问问赵大。”
“大理寺?”妇人果然惊慌的要关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别关门别关门!”沐桃月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死皮赖脸的把半个身子挤进了门缝里,“大姐,您别害怕,我们寺正大人就是问几个问题,不会难为他的。”
“我夫君惊吓过度,现正卧床不起,恐怕不能回答官爷的问题。”妇人是赵大的老婆。
“惊吓过度?”沐桃月艰难的保持着上半身在门里下半身在门外的姿势,“可找大夫看了?”
“昨日找了人来给叫了叫魂,贴了几道符,也喝了符水,却是不见好。”妇人一脸愁容,“还未曾找大夫。”
沐桃月急了:“喝符水可不行!受到惊吓应先用温胆汤调理,再佐以金匮肾气丸,观察几日之后若不见起色,可用针灸。“
“你是大夫?”妇人打开了门。
沐桃月本来半个身子夹在门里,一下被卸了劲,忍不住向里倒去,一直站在后面的子书俊想要拉住她,没料到披风太大,他抓了个空,情急之下跨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当心些!”他把她抱在怀里,没什么表情。
“多谢寺正大人。”沐桃月有些懵,“我一下没留神。”
子书俊扶她站稳之后松开手,是衣服的缘故吗?好像比昨日抱她翻墙时候更软了些,他小鹿乱撞的看向沐桃月,却发现这小女子在专心致志的低头整理她披风上的毛和衣服上的褶皱。
“你在作甚?”
“刚才一抱,毛毛被挤到了,我理理好。”沐桃月抿着嘴小心翼翼的理着,小手轻柔的一遍又一遍的抚平。
子书俊气的收起了所有的旖旎心思,一撩袍子走进大门:“笨手笨脚,扣月钱。”
“怎……怎的又扣?”
——————————————
卧房里,赵大斜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沐桃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小脉枕放在床边,又拿出一块白帕子覆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脉枕是中空的小瓷枕,画着简单的纹理,像一截扁扁的竹子。
沐桃月定了定神,凝神静气给赵大把脉,“可是心慌乏力,夜里惊厥,有梦魇之状?”
见赵大点头,她又仔细给他瞧了舌苔和眼睛:“有没有拉肚子,会不会尿床?”
“昨日拉肚子,尿床倒是没有。”
“不必担心。”她提起笔开始写药方,“慌伤肾,心主神明,胆主决断,受到惊吓之后肾气不足,是容易出现这种现象,我开几服药,过个两三天便好了。”
“若是……”赵大老婆接过药方,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不好,你就去大理寺找我,我姓沐!”沐桃月看了眼子书俊,见他没反对,笑眯眯的对赵大老婆说,“你家夫君年轻力壮,至多三副药便好,放心吧!”
赵大老婆拿过方子,出门去药铺抓药了,屋子里只剩下赵大跟子书俊沐桃月三个人。
“多休息,没事儿晒晒太阳。”沐桃月把小脉枕跟白帕子收起来,“不是大毛病,很快会好。”
“多谢沐大夫。”
她收拾好东西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了子书俊:“寺正大人,病人这会儿精神尚可,可以问话。”
子书俊点点头,踱到床边站定,沐桃月搬了个凳子给他,他坐下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两日之前,可是有人雇了你的车?”
“是……”赵大撑着身体坐直,小声的应着。
“去了哪里?”
“去……”
“他从哪里搬来的麻袋?
“麻袋里有什么?”
“你被何物吓到?”
听着子书俊紧追不舍的问题,赵大眼神躲闪:“小的……小的受了很大惊吓,不记得了。”
“那你可认得这个镯子?”他把刘大娘抵押在钱柜的镯子拿出来。
赵大只看了一眼,就像见鬼一样面无血色:“怎……怎的在你这里!”
子书俊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认得?”
“认……认得。”
“何时见过?又为何如此害怕?”
“你应当知道我们为何找你。”见赵大犹豫,子书俊又补充说:“前日宣化门外河堤发现一具女尸,是被人杀死的,大理寺已经立案,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跑不了。”
“不关我事啊,我就是个拉车的!”赵大一听连连摇头,“我见到的时候那女的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到底怎么回事,据实讲来。”
眼见蒙混不过去,赵大叹了口气,怕冷似的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慢慢开口了:“前几日春社,早上家里做了漫泼饭,我高兴多吃了一碗,又喝了酒,所以出去的时辰比平日晚些,好些活计都被旁的兄弟接走了,剩下些要么远途的,要么搬重物的,没人爱接。”
“我也不想接,就猫在哪里靠时间,想着若是到了后晌还没活儿,就回家睡觉去。”赵大回忆着,“结果晌午时候来了个人,说让我晚上跟他去拉货,完事再把他送回家,他付双倍的路费。”
赵大挺高兴的,收了定金,跟那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就回家睡觉了,等到了晚上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付双倍的路费,原来他是要去城外五里地的乱坟岗。
到了乱坟岗之后,那人要赵大原地等一会儿,什么也不许问,他去拿了货就回来。
赵大等了好大一会儿,听见那人小声的喊他过去帮忙,他战战兢兢的跑过去一看,地上放着一个麻袋,有好几个坟被挖开了,麻袋鼓鼓囊囊的,旁边还扔着一些铲子,铁镐什么的工具。
“他抱着工具,让我扛麻袋,那麻袋一上手软和和的,想也知道是什么……”赵大哭丧着脸,“我当时就想这活不干了,惹上官司可不是闹玩的,可又听说干这一行的穷凶极恶,你说他一手铲子一手铁镐,要是给我来一下再埋到这里,我老婆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赵大不敢吱声,把麻袋放到车上就往城里赶,赶到宣化门外那个河堤附近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麻袋打开了,里面是具女尸,那人正在女尸手腕上往下薅一只金镯子。
“这只金镯子?”子书俊问。
“就是这只!”赵大又看了一眼,心惊肉跳的别过脸去,“我看见女尸吓了一跳,那人发现我回头也吓了一跳,这时候车不知怎么的颠了一下,然后……然后那女子的眼睛就睁开了!”
沐桃月吓得使劲靠着墙:“然……然后呢?”
“然后我和那人都吓坏了,我手一抖缰绳没抓稳,马儿一走偏车就斜了,那女尸裹着麻袋,顺着河堤就滚了下去。”
11. 女尸疑云(十) 据赵大交代,女尸滚下……
据赵大交代,女尸滚下河堤之后,那人跑下去找了一阵,最终只找了空麻袋上来,女尸却不见了。
“兴许掉进河里了,黑灯瞎火的越想越害怕,那人也怕,只捡了麻袋上来,催着我赶紧走。”
“那个人长什么样?家住哪里?”子书俊沉声问道。
“长的……很普通,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手上有不少黑色的伤疤。”赵大努力回想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眼睛下方,“这里起了水疱,手上也有!”
“水疱什么样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沐桃月突然插嘴,“黄色还是红色?”
“黄色吧?太黑了看不清。”
“那人有没有挠过水疱?”
赵大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反正我看见他的时候,一次也没挠过!”
沐桃月点点头,若有所思。
子书俊见她这样,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又问了赵大几个问题。
“他从潘楼东街街口那里等着我,回去的时候也是把他送去那里的。”赵大说,“应该就在那附近住,因为他带的那堆工具死沉死沉的,肯定走不远。
子书俊站起来告辞:“你且先养病,待病好了去开封府自己领罚。”
“什……什么罚?”
“知情不报,要听三日的训诫。”
听说只是训诫,赵大松了口气,一叠声的应着:“是!是!小的病一好就去!”
——————————
离开赵大家,子书俊带着沐桃月往潘楼东街去:“你刚刚问过赵大水疱的事情之后便一直未开口,可是有什么发现?”
沐桃月点点头:“赵大说的那种水疱,是烫伤。”
“烫伤?”
“外观呈淡黄色,表皮薄,透亮,无痒感,两到三天之后萎缩,表皮开始发黑。”她一条一条说着,“明显是烫伤。”
子书俊点点头:“接着说。”
“寺正大人觉得,何种人会被烫伤?”沐桃月点点自己眼睛下面,“烫到这里,还有手。”
“大约是……烧窑的?”
“烧窑人通常会带面罩和手套,不会有那么多烫伤,而且若被烫到创口会很大。”
“那是何人?”
“厨师呀!”沐桃月得意的把手背在身后,乐呵呵的摇头晃脑,“厨师做饭会不小心被油溅到,创口不大,七日后自可痊愈,所以新伤摞旧伤。”
子书俊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由的加快了步子,想快些去潘楼东街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住着厨师,他迈开腿大步流星的走着,走了一段之后停下来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小女子一路小跑紧跟,累得气喘吁吁。
小脸跑的红扑扑的,真好看。
“快些找到嫌犯,找到后,今晚带你去吃樊楼的坑羊。”
“真的吗?”沐桃月瞬间不累了,一双大眼睛变得贼亮,“听说樊楼的坑羊天下一绝,要排队才能吃到呢!”
小王爷得意的扬扬下巴:“我不需排队。”
“那便快赶路吧,午饭也不吃了,早些抓到嫌犯,便可早些吃好吃的!”她一马当先越过了他向前跑着,“寺正大人快一些,莫要耽搁!”
子书俊提了提手中的宝剑追上去,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添了些许暖意,一顿美食便能勾的她如此卖力,像只迫不及待扑向诱饵的小肥老鼠,可爱至极。
两个人来到潘楼东街街口,沐桃月四下张望着:“若说赵大吓病了,那个人会不会也吓病了?我们可打听打听这附近谁家的职业跟厨师相关,最近又没有去上工的。”
“如此打听会不会太招摇?”子书俊皱着眉头沉思,“恐会打草惊蛇。”
“寺正大人。”她扯扯他的衣角,指着离街口不远的一个拐角处,“你看那辆小车。”
他看过去,是一辆两轮的小推车,车上放着炉子以及铁锅等一应工具:“那是何物?”
“街上卖炸货的摊子呀!”沐桃月跑过去趴在锅上闻了闻,“是炸小春鱼!”
子书俊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能闻出来?”
“没错,就是小春鱼的味道,你看这筐里还有几只死鱼呢!肉都发黄了,该是放了好几天。”她笃定的点点头,去敲小车旁边的门,“请问有人在吗?”
她连敲了好几下,大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个瘦瘦的男子露出半张脸,眼睛下面有浅浅的黑色疤痕:“找谁?”
“我是路达车行的,前几日有个车夫说客人在他车上拉下了东西,说那个客人住在这附近,所以我们来挨家问问。”沐桃月说的很从容。
男子面无表情:“我没半夜租过什么平安车。”说着便关上了门。
沐桃月有点高兴的回头冲子书俊小声说:“他心虚啦!”
子书俊点点头,让她站到自己身后,他上前去敲门,敲了许久都不开,不多时院子里传来响动,他一脚踹开大门,发现那个瘦瘦的男子正准备翻墙逃跑。
他两步上前把男子拉下来,一脚踩在胸前,剑尖指着男子的咽喉,厉声喝道:“为何逃跑!”
男子转头不语,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院子的某处。
子书俊示意沐桃月去看看那处有什么异常,她走过去,只觉得脚下松软,泥土好像被翻过的样子,于是从墙角拿了把铁锨挖了几下,很快就挖到一个东西。
“寺正大人,是头冠!”
“再挖深些,看看还有什么?”
于是沐桃月又往下挖,很快便挖出了头冠的全貌,做工精美绝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她戴上手套,双手插进土里想把头冠捧出来,谁知头冠却像生了根一样根本拽不动。
她有些着急,手上便更用了些力气,用力的向外一拽,头冠被提了起来,与头冠相连的,是一只紧紧抓着头冠的手!
沐桃月吓得尖叫一声扔了头冠,面无血色的坐在地上全身发抖,站也站不起来,子书俊见状手上用了力气,男子的脖子微微渗出血来。
“说!埋的何人?”
男子胸口被他踩着,挣扎着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哇的一声崩溃大哭起来。
“愚妇被钱蒙了心,到死都不撒手哇!”
12. 女尸疑云(十一) 男子躺在地上嘶吼大……
男子躺在地上嘶吼大哭,声音引来了不少过路的行人,人群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围在门口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钱满仓家吗?”
“他是不是犯事了,怎么被人用剑指着?”
“怎么了这是?地上那是什么?”
“土里那个是不是一只手?”
“杀人了吗?杀人啦!”
子书俊一手持剑指着脚下的男子,一只手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围观人群退了一步,又往前近了两步,他叹口气,去看坐在地上的沐桃月,见她小脸苍白,满脸是泪,知道是吓坏了,于是尽量放柔了声音唤她:“沐娘子?沐娘子莫怕,有我在。”
沐桃月平时也见死人,只是突然挖出个人手,冲击力太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听见有人喊自己,才如梦方醒的看向子书俊:“寺正大人~”
“莫怕,我在。”子书俊努力表现出和蔼的样子,“你先别哭,站起来把门闩上,然后找根麻绳来。”
她擦了擦眼泪,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关上了院门,又在屋里找了根麻绳,跟子书俊一起把男子捆了个结实。
有好事的邻居跑到街上叫来了官差,大理寺的人很快也赶到了,院子里的女尸被挖了出来,看情形是被人掐死的,手里紧紧抓着一顶黄金头冠。
“仵作何在?”子书俊问了两声,只见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两个人,李乐康和卫墨风。
“路上耽搁了些许。”李乐康看看院子里的情景,“这又是什么案子?”
“还是河堤女尸案。”子书俊有些挠头,“这河堤女尸桩桩件件怎么总与人命相关?”
卫墨风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一瘸一拐帮忙的沐桃月。
“小月!”他几步奔过去,“你的脚怎的了?是不是扭到了?”
“墨风哥哥!”她开心的打招呼,“你来验尸吗?”
卫墨风点点头,又上下打量她:“小月这是换了新衣服。”
“嗯!寺正大人给我买的,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卫墨风满眼惊艳的看了她一阵,又低下头去看她的脚,“脚是如何扭到的?”
“大约刚刚晃了一下,不碍事的,一会儿便好。”沐桃月活动活动脚腕,觉得没问题。
“昨日撞了头,今日又扭了脚,如此冒失叫我怎能放心。”卫墨风不由分说把她拉到里屋椅子坐下,“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沐桃月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用呀墨风哥哥,我就是扭了一下,回去涂点舒筋活血膏,两天便好。”
“我看一下。”他坚持要给她检查。
“卫仵作,你该检查的在外面。”子书俊站在屋门口,抬抬下巴指指外面的女尸,“还请快些验尸。”
卫墨风看看他,站起身来:“小月等我一会儿,不可乱动。”
沐桃月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快去验尸,自己刚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走到近前的子书俊拍了回去:“寺……寺正大人?”
“扭到了?”他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踝,“疼不疼?”
“不疼。”沐桃月脚踝被他握在手里,只觉得他掌心滚烫,温度沿着脚踝自下而上蔓延全身,烧的她脸发烫。
“没有伤到骨头,应该很快就好。”子书俊捏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大碍,便松开了手,“还能走去樊楼吃坑羊吗?”
“能!只要有好吃的,莫说樊楼,便是天涯海角也走得!”
“好,那便站起来,跟我去看看验尸验的如何了。”他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回了院子。
李乐康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沐娘子,脚不痛了?”
“还是有些痛的。”沐桃月委屈的撇撇嘴,“却是不及刚刚寺正大人把我拍回椅子上的那一掌痛……”
“死者身长四尺六寸,年龄二十八至三十岁之间,手部皮肤粗糙,应是常年辛劳,操持家务。”卫墨风戴上手套开始验尸,“死亡时间约为两天,死亡原因……”
“别验了,是我杀的……我把她掐死了。”被差人押着跪在旁边的男子说话了,“给她留个全尸吧,莫要再验了……”
“你杀的?”子书俊问,“死者是你什么人?为何要杀她?头冠又是哪里来的?”
“她是我妻,我杀她是因为……因为财迷心窍,猪油蒙了心!”
男子叫钱满仓,东京本地人,在州桥夜市靠卖炸小春鱼为生,因为无父无母的,所以一直没成亲,两年前托了媒人介绍,给找了个临近县里的老姑娘。
刚结婚头一年,夫妻恩爱和睦,小日子虽说不富裕,却也过得去,谁知到了第二年,王氏的妹夫突然发了财,逢年过节大包小包往王家送东西,渐渐地岳父岳母言语间就开始偏向妹妹妹夫一家,对钱满仓和王氏越来越不待见。
“我是不在意的,不待见少来往便是了,但是家里的在意,说明明是亲姊妹,凭什么妹妹过得比她好那么多,见天的闹,让我想路子挣钱,不然就和离。”钱满仓说,“我如果有路子,早就发财了,还用等到今天?被她吵的没办法,只能舍下脸皮,买了东西去看我那妹夫,求他给指条路。”
妹夫给指了一条财路,挖尸体配阴婚,他就是这样富起来的,还告诉他最好去乱坟岗挖那些无主的孤坟,免得吃官司。
钱满仓左思右想决定冒险,他怕搬不动尸体,所以叫了辆平安车。
到了乱坟岗之后他连挖了好几个新坟,可是尸体都烂了,他不愿放弃,漫山遍野的找新坟,找来找去,脚底下被绊了一下,发现是口埋得很浅的棺材,棺材的漆还很新,应该刚下葬不久。
钱满仓把棺材挖出来撬开,里头是一具新鲜的女尸,衣着富贵,不但没有腐烂,身体还是软的。
他高兴坏了,先把女尸的头冠取了下来塞进怀里,之后把女尸装进麻袋叫车夫帮忙抬走,车子行到半路,他忍不住又打开看,发现女尸手腕子上还带了老大一个金镯子。
那金镯子又粗又沉,金灿灿闪花了钱满仓的眼,他不管不顾的就去拽,三拽两拽引得马车夫回过头来,车子一偏一震,女尸睁开了眼,他吓得手一松,女尸就顺着河堤滚下去了。
他赶紧下去追,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女尸去了哪里,只能悻悻的拎着个空麻袋上来,让车夫把他送到街口,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天光大亮,钱满仓被摇醒,看见王氏手里拿着那个头冠,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我本想拿着头冠去首饰铺子换了钱给她,谁知她竟然趁我睡觉搜我身!”钱满仓低着头懊恼道,“这婆娘咄咄逼人,越不理她越来劲,越骂越难听,我气不过就去捂她嘴,结果她就咬我,然后我当时也是脑子一片混乱,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就发现……”
“就发现你掐死了你娘子?”子书俊问他,刚刚沐桃月也过去看了,女尸确实是被掐死的。
钱满仓埋下头,努力的把被捆绑着的身体缩成一团,低声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无论有意无意,终归是杀了人,杀人偿命,官府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子书小王爷站如青松,俊朗的脸上正气凛然。
看差人押走钱满仓,他偏偏头看看身侧又在摸毛毛的沐桃月,轻声开口:“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13. 女尸疑云(尾声)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有处小院子,简洁雅致,夕阳余晖下,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子书小王爷站在门口一脸迷茫,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寺正大人回来啦!”沐桃月欢蹦乱跳的跑过来,“要不要吃点心?这个桃花酥简直太好吃啦!”
“发生了何事?”子书俊接过桃花酥,他只是去大理寺开了个会,小院怎么变得这么热闹?
“桃桃你看。”南嘉郡君李靥手里拿了两块布,冲着沐桃月喊道,“你一块锦鹤一块,过几天天热了好做门帘,喜欢哪个花样?”
“哪个都好,寺正……小王爷先选,剩下的是奴婢的。”
“我要蓝色那块。”子书俊赶紧选了,因为另一块是粉色的
“这么热闹。”刚刚回了尚宅的尚辰过来找自己的娘子,“锦鹤为何在门口傻站着?”
“兄长,表嫂这是……”
“沐娘子的师父曹悦竹跟我们是故交,靥儿今日刚刚收到他的信,她在信中拜托靥儿帮忙照顾沐娘子。”尚辰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靥,低声说,“要说这曹悦竹也颇有心机,他定是猜到我会一眼看出沐桃月女扮男装,怕我把她发回原籍去。”
“我的尚寺卿才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呢,曹悦竹猜错了!”李靥觉得自家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桃桃是个好孩子,就跟着锦鹤呗,锦鹤若是不喜欢,便跟着我!”
“跟着我就好。”子书俊断然拒绝,又摸摸鼻子,“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烦表嫂。”
沐桃月好奇又谨慎的站在一边看着,今天本来说好去樊楼吃坑羊,结果寺正大人被叫去了大理寺议事,临走时让她回家等,她刚进门南嘉郡君便找了来,说与师父是故交,受了师父的拜托照顾她。
之后便是一阵热热闹闹的忙碌,各种日常用品一应的搬了进来,连院子里的晾衣绳都给拴上了,厨房里鸡鸭鱼肉塞得满满当当,还说以后每日都会有人来给送水。
南嘉郡君拉着她轻声聊着家常,自从阿娘死后,十几年没人跟她这么亲近了,师父师兄虽好,却也终归是男子,女孩子那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是不能说与他们听的,只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就有了料子细腻的抹胸,新的亵裤,甚至还有两条做工精细柔软无比的月事带……
“你且安安心心住在这里,锦鹤虽说不太爱笑,却也不轻易发脾气,你既是他的使女,便稍稍让着他些,我住在隔壁尚宅,若是他欺负你了,就去找我。”南嘉郡君李靥天生的亲切可人,笑起来两个小靥窝明艳极了,沐桃月一下就被俘获,高高兴兴的跟在她后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她望着这边出神,李靥笑着冲她招招手:“桃桃,这是我的夫君,大理寺卿尚辰。”
“尚寺卿万福。”沐桃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那日就是这位严肃的寺卿大人要把自己发回原籍的,现在看他,还是有些怕。
尚辰略微颔首:“沐娘子好。”
“夫君,咱们今日叫桃桃去家里吃饭好不好?我在樊楼订了坑羊,这会儿厨师应该快到了。”
“好。”尚寺卿对于自己娘子向来是百依百顺。
于是李靥开心的拉起沐桃月的手:“走吧桃桃,我那里还有许多新衣裳,咱俩身量差不多,你捡着现在年轻人穿的样式挑几件。”
“郡君费心了,您的衣服华贵,奴婢穿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啊,给你你就拿着,小姑娘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
“喜欢吃坑羊吗?”
“喜欢!”
子书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抿抿嘴,这樊楼的坑羊可当真卖的红火。
“走吧,回家吃饭去。”尚辰拍拍他肩膀,“沐娘子服侍的如何?可是贤良淑德?”
子书小王爷想起她昨日呜哇呜哇哭着说自己那里丑:“……贤良淑德。”
“手脚可勤快?”
小王爷想想自己那块到现在还没洗的帕子:“……勤快。”
“厨艺可好?”
小王爷想想昨日那碗难以下咽的白面条:“……尚可。”
“那便好。”尚辰放心的点点头,“总算是可以向舅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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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万籁俱寂。
月光下小院的屋顶上,两个身影并排坐在一起,是喝了点酒非要上房吹风的沐桃月跟被迫陪着她上房吹风的子书俊。
沐桃月今日吃的很开心,坑羊名不虚传,金黄油亮,肉香扑鼻,吃到嘴里更是皮脆肉嫩,唇齿留香。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羊肉!”她对身边的子书俊说,“太好吃啦!“
子书俊点点头:“焦香脆嫩,是比平日里的烤羊好吃些。”
“平日里也会有烤羊吃吗?”
“自然。”
沐桃月晚上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带着点醉意:“若是一直都有好吃的,那~那我便多呆些时日!”
“你要走?”子书俊皱眉,“去哪儿?”
“我只是出来找份工挣钱,最终还是要回婆家去的呀!”
“哦。”小王爷哦了一声,看着月亮不说话。
“寺正大人您看,其实东京城的月亮跟我们家乡的月亮一样,也是月圆月缺,也是变来变去的!”
“残月圆月,循环往复,亘古如此。”子书俊看看坐在身边的小女子,眼神氤氲朦胧,脸颊带着两朵红晕,笑起来有些傻……是微醺的模样。
“今日表嫂叫你桃桃?”
“嗯,在我记忆里,阿娘便如南嘉郡君这般温柔美丽,一时贪心,让她喊了我的乳名……”
“你阿娘……?”
“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了。”
“抱歉。”
沐桃月摇摇头:“没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令尊现居何处……?”
“我爹也早就死了。”沐桃月低头抠着屋顶上的瓦片,“我家在一个靠海的小县城,家家户户捕鱼为生,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天气不好,我爹非要出海,还叫了他的好朋友刘叔陪着。”
“结果三天之后刘叔在海边被发现,奄奄一息,我爹再也没回来。”
“我成了孤儿。”
“刘叔是从海里游回来的,落了病根,从此一病不起,我才知道爹娘欠了刘叔好多钱,为了给他冲喜,也为了还我爹娘的债,我就嫁给他了。”
“十一岁嫁人?”子书俊诧异的问,“十一岁还未到成婚年龄。”
“改一改便是了,穷乡僻壤没人管,所以寺正大人看我的户籍函上面年龄是二十五,其实我属鼠的,只有二十岁。”
“之后呢?”
“之后刘叔,哦,我的夫君,没熬过那个冬天,死了。”沐桃月仰头看月亮,面上无悲无喜,“我就成了寡妇,名副其实的小寡妇,在婆家一呆九年,每日去医馆帮忙,赚些小钱贴补家用,顺便给小叔子治病。”
“小叔子的病被我治好了,婆婆高兴,给了我一年的自由,出来见见世面。”
一阵风吹过,沐桃月有些冷,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想要提议回房睡觉:“寺正大人今日还要沐浴吗?我想过了,您定是因为我是个寡妇,觉得我见过男人的身子……没什么避讳才选我的,我不该有邪念,不该把您想的那样坏。”
子书俊:“……昨晚是我唐突了。”
“嗯……总之您以后若是需要,我还是给您搓背。”她睁着大眼睛保证,“一年……这一年我都想跟着寺正大人,好好见世面,好好破案,好好伺候您!”
子书俊点点头,想问她爹娘到底是欠了刘家多少钱,若是需要自己可帮她还,毕竟青春好年华,不该为了父母的债误了一生。
门口传来轻轻的响动,接着两个稚嫩的童声传来:“表叔,桃桃姊姊,在吗?”
是尚云起跟尚云舒。
“云起小郎君,云舒小娘子!”沐桃月在屋顶上站起来就要往下爬,被子书俊搂住腰抱着跳了下来。
“阿娘说,今夜风凉,给桃桃姊姊加床被子。”尚云起指指后面不情不愿抱着棉被的小雨,“我想找表叔玩,就一起跟着来了。”
云舒也跟着点头:“我也想找表叔玩,还想跟桃桃姊姊玩!”
沐桃月冲着小雨道谢:“辛苦小雨娘子跑一趟。”
小雨看了看子书俊放在她腰上的手,头一扭哼了一声,把被子扔在院里的石桌上,转身出去了。
“呃……”沐桃月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南嘉郡君的贴身丫鬟。
云起云舒对视一眼,捂着嘴偷偷乐:“小雨姐姐还生气呢。”
“生什么气?”
“小雨姐姐想当表叔的使女。”云舒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可是表叔选了桃桃姊姊。”
“寺正大人选我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没什么避讳,也……”沐桃月挠挠头,“反正就是因为方便,才选的我。”
云舒摇着小手:“不是的不是的,表叔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哥哥,表叔怎么说的来着?”
“唔,我挺喜欢寡妇的,就选这个寡妇吧!”云起配合的背着手,板起小胖脸煞有介事的学着。
“尚、云、起!”子书俊气的要揍他,“我何时说过?”
两个小团子一齐指他:“你说过!”
沐桃月惊恐的一蹦老远:“寺正大人你你你……!”
看着面前一大两小三脸看变态的表情,小王爷气的要抓狂,俊脸上的煞气蒙了一层又一层。
云起云舒见势不妙,手牵着手溜之大吉了,剩下一个沐桃月抱起被子一溜烟的进了自己房间。
子书俊深呼吸几口气,来到她房门前轻轻敲了几声:“出来,给我烧水沐浴,搓背。”她昨晚就没给搓几下。
“不行的寺正大人,我虽说是个寡妇,却也是个正经的寡妇!”沐桃月的声音传出来,“您去香水行洗吧!我……我要睡了!”
初春的夜晚,夜凉如水,子书小王爷看看西厢房晃了几晃熄灭的烛光,坐在台阶上叹了口气。
然后收拾收拾,出门右转去了香水行。
14. 双镜(一) 引子
东京城外的龙……
引子
东京城外的龙泉寺,古树参天,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正殿里亘古不灭的长明灯前,偌大的观音像宝相庄严,在莲花座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有一名女子跪在缭绕烟雾中虔诚祈祷,口中念念有词:“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血,佛道无边誓愿成。”
她脊背单薄,双目紧闭,干裂的嘴唇快速张合,低声发愿,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您怜悯信女的苦楚,了却信女的夙愿,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
阳春三月,风和日暖,东京城内护城河两岸的桃花开的正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临近桥边的一处小院子,白墙黛瓦,简洁雅致,院子里,沐桃月正在忙着洒扫。
春光明媚,她的穿着也活泼了许多,藕荷色的抹胸,白色对襟窄袖衫,外罩鹅黄色半袖短衫,配艾绿色百褶裙,鲜活灵动,娇艳动人。
“寺正大人您醒啦!”见东厢房的门开了,她赶紧打了洗脸水端过去,“您先洗脸,然后就可以吃早饭了!”
子书俊洗完脸,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又仔细的上下打量:“今日穿的倒是鲜亮。”
“因为春天了嘛。”沐桃月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晃着,“这是南嘉郡君的衣裳,她说颜色太嫩了,便送给了我,我看也没有红色什么的,就穿上了……”
“挺好看的。”他点点头,“穿着吧。”
沐桃月高兴的低头看自己的衣裙,来东京城月余,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寺正大人对她很好,南嘉郡君一家对她都很好,这里没有人在意她的寡妇身份,也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活的越来越像一个二十岁的明媚少女该有的样子。
“我要去大理寺,把河堤女尸的案子封存。”子书俊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表嫂做的?”
“嗯,春和大哥一早送来的,我热了热……”也许是天赋的问题,沐桃月的厨艺一直没什么进步,不管做什么饭菜,味道都是一言难尽,两个人要么就在街上买现成的,要么就去尚宅混饭,若是赶上子书俊休沐,他还会亲自下厨。
“河堤女尸的案子不查了吗?”她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雪菜肉丁馅的,好吃!
“查了一月也无结果,更怪的是女尸依然不腐,尚寺卿的意思是把案子挂起来,女尸送去义庄暂存。”
“我听墨风哥哥说了,女尸一直都像刚死的样子,邪乎的很!而且你看自从这个女尸出现,接触过的人死的死病的病,不吉利啊不吉利!”
“只是一具尸体罢了。”子书俊看她咋咋呼呼的样子,觉得很好玩。
“若说真有不祥,那也是活人被这尸体勾起的贪念,偷偷藏了金镯子的刘大娘,用猴子喂狗的杨老汉,为挣钱不择手段的钱满仓,一心只想着发财的王氏……贪嗔痴怨,藏于人心底的恶意一旦被唤醒,便是万劫不复。”
“寺正大人说的太有道理了!”沐桃月咬着包子猛点头,“发人深省!”
子书俊懒得搭理她的无脑吹,吃饱之后洗洗手,回房间换了官服,大理寺寺正的官服是紫色的,干练利落的窄袖衫,搭配黑色长裤和黑色长靴。
衬的子书小王爷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桃桃。”他习以为常的催促还在吃的沐桃月,“快些吃,吃饱跟我去大理寺。”
————————————
大理寺议事间,子书俊把整理好的河堤女尸一应据报交给了大理寺卿尚辰。
“如此,河堤女尸一案便暂不追查了。”尚辰把据报接过来,装入信封盖上火漆印,吩咐差人送去存档,“待日后有了新的线索再重启吧。”
他又拿过一个新的信封:“我这里有件新案子,需得你去新乡一趟。”
“好,小弟这便启程。”
“不急,去之前先代我去趟天章阁王学士家小郎君的婚宴。”
子书俊看着那张红艳艳的请柬,下意识拒绝:“不想去。”
“我记得有人曾答应说得闲约王熙萌王娘子饮茶的?”尚辰食指跟中指并在一起夹着那张请柬,“我们跟王学士也算老朋友,你若不去,那便把王娘子单独约出来。”
“……小弟不喜热闹。”
“王学士家的小郎君王世平,娶的是权六曹侍郎眉侍郎的女儿眉如黛,眉如黛的哥哥眉远山不日便会来大理寺履职,与你算是同事,去一趟吧,逃不过的人情关系。”
尚寺卿对自己表弟算是了解:“知你不喜热闹,过了晌午再去也不晚,礼我都备好了,乐康也去。”
“好吧。”子书俊叹口气接过请柬,“若无其他事,小弟告辞了。”
他拿了请柬出来,正看见回廊下沐桃月在跟卫墨风聊天,卫墨风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个不停。
“哟,你也去婚宴哪!”李乐康乐呵呵的走过来,“一起吧?我替我爹去,你替你表哥去。”
“你一并替我去了吧。”
“那可不行,王熙萌又不跟我饮茶,子书小王爷还是亲自去,解了王家娘子相思之苦。”
子书俊没说话,抿了抿唇,继续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发呆,李乐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喊了一声:“沐娘子,聊什么呢如此开心?”
“呀,寺正大人忙完啦!”沐桃月高高兴兴的跑过来,“乐康哥万福!墨风哥哥说我瘦了,更好看了!”
“你今早吃了四个包子。”小王爷看看她的包子脸,觉得卫墨风在撒谎。
“那……南嘉郡君包的包子个头小!”
“我只吃了三个。”
“小王爷是富贵之人,吃饭都是恰到好处的,我只是个山野村妇,自然吃的多些……”沐桃月低着头小声嘀咕,话语里带着些许不满的小情绪,“奴婢下次少吃些便是了。”
子书俊把请柬拍在她手里,走了。
“这是什么?”
李乐康点点她手里的请柬:“天章阁王学士府上的婚宴,炊金馔玉、玉盘珍馐、飞禽走兽、色味俱全。”
沐桃月咽了咽口水:“寺正大人要带我去吗?”
“你去问他哪。”
“寺正大人寺正大人!”她厚脸皮的追上去,“我方才细细想过了,四个包子是多了些,下次少吃一个。”
“嗯。”
“不过婚宴可不是天天有,您带我去伺候您,而且我吃饭喜庆,主人家看着也开心啊!”
“也是,我吃饭木讷,不讨喜。”
“怎么会呢!我就喜欢看寺正大人吃饭!”她拉着他说好话,“我今日吃了婚宴,明日开始便少吃,行吗?”
“……”
“寺正大人带奴婢去吧~”
拉着自己袖子的小女子,笑容明艳艳的直晃眼,红润的双唇低声说着讨好的话,粉嫩的小脸恰似这阳春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娇柔,迷人,诱惑却不自知。
小王爷偏偏头轻咳一声:“咳,带你去。”
15. 双镜(二) 三月初二,良辰吉日,宜嫁……
三月初二,良辰吉日,宜嫁娶。
天章阁大学士王明德的嫡子王世平,迎娶权六曹侍郎眉乔杨的嫡女眉如黛。
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跟李乐康一起去参加婚宴,远远就看见学士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府里的管家跟一位青年男子一脸喜气的站在门口迎接来贺喜的宾客。
“好多人,真热闹!”上了礼递了帖子,管家安排家丁领着三个人往花厅喝茶等候,一路上沐桃月没见识的看着来来往往穿梭忙碌的佣人,手里端着的盘子里,全是她没见过的糕点水果,“好多好吃的!”
李乐康笑她:“今日我专执寒暄,桃桃专执吃,可好?”
“那寺正大人专执什么?”
“他专执饮茶。”
“饮茶?”沐桃月眨巴眨巴眼睛,没听懂。
三人一路到了花厅,刚刚坐定,点心还没吃,就听见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一群年轻女子嘻嘻哈哈的出现在门口,一脸娇羞的王熙萌被小姐妹推得向前几步,娇滴滴的开口:“小王爷……”
子书俊把手里的点心放下了,想了想端起了茶:“……饮茶吗?”
旁边看热闹的李乐康见状差点没乐的背过气去,他堪堪止住笑招手叫沐桃月:“沐娘子,听说王学士府上养了两只孔雀,要不要去看看?”
沐桃月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一看王熙萌的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知趣的用帕子包了几个点心就跟着李乐康溜了。
“刚刚那个好看的小娘子是寺正大人的未婚妻吗?”她啃着点心边走边回头看,“很般配呢!”
“那是王学士的嫡女王熙萌,咱们在河堤相识那日,锦鹤刚刚逃了与她的相亲会。”
“为何呀?”
李乐康一摊手:“他脑子里没长这根弦。”
沐桃月乐了:“乐康哥有这根弦吗?”
“我自然有的,只是还未遇到拨动心弦之人。”他背着手怡然自得的扬扬下巴,“看,孔雀。”
春水小池畔,绿树掩映处,有一片芳草萋萋的开阔地,两只孔雀正在悠闲的散步,沐桃月从未见过孔雀,这会儿看的惊叹不已:“好漂亮的鸟啊,比野山鸡还漂亮!”
“你喂它们吃些点心,说不定可以开屏。”李乐康逗她。
她低头看看还剩一块的点心,断然拒绝:“这么好吃的点心喂鸟,属实浪费。”
“你吃这么多点心,一会儿婚宴有好吃的该吃不下了。”
“那也不行。”
“孔雀开屏很好看的。”
“李衙内想看孔雀开屏?”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沐桃月回头看,只见身后站着一名男子,淡蓝色的锦缎长衫,乌黑的发髻上一根线条简洁的玉簪,修长的柳眉下漆黑的眼眸笑意盈盈,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
好一个清风朗月质洁玉白的翩翩佳公子。
李乐康见了来人,笑吟吟的打招呼:“眉郎君不在前厅待客,如何跑到这花园来了?”
男子施了一礼:“小王爷跟李衙内能拨冗参加舍妹的婚礼,不胜荣幸,远山特来致谢。”他是新娘的亲哥哥,权六曹侍郎的嫡子眉远山。
“在下先是去了花厅,见小王爷被众多娘子围着相谈甚欢,便没有打扰,靠家丁指点一路寻了来。”眉远山看看沐桃月,“这位是……?”
“这是南嘉郡君故友的徒弟,锦鹤的助手,沐娘子。”李乐康介绍说,“沐娘子,这位是眉侍郎府上的二郎君眉远山。”
沐桃月见礼:“眉郎君万福。”
“沐娘子安好。”眉远山规规矩矩回了一礼,“方才听二位在讨论如何让孔雀开屏,在下不才,愿意一试。”
“真的?”沐桃月高兴坏了,连忙让开地方给他,自己退到一边等着。
眉远山微微点头,向前一步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小的瓷哨,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哨声清脆悦耳,婉转动听。
两只孔雀听见哨声,其中一只缓缓的踱步来到近前,叫了两声之后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身后尾巴翘起,微微扇动着打开,像一把上好锦缎做成的彩扇,亮丽的尾羽在阳光下反射着宝石一样的光晕……
沐桃月看呆了,捧着点心兴奋不已:“太美了,真的太美了!眉郎君是神仙吗?如何能让孔雀听你的话?”
“只是小小的音律把戏。”眉远山收了哨子,温和的笑笑,“孔雀开屏,吉祥如意,算是在下送给沐娘子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那……”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回礼,只得把手里的点心向前送了送,“这个点心很好吃,你要吃吗?”
眉远山愣了楞,看着对面女子月牙一样的眼睛和满脸的点心屑,随即又笑了起来:“沐娘子送的点心想来定是极美味的,这份见面礼,在下收下了。”
他把点心连同包点心的帕子一同拿起来,沐桃月张张嘴,想提醒他只拿走点心就好,帕子自己还要用,这时正门口传来一阵鼓乐之声,眉远山一听,立刻把点心塞进袖子里,拱拱手匆匆告辞。
“想是我大哥送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我得出去迎接,二位可往前厅观礼!”
“若是我没看错,那帕子是锦鹤的吧?”去往前厅的路上,李乐康问。
“寺正大人送我的。”
“那你猜,你把他送你的帕子送了别人,他会不会生气?”
沐桃月想了想:“……待婚宴结束,我便找眉郎君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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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夕阳斜斜照着铺满青砖的街,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载着嫁妆的马车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整条街的树上都系了红绸带,红火喜庆,与春天里盛放的百花一起随风摇曳。
沐桃月挤在人群里看,轿子到了门前,相貌堂堂的新郎翻身下了白色骏马,挑开轿帘接出新娘,人们欢呼着迎上去,看新郎新娘跨火盆,踩绿毯,撒百果,纷纷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真热闹啊……沐桃月有些羡慕,自己嫁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哦,好像父亲死后百日,夫君还在病榻,她脱了孝衣,披上红布,独自一人冷冷清清进了刘家的门,替她死去的爹娘还债。
她紧了紧衣服,来时还是穿的少了些,这喧嚣热闹的婚礼,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竟觉得寒冷刺骨。
有人自身后轻轻靠近,暖暖的温度,带着熟悉的冷梅香气,她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嘴里便被塞进了什么,甜甜的,好像是一颗糖?
“宫里新制的百花糖,滋味如何?”
“回寺正大人,很甜……”
“还有很多,都给你。”子书俊垂眸看她红了的眼眶,“不要哭。”
她低头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仰起脸笑意盈盈:“我不哭,有那么甜的糖可以吃,我才不哭!”
16. 双镜(三) 是夜,学士府宾朋满座,筵……
是夜,学士府宾朋满座,筵席摆了百余桌,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子书俊是瑞王府的小王爷,论身份自然在主桌上,李乐康是中书侍郎的独子,自然也在主桌上,刚刚认识的眉远山是新娘的兄长,也在主桌上,再加上厚着脸皮跟着坐下来的沐桃月,四个人占了主桌的半壁江山。
“锦鹤,你就打算闷不吭声的吃完这顿饭啊?我可替你喝了好几杯酒了。”李乐康很无奈的看着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好友,“好歹帮我应酬应酬。”
子书俊正盯着闷头挑鱼刺的沐桃月看得入神,她一直在很认真的给他布菜,坚持要他先吃过了自己再吃,一会儿剥一碗虾端过来,一会儿又再剥一碟鱼肉端过来,他吃几口推回去说不吃了,她便高高兴兴把余下的都吃掉……两个人推碗换碟,乐此不疲。
“寺正大人,您看那个灯笼一样的东西,好吃吗?”沐桃月又看上了新上的菜。
“这是瓤柿肉圆子,外面的灯笼皮是白萝卜,里面的馅是火腿、竹笋、扇贝,先是过油炸了,再加一勺高汤焖至入味。”同桌的眉远山热心的介绍,“沐娘子尝尝。”
沐桃月听的连连点头:“寺正大人吃不吃?”见他点头,连忙端起碗夹了三个放到他面前。
子书俊夹起一个肉圆子吃了,剩下两个都给了她,转头对李乐康说道:“我是来参加婚礼的,给王家二郎君和眉娘子的礼都带到了,自然是只吃喜宴,不做他想。”
几个人正聊着,一个青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沐桃月隐约记得来时在门口跟管家一起迎客的就是他,只见这会儿他脚步微晃,应是喝了五六分醉。
“子书小王爷!”男子摇摇晃晃来到桌边,冲着子书俊举起了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我敬你一杯!”
子书俊一脸不情愿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没说话。
“哎?小王爷喝茶可不行啊!是、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王爷他不爱喝酒,来来来,我陪你喝一杯。”李乐康笑呵呵的挡在前面,“今日王小郎君大婚,想必你这个做大哥的一定很高兴吧?”
“呵呵,高兴?怎能不高兴?怎敢不高兴?”男子喝干了杯里的酒,又拿过酒壶倒了一杯,“说不定过些时日,我们的熙萌大娘子就嫁给小王爷,如此我爹嫡出的一儿一女就都有了好着落不是?”
他一边说着,拍了拍李乐康的肩,往隔壁桌去了:“来!喝酒!”
隔壁桌的人调侃他:“王郎君少喝些,喝得一身酒气,当心晚上娘子不让你上床!”
“她敢?”男子大声嚷嚷着,“我……我打死她!”
沐桃月皱皱眉头,悄悄问身边认真吃饭的子书俊:“寺正大人,这人谁啊?”
小王爷言简意赅:“一个讨厌的人。”
“……”沐桃月被他噎的没话说,只能去问李乐康,“乐康哥,这谁啊?”
“这是王学士的庶长子,王世棋,赋闲在家,也不得宠。”
“他打老婆?”
李乐康摇头:“这便不清楚了,毕竟别人家事。”
“少管闲事。”子书俊警告的用筷子点点她面前的小碗,“专心吃饭。”
沐桃月撇撇嘴,应了一声不再打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摸摸滚圆的肚子,很想解手,于是找家丁打听了位置,在子书俊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下奔向了学士府的茅房。
不就是吃的多了些?寺正大人干嘛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解决完事情,沐桃月身心愉悦的走出来,盘算着这会儿是不是该上甜汤了,不知是冰莲百合还是赤豆糖粥,不管哪样她都爱喝,她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谁知一转弯就撞上了人。
“抱歉。”来人虽走得急,力道却不大,沐桃月只后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体,“是我没注意。”
她撞到的是一个戴斗笠的男子,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瘦弱,男子只停顿了一下,便急匆匆走开了。
“太慢了。”前方清朗的声音传来,子书俊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看着急急走来的小女子,这家伙去了很久,还以为她迷路了。
沐桃月高兴的两三步跑过去:“寺正大人,您特意来寻我吗?”
“……上了甜汤,就快凉了。”
“什么汤?冰莲百合还是赤豆糖粥?”
“木瓜雪梨汤。”
“哇,我从来没喝过呢,寺正大人走快些,凉了是不是就不好喝了!”沐桃月推着子书俊快步回喜宴大厅,临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王世棋喝得醉醺醺的一瘸一拐往外走。
“哟,小王爷,又见面了!”他醉眼朦胧的打招呼,“这是你的小妾吗?长得还挺好看!”
子书俊面色一沉,格挡开了王世棋伸过来的手,微微用力把他推远了些,迈步就要进去。
沐桃月却站住原地不动,一双大眼睛只盯着王世棋瞧,王世棋被她瞧的眉开眼笑:“小娘子看我看得如此痴迷,莫不是看上我了?”
“您脸色不对,怕是哪里出了问题。”沐桃月又凑近了一步,“还是跟我进去,找个亮堂处仔细瞧瞧。”
“不如我带你去个亮堂处,就咱俩,到时让你仔细瞧个够~”王世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她,却因为喝的太醉抓了个空,他踉跄着向前跑了两步,一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门口的家丁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见自己家的郎君摔倒了,赶紧跑过来扶,谁知王世棋居然像摊泥一样怎么也扶不起来,沐桃月觉得不对劲,跟着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把王世棋翻成仰面朝上的姿势,发现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已经没有了气息。
“死……死人了,大郎君死了!”家丁吓得连滚带爬跑去喊人,厅里的喜宴顿时乱了套,第一个冲出来的是王世棋的生母,王学士的小妾周氏,她一见自己儿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毫无声息,当下痛哭不止,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人群又是一阵忙乱,王学士有些站立不稳,被自己的夫人何氏跟女儿王熙萌一左一右搀扶着,语调颤抖的问子书俊:“我儿这是如何……如何就……?”
沐桃月翻了翻王世棋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手:“寺正大人,死者眼下出血,嘴唇乌青,肘部及手部肿胀,应是中毒而死。”
“中毒?”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位长者战战兢兢的问:“莫非……饭菜有毒?”
“饭菜无毒,是被毒物咬了。”沐桃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跟细细长长的木棍,像握筷子一样握在手里,“大家躲远一些,毒物可能还在他身上。”
17. 双镜(四) 一听王世棋身上可能会有毒……
一听王世棋身上可能会有毒物,众人皆是骇得后退几步,沐桃月左右看看,对子书俊说:“寺正大人,让大家回屋吧,我得把死者衣服脱掉,这样围着……不太好。”
子书俊点点头,转头对王熙萌说:“王娘子,你带着令尊令堂进去,再找两个家丁把周氏也送回自己房间去。”又跟李乐康一起把众人赶回了大厅。
眉远山站在一旁抿着嘴看,让他回去他只是摇头。
“我不走。”他说,“在下昨日已通过大理寺考核,现就是大理寺的人,可以和诸位一起勘察,何况如黛是我亲妹妹,她大婚之日出了这等事,我必是不能坐在屋内干等的。”
“嘘……大家不要说话。”沐桃月抬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交谈,解开了王世棋的腰带,在他的上半身衣物里仔细翻找了一阵,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又伸手去脱他的裤子。
裤子脱到一半,沐桃月停了手,微微侧过脸眉头轻皱,眉远山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不好意思,便蹲下身子想要帮忙,没想到沐桃月却突然扑了过来。
眉远山不是习武之人,冷不防被她一扑,整个人都被压在身下,他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女子,用胳膊肘勉强撑着想要起身:“沐娘子?”
“别说话。”沐桃月干脆捂住了他的嘴,红润的小嘴靠近他耳畔轻声说,“仔细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大家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王世棋的裤子。
沐桃月慢慢蹲回尸体旁,目光专注的盯着被脱到一半的裤子,果然一只黑色的大虫子从裤腿里探出了头,是一只蜈蚣,她手握长筷迅疾如电,眨眼之间便夹起了那只蜈蚣,从小包里掏出一个竹筒,把蜈蚣放了进去。
“抱歉了眉郎君,我刚才怕蜈蚣咬到您,一时情急才……”她冲眉远山笑笑,眼睛弯弯的,跟身后的月牙一个样。
“还有吗?”子书俊问。
沐桃月仔细侧耳听了半晌,又把王世棋的靴子跟裤子都脱了下来抖了一遍:“回寺正大人,没有了。”
“既然没有,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吧,仔细检查看看是不是中了这只蜈蚣的毒。”子书俊叫来几个家丁给王世棋重新穿好衣服,“我去知会王学士一声,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他偏偏头看抱着竹筒傻站着的沐桃月,神色不太高兴:“跟着我,发什么呆?”
“是,寺正大人!”沐桃月赶紧小跑跟上。
“抓虫便专心捉虫,不要分心。”
“我没分心哪!”
“眉家郎君身娇体贵,你刚才那一扑……还用手去捂他的嘴,莽莽撞撞。”
“您是不是想说我臭?……刚刚那啥之后,我用学士府那个桂花味的肥皂团洗了三遍,干净的很!”沐桃月有些不服气,“再说了,眉家郎君再娇贵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儿,不会连我一个小女子的体重都承不住的。”
子书俊冷冷的目光扫向她:“顶嘴,扣月钱。”
“别别别,我……我下次记得了。”
“当真是桂花味的皂团?”
“当然咯!不信您闻闻。”
看着家丁把尸体抬到刚找来的板子上,李乐康问一旁默不作声的眉远山:“眉郎君不舒服?脸怎么那么红?”
眉远山看着不远处的窈窕背影,摇摇头:“只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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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将尸体交给了仵作房之后,沐桃月找来一个小土盆,把竹筒里的蜈蚣倒了进去,大蜈蚣通体黢黑,在土盆里快速的爬着,张着两支大颚足,看起来十分凶猛。
“这是黑头虺腹大蜈蚣,常见于岭南一带,毒性极强,是毒蜈蚣之首。”看着周围一圈好奇的脸,沐桃月介绍道。
眉远山微微有些诧异:“岭南一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岭南的荔枝天下闻名,许是夹在里面不小心带进来的,又或许是有人故意的。”李乐康伸长脖子瞅着蜈蚣:“桃桃,这蜈蚣毒性有多大?”
“一口毙命。”
“那怪骇人的,咱怎么处理?”李乐康稍稍退了退,碰碰子书俊,“淹死它?烧死它?”
“烧死吧。”子书俊看看蜈蚣爬来爬去的腿,头皮一阵发麻。
“没关系的,蜈蚣的毒在颚足上,也就是大家俗称的毒牙,拔掉就好了。”沐桃月说着,又把蜈蚣夹起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掉了它的两只颚足,然后把颚足放进了一个很小的琉璃瓶里,拿着蜈蚣高兴的说,“这样便可以把玩了。”
她把蜈蚣抓在手里给子书俊看:“寺正大人,我们可以养它吗?”
“不可以!”子书俊一口拒绝,这有什么好把玩的?
沐桃月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把蜈蚣握在手里,“那咱们去仵作房找墨风哥哥吧。”
“作甚?”
“让小蜈蚣帮我们找线索呀!”
她摇了摇抓着蜈蚣的手,对面三个人都很有默契的后退了半步:“沐娘子先请!”
仵作房里,王世棋身上的衣服被悉数脱了个干净,平整的铺在旁边的台子上,沐桃月手持蜈蚣看着卫墨风:“墨风哥哥,我放了?”
卫墨风点头:“我检查过了,死者确是被毒蜈蚣咬死的,只是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这里是死者身上的全部衣物,小月把蜈蚣放在上面吧。”
沐桃月把手放到台子上小心翼翼的摊开,蜈蚣立刻爬了下来,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之后,触角晃动了几下,便朝着一个方向快速的爬过去。
大蜈蚣爬爬停停,几次三番之后来到了王世棋裤子的小腿处,把头部抬得高高的,像是在示威。
“看来就是这里了。”沐桃月又把蜈蚣抓起来递给卫墨风,自己拿起裤子仔细闻着,“果然,这里被人涂了秘药。”
“是何秘药?”子书俊问。
“这种黑头虺腹大蜈蚣剧毒无比,却也是极珍贵的药材,毒液也是,若运用得当以毒攻毒,可治疮疡肿毒等症。”沐桃月解释,“秘药是用来提取毒液的,蜈蚣闻到秘药的味道会被激怒,进而释放毒液,便于采集。”
眉远山听的双眉紧皱:“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杀人?居然在婚礼上下手,可恶!”
“今日学士府大摆筵宴门户大开,凡是来道贺的街坊邻居无论远近皆可讨一杯喜酒,若真是有心,带进个把毒虫不在话下。”子书俊接过沐桃月手里的裤子若有所思,“不过这贴身的裤子只有贴身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
李乐康摸摸下巴:“你的意思是,里应外合?”
18. 双镜(五) 第二天一大早,南嘉郡君李……
第二天一大早,南嘉郡君李靥的马车就停在了小院门口。
“桃桃在吗?”院门没关,她溜溜达达走进去,看见子书俊正在练剑,沐桃月坐在石桌前,高兴的摆弄着什么,见她来了,笑眯眯的打招呼:“郡君早啊,快来看我昨天得的宝贝。”
李靥凑过去看,只见石桌上摆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蜈蚣,全身黢黑,身体僵直,已经死了。
“好大的蜈蚣,哪里来的?”
“昨日在死者身上捉的。”
李靥默默收回了想要碰一碰的手,去跟已经收了招式的子书俊打招呼。
“表嫂安好。”小王爷落落朗朗的站在院中冲她施了一礼,又看向沐桃月,“把那只虫子收起来,莫要吓到表嫂。”
“不妨事的,我不是很害怕。”李靥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一大早来,是想让你把桃桃借给我半天。”
“作甚?”不太情愿的语气。
“我要去趟城外龙泉寺,小雨今日有别的差事不能陪我,尚辰不放心,说让桃桃陪我去。”
“表嫂几时回来?”
李靥大眼睛转了几圈,捂着嘴乐:“午时之前,我把她直接送去大理寺给你行不行?”
小王爷算了算,点头:“可。”
“那就说好啦!”她笑呵呵的拍拍沐桃月肩膀,“桃桃快些收拾收拾,咱们先去吃碗擂茶!”
沐桃月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小院门,转过身歪着头看子书俊:“寺正大人,我跟郡君吃擂茶去啦?”
“……去吧,我去查查附近有没有养蜈蚣的。”昨天他们商量好了,子书俊跟沐桃月查蜈蚣的线索,李乐康跟眉远山去调查裤子的事情。
“这种毒蜈蚣的作用只有入药一种,寺正大人可从药铺查起。”
“好。”
沐桃月想了想,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枚玉佩:“东京城最大的药铺九安堂的掌柜与我师父是好友,你可去找他问问,这是凭证,我一直贴身带着的。”
玉佩的玉料很普通,图案是医家常用的葫芦,代表悬壶济世,子书俊拿在手里仔细看,玉佩有隐隐的热度传来,那是她的体温……
他抿抿嘴,耳根有些发烫,“好,我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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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寺香火很盛,善信如织,沐桃月跟李靥下了马车,被门口小和尚领着去了后面的大殿。
“方丈正在打坐,请二位施主去茶室稍等片刻。“小和尚双手合十。
李靥看看四周,这会儿正值早上,空气清新,山林里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她微笑着回了一礼:“多谢小师父引路,此时晨光绚丽,万物初醒,我们想在此走走看看,静候方丈。”
“施主请便。”
沐桃月好奇的四下打量,到处都是参天古树,她开心的活动活动身体:“还是山里舒服,让人心怀舒畅!”
“喜欢便常出来走走,过几日天更暖一些,可去郊外踏青。”李靥慢慢散着步,“锦鹤是个随和的人,你想去哪里,跟他说便是。”
“嗯,寺正大人人很好,照顾我很多。”沐桃月点头,“我听人说这龙泉寺送子观音最灵,郡君前来莫非……?”
李靥摇摇头:“我有云起云舒足够了,此次前来是为了求平安符。”
“平安符?”
“龙泉寺的慧宗法师加持过的平安符,驱邪保安,化煞消灾,十分灵验,我每年都会来求两次,一次为我夫君,一次为我挚友。”
“郡君的挚友,想必是极好的人。”
“嗯,你认得的,便是大理寺寺丞唐君莫。”
“唐大人?”沐桃月在大理寺见过唐君莫几面,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风流俊朗仪表不凡,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人物。
李靥笑的很温柔:“是啊,他今日生辰,我求了平安符便回家去准备生辰宴,晚上你跟锦鹤都来。”
正聊着,从大殿里出来两个人,后面那个丫鬟打扮,前面的人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看衣物却是不俗,应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娘子。
“苏娘子?”李靥喊了一声。
戴帷帽的人被吓得一惊,犹犹豫豫停下脚步,施了一礼:“南嘉郡君万福。”
“苏娘子这么早,想必是赶了今日庙里的头香吧。”
苏娘子又拜了一拜:“回郡君,奴家今日赶早了些。”
“可是什么大日子?”
“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前来还愿。”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苏娘子帷帽上的纱,轻纱下面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眼眶嘴角皆有青紫痕迹。
李靥微微后退敛了敛眸,装作没看见:“天色尚早,无事可在四周转转,这山野林间景色秀美,莫要错过。”
“是,那奴家也去看看。”
李靥点点头让她走了,见她走远,沐桃月好奇的问:“郡君,这是谁呀?”
“学士府王世棋的正妻,苏氏。”
“王世棋?”她惊讶的瞪大眼,压低声音说,“王世棋昨晚……”
“尚辰今日上朝前跟我说,王世棋昨晚死了,是被蜈蚣咬死的。”李靥表情有些严肃,“你有没有留意苏氏的脸?”
沐桃月点头,不光是脸,她看见苏氏露出的手腕上也有伤痕,像是暴力拖拽所致。
“王世棋昨晚死了,她一早便来还愿……桃桃,你猜是还什么愿?”
“如此急急忙忙赶头香,必是一直以来的夙愿吧?”
“我也这么认为。”李靥冲她眨眨眼,“走吧,求了平安符,便送你回大理寺,向你的寺正大人报告。”
“郡君莫要说笑,寺正大人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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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议事间,李乐康跟眉远山刚从学士府回来,和子书俊一起向尚辰报告王世棋的案子进展。
“王世棋的正妻苏氏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不太得宠,府里边的人说他好久没在苏氏那里过夜了。”李乐康说。
“他还有两个妾,田氏和宋氏,还有几个通房的丫头,据说在外面还有不少相好的,能接触到他裤子的人可太多了……”
眉远山有点愁:“这人怎么这样啊,不会我那妹夫也……”
李乐康拍拍他:“放宽心,王世平可是王学士的嫡子,那从小教的规规矩矩,还有他母亲何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端庄娴雅,断不会教出拈花惹草,放浪形骸的儿子。”
“卫墨风告诉我,秘药的气味可以维持三日。”尚辰说,“所以你们只需去查这三日之内能接触到裤子的人便可。”
“我今早去九安堂问了,这种蜈蚣他们那里就有,说是在城外一个专门养毒虫的村子收来的,叫五毒村。”子书俊说了今天问来的线索,然后冲门外招了招手,“进来。”
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沐桃月见他招手,抱着食盒走进来一一见礼:“尚寺卿万福,我来送午饭。”
她从食盒里取出几碟包子:“这是南嘉郡君从鹿家包子买的,羊肉馅、牛肉馅、三鲜竹笋馅 ,还有粥。”
尚辰期待的往门口望:“靥儿呢?”
“回寺卿大人,郡君回家了,说是要准备唐大人的生日宴。”沐桃月又取出两碟青菜,“她特意嘱咐的,让您多吃菜。”
“唔,好。”尚寺卿失望的端起那碟青菜又拿起一个包子,“你们继续聊案情吧,我去书房吃。”
看他离开,沐桃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总结:“郡君没来,寺卿大人不高兴。”
子书俊想想自己表哥表嫂的黏糊劲儿,抚了抚额:“莫要妄议,下午跟我去趟五毒村。”
“您上午没去吗?”
“还未得空。”子书俊没好意思说自己害怕那些多腿的虫子。
“好,吃饱我们就去。”沐桃月点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对李乐康说,“乐康哥,我今日在龙泉寺遇见王世棋的发妻苏氏了,她去还愿。”
她讲了一遍遇见苏氏的经过,也描述了苏氏脸上手上的伤痕。
“是听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好,王世棋是庶出,总觉得自己不受器重,也不喜欢这个家世一般的苏氏。”李乐康皱着眉,“倒是不知他还会动手……”
“你再去查查。”子书俊吃饱了,拎起沐桃月就走,“走,跟我去五毒村。”
19. 双镜(六) 阳春三月的郊外田野,麦苗……
阳春三月的郊外田野,麦苗碧绿,菜花金黄,一派生机。
子书小王爷这会儿换了身衣服,乌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起,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白绫长穗绦,手持折扇,风流俊雅。
他要扮的是前来买药的大官人。
沐桃月见惯了他穿官服的严肃模样,乍一看这衣袂翩翩的打扮,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诗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说的便是寺正大人这般人物,真好看!”她捧着脸又补充说,“太好看了!”
子书俊不领情,丹凤眼不悦的扫向那张笑容明媚的小脸,手里的扇子对着她额头轻轻敲下去:“那是讲安陵君与龙阳君,不许形容我。”
沐桃月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尴尬的揉揉脑门:“这样呀……我只知这两句是形容男子的好话,隔壁村一个秀才教的,我们村头的杨寡妇常常用这句话来调戏年轻的后生,刚才看您如此好看,想说来讨好您呢。”
他气结:“你又不是山野乡村的寡妇。”
“我就是寡妇呀。”她不明白寺正大人怎么就这么抵触,明明当初就是因为她是寡妇才选她伺候的,“若您不喜,我不说便是了。”
小王爷只觉得心里苦恼酸涩揉成一团,整颗心都揪的难受,明明那么多家世容貌皆好的女子,自己偏偏就对一个寡妇动了心,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得……
他脸色彻底冷下来,“你是瑞王府的使女,是我的贴身使女。”
沐桃月被他的冷脸吓得不敢反驳:“是……是您的贴身使女。”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只黑猫匍匐在那里,屏气凝神,准备伺机扑向一只在它面前翩跹起舞的美丽蝴蝶。
“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寡妇,说一次,罚一次。”
…………
五毒村,顾名思义,家家户户都以养毒蛇毒虫为生,自打进了村子的那一刻开始,小王爷就收起了冷脸,默不作声的紧跟在沐桃月身边。
“你去问问。”他扬扬下巴,抱臂在村子中间的路上站的笔直。
沐桃月看出他有些害怕,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小香囊给他:“来时在南嘉郡君的马车上赶制的,针脚有些粗糙,但里面装的防虫蚁的药可是独家配方,您戴上,百虫不侵。”
子书俊接过来,抿抿唇没说话,把香囊系在腰间,两个人一起去敲村头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汉,沐桃月拿出毒蜈蚣给他看,说自己药房的大官人要进这种蜈蚣,问家中有没有养。
“这不是虺腹蜈蚣吗,毒性可大哟!”老汉看了看,“我们家没有,你往前走到靠山根那地方,有一户姓王的,叫王希,他家养蜈蚣。”
谢过老汉之后,两个人往他指的方向走,果然在靠近山根的地方有户人家,沐桃月上去轻轻敲门,一个年轻的妇人开了门。
“请问这里是王希家吗?”
“二位是……?”妇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我们是收药的商人,这是我们家员外。”沐桃月指指子书俊,“听说你们家有虺腹蜈蚣?”
“我夫君去城里还没回来。”妇人侧侧身把他们让进来,“二位进来坐吧,是要毒液还是干蜈蚣?家中都有。”
“要活的。”
“大官人说笑了,这蜈蚣毒性奇大无比,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妇人被惊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王希什么时候回来?”子书俊进了院子,小院干净无比,连个蚂蚁都没有,刚刚沐桃月跟他讲过了,这是典型的养毒虫的人家的特征。
“他昨晚喝醉了,今日醒的晚,这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妇人倒了两杯水,“您得等一阵子。”
沐桃月突然问:“他为何喝醉了?”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昨日城内王学士府上有喜宴,说是不设门楣,广宴四方,凡是道一声恭喜的,都能进去讨杯酒喝,我那夫君平日里就好喝酒,便也跟着去了,半夜才喝的烂醉回来……”
子书俊与沐桃月对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觉得有了些眉目,正待再问的仔细一些,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华氏何在?华氏何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就到了门前,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
妇人赶忙匆匆迎了出去:“民妇华氏,不知官爷唤民妇何事?”
“你是华氏?”林松在门口站定,“王希是你夫君?”
“回官爷,是。”
“那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吧。”林松让她跟着差人走,自己又向院子里看了看,赶紧对着跟出来的两个人行礼:“寺正大人,沐娘子,你们这是干嘛来了?”
“想找王希问点事。”子书俊拱了拱手,“你唤这华氏去开封府何事?”
“您是问不成了。”林松叹口气,“王希在酒馆跟人打架,从二楼掉下来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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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的停尸间,华氏跪在地上泪流不止:“那是我夫君王希没错,可他如何就……就摔死了?”
“本说二楼也摔不死人,可巧的是楼下正好有个卖瓷器的,他这一摔下来,瓶瓶罐罐全碎了,扎了一身。”林松摇摇头,“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满地都是血。”
仵作也补充说:“有一个碎了的花瓶底正好扎进死者的喉管,是致命伤。”
“那个卖瓷器的呢?”子书俊问。
林松一愣:“走了啊。”
“跟王希打架的人呢?”
“暂时押在大牢。”
“带我去看。”子书俊说道,又点点旁边的沐桃月,“大牢污秽,你不要去了,在此等我。”
“是,我在此等着寺正大人。”沐桃月送子书俊离开,又去看王希的尸体。
王希身材瘦小,面色发青的仰面躺着,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豁口,皮肉外翻,血迹已经凝固发黑,看起来异常狰狞。
他身上也插了不少碎瓷片,还没来得及清理,一身的粗布衣服被割的破破烂烂,沐桃月盯着衣服,总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摇了摇头,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华氏。
“地上凉,跪久了不好。”她盯着华氏的脸瞧,“华娘子脸色很差,像是气血不足,近日是生过什么大病吗?”
华氏摇摇头,艰难起身:“自小就身子虚,没大碍的。”
沐桃月见状也没多说,把华氏扶出了停尸间,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又给她搬来个凳子,华氏满眼感激的看着她:“小娘子真是貌美心善,刚才那位寺正大人是你的夫君吗?”
她被吓得连连摆手,这要是被旁人听见还了得,“不是的!寺正大人身份高贵,何况我是个……”她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在田间子书俊的警告,生生把寡妇两个字咽了回去,“呃,我不配。”
“若是两情相悦,又说什么配与不配?”华氏声音低的像喃喃自语,“相配又怎样呢?不配,又怎样呢……”
20. 双镜(七) 子书俊从牢房回来的时候,……
子书俊从牢房回来的时候,沐桃月正站在阳光下,小脸红红的在跟华氏说着什么,见他走过来,干脆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他看的奇怪,加快脚步走过去:“在说什么?”
“我问寺正大人是不是沐娘子的夫君。”华氏站起来行礼之后掩口笑道,“她便羞成这样。”
“……”子书俊看着蹲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女子没说话,若有所思。
同行的林松见状呵斥道:“放肆!小王爷岂是你们能拿来说笑的?”
“小王爷?”华氏闻言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民妇不知寺正大人是王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沐桃月被她吓得也跟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王爷恕罪!”
子书俊责怪的看了一眼林松,“起来吧!林捕头,你把华氏带走。”
“小王爷!”沐桃月见华氏被带走,吓得跪爬几步抱住了子书俊的腿,“您别动怒,华娘子只是觉得我们年龄相仿才会以为……不知者不罪,您饶恕她吧!”
她可怜巴巴仰着小脸,眼里有因为害怕涌上来的点点泪光,阳光照着她白嫩细腻的脸蛋和脖颈,因为姿势的关系,她的胸口贴在他腿上,绵软的触感让小王爷脑袋里瞬间炸开了朵朵烟花……
他定了定神,想要把腿撤出来,却被抱得更紧:“站起来。”
沐桃月摇头,攀着他的腿向上仰起脸,红润的小嘴微张:“小王爷您饶恕她~”
子书俊只觉得身体僵直,瞬间就红了脸,不假思索的一把拎起她:“站起来!”
“可是华娘子……?”她还是执着的要为华氏求情。
“她去做据报。”
“您不责罚她?”沐桃月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他的脸很红,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小王爷……?”
子书俊被弄得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要发火,可看见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又没了脾气:“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不讲道理,随意责罚百姓?”
“不是……”她连连摇头,继而又有些高兴,“小王爷是好人!”
“别喊我小王爷。”
“寺正大人是好人!”
“刚刚审过了跟王希打架的人,叫做罗二,是个不务正业的街痞,说是有人花钱让他这么做的。”子书俊正了正脸色,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根据他的描述画的。”
“寺正大人还会画画哪?真真是才华横溢、全知全能、能者多劳,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您不擅长的!”
才华横溢的寺正大人悠悠横了她一眼:“过奖,我最擅长扣月钱。”
沐桃月闭了嘴,讪讪的凑过去看画像,画像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她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这人我认得!”
“认得?”
她点点头,今早刚刚见过的:“这是王世棋家娘子的丫鬟。”
“苏氏的丫鬟……”子书俊垂眸略微思索了下,“叫上林松,跟我去趟学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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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学士府门口,沐桃月有些感慨,昨日还张灯结彩的大门口今日一片素白,里面来来往往的家丁仆人俱是低着头,寂静一片。
子书俊掏出腰牌表明身份之后,一行人进了府,拿出画像找王学士询问,王学士跟夫人也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中的女子。
“这不是大儿媳的贴身丫鬟,叫……叫什么?”王学士把画像递给旁边的正妻何氏。
何氏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是苏氏从家里带来的,叫小蝶。”
“好。”子书俊拱了拱手,“劳烦王学士,差个人把小蝶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小蝶很快被叫了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戴着面纱的苏氏,面纱遮住了她脸上大部分的伤痕,只余眼角的一点青紫。
“芳儿,你这脸是怎么了?”何氏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盯着她眼角的伤痕看,王学士也微微有些诧异。
苏氏抬起衣袖遮了遮,施了一礼:“回公爹,婆婆,儿媳无事,夜里梦魇,不小心磕到床柱上了。”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安神的药去。”何氏抓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瞧你脸色差的,要多爱惜自己身子,世棋之事我和你公爹都很痛心,但日子总得向前过不是?”
“婆婆说的是,儿媳记下了。”苏氏微微后退又施一礼,“方才儿媳正与小蝶在缝制丧服,不知突然唤她何事?”
“是这位大理寺的子书大人要找她问话,还有开封府的官人,你且暂时退到一边。”王学士说道。
子书俊见他们寒暄完了,走到那名叫小蝶的丫鬟面前细细端详,果然与罗二描述的女子样子相符。
“你是小蝶?”他问。
小蝶跪在地上怯怯的回答 :“回大人,奴婢是小蝶。”
“昨日巳时你在何处?”
“奴婢去了街上,帮我家娘子买药。”小蝶抬头瞧了瞧苏氏,又低下头,“娘子脸受了伤,我得去买跌打损伤的药来给娘子涂抹,若是落了疤便不好了,娘子经常受伤……”
子书俊没有被她的话牵着走,而是直接问道:“罗二你可认得?”
小蝶肩膀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奴婢……不认得。”
“今日罗二在酒楼与人打架,失手将那人推下二楼摔死,现被押在开封府大牢,他在牢中一直喊冤,说是有人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做的。”
“奴婢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本来推下二楼也不过是摔伤蟀残,总不致死,却未曾想楼下正巧有人在摆卖瓷器,而死者恰恰就砸在了瓷器摊子上,被碎片割喉而死。”子书俊继续说,“更巧的是,这个摆摊的人昨日还是个小混混,也是有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弄些瓷器今日午时在酒楼二楼窗下摆卖。”
“那……那关奴婢什么事?”
“只是这两件事,看起来确是与你无关联,不过死的那人却不太寻常。”子书俊看看一旁低头不语的苏氏,又看向满脸疑惑的王学士夫妇,“王学士可知死的那人是谁?”
“请子书大人明示。”
“死的是城外三里五毒村的村民王希,他是个养虫人,养的正是昨晚咬死王世棋的虺腹蜈蚣,而且王希昨晚来了喜宴。”
他蹲到小蝶面前,一字一顿:“你说,这二者之间有联系吗?”
“贱婢!你是不是跟那个叫王希的一起合谋杀了我儿?”门口王世棋的生母周氏冲了进来,她是何氏派人叫来的。
林松赶忙拦住了她,何氏劝道:“妹妹莫急,别扰了子书大人问话,小蝶,你快回答大人的话!”
王学士不可置信的抖着手,嘴唇发颤:“如此说我儿是被人谋害?可是为何要害他呀!”
小蝶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无声的抗拒着所有人的质问。
“此一事环环相扣,足见买凶之人心思缜密。”子书俊示意林松给小蝶上枷,“跟我去开封府,罗二还在等着与你对质。”
“等一下!”周氏出声阻止,眼神怨毒的在小蝶和苏氏的脸上来回扫着,“大人说的对,设下计谋的一定是心思缜密之人,你一个小丫鬟没有这个脑子,一定是有人指使,是谁指使你的!”
沐桃月皱了皱眉,觉得周氏这样问会破坏了寺正大人的查案节奏,正想阻止她的时候,小蝶突然对着面前的子书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没有人指使奴婢,这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请大人明察!”
21. 双镜(八) 小蝶连磕几个头,坚称是她……
小蝶连磕几个头,坚称是她自己谋害了王世棋。
“全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大人把奴婢抓走吧!”
子书俊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苏氏,苏氏带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一双眼睛躲躲闪闪,似乎在犹豫什么。
见他一直盯着苏氏看,小蝶着急的跪趴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裤脚:“是我串通了王希,我把秘药涂在王世棋裤子上,让王希借着喜宴的机会把蜈蚣带进来,事成之后我怕王希说出去,就给了罗二钱,还让孙大壮在楼下摆摊卖瓷器,把王希杀了!”
“贱婢!你这个贱人!毒妇!”周氏疯了一样甩开拦她的差人,冲上来对着小蝶又撕又咬:“我儿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害他!”
苏氏跑过来阻拦,也被周氏甩了一巴掌:“你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便跟你一样是个十足的贱货!”
“我们家娘子才不是贱货!”见苏氏被打,刚刚还逆来顺受的小蝶突然爆发了,“娘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王世棋不知珍惜,他该死!”
她护住苏氏,恨恨的瞪着周围的人:“王世棋那个混蛋他玷污我,自从跟着娘子嫁进府,不知被他糟蹋了多少次!二夫人只是护短不让声张,大夫人的心思又全在二郎君身上,老爷更是从不过问内府之事……有谁管过我们下人的死活?”
“我只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小丫鬟,可就算是最低贱的下人,就活该忍气吞声,由着他欺负吗?”
“只有娘子……只有娘子对我好!”小蝶几度哽咽,眼泪滚滚而下,“只有娘子会护着我,为我去找王世棋求情,可就是这样好的娘子,竟也得不到善待!”
“王世棋痛恨自己庶子身份,痛恨老爷偏爱二郎君,痛恨同族亲友吹捧二郎君,痛恨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他是个怂货!没胆量去对付别人,只敢对女人下手!”
“他在外面受了嘲笑,便回家对着我们娘子发泄!”小蝶摘下苏氏的面纱,“以往都是打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自从二郎君的婚事定下来,他便日日嫌弃我们娘子娘家不争气,不及眉侍郎那般有权有势,娘子为娘家反驳了几句,便被他往死里打!”
“奴婢再也忍不了了,奴婢要杀了他,他死了,我们家娘子和我就解脱了!”
与苏氏抱头痛哭了一阵,小蝶擦擦眼泪放开她,又磕了几个头:“大人,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您把我带走吧!”
“杀了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奴婢不悔!”
小蝶的一席话让在场的王家众人无不色变,细看下来却是各有各的变法,精彩纷呈。
一家之主的王学士脸色铁青,面容紧绷,小蝶刚才的话把家丑抖落的干干净净,只怕不用等到明日,自己这学士府就会沦为全东京城的笑柄,明日早朝,同僚们还不知会如何议论,说不定连官家也会知晓……王学士此时心中已是怒极,只是碍于众多官差在场,又有小王爷在当中间立着,才没有大发雷霆。
正妻何氏脸色也很难看,毕竟事关学士府声誉,但毕竟出事的不是自己儿子,况且周氏这些年得了王学士不少宠爱,若是因此失宠,于自己而言也算好事一件。
王世棋的生母周氏此刻则是悲愤交加,状如索命恶鬼,咬牙切齿的盯着小蝶,若不是官差拦着,怕是早就冲上来将她生吃入腹了。
还有王世棋的正妻苏芳。
沐桃月好奇的盯着苏芳看,她与小蝶一起跪着,与小蝶的哭喊相比,这个瘦骨伶仃的女子眼神空洞,不声不响,用沉默将自己与周围隔离开,游离在这场闹哄哄的乱局之外……
此时一样也在盯着苏芳看的,还有小王爷子书俊。
王世棋被毒蜈蚣咬死了,养毒蜈蚣的王希也死了,小蝶主动认罪,逻辑合理,动机充分,人证物证都有,王世棋罪有应得,小蝶杀人偿命,至此可以结案了。
他与遥遥望着他的沐桃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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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也是个可怜人,被王世棋霸占,有冤无处说,只能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报仇。”目送着小蝶被林松押往开封府,沐桃月有些惋惜。
子书俊抬头看天,已是日暮时分:“倒也算是个忠仆。”
“是啊,刚才周氏扑过来的时候,小蝶一直护着苏氏呢!”沐桃月想了想,拍拍胸脯表忠心,“若是有天寺正大人挨揍了,我也会拼死护着的!”
子书俊无语:“我为何要挨揍?”
“也是,您是小王爷,没人敢揍您。”沐桃月嘿嘿傻乐了几声,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中疑惑,“寺正大人,这样就算结案了吗?”
总觉得还有什么疑团没有解开。
“明日我要启程去新乡,怕是无暇再查。”子书俊表情淡淡的,“你对此案有何存疑都可与乐康说,他会查清楚的。”
他还是那副衣袂翩翩的官人打扮,身姿挺秀,优雅贵气,沐桃月有些不舍的拉拉他的衣袖:“几时……回来?”
“至多十日,便可归来。”子书俊拉着她快步走,“你做饭难吃,这些时日便去表嫂那里吃吧!”
“……我会努力练好厨艺的!”
“我已经在表嫂那里付过饭钱了。”
“我说我会努力练好厨艺的!”
“今日唐寺丞生日宴,去晚了表哥怕是要生气。”
两个人一路小跑回了尚宅,院子里已是一派热闹景象,见他俩来了,正在玩闹的尚云起和尚云舒扑过来:“表叔,桃桃姊姊!”
子书俊对于这个差了一辈的称呼一直不满意,再一次纠正说:“你们喊她姑姑。”
“阿娘说要有礼貌,女孩子不喜被人喊姑姑。”云舒拉着沐桃月,“桃桃姊姊你来,云舒给你介绍一个人,是云舒除了阿娘,爹爹和哥哥之外,最喜欢的人哦!”
“云舒小娘子最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呀?”沐桃月边被她拉着走边逗她,一直走到院子中央的凉亭处,一抬头就看傻了眼。
凉亭的栏杆上斜斜靠着一位男子,一身胜雪白衣,如墨的长发用白色丝带简单束起,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皮肤白皙如玉,面容倾国倾城,尤其一双美到极致的眼睛,细看会发现瞳孔是葡萄一样的黑紫色,如水晶,如宝石,温温润润,勾魂摄魄,神秘之至。
男子正在态度闲适的品一盏茶,云舒松开沐桃月的手,欢呼着扑过去:“司空伯伯抱抱!”
他慌忙把茶盏举远,一只胳膊抱起了云舒:“跑慢些,这茶水有些烫。”
“司空伯伯,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是我的挚友!”云舒挺起小胸膛拍了拍,又指指沐桃月:“这是桃桃姊姊,是表叔家的使女。”
“桃桃姊姊,这是司空伯伯!”
小云舒含含糊糊的介绍,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全名,一时有些安静,还是司空先开了口,微微一笑如皓月当空:“在下上玄宫司空云天,你好啊,云舒的挚友桃桃。”
22. 双镜(九) 男子微微一笑如皓月当……
男子微微一笑如皓月当空:“在下上玄宫司空云天,你好啊,云舒的挚友桃桃。”
沐桃月的脸瞬间爆红,眼前的男子太好看了,只轻轻一瞥便让她无所适从。
她揪着衣角磕磕巴巴:“司……司空伯伯万福。”
司空好看的眼睛笑的眯起来:“我听南嘉郡君提起过,你是曹悦竹的徒弟,按辈分称我一声伯伯倒也不为过。”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看起来比我师父年轻多了!其实师父也不老,我……我……”她摸摸发烫的脸颊,“我该如何称呼您?”
“你就喊他司空,或者司空宫主也行。”今天的寿星唐君莫跟子书俊并肩走过来,“他不年轻,都三十多岁了!”
唐君莫两步窜上凉亭,搂住司空云天的肩膀,又喝掉了他手里的那盏茶,自来熟的冲沐桃月扬扬下巴。
“小桃桃是不是被这副皮囊迷惑了?上玄宫宫主司空云天,一把穹灵刀天下无敌,是当今武林第一的高手,也是武林第一美人!”
沐桃月猛点头:“诗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说的便是司空宫主这般人物,真好看!”
“这诗虽说讲的是安陵君与龙阳君,但总归是句夸奖的好话。”司空云天好脾气的笑着,“谢桃桃夸奖。”
“不客气呀!”沐桃月也笑起来,眼神得意的看向一旁木着脸的子书俊,看人家司空宫主多大度,同样的诗,大大方方接受了。
子书俊无语望天,这笨蛋女子就只会这一句。
他望完了天又望她:“还不去厨房帮忙?”
“对,我去帮忙!”沐桃月从司空的美色里醒过来,低头小碎步的跑去厨房,“我马上就去帮忙!”
“哎哎哎别去~”唐君莫急急忙忙要追过去拦住,厨房这会儿不适合外人进。
司空云天伸脚绊他:“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说谁是第一美人?”
厨房里热腾腾的白气袅袅环绕,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尚辰紧了紧怀里的娘子,手指轻轻抚过她花瓣一样的唇。
“明日去新乡,十日才归,靥儿可会想我?”
“想你想你,寺卿大人一把年纪,还这么黏黏糊糊的。”
“不过三十而已,倒被你说的多老似的。”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中午听你话吃了一盘青菜,有没有奖励?”
李靥乖顺的配合着,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夫君想要如何奖励,我便如何奖励……”
门口沐桃月莽莽撞撞闯进来,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往外冲:“打打打打扰了寺卿大人!”
她冲的急,正正撞到身后紧跟着的子书俊身上,被他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后退一大步,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子书俊堪堪止住被她撞出来的咳嗽,掏出帕子给她:“你怎么总是那么毛躁?”
“我……”她接过帕子擦着,委屈的指指厨房,“我没想到郡君跟寺卿大人会在里面……”
“习惯便好。”子书俊教育她,“要敲门。”
院子里这会儿热闹的很,胖乎乎的云起手持一把小木刀,短胳膊短腿有板有眼的比划着,司空云天站在一边指导,时不时给他纠正几个动作。
小雨在石桌上铺了一块布,云舒抱来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哗啦一下倒在布上,拉着唐君莫跟她一起按颜色给糖果分类。
不爱说话的景明在忙着摆餐具,开朗活泼的春和趁云舒不注意,悄悄把一颗糖放进了小雨嘴里……
这时门口又来了几个人,大家围上去嘻嘻哈哈打着招呼,满院子的喧嚣吵闹,便是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息。
沐桃月歪着头看的入神,眼神亮亮的,亮过了天上的星辰。
她轻轻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寺正大人,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跟着你。”
子书俊侧头看看身边一脸憧憬的小女子,只觉得心潮澎湃,喜欢跟着他,若是把跟着二字去掉该多好,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些:“若是喜欢,可一直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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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宴宾客尽欢,南嘉郡君的厨艺远近闻名,这次更是精心准备了许久,沐桃月吃的肚子滚圆,还喝到了上次在学士府没喝到的木瓜雪梨汤。
“木瓜雪梨汤甜甜的,真好喝。”回到小院已经很晚了,她给子书俊铺好床,准备回自己的西厢房睡觉。
“寺正大人早些休息,明日不是还要出远门?”
子书俊皱着眉头应了一声好,站在原地没动,沐桃月觉得不对劲,凑过去看看他:“寺正大人,您不舒服?”
“还好,白员外的千年醉委实厉害。”
今日宴上一位姓白的俊俏郎君抱来一大坛酒,说是自己酿的千年醉,在场的男子都喝了,她记得寺正大人喝了两碗。
所以这是……喝多了?
“我没醉。”子书俊别过头,有些孩子气的不去看沐桃月端过来那碗飘着热气的绿豆汤。
沐桃月好脾气的劝他:“寺正大人只是酒量不好,两碗酒的量,一碗绿豆汤就能解了,我煮的时候加了冰糖。”
“不喝!”
“不喝明早头疼。”她吓唬他,又从包里掏出早些时候他给的百花糖,“喝了它,再吃一颗糖。”
“寺正大人该不会是害怕绿豆的味道吧?”
子书俊闻言猛地回过身,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我才不怕!”
“好~不怕不怕,寺正大人最勇敢。”沐桃月把他扶到床上,又把自己的小脉枕拿来,“我给你把脉看看。”
白帕子覆住了她的手,指尖的温度若有似无,子书俊眉头微皱:“为什么你把脉要用帕子?”
“为了避嫌哪,一般大夫不需如此,但我是个寡妇,寡妇就得守规矩……啊!”
沐桃月话音未落,就被面前的男子一个翻身压在了床上:“寺正大人?”
她吓得挣扎,却被扣住双手固定在头顶,子书俊在她上方,浓密眼睫垂落,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透亮清澈,似有千言万语。
也许是刚刚不小心看到了表哥表嫂在厨房里的浓情蜜意,动了春心,也许真的有些醉了,乱了心性,他密密实实压住身下的女子,伸手抚上了那张俏丽的脸。
“桃桃。”他唤她的名字,低沉温柔。
“白日村间田埂,我说过什么?”
“您……您说。”她侧过头去不敢看他,“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寡妇,说一次,罚一次。”
“桃桃要认罚。”
“可是寺正大人,您这样不行!您别这样!这不合规矩!”沐桃月急的脸蛋通红,但自己那点小力气根本就挣不开。
“那便按桃桃的规矩来……”他拿过一旁诊脉的白帕子盖住了她红润的唇,隔着帕子吻上去,辗转研磨,极尽缠绵。
沐桃月只觉得一阵冷梅香气席卷而来,带着呼吸间淡淡的酒香,铺天盖地笼罩着她,无力逃脱,也无处可逃……
灯油早已燃尽,屋子里漆黑一片,连窗外的月亮都藏了起来,子书俊觉得身下的小女子微微有些颤抖,他犹疑的摸了摸她的脸,果然鬓边湿了一大片。
“你哭了?”
“寺正大人……您放开我。”
他松了手,马上就被大力推到一边,沐桃月飞也似的跑出去,砰地一声关紧了西厢房的门。
23. 双镜(尾声)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学……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
学士府的后门被轻轻推开,王世棋的遗孀苏芳一身素服走了出来。
没有小轿车辇,没有丫鬟随从,她就这样孑然一人离开了学士府,往开封府的方向而去。
苏芳一直走,走过大街,走过小路,莲步轻移间跫然足音轻叩石板路,像一首唱倦了的歌。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带走了夜的静谧,早餐摊前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裹挟着渐渐喧嚣起来的人声车马声,在满是烟火气的寻常巷陌开启了新的一天。
苏芳很快走到了开封府的大门前,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抬头看看威严肃穆的府衙大门,深吸一口气,提起了脚步。
旁边小巷子匆匆跑来一个人,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那人手劲大得很,苏芳挣不开,踉踉跄跄一直被拉到一处早茶摊子。
苏芳定睛看,此人瘦瘦弱弱脸色很差,一身粗布衣裳,斗笠下一双眼睛满是哀伤。
是王希的妻子,华三娘。
“三娘?”苏芳愕然,“你如何在这里?”
华三娘拉着她面对面坐下:“因我猜到你会来。”
“三娘听我说。”苏芳柔柔的压低声音,“我给你留了一笔钱,是这些年攒下的,你既已摆脱了那个人,便从此好好生活,我会去官府自首,说一切都是我指使小蝶做的,到时小蝶放出来,你们一起做个伴……”
“不可!”华三娘急道,“小蝶这样做就是为了保全你,你此一去,岂不是白白废了她的苦心?”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蝶为我身陷囹圄。”
苏芳红唇微颤,语气却坚定:“我意已决。”
短短四字,压得华三娘心头一沉,她低头沉吟半晌,再抬头时陡然像换了个人。
眉目舒展,神情坦然,她扬起脸,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
“事已至此,我们同去。”
“我意亦已决。”
天光大亮,阳光洒满街巷,开封府前御街的早茶摊上,两位女子相对而坐,一个摘掉了头上斗笠,一个解下了发间白布,在旁人不解的注视下,两人理云鬓,描红妆。
“记得小时,你我便是如此为对方梳妆打扮。”
“是啊,打扮妥当了,便一起去书院偷看那些郎君们读书。”
“今次打扮好了,可是要共赴黄泉的。”
“不怕,若是有来世,咱俩都投胎个男儿身,做些女子做不得的事,策马扬鞭,自在痛快。”
两个人打扮妥当,重又向开封府走去,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一个白皙柔嫩,一个干裂粗糙,云泥之别的外表下,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有着如出一辙的伤口。
微微春风乍起,吹起二人飘飘衣袂,不远处的酒楼二楼,几道身影凭栏而立,目送着两位女子没入开封府大门。
看着府衙大门缓缓关上,李乐康叹口气:“自古律法多重女轻男,凡谋杀夫,已杀者,皆处死……”
沐桃月吸吸鼻子,她在开封府停尸间就看出王希身上的衣服与喜宴那晚撞到自己的男子一样,但那男子身上有膏药的味道,王希没有,华三娘却有。
她隐约觉得小蝶不是主谋,却在看见小蝶坚定的眼神之后选择了三缄其口。
眉远山连连叹息:“两个可怜女子,势单力薄,求助无门,才出此玉石俱焚的下下之策。”
李靥靠着尚辰哭的梨花带雨,擦着眼泪抬起脸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家夫君。
“苏芳与华三娘二人固然有罪,却是其情可悯。”尚寺卿望望哭的眼睛红肿的娘子,“我自会在三司推事与复奏时酌情处理,在法度之内给予最大通融。”
大家唏嘘了一阵子,大理寺的人到了楼下,沐桃月左顾右盼,始终不见子书俊的身影。
“乐康哥。”她忍不住去问李乐康,“寺正大人呢?”
“锦鹤天不亮就出城了,问他为何着急,却是闭口不答。”李乐康眯起眼睛看她,“桃桃知道原因吗?”
想起昨晚那个吻,沐桃月只觉得脸上发烧:“我……我不知道!”
她昨晚回房细细想过了,寺正大人平日待自己很好,他是小王爷,即便是没成亲,府里也少不得有几个暖床的通房丫头,许是一时喝醉把持不住,认错人了。
自己这份工很合心意,又能查案子又能长见识,身边的人又都很友善,若是因为亲一下就撕破脸一走了之,实在舍不得。
大不了,下次他喝酒时候躲远些便是了。
想到这里,沐桃月几步挪到准备翻身上马的尚辰跟前:“寺卿大人……”
“何事?”刚跟娘子腻歪完的尚寺卿转过脸来就是一副清冷模样。
瞧着寺卿大人跟子书俊几乎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沐桃月又是一阵脸红:“随郡君去龙泉寺的时候,我给寺正大人求了平安符,劳烦您捎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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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衙内,正要出去巡街的林松迎面碰上了来投案的苏芳与华三娘,两个人的到来,让昨晚已经盖棺定论的案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家有女名苏芳,华家有女名三娘,两家在江南小镇只有一墙之隔。
苏芳与三娘自幼要好,一起长大,一起有了女儿心事,一起约好将来都要嫁给心爱之人。
可惜造化弄人,苏家日渐势起,攀上了东京城的高宫,与天章阁大学士做了亲家,搬离小镇,人往高处走。
而华家日渐势微,家道中落,变卖家产,将三娘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养虫人。
天章阁大学士的庶长子王世棋,不受家族重视,心生怨怼,在外惺惺作态,在内却对自己发妻大打出手,玷污陪嫁丫鬟。
养虫人王希,嗜酒成性,酒后常常对妻子施暴,甚至打掉了她腹中不满三月的胎儿。
两个幼时好友,自此一个深宅大院,一个乡野村舍,本该再无交集,却在龙泉寺再次相遇。
那日华三娘没了腹中孩子,跑去龙泉寺发疯一样诅咒自己的丈夫不得好死,菩萨听没听到她不知道,却是遇见了同样祈求摆脱枕边人的童年好友苏芳。
两个人如同镜子,照见彼此心中最隐秘的地方。
就此共谋了一场交换弑夫的杀局。
先是由苏芳找机会把秘药涂在王世棋裤腿处,再借着喜宴的机会,由华三娘女扮男装把毒蜈蚣带进来,等王世棋死后,苏芳便假装要买毒虫,约王希在酒楼见面,让他进入自己早已布好的局。
一切不甚完美,却是合情合理,唯一的纰漏大约就是王世棋死后苏芳太过兴奋,一早去龙泉寺还愿时遇见了去求平安符的李靥和沐桃月。
开封府尹听过之后也是叹息不已,拟判了二人死刑之后又上报了三司,申请三司推事,酌情轻判。
杀夫案告一段落,林松掰着指头算,尚寺卿答应他,在开封府办够十个案子,便可回大理寺履职,眼下已经攒够九个,只差最后一个,他便可以去大理寺了。
东京城外一派春光,子书俊立马等在官道旁,接过自家表兄递过来的平安符,抬抬眉毛表示不解。
“这是沐娘子托我给你的。”尚辰看着他珍而重之的揣进怀里,慢慢策马与他并肩而行,“她还说,昨晚无事,只是寺正大人喝醉了。”
“昨晚何事?”
子书俊眉头一皱俊脸一红:“她说无事,便是无事。”
24. 断魂曲(一) 中午时分,早市熙攘的人……
中午时分,早市熙攘的人群早已散去,街上小商小贩坐在暖融融的春光里,守着摊位昏昏欲睡的等待着晚市的来临。
地处繁华街市的春风度,是与金凤阁齐名的两大青楼之一,这会儿正是楼里的姑娘们梳洗打扮吃早饭的时间,白天的青楼安安静静的,只偶尔传出乐妓练习时的乐声。
一阵碗碟破碎的响动打破了这寻常的安静,打杂丫头彤儿从一间厢房里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死人啦——!香兰姑娘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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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杨柳醉春风,三月的护城河畔春光无限,沐桃月从尚宅出来,兜兜转转找到了正在河边放风筝的唐君莫一行人。
尚云起一见她来了,把风筝往旁边的春和手里一塞,迈着小短腿急急忙忙跑过来:“桃桃姊姊,我妹妹怎么样?”
“云起小郎君放心,云舒只是积食,加上最近天气多变,有些发热。”她一早就被李靥叫去了尚宅,帮忙照看发烧的尚云舒。
“郡君喂她喝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尚云起松了口气:“阿娘不让我看着妹妹,大约是嫌我吵。”
“郡君只是怕传染给你。”沐桃月蹲下帮他擦汗,觉得这个小肉团子越看越可爱,“这春日不比夏日,看着日头盛,树荫下还是冷的,云起小郎君也要仔细些别着凉,不然郡君真的要急坏了。”
“嗯,我壮壮的,不让阿娘操心!”尚云起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转身去找唐君莫,“唐唐阿舅,你再陪我练套拳,把身体再练结实些!”
树荫下摆着几张竹椅和一个小风炉,小雨正在煮茶,沐桃月过去拿起扇子想要帮忙,却被对方冷哼一声夺了去,她挠挠头,看着几张空竹椅又不敢坐,尴尬的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
子书俊离开三天了,还有七日才回,她每日跟着南嘉郡君学做饭,得闲炮制了一大坛子醒酒汤,卫墨风每天放衙都来陪她说话,还有李乐康和眉远山也会来,说起来倒比平日里人还多,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黑漆漆的东厢房,总觉得有些寂寞。
“哟,在这里烹茶赏景,好兴致啊!”林松带着一队差人正好经过,见了他们,冲差人嘱咐了几句,自己乐呵呵的从河堤上面的大路上翻了下来。
沐桃月规规矩矩的行礼:“林捕头万福。”
“沐娘子好。”林松回了礼,又去问候正跟尚云起打拳的唐君莫,“唐寺丞。”
唐君莫收了招式,让春和陪着云起继续练,自己大大咧咧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坐坐坐,桃桃也别傻站着!我今日就是来帮忙带孩子的,都坐!喝茶!”
“林捕头每日来去匆匆的,开封府公干不少啊。”他端起茶递给林松一杯。
“唉,别提了。”林松接过茶叹口气,“最近接了一桩奇案,我是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府尹冲我发了火,说是照这样下去,别说去大理寺了,他要直接把我发回河南府去。”
“什么案子?把你难为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案子,就是春风度闹鬼那事儿呗!说什么冤魂索命,已经连着死了三个了。”
“闹鬼?”唐君莫来了兴致,“尚寺卿临走前说过这事,我听了一耳朵,谁的冤魂?”
林松愁的不行:“我的唐寺丞,您说自古青楼这种地方,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抓一大把,这要从何查起啊!”
“也是……冤死青楼的女子太多了。”见沐桃月望着自己出神,唐君莫挑挑眉毛,“桃桃放心,尚寺卿是个老古板,我们这些在他手下做事的,没有一个敢去青楼,你家寺正大人也不去。”
“……寺正大人不是我家的……”
“啪”的一声,小雨把刚烹好的茶重重的放在唐君莫跟沐桃月之间的小几上,然后哼了一声。
唐君莫委屈的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小雨,你这丫头越来越野蛮了啊,茶水被你洒出来一半。”
沐桃月无语的抹了抹脸,看林松:“林捕头,什么奇案?可以讲吗?”
“这有啥不能讲的,东京城都快传遍了。”林松端起茶喝了口,打开了话匣子。
春风度与金凤阁,是东京城的两大烟花地,金凤阁的姑娘美艳,以舞姿妖娆闻名,春风度的姑娘清雅,以弹丝品竹著称。
“半月前春风度的头牌若烟死了,三日后另一个跟若烟齐名的怜梦也死了,春风度的老鸨怀疑是对家金凤阁搞的鬼,我们还没查明白呢,今日晌午那个刚刚递补上来的头牌香兰又死了……”
“死了三个人?”沐桃月很惊讶。
“是啊,而且她们都是死于窒息,像是……像是被人捂住口鼻闷死的,所以又传出了冤魂索命的流言。“
“甚冤魂索命,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唐君莫不信,“你细细问过了?”
“问了,可春风度的人都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问不出什么。”林松觉得头疼。
“我安插的坊丁也是一问三不知,说那大约是小姐们之间的秘密。”
“那你再安插个女坊丁。”
“唐寺丞说笑了,我到哪里去找那女坊丁啊,何况就算找了,春风度什么地方?得貌美年轻的小娘子才能进得去,可年轻的小娘子多半没出阁,谁乐意去那种地方做坊丁啊?”
唐君莫深以为然:“也是,便是嫁人了,夫家也不乐意。”
一旁烹茶的小雨突然幽幽的插了一句:“找个年轻寡妇不就行了?”
说着冲沐桃月努努嘴:“比如沐娘子这样的。”
林松跟唐君莫一起惊讶的看过来,沐桃月只觉得脑袋嗡嗡响,虽说她是个寡妇这件事没什么避讳的,但这样直白的被人一下说出来还是有些不适应,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通红。
“不不不,我不行……”
唐君莫瞅瞅不再说话的小雨,又看看沐桃月,哈哈一乐:“什么寡妇不寡妇的,桃桃还是个小娘子嘛,人长得美又会医术,跟着你的寺正大人好好干,大有可为!”
“我都听我们家主人说了,若是这案子开封府破不了,少不得要转到大理寺,到时还是小王爷伤神费力。”小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来了快俩月,饭不会做衣服也洗不好,会医术也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们啊,哪哪都不行,我是真的不懂小王爷为什么会选她。”
她越说越气,手里的茶具摔得啪啪作响:“也就剩个漂亮脸蛋,若是能去春风度做个坊丁还算是有些用,一个寡妇扭捏什么……”
“小雨!”唐君莫见她越说越离谱,低声喝止,“我看你家夫人就是太惯着你了,让你口无遮拦,跟桃桃道歉!”
“我说的没错,才不会道歉!”小雨把手里的茶巾一扔,扭头跑了。
沐桃月揉揉鼻子,喊住了发怒要追过去的唐君莫:“算了唐寺丞,小雨说的也没错,我一个寡妇,没什么好扭捏的……。”
她看看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林松:“林捕头,我乐意做坊丁,便算是……为寺正大人分忧。”
25. 断魂曲(二) “哎呦呦,这小脸蛋比我……
“哎呦呦,这小脸蛋比我那苦命的若烟还要美三分哪!”
春风度里,老鸨赛金花围着沐桃月转了好几圈,甩着帕子满意的点头:“小身段也够风流,回头换上咱们的衣服就更美了,会弹琴吗?”
沐桃月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的回答:“会一点,不精。”
“不精没关系,这里有琴师教你。”赛金花掐了掐她的脸蛋,转身问人牙子,“多少钱?”
人牙子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两,不二价。”
“三百两?太贵了,这丫头除了好看,什么也不会,我都得从头调/教。”
“我说金花妈妈,好看还不够?要是长得歪瓜裂枣的,再调/教也没人看不是?”林松找来的人牙子油腔滑调的跟赛金花讨论价钱,“三百两,很合适了。”
“雏儿?”
“那肯定啊,您调/教好了,开/苞的时候准能卖个大价钱!”
听着两个人像讨论货物一样讨论着自己的价格,沐桃月忍着心中不适,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赛金花考虑了半天,叫来两个婆子把她领下去检查身体,两个婆子上下其手的把她全身都摸了一遍,给她换了件桃色的长裙,然后带回前厅给赛金花看。
“哟,这一打扮还真是个可人儿呢!”眼见沐桃月打扮过之后冰肌玉骨千娇百媚,赛金花满眼都是笑,但面上还是一幅无所谓的神态:“就是看着木讷了些,不招男人喜,一百两吧,城里高官的小妾也不过这个价。”
人牙子摇头:“一百两可不行,二百八十两,你要是不乐意,我可带着她去金凤阁了。”
“慢着!”赛金花拦住他,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行吧,我这也是实在没人了,今儿就让你赚把大的,二百两,人留下。”
议好了价格,人牙子跟着人下去拿钱,把沐桃月一个人留在了前厅,刚才给她检查身体的一个婆子凑到赛金花面前耳语了几句,赛金花顿时眼睛一亮。
“我瞧瞧我瞧瞧!”她抓起沐桃月的胳膊把袖子撸起来,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上赫然一朵红艳艳的桃花。
赛金花瞅着那朵桃花眉开眼笑:“守宫砂?”
婆子回答:“验过了,是守宫砂。”
“啧啧啧,你这父母也是够狠心的啊。”赛金花看似心疼的摸摸沐桃月的小脸,“受了不少罪吧?”
守宫砂自古有之,外界只说是用朱砂喂养的守宫兽经过捣治后点在女子手臂,行房事后则自动消失,却不知所谓的点手臂乃是刺破皮肤,放血之后将守宫砂揉进肌肤里层,再配以丹药内服,如此要反复一两个月,直到守宫砂完全进入肌肤,搓洗不掉为止。
守宫砂面积越大,需要牢固的时间就越久,沐桃月低头看着自己手臂,想起七岁那年,为了这朵桃花,反复吃药揉砂整整半年,每日疼的掉泪,爹娘却是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她的哭闹撒娇不理不睬……
她想着,轻轻用袖子遮住了桃花:“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爹娘也是为了我好,这会儿不就引得妈妈心疼我了?”
“这小嘴还挺会说的。”赛金花满意的拍拍她的手,“我心疼没用,得让男人心疼才行,既然来了这里,以前的往事就一笔勾销,我得给你起个新名儿。”
她摸摸沐桃月粉嫩的脸蛋,水灵灵的白里透红:“就叫……小蜜桃,如何?”
沐桃月被这个俗气的名字惊呆了,愣了一愣还是款款下拜:“多谢妈妈赐名。”
“真乖~~刘婆子,给小蜜桃收拾个住处,就住以前怜梦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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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沐桃月顺利进了春风度,每日里学规矩,学唱曲,学弹琴,老鸨赛金花当日一时冲动花了二百两银子买她,睡了一觉就后悔了,这小蜜桃虽说人长得美,年纪可是不小了,现下只能让她拼命的加紧练习,打算十日之后就办个开/苞宴,把钱赚回来才是正事。
“彤儿辛苦了。”沐桃月对着来给她送洗脸水的丫头彤儿道谢,“把盆放在那里就好,我自己洗。”
“那我等着姑娘洗好端出去。”彤儿很喜欢这个新来的蜜桃姑娘,人很和善,不像其它人一样对她不理不睬。
沐桃月这几日在彤儿这里得了不少情报,那三个死去的女子都是春风度的头牌,头牌一共有四个,人称“四仙姝”,现今只剩了一个叫晚棠的,每日疑神疑鬼,把自己关在厢房里不出来。
三位死者临死前都接待过同一位客人,宗正卿赵平,虽说官职不大,却是皇家宗室之人,她报给了林松,林松不敢怠慢,报给了开府府尹,又发急报给在新乡办案的大理寺卿尚辰,请求协助。
如今还是要想办法接近那个叫做晚棠的头牌,看这个情形,她大约是知道些什么……沐桃月一边梳头一边想着,呆呆的对着镜子发愣。
“姑娘在想什么呢?”彤儿见她发愣,笑着说,“莫不是今晚要开始接待客人,心中紧张?”
刚才婆子来通知过了,让沐桃月今晚开始试着给客人唱曲儿,算是为她几日后的□□宴拉拉人气。
不过李乐康派人捎了信进来,说是会想办法保护她,让她不要害怕。
“是有些紧张,怕伺候不好,被妈妈责罚。”沐桃月拿了桌上的点心给彤儿吃,“昨日妈妈给的桃花酥,你吃几个。”
彤儿高兴的抓起一个三两口吃完:“我得去干活了,姑娘也快些打扮,今日有琴师来教琴,早去占个好位子。”
“琴师?琴师不是思遥吗?”沐桃月记得这几日教自己练琴的琴师是个瘦瘦小小的年轻男子,叫思遥。
“思遥是咱们楼里的,妈妈还从外面请了一个,是个很有学问的郎君,人也好看。”
彤儿可爱的苹果脸红通通的:“他叫做秦云,三日来一次,楼里的姑娘们都喜欢他。”
沐桃月斜着眼一咏三叹:“哦~~都喜欢哦~~”
“姑娘笑话我,不理你啦!”彤儿说着端起盆,低着头害羞的跑出去,沐桃月调皮的吹声口哨,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打扮。
小女儿家心事就是多哟,不像她这个心如止水的小寡妇,一门心思好好干活,赶紧打扮好去抢个绝佳位子,学个曲子回去弹给寺正大人听。
沐桃月抿着嘴,看镜子里的自己笑的春意盎然,寺正大人听高兴了,会不会夸一句桃桃才貌双全呢?
她还是低估了楼里姑娘们的热情,等打扮完匆匆赶到的时候,前厅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坐在最前排的是一位穿胭脂色薄罗长袍的女子,艳丽的脸上眉眼凌厉,没什么表情。
沐桃月找了个地方坐下,悄声问旁边的紫荆:“紫荆姐姐,前面那个冷美人是谁呀?这么好看,我怎的从未见过?”
“她几日不出门了,你来的晚自然没见到。”紫荆低声回答,“这便是四仙姝之一的晚棠姑娘。”
沐桃月点头,原来这就是晚棠,一会儿学完琴要好好跟着她,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正想着,前厅的姑娘们一阵骚动,紫荆开心的扯扯她衣服:“来了来了,云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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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东京城二百多里的新乡县,子书俊正站在一处围墙下,跟墙头上一只黄花狸猫对视。
那小猫肉滚滚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伸着小爪子努力去够一枝盛开的桃花。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那个总是好奇的跟着问东问西的小女子,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又大又亮,跟这只小猫可真像。
那日天不亮就不告而别,把她一人留在小院,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这几日没有她在耳边寺正大人寺正大人的叫着,还真是不习惯。
他很想她。
正想着,小猫突然从墙上跳了下来,优雅的伸了伸懒腰,冲着子书俊“喵~”的叫了一声,然后顺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跳进了他怀里。
子书俊心情大好,对着追出来的猫主人态度诚恳:“我想买这只猫,多少钱?”
小猫在他怀里舒服的蹭了蹭,喵喵叫了几声,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三十两银子买只猫,仿佛捡了大便宜的子书小王爷抱着小猫步履轻快的回府衙,想给表兄显摆显摆,左拐右拐来到书房,发现尚寺卿在书桌前以手撑头,对着一封信眉头紧锁。
“兄长何事发愁?”子书俊不解,新乡的案子进行的很顺利,最多再有两天他们就可以回去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说大理寺那边出了问题?
尚辰见他来了,把信收起来,思量再三,斟酌着开口:“你可记得临行前我与你说过的春风度一案?”
“小弟记得,春风度接连死了两名女子,皆是窒息而亡,开封府林松捕头正在全力调查。”
“我们离开东京城第二日,春风度又死了一位女子。”
“连死三人……凶手着实狠辣。”子书俊摸摸怀里的小猫,“莫不是林捕头查不到线索,开封府要把案子转给大理寺?”
“不,林捕头的坊丁提供了一些线索,其中一部分涉及到了本朝官员,所以向我提请大理寺介入。”
“嗯,林捕头本次的坊丁倒是机灵。”
“那坊丁你熟悉的很。”尚辰捏捏眉心,有些头疼。
“你的使女沐桃月自请协助查案,把自己卖进了春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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