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2022年1月22日（农历正月二十二）早晨6：10＇刚睡醒，接到一陌生电话，原来是从不联系的小堂妹打来的，声言她妈早5：去世了，享年91岁，电话通知各姐姐，希望借此机会，堂姐妹们能聚一聚。
得，这趟车是必跑了。自己开车回去有点儿力不从心，弟弟在公安拘留所执勤回不去，只有辛苦丈夫先去班上安排一下工作，再回来开一小时车接上姐姐，继续跑高速奔向那个小村庄一一我们的出生地。
到了午饭时间，我们还没下高速，堂妹打电话说，给我们留一桌饭，我断然拒绝了。下高速后找了个国道旁的饭馆，姐仨解决的午饭。本来约好下午2：火化，火化车1：就去拉人，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匆忙吃完饭，匆匆地买了点心和烧纸。找地方停好车，门口4个吹鼓手象征性地响了几声，进得他家门，除了3个堂姐妹和老姑及堂三哥，没见到她的儿婚和孙女，也没几个认识的。我和大姐走仪式烧了几张烧纸，我说了句“老婶，“一路走好””，又看了眼遗容，遗体就装进早备好的小棺材里上了火化车……
我们这辈堂姐妹一共9个，老婶的二闺女已去世几年，剩下的8位有3位没到，一个嫁到北京农村，离老家不到百公里，另两个在同一县域，也就几公里远。
如此说来，丧礼并不隆重，也没有人太在乎，其实根源还是在于死者的生前为人处事。也是题目加引导的暗示。写着文字连带着影响心情，以至于几次中断。
几个月前，我侄子还发微信朋友圈，娘俩照了相，看老太太干净利索，精神饱满；留言称老奶奶耳不聋眼不花，平常还能散步。评语：这老太太的心忒大了，活到90岁，依然健康。让世人真长见识。
先写家庭背景。我奶奶生了三子一女，我两叔一姑。只有我爸目不识丁，也只有我爸话少憨厚又勤劳善良。应了那句老大傻老二尖的俗话。我爷爷在中日战争及解放战争期间，与共产党的高官及部队关系密切，曾帮八路军大生产在深山里养牲畜及其它活动，部队换防时，首长也留下字条以保护拥军爱国的老百姓。日本鬼子烧毁了山里的房子（我去见过房底子），共产党在山前的村子给我爷爷置了房子和地（我们的出生地），还给了几千斤小米作为补偿。但天有不测风云，共产党对待爷爷的态度，无形中遭到了乡邻的嫉妒。1947年入冬前的一个夜晚，爷爷被暗枪杀害，子弹从太阳穴打入，惨死在公路旁，年仅41岁。当时爸妈刚结婚不到一年，奶奶很柔弱不顶事，下边2个未婚的大儿子一个18一个16岁，老闺女（我老姑）年仅6岁，连擦屁股都要喊大嫂（我妈，长她10岁）。我妈常回忆说，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上门的都是要帐的，欠不欠帐谁也不知道，那真叫家败人亡，真不知道咋活过来的。好地都被别人瓜分了，大车骡马牲畜卖了，枣行被人抢走了，几乎没有剩下一点生活生产物资。剩下犄角旮旯的几块山地，年仅20的爸爸带两个弟弟人力耕地撒种，但他驾驭不了两个调皮的弟弟。而且爷爷生前的一个朋友在爷爷去世那年的腊月就同意将小姨子嫁给了我四叔（大排行，老叔排老五）。四婶进门就怀孕了，很快生出大儿子（堂大哥，已故）。当时爸爸的奶奶（我老太）上了年纪，眼睛失明需要人照顾，老叔未成家，老姑还是小女孩。哥仨干不到一块，只好分家，一家3口，分3家：奶奶、老叔、老姑3人住东屋，四个碗；我父母和我老太3口人一间房四个碗，住西屋；四叔夫妻加一儿子3口也分四个碗，住厢房。之所以描述4个碗是因为我奶不光偷我妈的碗，还换碗，没多久就给我妈换剩下两个破碗……。唉，那时候家里太穷了。如此分家，为后来留下了隐患。
后来我老叔当了生产队长，娶了原老婶，批了现宅基地盖上房子，连同奶奶和老姑搬出老宅；爸爸置了一个老鳏夫分的胜利果实房子，也搬出来。这之前活下来的我现大姐比堂大哥小一岁，四婶连着生了四个儿子（夭折一个），有我姐已经是父母婚后的第七个年头，老叔家没有孩子。父母婚后第十年哥哥出生了。四叔四婶骂人的素材少了一个。因为在农村，没儿子就被说成是绝户。我四叔家因为四叔腿有残疾加上孩子多，日子过得清苦，一家6口不是内讧，就是指桑骂槐骂别人，被骂的对象是这一大家子的所有人，而且啥难听骂啥，尤其骂得最多的是大绝户，我儿子多掐死也不给大绝户，所以忍辱负重养老太的父母不惜借钱买房也搬离这不是人性的弟弟一家。
老叔自立门户后，娶的原老婶夫妻十分恩爱，多年没有孩子，视大嫂子家的儿女如已出，其宠爱程度胜过亲生父母，这也是至今我侄子依然传承孝敬现老婶的一个诱因。原老婶长相一般，但心地善良，夫妻关系莫逆，感情很好，私下里称呼老叔为二哥，因为不想认那混横的哥，我爸为老大，老叔就是老二。奶奶和老姑他们四口生活的相对平静了几年，但随着原老婶因为小产后的离世，使情况逐渐发生了逆转，这是后来我们慢慢品出来的。
二、幕后的手
身强力壮的老叔正值壮年，又当着队长，与原老婶儿关系再好，也挡不住荷尔蒙的分泌，没过多久就娶了现老婶儿，况且，现老婶比老叔大三岁，外貌除了下巴大和带了一个8岁女孩之外，几乎无可挑剔，她面容白晰（至死），身材高矮胖瘦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手巧能干，干净利索，后来了解到嘴特能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她一个文盲哪里有那么多词汇和段子，常说得嘴角冒白沫，逗得众人捧腹大笑。但可别光看表面，后来的一个个事件就渐渐让人明白了。
首先是奶奶和老姑的处境变了。原本还算孝顺的老叔开始对母亲横眉厉目，以至于后来拳脚相加；老姑更倒霉，熬到十八岁别说陪嫁了，她被哥嫂视做眼中钉肉中刺，自由恋爱了一位当村仅有的一户哥六个住一间茅草屋的老三，结婚赁的房子，老姑夹的小包里面裹的是一块儿布料，还是对象给的定情物一一六尺布票（当时买布凭票），自己偷偷买的布。厚道的不善言辞的父亲多次嘱咐我妈让给送去碗筷及茶壶茶碗，因为是自由恋爱，所以老姑这辈子婚姻幸福，虽生了四个闺女无儿，但从未听过任何抱怨。其次是，对待我哥我姐的态度不一样了，依然疼爱我哥，却渐渐冷落以至于嘲讽大侄女。因为我哥是有名的老好人，他们家除了带来的堂姐，又添两闺女，直到七十年代年过四旬的她才添一子，就是我最小的堂弟。我姐要强能干，老婶不喜欢，在生产队里，人前人后从没说过好话。最严重的是老叔与我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以至于动手打哥骂嫂耍无赖。这是对内。
对外，对待老亲戚及其爷爷生前的朋友也变化很大，采取的是不理不睬、两旁市人的态度，毕竟来人都是来看我奶奶的，奶奶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来人都无一例外地吃住在我家。记忆深刻的是，曾有一对父女，满口四川话，每年都来我家，他说的话我们听不太懂，朦朦胧胧地记得他说要给我爷爷讨公道，历数我爷爷为中国革命做出的贡献；他好象当兵转业到公安机关，穿着制服，带的女孩是他外面的女人生的，当地也有老婆孩子，政府特批允许他内外都有家……，每次来他都带着糖给我和我弟弟俩（小孩儿），过年他分别给我们几毛钱压岁钱，这几乎是儿时仅有的别人给压岁钱的经历。等我略大些上几年级后再没来过，我妈分析原因是没人善待人家，对我爷爷的含冤死去，家里没人再在意。
细想想，那时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孙女打奶奶的事，那真是明目张胆，丧心病狂，一次两次都不可以理解，别说是家常便饭了。我都亲眼见过，就是现在的大堂姐十几二十来岁的时候，骑在我奶奶身上在院里土地上痛打，邻居们看到劝说不能打，那是你奶奶，她脑瓜一拔棱：＂她不是我奶奶，我奶在××庄呢！。＂用当下的话质疑，她当时的监护人在哪里？屋里屋外见不到吗？况且我们家族不排外，从不排挤她，给予了充分的包容和疼爱。
最糟心的是老叔对待奶奶的态度及残忍做法。老姑被挤兑夹小包私奔了，奶奶的罪还得受。除了过年过节我妈孝敬婆婆的钱，奶奶没有其它零用钱，闷心的奶奶到过了麦秋就悄悄地掏麦秸秆掐辫子做成蒲扇、驴箍眼等小物件，赶大集去卖点零花钱买点儿针线零食之类的，我老叔反对，坚决反对，不止一次强行把辫子扔进灶膛烧掉。奶奶被打骂，手工被烧毁，她受到的每次每件凌辱，老婶肯定都在家，没有亲眼见过她的表情。
老叔不在家时也没有闲着，为养老家儿的事，他的理由是妈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能他一个人养。一次次地找我爸妈，我妈的态度很明确：“虽然分家后我们已经为奶奶养老送终，但我同意接着养婆婆，关键是你得找你四哥，他们也有份儿，要养三家养”。我老叔不敢惹那哥嫂，那两口子太厉害了，又有三个如狼似虎的大儿子。就反反复复地找我父母，在地里干活追着他大哥打，在家里躺在我家炕上赖着不走，做饭的母亲顺手拿个玉来秸秆进屋，老叔嚷着嫂子打他了，坐到菜园子井边要扎井寻死……，这都是啥呀，十几岁的我都看着好笑，咋这么浑呢？欺软怕硬啊！我姐则担当起保护父母少受欺辱的角色。老叔不敢找另一个哥嫂，专门欺负我父母，花样不断翻新。
其实，在没有提养老人之前，我们家并不是不管我奶奶，我自记事起，受到父母的影响，只要家里稍微改善伙食，都会主动去叫奶奶，因为这样做会被长辈夸懂事。我奶奶特好叫，只要我一去就高高兴兴地拉着手到我家。后来我长大了，提起这些往事，妈妈才说，你真欠，回回不问问就去叫，你奶奶也真馋，孩子随便一叫就来，也不怕人嫌。
奶奶越来越老，日子越来越难过，受尽欺辱；老姑嫁人，哥兄弟反目，侄女受冷落，老亲戚不招待，诸多不快似乎都不是我老婶亲历亲为，她依然是那个干净利落嘴巴能说会道的女人，看到的是侄子侄女帮他家干完活的笑脸，听到的是他们结婚时要送这送那的承诺。但周围人开始慢慢悟出她是个水嘴子，下面记录的几件事，则还需进一步修正认知。
三、待人接物
奶奶去世时仅71岁，生前只是消瘦又拉肚子。老婶以家庭生活困难为由，强行把奶奶屋里唯一的墙柜卖了30元钱，我妈以为用这钱给老人治病，其实没有，而是让我爸络铸了个水泥棺材（当地产水泥），刚铸两天还没完全凝固，老人就咽气了。当时（约1975年）提倡火葬，民间都抵触，老人家不愿意火化，要偷偷地埋，就这样我奶奶用未凝固的水泥棺材匆匆下葬了，没有葬礼仪式。让人不解的事，奶奶下葬没两天，老婶就用30元又买了个新柜。
今人奇怪的一件事是我老叔的发病。原老婶去世一年后，身强体壮的老叔开始犯疯，开始间隔时间长，表现的形式只是抽疯昏迷吐白沫，后来发作时间间隔逐渐变短，也越来越疯狂，这也是父母任由他欺负的一个原因，也是哥哥姐姐任劳任怨帮他家干体力活的原由。因为小堂弟出生时，我都已经上初中了。村里人议论这个女人克夫。
记得有一次，老婶的头被犯疯的老叔砍伤了，老婶头上包着纱布，别人问她咋回事，她解释说她丈夫不是想砍她，是要砍大嫂的，她是被误伤的。
后来奶奶和老叔先后死去，老婶带着三个闺女和一个小儿子生活，以我哥为首的侄小子们帮着干体力活，带来的堂姐泼辣，虽不漂亮，却越发有魅力，家族人宠着，村里的异性追着，最后嫁给邻村一当兵的，据说在婆家没人吃她那一套，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做媳妇。
我与老婶的交往很少，只记得81年高考上榜后，老婶平淡地当面对我说：考出去了，将来能挣钱，挣多挣少自己花，别人指望不上。背地里给我妈算帐：供孩子上学，小学到高中毕业，光学费花了多少？一辈子她也给不了你那么多。
老婶三个闺女陆续长大，全部嫁到外村，小堂弟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上世纪九十年代与同村一漂亮女孩喜结连理。婚前，老房子需要翻盖，我老婶已年近六旬，仍以一已之力，盖起现在依然看得过眼的房子。这让人疑问，她一个寡妇，守寡那么多年，好多壮劳力都盖不起房子，她是如何做到的？答案是煤矿工人的前夫攒下的钱，她悄悄存在银行三十多年，利滚利息滚息，盖个房子绰绰有余。这回让人认识到表面嘻嘻哈哈胡说八道的老婶心眼儿多着呢，当年丈夫、婆婆病死，她都没动这笔体己钱，嘴严实心又大。
堂弟婚后生得一女。孙女2岁多时，一场灾难降临到老婶身上，其宝贝儿子在工厂上班时，意外身亡。牵扯到工厂赔偿款的分配。商讨未达成共识时，老婶突然到我妈处吃饭，说的是怕儿媳在饭中下毒，不敢吃家里的饭。我妈极不理解，其儿子尸骨未寒，生前又相处融恰，何以如此猜度他人？
事情结束，老婶说在家时心里憋屈好似核桃，在外面，她心就有天大。总在外面找乐子说笑话。有一次，儿媳锁上大门可能回娘家办事，老婶想得多，也买把锁，锁上大门，这回谁也回不去家了。老婶索性长期轮换着住闺女家和妹妹家，这一住就是十几年，期间她曾想回家，巧不巧的是，四婶死了，四叔欲续娶她。她不愿意就接着躲在别人家。农村电网改造，因她家没人也就没通电。四叔死后，她回到家，隔她一家的侄子（我哥）由自家接电到她家。房屋确权时她写的孙女名字。二十多年儿媳和孙女与她无往来。她也不用外孙女赔，始终一个人过。
十一年前，我妈离世，她比我妈小两岁，但她健康。我们听到她说的是她如何花我给我妈的钱替老嫂子买早点，我嫂子又如何不给我妈喝稀饭（这点我信，因为我回去喂老娘鲜奶和水，我嫂子都不让，说你走后，她拉了尿了，我看着恶心，管不了），喂带着屎的干饭，说那屎是我妈自己抓的……，可怜我那善良仁慈的母亲，在我家同我一起坐沙发看电视的母亲，生活半自理的母亲，因为想家，总说我有儿，不用闺女管，更不允许闺女请保姆，执意回老家。送回老家仅三个月即由一个富富太太的老人变成饿殍，让人看着心疼。最后在儿女面前，傍晚时分，安然离世，彻底回家了。为此，至今嫂子多次示好（哥病后赞助几万），我都不愿原谅她，心里实在难以接受，人心为何如此丑陋，尽管我哥哥已去世十年，丈夫也劝慰多次。
哥哥曾高考上线未被录取，当过多年民办教师，可谓知书达礼。他溺爱老婆孩子，累死也无怨言，可谓不分昼夜地家里家外奔忙，从未正经请妹妹妹夫吃过一顿饭，与他交谈都是帮他干活时。他曾同我谈起他媳妇除了生儿子，几乎一无是处，但家庭过日子，不能总吵吵闹闹的。劳累又憋屈的哥哥，惹不起不想养婆婆的媳妇，但我妈中魔一样就要回家。左右为难的哥哥，乡俗民约了然于胸，他明白儿承家当女吃饭的俗规。只能自己亲历亲为照顾母亲，还要干买卖挣钱养家，种地养牛干加工厂，真真忙得他四脚朝天，即使是躺在炕上，还要拿本书看看。
我母亲去世没过百天，哥哥即被确诊为癌症晚期，死前一件事的表现让我们姐俩不得不再次更新对老婶的认知。
前边多次写到哥哥因为年幼时受老叔宠爱，后来面对大家对老婶的非议，他曾劝我们说：再怎么地，老婶已经到我家族几十年了，我们必须孝敬照顾她。但在他眼睁睁不久于人世时，我们姐妹俩想去征求老婶的意见，看怎么给他准备寿衣等后事。我哥说什么也不让去，痛哭流涕地诉说，她害了他，不是她给他媳妇一个个地出坏主意，他也不至于死这么快……。看他痛心疾首的样子，真让人难受。一生息事宁人、孝顺长辈的哥哥，何以至此？让人不得不深思。
老婶历经三任丈夫，守寡近半个世纪，几经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少亡，大女婿五十车祸身亡，二女儿也是五十岁癌症离世，等等不幸，依然活到91岁，实在是心大。
坐在车里，姐姐回忆着从前，老婶曾经的许诺几乎没有兑现的，只为使唤年轻的我们，她没给我说过一句好话，实在是一个嘴甜心苦的人。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人不长寿。愿死者一路走好。
后记：撰写本文只为记录百样人生，不做深入解读，是经历经验也有可借鉴之处。只拣几件事叙述，以免产生负面情绪，影响心情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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