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留在下午2点半，石门一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正对大沽路菜场的新华里弄堂口，一家装修干净老派的小吃店却缓缓地锁上了大门，与周围正在热情招揽生意的餐饮店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家开了60余年的老牌上海小吃店。大红色的店招甚是醒目，在朴素的两扇玻璃大门上，像一位沉稳的老人，迎接食客。“新镇江升阳小笼馆”，老上海人看到这几个字，都能会心一笑，味蕾的记忆唤起对时光的回忆。
1.5元一个的老虎脚爪，升阳小笼馆的老师傅用自己熟稔的手艺，在过去几十年的清晨，靠着弄堂口的寸身之地，为来往的居民提供实惠、料足又顶饱的早餐点心。
老虎脚爪，起源于苏北，原本叫“金刚麒”。在战争年代，手艺人为了逃荒，一路向南，来到上海，为了能在这里养家糊口，便将成本便宜、样式新奇的点心手艺发扬光大，也造就了上海人早餐桌上的经典。
老面配碱水，经过一夜发酵，在凌晨3点醒来，成为案板上一个个软圆的面剂子。师傅一掌下去，拍扁，绕着圆心砍上三刀，活脱一只“老虎脚爪”。待炉火烧热，温度合适，一只只小老虎的爪子紧贴在炉壁，撒上一层白糖，焖上盖子，静待炉内奇妙的化学变化。
然而，现在的小年轻，多半已经不认识这份“美味”了。老虎脚爪的售价低廉、制作复杂、耗时耗力，十分考验点心师傅的功力。因此，上海滩的早餐店里几乎难觅其踪迹，就连敢于坚持传统的升阳小笼馆也不例外。周到君最后一次在升阳小笼馆吃到老虎脚爪，还是在2019年的冬天。
2006年，在距离升阳小笼馆不到800米的南京西路上，老字号“王家沙”响应当时“恢复上海传统美食”的号召，开售改良版“老虎脚爪”，一度被前来抢购的老食客踏破门槛。但最终因为炉子烟气太大，坚持了没几个月，就只能偃旗息鼓。
“怎么办呢，有些人觉得烟太大，有污染，影响到自己，就不让我们做了。”坐在升阳小笼馆门口负责收银的老阿姨，满头白发，无奈地表示，自从弄堂门口的点心摊不让摆了，食客少了快一半。
在此之前，升阳小笼馆的营业时间是早上7点到晚上7点，附近居民的一日三餐都能在店里解决。而现在，面对日益稀疏的客流，升阳小笼馆的营业时间被迫改为早上7点到下午2点半。
2点过后，店里就剩一位同是银发老人的爷叔在吃饭。一碗18元的辣肉面，软烂的面条是扁形的小宽面，顺滑、入味，据说是只有以前国营切面厂的老师傅才有这手艺。
爷叔自称是位画家，今年已经67岁，在威海路出生、长大，30多年前举家拆迁到闵行，“进城”的机会并不多。尽管如此，每逢路过附近，爷叔总归要兜过来，到店里点几样心爱的小食吃吃。
“我就爱吃这碗面，别的地方找不到这样口感的面条。”爷叔挑起碗里的面条，略带骄傲地展示着，却不愿多提面里的浇头。“其实，我爱吃的是三丁浇头和烤麸浇头，但现在都没有了。”
一起没有的，还有收银台前菜单上的菜品，密密麻麻地，占足了6页发黄的纸头。“都是些盖饭、炒菜，不让起油烟之后，这些都做不了。”
菜没了，客人也走了。
老师傅们选择坚守在店里。只不过，再耐得住寂寞，也挡不住时间的流逝。总归要有告别的一天。去年，干了50年，负责包小笼、打浇头的王师傅终于退休了。接班的阿姨，也五十多了，还能干多久，谁也不知道。
但是，“只要有人来，店还开着，我们就守着。”
也仅仅就是守着。
作为店里的元老，金师傅一手包办了炒浇头、下面、做糯米油墩子等，勤勤恳恳干了三十多年，“可能整个上海，只有我这里还有卖糯米油墩子了”。2019年，随着金师傅退休，糯米油墩子也随之消失。
没有年轻人愿意来学，这是老手艺传承面临的最大问题。
又苦、又累、又赚不到钱。连负责收银的老阿姨都直摇头：“这是份没饭吃的手艺。”
路过的年轻姑娘，进来点了一屉小笼、一碗馄饨。阿姨照例交待她，小笼要等十五分钟。不一会儿，馄饨先上桌。姑娘喝了一口汤，皱起眉头，表示“汤太咸”。阿姨赶紧朝一墙之隔的后厨大喊：“不要再放盐了，汤本身就是咸的。”
不知道，还有多少食客知晓，曾经升阳小笼馆里的馄饨，汤头调味用的是盐卤水，而不是食盐？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沈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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