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市石羊镇西街靠南中段有一间老式木质串柱小青瓦房，在现代钢筋水泥的楼房之间虽然显得那么矮小，然而，笃实的梁柱之间却透着古朴厚重的气息。瓦房是临街铺面，宽丈余，净深约两丈。铺子里常设一条形案桌，上铺一张米黄色毡子，案桌整洁，左侧一剪、一尺、一画粉依次摆放有绪，右侧一只烧“夫碳”的老式熨斗在隔热垫上闪着绛红色的火光，随时准备熨烫新衣。门檐下挂着招牌：“朱师制衣铺”。
每天上午九点钟，制衣铺准开门，但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清瘦老者，长长的银发蓬松而随意地长在头上，前额光亮，马脸隆鼻山羊胡，一双眼珠鼓凸着，像宝石般晶亮闪闪，倍显精神。
他有时站在案旁挥剪如犁，一会儿各色布料乖乖地被“犁”成了需要的尺寸和形状；有时坐在案头飞针走线，少时，散落零乱的坯布就被强行“相亲”一般地被连在了一起。他劳动时，常听制衣铺里传出川剧的清唱：“张家妹娃长的好呃，李家妹娃柳条腰，长的好来长的妙呃，站在门口把手招……”边唱边用舌头敲击口啌发出“点、点、点……”的节拍声，因如此，街邻赠其绰号:朱点师。
朱点师何名？无考，只知他姓朱，无儿无女无老伴，是个鳏夫。
奇怪了，在制衣业己现代机械化智能化的年代，男女老少要添妆束行头哪个不是到成衣店买来？式样随便挑，花色任意选，方便又快捷，称心又如意，这手工缝制衣服的“制衣铺”还有市场么?
你不要说，朱点师的制衣铺生意还红火呐。缘何？手艺好呗。
据说朱点师十五岁拜师西川名裁缝甄一刀学艺，尽得师门精髓技艺，又经四十五年摸索历炼，缝纫技术可谓炉火纯青。下剪如有神，走针似有灵，精准、细腻、快速是他的拿手好戏。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不管男女老幼，无论高矮胖瘦，凡是到朱点师铺里请他缝制衣服者，朱点师只量身高，腰围、肩宽、胸围、臀围一律不测量，只由他看一眼即可。做出衣裤保证合体，哪怕是西装、便服、中山服、休闲装、夏服秋装、裙子旗袍……无一例外。手艺如此，朱点师的制衣铺生意出奇的好。生意好，朱点师绝不粗制滥造，产品坚持高质量，收费坚持明码实价，绝不乱收。因此，口碑甚好。想不到，如此忠厚诚信的手艺人还是有人捣乱，惹出一段笑话。
石羊镇有个二流子叫卞三娃，这娃不学无术好逸恶劳，整日四处惹事生非，动不动就打三擒五的，派出所也弄过去教育过多次仍然恶习不改。那年卞三娃说是要习武操扁挂，扯了几尺绸布找朱点师给做老式对门襟武术服，裤子要配套丢裆的，说是练武之人，不穿绸料的对门襟衣和丢裆绸裤不显派头。朱点师接过布料给卞三娃量过身高后就动手裁剪起来。卞三娃说:“我大后天来取。”
卞三娃取货那天一早，朱点师打开铺子，把对门襟服和丢裆裤叠放在案桌上，穿好针线却不动手，只在凳子上坐着边哼戏曲边品茶。不一会儿，卞三娃来了，一眼看到自己的东西放在案上嘻皮笑脸地：“朱点师，谢了！”说罢一把抓过来转身就走。朱点师急忙手拿针钱撵出门：“三娃转来！”卞三娃哪里呼得住？只见他标得飞快，一溜烟地跑了。隔壁老王见状忙问：“他给银子没？”“嘿嘿，敢不给，他明天晓得自己送回来。”朱点师平静地回答后退回铺里去了。少时，铺里又传出了“点、点、点”的节拍声，老裁缝又悠闲地哼起戏来。
说来也怪了，第二天卞三娃果然转来了。原来这娃回去后穿上练武服在朋友面前显摆，拉开架式一招旱地拔葱，朋友惊呼：“三娃，你的屁眼咋见天了？”急忙细看，噫！裆下还有两寸没有缝上呢！正在此时，对门襟扣子也敞开了，咋整都扣不巴适……于是大骂：“朱点师耍我！”不得已第二天揣点钱又转来了。朱点师说：“还有几针没有整完，喊你转来呐你不听！”“快点给老子弄完？”“分分钟就完事，你催球啊，工钱呢？”于是，卞三娃乖乖的付了工钱。钱到手，朱点师三刨两下就把裤裆缝好，纽扣也缝牢了，两分钟功夫。哈哈，卞三娃想吃欺头么？没门。
2018年春，石羊镇举办“三羊杯”乡村文艺汇演，设奖项若干，组织方广邀河西一带镇村参演。青城山镇“问花村”的“花”们岂肯放过？村长与“花”们商议要拿出问花村特别的花容，展现问花村众花之绝世大美誓夺汇演大奖，决定排练表演旗袍秀。制作旗袍要找技术高超的手工缝纫匠人，朱点师名扬百里谁人不知？于是问花村一行众人奔数十里慕名找到朱点师名下。
那一天村长率“金花”七朵，带着准备好的七色绸缎料一早登门。花们在朱点师铺里一字排开，只见貌美如仙的姑娘们身材略显参差：高矮不齐，胖瘦有别，三围不同，美人坯子还各有千秋呐。朱点师不慌不忙手拿软尺一边量身高一边给姑娘们编号配色：“一橙，二红，三黄，四绿，五蓝，六青，七紫，各人记倒编号和配色啊。”说完也量完了。于是朱点师脒缝着眼，挨个又把美女们前后上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手一摆：“二十八天后来取货。”村长赶紧说：“师傅，她们的三围还没……”朱点师闻言微笑着吹开嘴角的三羊胡神密地眯眼愰头：“量了，在这里。”言毕，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眼晴。村长只好带着金花们怀着十分疑虑的心情走了。
一晃二十八天期限到了，村长带着姑娘们如约前来取货。朱点师不慌不忙一件件地把七件旗袍拿出来大声幺喝：“一橙，二红，三黄，四绿，五蓝，六青，七紫各人对号穿起！”姑娘们对号把旗袍穿上身，噫，每个人穿上都十分的合体，大小肥瘦各异的三围竟然似精心量过一般，把个女人的曲线美展现得淋漓至尽。铺子里顿时七彩缤纷，女孩们一个个婀娜玉立，尤如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人间，令人眩目。更绝的是，余料缝成条后用传统手工工艺盘绕结成的扭与扣，一蜓，二蝶，三雀，四鱼，五羊，六兔，七凤凰，唯妙唯俏，栩栩如生，真是巧夺天功。漂亮的扭扣给各色旗袍锦上添花，姑娘们一个个喜形于色，在铺里来回走动，穿棱走秀，口中连呼：“巴适、巴适、太巴适了！”村长一见，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拿出皮包付工钱。“朱师傅，多谢了！“村长一边付钱一边说，未了还额外多付了一百元说：“朱师傅，这一百元是工钱外的特别奖励，如果问花村夺冠了，还有重谢呃。”
后来，文艺汇演问花村的“旗袍秀”果然惊艳全场，一举夺魁。
【作者简介】张思潮，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纪委退休人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