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尝试商业化开始，人人影视字幕组就已经跨过了最后一道红线，为危机埋下伏笔。
记者 | 王一越
编辑 | 倪 妮
屡次因版权问题身陷困境的人人影视又被查封了，而且看起来比以往更严重。
2月3日，上海公安局通报“人人影视字幕组”侵权案——自2018年起，犯罪嫌疑人梁某等人先后成立多家公司，在境内外分散架设、租用服务器，开发、运行、维护“人人影视字幕组”App及相关网站，在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的情况下，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以约400元/部（集）的报酬雇人翻译、压片后，上传至App服务器向公众传播，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
上海警方抓获以梁某为首的犯罪嫌疑人14名，查处涉案公司3家，查获作案用手机20部和电脑主机、服务器12台，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各端口刊载影视作品20000余部（集），注册会员数量800余万。
其实早在1月4日，人人影视字幕组官网就发布消息称正在清理内容，所有客户端均无法正常使用。官方微博“人人影视字幕分享”的最后一条微博也停留在1月4日。
人人影视字幕组的发展历程似乎可以概括为，始于“用爱发电”，影响力扩大后企图商业化，最终也因此引发危机。虽然这次被抓捕的是人人影视字幕组运营人员，字幕组成员暂未受到影响，但向来在灰色地带里小心行走的字幕组难免受到震动，也不得不站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以热爱为名
人人影视前身是2003年创立的YYeTs字幕组，脱胎于由翻译爱好者成立的组织YY影音，作为专门制作海外影视剧英语字幕的分组，即YY English TV shows。2006年，YYeTs从YY影音独立，建立了YYeTs美剧论坛，一年后更名为人人影视，逐渐成为中国最知名的字幕组网站之一。
从组织性质来说，人人影视不是公司，而是一个“公益性”的网络翻译爱好者组织。成员均是志愿者，出于兴趣翻译字幕，并将资源免费分享给网友。这也是全球范围内字幕组通用的形式，它们会按照语种、剧集、剧种甚至演员个人，衍生出多个不同的字幕组。
《著作权法》规定，对“为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为学校课堂教学或者科学研究，翻译或者少量复制已经发表的作品，供教学或者科研人员使用”，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这为字幕组凭借“小而美”的规模，以学习和交流为名义存活提供了空间。
字幕组的出现，消弭了海外影视作品的语言和渠道壁垒，它的功能显然超过了语言学习，满足了国内观众对海外文化产品的渴求。
在巨大的需求下，包括人人影视在内的一些字幕组将字幕压制于视频中，并提供下载服务。毕竟，如果只有外挂字幕，用户还要再去寻找视频资源，操作门槛高得多。公益组织自然没有资金购买影视版权，只能在海外论坛网站上获取片源或者直接录制。
人人影视字幕组成员曾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介绍，字幕组将找片源、录字幕、做时间轴、翻译、校对、压制、上传这几个步骤分配给不同人员完成，最后形成常用的rmvb格式视频。谁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资源，生产出带中文字幕的“熟肉”，已成为各大字幕组比拼的重点。
而这个过程中，其行为的性质其实已发生了改变。根据《著作权法》规定，“改编、翻译、注释、整理已有作品而产生的作品，其著作权由改编、翻译、注释、整理人享有，但行使著作权时，不得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权”。
字幕组也明白这点，因此它在论坛打上“字幕组由网络爱好者自发组成，不以盈利为目的，加入仅凭个人兴趣爱好，没有任何金钱实质回报”的重要声明，视频里也循环滚动着“本字幕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请于24小时内删除”字样。尽管如此，也无法回避传播盗版资源这一明确的侵权行为，字幕组在灰色地带的行走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正版通道打开，视频网站混战
2009年11月，广电总局发起过一轮盗版网站清理行动，关停整改了包括“伊甸园BT&字幕下载区”、“BT中国联盟”、“悠悠鸟”等几大BT网站在内的111家视听节目服务网站。人人影视网站服务器也在2010年8月被一度关停，不过随后幸运地通过网友捐款重新购买了网站服务器。
与此同时，视频平台打开了采购海外影视剧版权的通道。2010年2月，搜狐视频与迪士尼合作上线美剧《迷失》第六季，与美国同步播放。腾讯、优酷、爱奇艺、乐视等视频平台紧随其后，将海外影视剧资源作为新的竞争点。
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4月1日，搜狐美剧剧目总数为76部，其中获得艾美奖的剧目为14部，优酷以58部的数目次之，第三名的腾讯有36部，并列第四的爱奇艺与乐视分别有34部。
几轮竞争过后，搜狐视频式微，形成“爱优腾”为首的头部格局，继续争取海外版权资源。和字幕组这样的民间组织相比，视频平台拥有采购版权的资金，即使发生版权纠纷，也能通过完善的法务流程迅速解决。
此时，当正版资源的渠道建设起来，盗版理论上也到了退场的时候。一些字幕组也开始和视频平台合作，输出服务。
这一背景下，人人影视再次遇到了毁灭性的危机。2013年4月的世界产权日，美国电影协会调查盗版侵权问题，人人影视暂时关站。2014年10月，人人影视在美国电影协会公布的音像盗版调查报告中被点名。当年年底，人人影视服务器被查封，网站关闭。
重重压力下，人人影视清除了无版权资源下载链接，只提供字幕翻译和公开课下载，并表示将引导大家去海外片源站下载片源，培养观众使用外挂字幕的习惯。
两个“人人”，两种选择
就在外界以为人人影视就此消失时，2015年1月，人人影视网站主页却出现倒计时标语：“即将蚕变，敬请期待！”
人人影视选择了转型，并获得李开复旗下创新工场的投资，联合由第三方投资组建的团队合作开发了“人人美剧”App，之后更名为“人人视频”App。其表示，将为视频网站及各影视公司引进与出口作品，为出版社、游戏等提供正版翻译业务。
然而，2017年1月4日，人人影视发布声明称，与人人视频“彻底无瓜葛”，原因是双方理念和价值观存在较大分歧。人人影视主动放弃所有股权，甚至将经营许久的品牌名称给了对方，这也导致后来的用户常常分不清两者的关系。
独立后，人人影视没有停下扩大规模的脚步，面对日常运营、员工雇佣的开销，字幕组运营方增多了偏离“公益”的商业化措施。
但事实上，人人影视此前就已开始试水商业化，包括在片中各处插入广告，销售存有影视资源的硬盘，尝试拓展直播、商业翻译甚至区块链等多元服务。可无论如何，流量基础毕竟是未获授权的影视剧资源。这些与字幕组成立初衷不相符的行为，一直遭到其他字幕组甚至部分剧迷的质疑。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规定，侵犯著作权罪，是指以营利为目的，未经著作权人许可复制发行其文字、音像、计算机软件等作品，出版他人享有独占出版权的图书，未经制作者许可复制发行其制作的音像制品，制作、展览假冒他人署名的美术作品，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行为。这是问题的关键——“为爱发电”其实是字幕组的自我保护，一旦利用压制的成片商业化，侵权性质更为严重，为人人影视的此次危机埋下了伏笔。
另一边，人人视频则延续了人人品牌的名号继续运营，依靠与各大字幕组合作，或用户个人的上传获取资源。根据科技媒体Tech星球的报道，字幕组在有独家资源的情况下，可以按照每1000次播放量0.5元的标准获得收益。也就是说，人人视频依旧没有绕开侵权风险。
在商业化方面，人人视频在开屏广告页、App内各个位置、剧集片头和中段投放广告获取收入。Tech星球称，人人视频贴片广告投放为包月形式，按照英美剧、日韩剧等不同类别投放，当月更新的该类剧集正片前都会有广告主的贴片广告。其中，英美剧频道最火，价格也最高，报价200万/月，最低能有50%的折扣。此外，人人视频还在尝试会员付费，会员可以免去广告，收看原画画质视频，还能享受从餐饮到酒旅的多种优惠。
但盗版问题终归是个“定时炸弹”。所以和人人影视分家后的人人视频，试图逐步“上岸”。
2017年4月，人人视频首次对外发布品牌战略，称要建立海外内容社区，把短视频作为新重点，将自制网剧和电影，以及与海外MCN机构合作分发视频。2020年10月，人人视频总部基地落户重庆市南岸区，整体经营业务转移到重庆南岸区、经开区，未来还可能以重庆本地公司作为上市主体在国内或国外挂牌上市。
现在，人人视频主页内容以UGC短视频为主，搬到重庆的这些新合规业务成了展示重点，而侵权的海外影视剧业务则尽量低调化——尽管后者才是吸引用户的根基。
正版时代到来了吗？
尽管人人字幕组运营方的做法注定了命运难以长久，网友们却普遍表现出惋惜的态度。他们喜欢将字幕组称为“盗火者普罗米修斯”——这位古希腊神话中的神明帮人类盗取了火，因此触怒宙斯，被锁在悬崖上，每日被鹰啄食肝脏。
不难理解这种心态，在海外作品引入国内受限的情况下，国内观众只有盗版作品的“文化滋养”。中国的盗版产品从录像带、VCD、DVD，到P2P下载、在线观看一路迭代，几乎从未消失过。
时至今日，影视资源已有院线引进、视频平台采买和正版光盘销售等多个路径。截至2020年9月30日，爱奇艺总订阅会员数量为1.048 亿，其中99.5%为付费订阅会员。腾讯视频服务会员数量则增长至1.2亿。中国消费者对正版作品的付费意愿和能力越来越强。
尽管如此，盗版资源的市场需求仍然不小。
引入海外影视剧版权的周期长、耗费大，相较于全球每年影视出品的数量，通过正版渠道引进的影视作品数量并不多。根据境外剧管理政策，用于互联网等信息网络传播的境外影视剧必须依法取得《电影片公映许可证》或《电视剧发行许可证》，必须整季内容先审再播。所以部分海外影视剧内容难免内容有所删减。同时，普通用户也无法登录各个海外流媒体平台观看想要的内容。
正版资源不够丰富完整，需求却仍然不小，让当代用户对人人影视字幕组的违法商业化行为呈现出复杂的态度。看上去，盗版已是过去式，但是正版时代已经来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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