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断掌的女子,亲情缘淡薄,克双亲、克兄弟、克丈夫、克子孙,注定一生漂泊无依靠。
小红生的相貌伶俐,有一对精致好模样的三寸金莲脚,双手更是明润细白,是个描龙绣凤的好把式,饶是这么个妙人儿,偏偏又是断掌。
像是应了书中的预言,十二岁父母双亡,十六岁时,弟弟没了气息,海上的风暴接连夺走了她的至亲,痛苦之余,小红也渐渐清醒过来,她明白了一件事,靠海吃海,一辈子都脱离不了苦海,这种把命拴在风口浪尖上的日子,她受够了,她再也不要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小红是个当机立断的人,正巧有富家太太看上了小红,想说给儿子做老婆,有了跨入豪门的机会,小红迅速埋葬了懵懂的春心,和初恋阿海一刀两断,正式成了桂花巷里尊贵无双的少奶奶。
虽然是贫苦人家的孤女,但小红的境遇不错,丈夫温文尔雅,对她很是体贴照顾,不嫌弃的她的出身不说,还处处维护她,一时间夫妻二人两情缱绻,小红也不负众望,很快就怀孕了。
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儿子,很是乖巧聪明,有了孩子,小红和丈夫的感情也愈加深厚,她现在衣食无忧,再大的暴风雨都影响不了她,接济亲戚,资助表弟读书,在以前,这些都是她不敢想的,现在却能轻易办到。
静好岁月缓缓流淌,几年过去了,就在小红以为她就要这般相夫教子,幸福地过完一生时,命运却再次捉弄了她,又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丈夫因病骤然离世。
然而小红却没有时间悲伤,没了丈夫,诺大的家业落在了她的肩膀,她得顾着儿子周全,又得防着大伯惦记家业。亲人接连离世,小红想起关于断掌女人的说法,年仅二十三岁的她,就已经辗转反侧,经常浑身虚汗,从噩梦中惊醒。
小红在固守着长夜的日子里,渐渐变了心智,她不再温婉大方,变得暴躁易怒,对儿子也格外苛刻,长工阿柱教小少爷弄萧作曲的声音,也能让她夜不能寐。在孤独和寂寞催生的怒火下,小红赶走了阿柱,还狠狠教训了儿子,这是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娘家,就连家业,也被大伯掌控着的女人,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指望,如今还有人带她儿子学坏,她更是生气了,气儿子不争气,贪图玩乐;气下人教儿子走歪门邪道,更气自己,命格怪异,留不住丝毫依靠。所幸儿子也争气,理解她的苦心,还加倍用功读书,报答小红。
相比儿子的理解,那些断掌的传言,小红都听了千遍万遍,但难免还是会揪心难过,毕竟,佯装地再坚强,她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女人。所以当她看到戏班时,瞬间就迷恋上了故事里天长地久,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尤其是其中一个女戏子,不仅戏唱得好,嘴巴还俏,能说会道的,女扮男装的她更是好看,活脱脱一个俊俏后生,从她身上,小红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做过的梦。
重新描眉打扮,也不复往日低调,只因贪恋一次戏曲咿呀中的温柔,小红也生出了糊涂的心思,家中天天搭台唱戏,家业和儿子都被抛诸脑后,直到贴身丫鬟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红这才猛然醒悟,在她戏梦人生这段时间里,儿子已经被大伯接走好几天,一时间小红又气又怨,气自己无所依靠还沉迷享乐,怨大伯狼子野心,图谋孤儿寡母的家业。
小红重新敛起笑颜,收拾风流,仔细查看账本,遣散戏班,她打点家财,将儿子送去了日本留学,赶走了大伯的爪牙,这才珊珊上门去给大伯请罪。多年磋磨,小红字字珠玑暗藏讥讽,三言两语就将大伯的心思顶了回去。
小红早已不是清贫苦命的农家女,她现在会精打细算,每一步都走得清晰又狠心,在桂花飘香的时节,小红重新夺回了家产,成了桂花巷真正的一家之主。只是四下无人之际,她才会向贴身丫鬟吐一吐枯守慢慢长夜的难熬。她怕儿子怨她,误解她,但一个弱女子守着偌大的家业,实在有太多的难言苦衷。
在独自枯等的日子里,大伯的死讯成了命运馈赠给她的礼物,小红一袭黑衣,前去吊唁,在灵堂前哭嚎了许久,但实际上,她心中半点悲伤都没有,不过是浸淫人情世故久了,自然也会演戏罢了。
没了虎视眈眈的对手,小红再次放松下来,她也赶着时兴,抽起了大烟,常常伺候点烟的仆人叫春树,低眉顺眼,长得清秀可人,与她的初恋还有几分相似,在烟雾缭绕中,小红半躺在烟塌上,迷蒙着眼睛打量着春树,好似又看到了年轻的恋人。
也许是被烟雾迷了眼,也许是长期被克制的欲望触底反弹,她刻意忽略了春树眼中的功利,在廉价的讨好中,肆意沉沦,一夜风流,小红豁出去了,管他什么天大的家业,管他什么守寡的清誉,这一刻,她只想做自己。只是清醒过后,看着自以为爬上枝头,洋洋得意的春树,小红只觉得后悔。
一晌贪欢后,珠胎暗结,寡居多年妇人竟然怀孕了。
这对于小红而言,无疑于晴天霹雳,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布局设计,以偷盗的罪名将春树赶了出去,可孩子怎么办,她只能先拿白布紧紧缠住,走一步算一步。
但小红的异样,还是被贴身丫鬟看破了,就在主仆二人为难时,她的儿子从日本回来了,心中有愧,做事难免失了分寸,眼看肚子越来越大,索性对儿子实话实说了,预想中的指责并未到来,儿子只是恭顺地提出,带她去日本生产,这样一来可以顾全母亲名誉,二来也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儿子体谅母亲的不易和艰辛,小红也对儿子满心感激,跟随儿子的安排,她在日本平安产下一女,将孩子送给当地夫妻后,她躲在屏风后心如刀绞。也多亏了儿子的陪伴,小红这才从弃女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再次回到家乡,又只剩下小红一人,儿子去大陆发展,贴身丫鬟也嫁人了,看着丫鬟嫁给年少的心动,小红不可谓不羡慕,羡慕能和爱人相濡以沫,羡慕丫鬟能守住清贫嫁给爱情。
时光匆匆,转眼间,小红已白发苍苍,儿子已经娶妻生子,为自己的小家忙碌着,只有她,依旧守着空落落的大院子,只是在礼佛时,她才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初恋,听说他后来去日本赚了大钱,如今鹤发鸡皮了,也依旧风度翩翩。
看着初恋的背景,小红佝偻着身子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竟不知该作何评价,她是个封建体制下的一位“合格”女性,她总能做出最适合自己的抉择,却总在事后悔恨,她是每一位平凡女性普遍的生命历程,束缚着她的,是封建社会和父权体质置身于女性身上无形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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