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胶卷,宽宽的荧幕,动人的故事,通过镜头娓娓道来。电影最初对于我,没有豪华的3D特效,没有立体音环绕,更没有手里拿着一杯可口的饮料、一盒爆米花悠闲地消磨周末时光,也没有春节贺岁、合家欢电影恭贺过年的热闹喜悦。
一个宽敞的旧院落,四周都是围墙,紧闭的大门口站着一个售票的中山装男子,一边晃着手里的门票,一边吸着手里的烟卷,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和我一样被五角钱的门票挡在了门外。
不过,这一切都难不倒我们,门口那一颗高大的板栗树天生为我们准备,粗壮的大树,遒劲的枝干,茂密的树叶,成全了我们的“饥渴”。我们全都吊在上面,不顾那已经长满刺的果实扎手,伸长脖子往院子里望去。那块白色幕布上翻动的人头,那通天长老,那小秃手,那刀光剑影吸引了我们瞪大眼球,偶尔兴奋忘形得一拍手,差点儿摔落枝头,浑然忘了是在冒着生命危险看电影。
那时候,偏僻的村子里连电线都还没有接通,每晚只能在村子里整晚游荡嬉戏的我们,早已有些厌倦了暗淡的夜晚。蓦然间,新世界的大门轰然打开,那发电机的轰鸣,那敞亮的电灯,那旋转的放映机,那幕布里精彩的琉璃世界突然出现,对于我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村子里的人家不多,90年代初农村收入又很少,电影放映队赚不了几个钱,放了两次电影就不见了踪影,害得我们每到傍晚,总到村口去眺望,盼望着看见那个扛着发电机、放映机的中山装男子会突然走入淡淡的暮色里。
然而,那个人终究没有再出现,而我们也只有继续在收割完的稻田里疯跑,在村头村尾,玩着那些亘古不变的游戏,和电影比起来 ,曾经精彩无比,如今略显寡淡。
我们的小村子三面环山,村子依着北面的山脚而建,山上是一片栎树林。本来长满了高大的栎树,可是在大炼钢铁的年代砍了只剩下树桩,剩余的细木也被人们在后来的岁月不断砍回来做了煮饭的柴火。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山上裸露的黄土和着雨水冲到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房屋里都进了水。后来村子里开会决定,村后山上的树木不可以再砍伐,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后山离村子最近,总有人会偷偷摸摸地去把树桩上新长出来的栎树,砍回家当柴烧。
没有办法,村子里再次开会,做出了一个让我们欣喜若狂的决定,只要抓到哪家到后山砍柴,那家人就必须要花钱请放映队来给全村人放电影,这个决定再次挽救了我们平淡的童年。
这个决定出台没几天,就有一个同族的族叔犯了规,在全村人的压力下请来了放映队。我们这群孩子一点儿也没有同情那位族叔,反而欢天喜地来到那个宽敞的院子里,不用爬到危险的板栗树上就可以看到免费的电影,庆祝我们的节日,全然无视那位族叔锅底一样的脸色。
那种喜悦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超过过年时,自己手里扔出的鞭炮轰鸣带给自己的愉悦;超过喜宴过后,在拥挤的新房好不容易要来的那颗奶糖带来的甜蜜。而这种喜悦感还没有衰退,又有一户人家犯了同样的错误,让我们又尝了一次鲜。那时的我们只能看个热闹,许多台词都听不懂,把大人们笑得前俯后仰的古装搞笑片当成了武打片,只记得里面的打斗动作,所有文戏忽略不计,直到长大了才弄清楚这个大大的乌龙。
后来,村子里的人再也不敢去砍树,森林已渐渐茂密,各种菌类在林中出现,而我们的心情转入低落。不过,没有多久,村子里通电了,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人们就开始围着电视,通过不断地调节天线,看着布满半屏雪花的节目,电影就从村子里消失了,不再是我们念念不忘的东西。而我们也总是通宵达旦,围在有电视的人家不走,人太多都没有了板凳,就站着看。夜深了,困了的时候,眯着眼睛和眼皮打仗却不肯走,甚至迷迷糊糊中把人家的烧水壶拿来当凳子坐,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却浑然不知,摇头晃脑打着瞌睡,听着电视声音,直到被哥哥姐姐背了回去也一无所知,而烧水壶当板凳的老梗却让村民乐了多年,现在每每提起都让人爆笑喷饭。
后来,全村人共同出钱买了一个电视频道接收器,告别了那不稳定的天线,有几户人家电视也换成了彩电,电视频道增多了,节目就更精彩了。而且彩电的声音大得出奇,我们拉着牛在后山上的栎树林里放着,都能清晰地听到那连续剧的主题曲。于是,我们把牛扔在了树林里,又跑到了村子里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电视。
等到电视剧看完,夕阳已经收起了色彩。趁大人们还没有从地里干活回来,赶紧回到树林里去,找那头不知跑到哪里的牛。运气好的,家里有一头温顺的牛,很快就可以找到。而运气背的,找到天快黑了,也没有牛的影子,只好哭着喊着去找大人。一头耕牛丢了可不是小事情,半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拿着手电筒漫山遍野去找,有时快到深夜才在邻村的山林里找到,孩子们也会被大人好好的修理一顿。
可是,对那个光影世界的好奇却一点儿也没有衰减。第二天在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中又来到了山里放牛,在树林上窜下跳,唱山歌,吊树枝,拿着镰刀削木刀木剑,模仿电视里的那些侠客,你来我往的打得热闹非凡。然而,当村子里的电视主题曲再一次响起,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我们,又一次冲回村子里看电视了。不过这一次学聪明了,把拴在牛鼻子上的绳子紧紧地系在栎树干上,牛也就跑不了了。
可是,当傍晚回去的时候,牛已经把树周围的草地踏成了泥地,树皮都被牛角打烂了许多地方,而牛的肚子却空空如也。赶紧拉着牛满山去寻好的草,可是等到天黑也没有把大肚的牛给喂饱,又要回家浪费粮食和干草,依然要被父母数落一通,遇到个脾气暴躁的还要挨一顿棍子也浑然不顾。
上学了之后,看电视的时间大大减少,但已经形成的电视瘾并没有戒掉。有一天早上,老师因为家里有事来晚了二十分钟,我们全班同学想到那天早上是一部武侠剧的大结局,就坐不住了,跑回家看电视去了。等到老师处理完事情回来,已经只剩下一个女生了,下午被集体罚站一下午,也没有磨灭我们的热情。
那时的人们都说,我们是一群被电视害掉的孩子。后来电脑普及,孩子们沉迷游戏,人们又说,那是一群被电脑游戏害掉的孩子。现在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每个孩子都千方百计地玩手机,人们又担心,这是一代被手机害掉的孩子。其实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代人会被什么东西害了,只有人们面对孩子教育的无助,只有粗暴的干涉而缺乏陪伴引导沟通,自行创造了无数悲欢离合。即使制定了世界上最严厉的网络管理条例,在执行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外出求学以后,接触光影世界的机会更多了,却一直忙于学业,没有太多的时间走进影院。
直到有一次,学校组织集体到影院看一部好莱坞的灾难大片,那种震撼的体验,再一次唤醒了儿时的记忆,开始了个人的寻影之旅。工作以后,通过互联网和影院,把那些年在山里错过的电影电视剧恶补了一通,才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分辨能力,有了简单的判断和喜好,却永远无法补全一颗审美之心,只能围观别人的毒舌影评。
然而,儿时在那棵板栗树上看电影的喜悦,却再也难以触及心灵。哪怕是再豪华的影院,再震撼的3D效果,也没有那破旧院子里一块白色幕布让人激动,更没有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一睹为快的影片。
不过,现在只要是新出一部难得的佳作,我还是会克服多年的沉默,义无反顾地走进影院,重温当年那吊在板栗树上看电影的热情,沉溺在那个精彩的光影世界里,久久无法自拔,品味着儿时就刻入灵魂的光影人生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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