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志愿军一等功臣王继国和曹建礼两个人的立功材料,是正儿八经的原始档案。
王继国,河南延津人,1949年1月入伍,抗美援朝战争时任志愿军第1军7师20团6连3排排长。曹建礼,陕西泾阳人,1951年入伍,志愿军第1军7师20团6连副班长。
王继国转业后,在内蒙古科右中旗布敦化牧场工作,1995年去世。他有七个子女,其中最小的儿子在他去世时只有20出头,只知道自己父亲以前是志愿军,可转业证上写着预备3师,所以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部队。直到2020年纪念志愿军出国作战70周年时,在电视中看到父亲的名字。经过多方查找,他在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档案馆找到了父亲的立功材料和一等功证书丢失证明,才知道自己父亲原来是志愿军一等功臣。此时距离他父亲去世已经25年了。
下面是立功材料原文,当时人们的文化水平有限,文笔一般,特此注明。最后我来介绍下战斗背景,并介绍一下志愿军歼敌最多的一个战斗英雄,他到底是谁?整体战斗的具体经过参见以前的文章美军军长:我昨天的命令错了,他们根本不是中国人的对手,本文也是对以前文章的补充。
1953年6月28日在抗美援朝战斗最紧要的关头,经过英雄八连一夜的激战,在“198.6”阵地上消灭了500余名敌人后,便奉上级命令将坚守“198.6”高地的重要任务交给了六连三排,排长王继国带领16名战士(包括连队以后增援的伤员在内),凭借方圆只有三公尺大,上面有二公尺厚的木料和沙袋筑起的地堡,与敌人紧张激烈的战斗2昼夜(45小时),打垮敌人师团预备队两个营所组织的大小冲锋50余次,以伤亡8人的代价取得了歼敌近400余名的胜利,对整体战斗的胜利起了重大作用。排长王继国与战士曹建礼在这次战斗中荣立一等功。
坚守住“198.6”高地在战斗中对战斗胜利起重要作用,敌人的炮弹疯狂地向“198.6”高地发射,在这时只有灵活作战,保存自己才能进行战斗,为此排长王继国同志接到任务后,趁着敌人排炮的空隙,冒着浓烟看了看地形,搜索了之前被打垮的敌军地堡,经他详细地观察,发现有一地堡不但完整坚固而且坑道口是面向敌方并连着一条三公尺长的交通沟,交通沟上棚着木料和沙袋,在这一地堡里就能保存实力又易于进行观察,同时能有力地消灭敌人,因而他立即便将隐蔽在烂地堡和交通沟内的战士们叫过来,将所有人员组织了两个建制班,宣布了临时代理的正、副班长之后就决定在这里站住脚和敌人斗争到底。
王继国把战士安排好让大家进行战斗准备,他去观察敌情。他利用交通沟被炮弹打垮的缺口,观察到敌人预备队约两个连的兵力正集结在阵地右侧的山脚下的交通沟里,他连忙命令有经验的老战士王树魁监视敌人的活动,并用步话机将情况报告给连长,连长请求炮兵支援,我们的炮弹准确地射到了敌群,敌人尚未发起冲锋就被打乱了,这时只见敌人的一个指挥官站在交通沟沿上挥动着手枪,聚集了70多个士兵,分成4路向我高地发起冲锋,王树魁拉开冲锋枪的枪机站在有盖顶的交通沟里,从缺口观察着敌人的活动,并随时报告给排长王继国。当敌人近至二十公尺处时打了两次后,他想这样打下去不能更多地消灭敌人,于是他就带了四个手榴弹,决定在交通沟外和敌人战斗,他跳出交通沟,先打了两个手榴弹,趁着爆炸的烟尘,向左前方跑了十多公尺,隐蔽在一个烂地堡后面准备迎击敌人,敌人果然从这里往上爬,王树魁利用有利地形,把敌人引入到十多公尺的距离上,用侧射火力,两次总共消灭敌人三十多名,敌人发现了王树魁的射击位置,用三十多挺自动步枪向王树魁以及王树魁能向排指挥所的运动道路上进行封锁,最后王树魁同志一直坚持到弹药用完以后在返回的道路上光荣牺牲了。由于排长指挥正确,王树魁同志打得英勇坚强,使我们在阵地上站稳了脚。
王继国对地堡内的同志们说:“王树魁同志连续打垮敌人几次反扑,两个连的敌人被打下去了,他为祖国立了功,他的英雄事迹祖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我代表支部(当时王继国为党支部组织委员)根据王树魁同志战前的请求,介绍他入党,并为他请功,大家应该向他学习,尤其我们党团员同志,现在就是考验大家的时候,我们应该记住共产党员是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摧的硬骨头。”他的话刚落,守卫在地堡门口的曹建礼接着说:“排长,你放心吧!人在阵地在,全力守护阵地,并为王树魁同志报仇。”负重伤躺在地下的田富玉,肖胜荣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排长,我们不能光躺着,请给我们任务吧,背子弹也行。”当时坑道里只有三人未负伤,王继国经过细致考虑,认为现在再没有力量伸出和敌人战斗了,要守住阵地,歼灭敌人就只有把主力撤回到离地堡近旁的坑道内。因此,他一方面向连长要求炮火摧毁敌人的机枪阵地,一方面命令曹建礼利用有盖的交通沟监视并打击反扑上来的敌人,自己除指挥战斗外还和吴元顺一起守门以及擦冲锋枪和拧手榴弹盖,每擦一支就涂上油,用破衣服盖起来,擦好七支冲锋枪,打开两箱手榴弹,为继续取得胜利做好了准备。
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敌人的炮弹又向我们的阵地猛烈轰炸,王继国命令曹建礼进入一个隐蔽的射击位置,利用炮火的空隙迅速地向前延伸,敌人在炮火轰击后,照例分三路开始冲锋了,这一次共有一个连的兵力,曹建礼同志依照战前训练中学习的知识,又依照王树魁同志消灭敌人的经验,当敌人进到三十公尺时他用冲锋枪首先向冲在最前面的当中的一路敌人开始了猛烈的射击,然后他又分头向左右两路开火射击,在连打七梭子弹后,敌人终于溃退了。仅5分钟后又有一个排的敌人开始了反扑,并配合了一个排的步兵火器向我射击。
这时曹建礼很快转到另一个射口,从侧面对准了敌人,这次由于敌人兵力少,因此他把敌人放近二十公尺处时,首先一枪打倒敌人的指挥官,进攻的敌人除少数几个逃回,其他全部被歼,接着又有两个排的敌人在十挺自动步枪的掩护下进行冲锋,子弹声、炮声响成一片,火焰喷射与燃烧弹的火光照亮了山头,曹建礼沉着地注视着敌人,当敌人进到三十公尺时,他又首先打垮冲在最前面的敌人,然后用火力还击冲锋之敌,就这样曹建礼轮番地用七支冲锋枪连续打垮敌人十八次反扑,直到打的冲锋的敌人的尸体铺满了山坡。敌人从地面攻不动,便派了架轰炸机妄想完成步兵未完成的任务,由于我们对空火力的严密封锁,敌机不敢低行冲,丢下的十颗炸弹都丢到地堡右面的山沟里去了。后来敌人又用了两门榴弹炮、一门坦克炮向这个地堡实行毁灭的轰击,炮弹把地堡右侧挖了个大坑,地堡里面的一条坑道也震塌了,地堡被炸得右移了有一公尺,王继国在这个时候向战士们提出要在地堡外面修工事,鼓励大家要坚持到底,有阵地就有胜利,经大家一起动手之后利用炮火空隙围绕地堡修了一道五米长的交通沟。
(这张图是6连来接替阵地前的战斗示意图,王继国等人在位置在图上1连这个位置。)
同志们苦战了一天没吃饭,没喝水,每个人的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伤员们更是如此,这时他们便解下扣子,把机枪带在胸脯上解渴。排长王继国很想把一天的战斗总结一下,但只讲了几句话,舌头干涩的唇怎么也转不过来。于是他在地堡内试着找点水喝,最后终于从一土堆内找到一个小壶,一提还很重,但打开一看不是水,是擦枪油,没有水固然难,可意外找到了擦枪油,倒也解决了擦枪油的困难,口渴怎么办?所有的战士就每个人硬往水壶里尿尿,然后每个人喝点润上嗓子,喝完尿,王继国就把一天的情况总结了一下后便开始继续加修工事,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战士吴元顺一边修工事,一边唱起了“进军号宏亮地叫,战斗在朝鲜多荣耀,就是我们今天吃点苦,能使祖国牢又牢”。接着排长王继国同其他战士也跟着唱了起来,唱完进军号,又唱东方红,他们利用这种歌声表达着自己心情的愉快,他们觉得自己越苦越光荣,只有战胜困难才能取得胜利。
第二天天刚亮,敌人的进攻开始了,这一天敌人改变了分路突击的队形,他们用一个排一个连反复不断地开始了集团冲锋。这时敌人较为集中,正好发挥手榴弹的威力,于是曹建礼同志又用手榴弹一连打垮敌人一个排兵力的三次反扑和一个连兵力的七次反扑。接着敌人又有两个连的兵力在山坡下面集合了起来,于是王继国用步话机与连长取得联系,请求炮火支援,同志们在炮火的配合下,又再次将敌人打退了,炮火停止后,敌人又进行了偷袭,他们把身上钢盔上插满了树枝和草叶,从正面摸上来,但这一诡计又被大家察觉了,当曹建礼同志正要开枪之际,吴元顺大喊一声:“敌人从侧面上来了。”原来一路敌人从地堡侧面利用枪眼死角摸上来,此时曹建礼便迅速端起枪冲出了地堡,而就在这时曹建礼的枪却出现了问题不能连发了,王继国看到情况非常紧急,便拿枪绕过曹建礼迎头放了排子弹,并甩出两颗手榴弹,快要冲上来的两个排的敌人又被打下去了。
战斗进行到中午以后,传来消息连长牺牲了,弹药也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要坚持下去是很困难的,但必须要坚守下去,因此,王继国立即向大家说:“我们现在困难是大的,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取得胜利,哪怕最后只剩一个人,一颗子弹,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祖国人民是不会忘记我们的。”大家的战斗情绪都很高昂一起喊道: “没有问题,人在阵地在,为祖国争光”志愿军的战歌又一次地唱了起来。
下午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排长王继国同战士曹建礼从地堡冲出来,从敌人的尸体上捡回了十几颗手榴弹和几把冲锋枪,就这样他们用能利用的一切武器打垮了敌人20余次的反扑,直到敌人所有的准备力量全部消耗殆尽时,同志们奉命移交了阵地。
背景介绍:
桂湖洞东北198.6高地战斗和笛音里西北无名高地战斗,是志愿军1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攻防战斗。韩军三个精锐师团之一的第1师团几乎投入了全部力量与志愿军7师争夺这两个高地,最终美军第1军军长克拉克中将认为韩军不是中国人的对手,叫停了战斗。
1953年6月25日,志愿军1军20团8连在连长王虎元率领下强攻桂湖洞东北198.6高地得手。当晚,韩军第15联队10连和3连、1连就发起了反击。王虎元率8连与韩军打了一个晚上再加半个白天,打退韩军23次反击,全连仅剩8人,武器只剩手榴弹一颗。可是战斗的结果实在太富有戏剧性了,第一批反攻的韩军第15联队10连和3连一度重新夺取了198.6高地,可是在王虎元随后组织的反击中,兵力占据优势的韩军反而在10连连长率领下一头钻进了坑道里躲了起来。我很希望这个韩军上尉吴荣焕或他的子女能看到这篇文章,让他知道他所面对的志愿军已经弹尽粮绝,他居然吓得躲了起来。因为这个连长回去后报告说遭到一个营的志愿军反击,获得了韩军排名第二的乙支武功勋章。
随后韩军第15联队1连再次进行反击,韩军战史写得那个英勇啊:“连长被激怒了。他站在阵前,连投两颗手榴弹炸断了交通壕入口的铁丝网,高喊着跟我来,跃入敌阵地。随后,该连人人端着刺刀,争先恐后冲入敌阵地。后续第3连跟进。”
可随后韩国人话音一转:“与山顶之敌展开30分钟白刃格斗,胜负不分,遂退到山腰。”
两个连200多人跟志愿军8连剩余的几十人拼刺刀,被打回到山腰去,这叫胜负不分。韩国人的修辞手法,大家学会了吗?我一直说国民党军要是有韩国人的语言组织水平,早就天下无敌了。
需要指出的是,此战韩军第1师团得到的炮兵火力支援和几个月前与志愿军39军在高阳岱北山和东北山战斗时已不可同日而言语(参见:这一仗,让美军中将实在看不下去了:别打了,你们打不过中国人的),韩军第1师团得到韩军第17、58、59、91炮兵营以及美军第57、187炮兵营(105毫米),第936、999、204炮兵营(155毫米),第15炮兵营(203毫米),第159炮兵营(240毫米)。用一句直观的话来说,韩军第1师团得到了炮兵火力支援,远远超过了美军陆战1师。
随后韩国人又调来了第12联队3连,再次组织反击,还是被王虎元给打了下去。但韩军始终不断投入生力军,8连已无法支持。中午,韩军攻上山顶,王虎元依然率所部12人与敌对峙。
6月26日中午13时,2连、6连各两个排,警侦工连一个排赶到接替阵地,经过激战,把韩军赶下山去。而王虎元拒绝下山,把8连剩余12人编为一个班,自己任班长,继续坚持战斗。
此时,6连3排排长王继国奉命率6名战士坚守二号阵地右侧(桂湖洞东北198.6高地由三个高地组成,198.6主峰;右侧无名高地即一号阵地,韩军称第1高地;左侧无名高地,即二号阵地,韩军称第3高地)。而韩军在26日下午投入了第12联队1营,以一个整营的兵力发起反击。结果又被志愿军打败。
27日,韩军再次投入生力军,以第12联队2营一个整营投入战斗,激战中韩军再次攻上山顶,我6连连长壮烈牺牲。随后志愿军20团以4连、5连、警侦工连各一个排投入战斗,韩军战史说:“一个营寡不敌众,陷入困境”,只好再次撤退。
而在这两天的战斗中,王继国所坚守的2号阵地右翼始终掌握在志愿军手里,共计打退韩军50多次进攻,立功材料已经详细说了,我就不赘述了。
这就是桂湖洞东北198.6高地防敌反扑第一阶段的情况。督战的美军第1军军长克拉克中将一开始严令韩军必须夺回阵地,可战斗过程让这个美国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下令韩军第1师团退出战斗。
从6月25日晚至27日黄昏,志愿军动用兵力十九个排,韩军动用兵力九个步兵连。韩军伤亡866人,其中阵亡315人,被俘40人,负伤511人。志愿军至27日的伤亡是多少不知道,至7月2日战斗结束,志愿军伤亡702人。至27日,志愿军7师的桂湖洞东北198.6高地战斗和1师的水郁市北山战斗总计伤亡293人。可知敌我伤亡比至少是4比1。
韩军在26日就伤亡了661人,其中大部分是8连的杰作。王虎元因此荣立一等功,被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而王虎元也是志愿军所有战斗英雄中歼敌最多的一个。志愿军的立功受奖,除了战绩之外,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另外也要看各个军政治部门的运作能力。一般来说,对主力部队要求会严一点,对非主力部队反而要求低一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白云山团”,打得并不比同时进行的38军各团好,但相对于它原本战斗力,这种战绩就属于逆天超神。所以给了志愿军唯一一个团级荣誉称号,更多的是对50军这支比较特殊的部队的鼓励。
战斗英雄的歼敌数量,除了个别是单人歼敌外,大部分是指挥部队歼敌数量。8连在这次战斗中至少歼敌500人,冠绝志愿军全军,在各个战斗英雄中实际排名第一。而且我要强调我在本文指出的王虎元的歼敌数,是实际歼敌数,即敌军自报的损失数。一般我军资料中列出的歼敌数,基本都是估计数,比敌军实际损失要大很多。以王虎元的战功,非主力部队,换了政治部门比较强的其他军,至少是一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
除了王虎元外,在此战中立一等功的还有20团2连代理排长郭怀俊、3连战士黄生福、9连9班班长刘玉堂、9连战士孙俊民以及6连排长王继国和副班长曹建礼。其中王继国和曹建礼的战绩更为突出一点。在26日的战斗中,进攻左侧无名高地的是韩军第12联队2连;在27日的战斗中是韩军第12联队5连。王继国、曹建礼等7人(加上增援的伤员16人)与近300名韩军激战两天,韩国人愣是攻不上来,被打得没脾气。特别是27日的战斗,攻击主峰的韩军第12联队6、7两个连一度再次占领主峰,志愿军动用了三个排的力量进行反冲击。如果王继国那边没顶住韩军5连,志愿军反冲击时就会面对韩军一个整营,这个仗就不一样了。按照王继国的战绩,评个二级战斗英雄,其实也是不过分的。很多一级战斗英雄,战绩并不比王继国好。
我们现在常说“一个打十个”,那王继国和曹建礼他们16个人打300个韩军,就是一个打二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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