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凤莲
今晚是镇海楼之夜。
多久没邂逅夜的镇海楼了？多久没站在越秀层楼之巅领略广州之夜了？
斗换星移，日月更替，当年何年，今夕何夕。
其实，魅惑的过往一直在广州轮回，就等着多年之后有某个清朗之夜，让积淀千年的传说与记忆，又施施然地从典籍的墨色里走来，走进黛蓝色的天空里，让那一朵朵袅袅摇摆的祥云，惊喜地飘近了几朵，又开心地飘远了几朵。
夜色下的月华星辉，那无边的深邃与宽广，哪朝哪代，何曾不都是属于镇海楼的呀。
镇海楼，新老广州人无不知晓。山不在高，不到百米的越秀山，作为广州之屏的白云山旋身放送的余韵，丘峦起伏中耸起的山顶上，一座赭红色的奇特建筑楼塔浑然一体，矗然而立。从此这28米高31米宽的有着多种称呼的五层楼，六百年始终雄镇越秀山巅，无论时风势雨，无论沧海桑田，从此就镇起了广州老城的声望风水，镇住了大江东去珠水长流的不凡格局，被羊城子民仰视着、膜拜着。从此，越秀层楼聚拢起众多的名胜古迹，众多的书院群落，还有葳蕤林木、奇花异卉，庇护着这座老城的史印文踪、诗书笔墨。
镇海楼高挂一副楹联：
万千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
五百年故侯安在，使我倚栏看剑，泪洒英雄！
遥想当年彭玉麟如何把栏干拍遍，一腔豪情，望向珠水滔滔，情怀火花四溅，才给这座名楼，留下了这一副风范千古的名联。
每默诵一回，都恍有一股雄直之风、坦荡之气盘旋天际脑海。怪不得民间传说，置身传统中轴线上的这座神奇之楼，如同龙脉之首，舞动起广州的运势飞越南北、盘旋东西。摘斗摩霄的毅勇，倚栏看剑的豪迈，赋予这五层楼以及广州城，以何等的精气神，千年击荡，无出其右。这些血脉基因渗入这片土地里，这些神魂气魄融化进山水树木中，广州城始终可以迎风笑傲，舍我其谁。从0.05平方公里扩展到7434平方公里的两千年广州城可以作证，镇海楼可以作证。
如此雄奇的楼宇，作为收纳广州历史文物的广州博物馆，那些承前启后、前赴后继的故事，那些光彩夺目、彪炳千秋的文物，不同凡响，自带光芒。
是的，时间有两种走向，一种是大江东去浩浩汤汤，一种是扑面而来无遮无拦。是的，每回走上越秀山，踏上越王台，古老的镇海楼就在那儿，气势恢宏、扑面相拥。
今夜似乎有点奇异。从山脚往镇海楼去的途中，一袭巨大的黑披风在天空从西往东唰一下抖开，像是魔法师的神秘道具，想要为“镇海楼之夜”变出些什么？风云色变，暴雨骤至。越秀山上的树木在风雨中一齐摇摆，电闪雷鸣，我连冲带跑也无法不被淋湿，直到扑进屋檐下，目瞪口呆。
大雨下的光线，就像盲人灵醒的其它知觉，在自身的命运和摸索之间前行着，闪电划破天际无法抵达的秘密，把人引领向前，每一步都是坚不可摧的勇气和挣扎。雨中有瓦解，有苦难，肯定也有晴天和新生。一切都会苏醒过来，一切都会焕发生机。
恰如此夜，任窗外风雨激荡，镇海楼的屋檐下，仍有少年的歌声与古琴的音韵，仍有美食与重生的“消失的月饼”，有修复后的文物“广钟”就近赏看，还有广博与珠啤联名的“潮啤”可为即将到来的金秋干杯。
事出有因。筹备了近一年的导读杨万翔广州话写作之《镇海楼传奇》，终于在广州图书馆完成录播。长篇传奇小说里栩栩如生的故事人物，又在这幢旧貌新颜的五层楼边复活，也在我的臆想里窜进窜出，更在今夜里生猛异常。
是的，所有发生在这座名楼的一切，所有故事人物的精气神魂，都会在镇海楼隐现出没。
杨万翔写作《镇海楼传奇》的期许是，在小说里“十分突出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名胜掌故，并最大限度地使用能为全国读者接受的俚语方言。”“我奢望《镇海楼传奇》能够成为当代历史小说创作范围内的补天之作。”“写作乡土历史小说，粤语地区作者不但拥有文学语言方面的优势，而且拥有题材方面的优势。”
故事从六百年前开始。六百年，时间分量沉重，又是无声穿越，影子一般在眼前晃动。我似乎就在影子的笼罩里，今夜属于镇海楼，今夜是镇海楼之夜。
只是心有戚戚，杨万翔这位守护与重塑镇海楼文学形象的卓有才华的作家，已经走回他倾尽心血要回溯的时间长河里，不再理会这四季不甚分明的城里城外的纷纷扰扰。文字是用来记忆的，同样，“建筑是可以叙事的”，甚至建筑也是可以铺陈和描述的。
似乎是，怎么认知镇海楼，就是怎么以六百年为起点，来认知广州的历史、广州的生活方式、广州的方言俚语，以及广州人同世界联结的方式。镇海楼六百年了，新的故事早已开篇。
镇海楼，又名望海楼，坐落在广州越秀山小蟠龙岗上。1380年（明朝洪武十三年）永嘉侯朱亮祖扩建广州城，把城墙扩展到越秀山上，并在山顶建此楼，亦俗称五层楼。民国十七年(1928)，林云陔出任广州市长时再度重修。现为广州博物馆。
一座城市二千多年的历史见证，被收纳进这座亦塔亦楼的建筑里，一座城市的风雨几许，交由这座建筑的砖砖瓦瓦去无言诉说。
登楼望去，山脚下当然已不是几百年前的浪拍涛涌，而远近高楼，在雨后初晴的夜色中，挨挨挤挤，如岁月的皱纹。
（2021年7月16日晚参加“守护与重塑——2021广州博物馆镇海楼之夜”活动，有感而作。）
□ 梁凤莲，作家、学者，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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