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有一段话常被各种微博大V转载。
当成激励年轻人的“金句”：
任何东西要感人、成立，本身有自然的力量，年轻人要准许自己被孕育
……
我现在61岁，我看我爸爸61岁的时候像神一样什么都知道
我摸摸良心，那时我还是小孩，他也是唬人的
61岁的李安，还把自己当做电影的“学徒”。
那么，91岁呢？
会不会就成为电影的“神”了？
现实可能往往相反
《哭泣的男人》
Cry Macho
今年91岁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堪称当代好莱坞“活化石”。
如此高龄还在拍片，Sir无比佩服。
可影迷还是挑剔的。
刚放出的新片，刷新他履历中近21年来的最低分。
豆瓣6.9。
怎么回事？
要知道，这位传奇影人，执导筒49年以来，拍了近40部电影。
当中不少“神作”
光是新世纪后，就有《百万美元宝贝》《换子疑云》《萨利机长》......
曾拿下两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另外获得两项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还有戛纳、金棕榈提名，威尼斯终身成就金狮奖……
如今这部新片，许多人说陈旧、常规、有心无力。
Sir也不能说它多精彩，绝非东木生涯高水平发挥。
但。
Sir更想说的是，许多人其实被片名“骗了”。
什么“哭泣的男人”？
不不不。
东木没变。
他依然酷，依然硬朗，依然“顽固”地捍卫自己的立场。
只是这次的“姿势”不再激进。
东木讲的，显然是一个村口老大爷坐看风云的故事。
这故事没有一滴泪。
如果有。
那只能是风把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01
英文片名“Cry Macho”。
Macho，意为男子汉，大男子气的。
所以片名更准确的译法：“哭泣的猛男”。
或者，“猛男落泪”。
别笑。
片子出现的个个都是猛男。
猛男1号，麦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饰）。
符合人们对银幕上“阳刚之气”的一切想象。
年轻时靠力量说话。
曾是闪耀一州的明星牛仔，后来在比赛中堕马，从此归隐幕后，当驯马师。
归隐不代表认命。
年老被牧场老板嫌弃后，干脆辞职不干，临走前还要嘲笑一番。
生活中他是个缺位的丈夫、父亲。
妻子和孩子遭遇车祸之后，麦克成了独居老人。
但有一样，他绝对做得不差——重情重义。
牧场老板突然找来，掏出照片，上面是一个可爱的六岁孩子。
他想请麦克帮忙，从他富有的墨西哥前妻那里带回自己11岁的儿子拉斐尔，好让父子团聚。
非法的。
你想象中的绑匪是什么样？
佩戴墨镜，手枪，过程中身手矫健，安排详细，和对方斗智斗勇。
但一个花甲老人显然做不到。
麦克开着他的老爷车，慢悠悠来到美墨边境。
才到达目的地，下一秒，就被扣留在房间里。
得，绑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幸好，老板前妻也不想要那个孩子，说他已经长成一个偷鸡摸狗的不良少年。
带走他？好，找到再说。
绑架，变成寻人。
猛男2号，拉斐尔。
儿子本人。
像所有叛逆的青年一样，做着自以为很酷的事。
离家出走，顺手牵羊，打架斗殴，聚众斗鸡……
给自己的斗鸡，就取名叫“猛男”。
在他看来，男子气就是变大，变强。
早早摆脱被大人控制的命运。
不过麦克的到来，就把一个小男孩的理想主义勾出来了。
一听说麦克曾是牛仔，在遥远的美国还有一个驯马场等着自己去继承，拉斐尔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毕竟，要说酷，还有谁比牛仔更酷呢？
两个“猛男”顺利会头。
不过，真的能顺利吗？
很快，“人设”崩了。
找到拉斐尔后，麦克立刻就被前妻的手下带去“敲打”一顿。
对方放出狠话，你要是敢带走我儿子，我分分钟就让你跨境蹲局子，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你以为麦克这就被吓到了？
对，还真是。
再看到拉斐尔，麦克像看到瘟神一样。
另一边，拉斐尔也懵逼。
你这老头怎么回事？翻脸比翻书还快。
没办法了，非常时刻，只好使出自己的大招。
简称，损人不利己法。
你不是怕警察吗？好，我就去警察那里，说你猥亵，殴打未成年，偷车，非法入境......
说是两个“猛男”，但其实，用贾樟柯的话说：
一老，一少，都是“被时代撞倒的人”。
什么意思？
一个比一个弱，所以一个比一个“无赖”。
一个一心回家，一个无奈上路。
他们都希望这趟旅程，能短一点，再短一点。
02
一人，一车，一孩子。
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东木的《完美的世界》，代表作之一。
讲述一个越狱逃犯在抢劫途中，拐走一家人的儿子，由此开始一段没有目的地的逃亡之旅。
亲情、友情、犯罪、公路片。
简单的配置引申无穷张力
逃犯会对孩子做什么？两人能去哪里？什么时候会被抓到？
这便是东木锤炼多年的技巧：
公路片的精髓，封闭空间内的气场碰撞，以及旅途中的强不确定性。
《哭泣》同样是公路片。
同样包含以上元素。
但，它更像是老东木洗尽铅华，无招胜有招的随性之作。
主角之间矛盾不大。
一个早早失去孩子，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心。
至于旅途中的困难，这么说吧。
主角们所遭遇的最大的实质性危机，就是被路人偷了车。
这也是观众失望的原因。
乍一看，《哭泣》有着鲜明的“东木印记”。
比如画面的自我致敬。
过境时，麦克开着老爷车，一步步趋近关卡，接受人员盘问。
明明是正常过境。
但这一幕，总让人想起《骡子》，担心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人老头，后备箱就藏着几百公斤的毒品。
要知道，“人畜无害”曾经可是东木的“大杀器”。
△ 《骡子》
比如相似的故事内核。
缺位的父子情，不和谐的原生家庭。
旅途中，麦克被反派紧逼，被老板催促，还要应付别国的异样眼光。
按理说，这些元素就够织出精彩丛生，或是别开生面的故事。
但这次，东木选择抛弃掉那些叙事的花招。
一次次温吞地消解期待。
你以为他摆出了武林长老出手的架势，其实呢，他就想做个村口躺着摇椅的老大爷。
关于人物，只翻出他们最平庸的一面。
没有什么开挂的技能，没有什么戏剧性十足的经历，甚至没有多么强硬的个性。
拉斐尔的叛逆，只体现在背地里悄悄把酒和果汁对调。
而麦克，自然地就落入了那个循循善诱的人生导师身份。
勇猛这种事被捧太过了
人们都是逞强 假装自己很猛很勇敢
最后不过如此
就是俩规规矩矩的老小好人。
本来是冲突不够，反派来凑。
老板前妻的手下倒是勤勤恳恳，一路紧追不舍。
每一次出场，气势汹汹。
就是这每一次下场，也都草率了点，战斗力基本为0。
反派都不得劲儿，那还能讲什么呢？
“艳遇”。
拉斐尔和一个酒吧小姑娘挺玩得来。
麦克则看上了人美心善，独自照顾几个女孩子的酒吧老板娘。
于是乏味的旅程，渐渐加入有回味的薄饼，音乐，和舞蹈……
原来。
说“猛”也不猛。
说“哭”也没哭。
这就是一位昔日猛男写给自己的西部童话。
但他不再憧憬极致的浪漫或热血。
仅一趟远行，一次与陌生人的相识相知。
已成奢望。
03
大部分的评论，论调基本一致。
电影一般，但只要一想到是东木导演，徒生出一种感动。
毕竟。
这确实东木的“自娱自乐”，但并非自暴自弃。
还是片名透露的信息，“哭泣”。
全片这男人没流过一滴泪。
那么——是谁哭？为什么哭？
以及海报上一句话，“这是一个关于失去和寻找的故事”。
要理解这一切，得从东木身上找线索。
纵观他近年的出品，一种叙事逻辑贯穿始终。
一个过时的人，如何与时间对峙。
《骡子》，一心扑在工作上，老年却被互联网时代打击得一无是处的主角。
参与运毒，为了重新找回人生主角的快感。
《老爷车》，一个参与过越战的退休老工人，在亚洲移民区内毫不掩饰自己的种族主义。
直到隔壁搬来了一个亚裔家庭，他在别扭中逐步被感化。
但复仇式结局，注定这是一曲玉碎的悲歌。
《理查德·朱维尔的悲歌》，一心想当警察保护人民，却因此面临恐怖袭击指控的小保安。
《百万美元宝贝》，不轻易让拳手上台的拳击教练。
这些电影的点睛之笔，在那个“过时的人”。
他们或许过时，但绝不轻易妥协。
愤懑也好，悲情也好，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回话语权。
他们不是故意成为这个时代的逆流，只是速度慢了，或是路线不太对。
但他们还是要走，就算人潮挤着他们东撞西撞。
《哭泣的男人》，麦克亦然。
很多个细节都在提醒我们。
不论是过去风光，如今潦倒的牛仔身份；
老得被牧场老板说弃就弃的无用身体；
满墙的奖章，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屋子。
还是在公路上对青春肉体的注目；
对墨西哥不夜城的感叹；
歇脚都是在已经破落的教堂。
在这里，过时成了具体而又真实的，普世的情境，那就是老去。
比固执更无计可施的，是连坚持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麦克成了东木镜头下，与时间对峙的试验品。
他望向一条新的路径。
在新国度，新文化，新的代际关系中，试图隐去自己的锋芒。
一方面，他并不排斥改变，当转折点来了，他欣然接受。
那个转折点就是被偷车。
那辆从美国开到墨西哥的老爷车，代表了麦克的过去本我。
偷车前一刻，麦克还因为吃不惯墨西哥的食物而拉肚子。
车子被偷了之后，他们走到一家小镇。
麦克去店里换下了美式衬衫和外套，出来时一身墨西哥装扮。
这时，拉斐尔打算“借用”别人的车上路。
之前还好为人师的麦克，此时“入乡随俗”，自然地坐上了驾驶位。
这时已经为他融入小镇埋下伏笔。
另一方面，他也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价值，自己的爱人。
曾经在木屋内，形容枯槁，四周气息陈旧。
如今在酒吧大厅，和爱人轻轻起舞，窗前阳光和暖。
毫不怀疑，这是导演的心灵映射。
同样，东木也没留下确切答案。
正如结尾处那条清晰的国界
前方，是浑浊而精致的星条旗；后方，是破败但安静的墨西哥。
东木站在后方。
却留恋着前方。
终于应了那句话，“失去和寻找”。
这才是东木死硬的内心：
不断在生活中体验“失去”，又不断用电影“寻找”解答。
也是他令人钦佩的地方。
61岁有61岁的智慧。
91岁有91岁的智慧。
但极少人，能在91岁的年龄，放弃用所谓“智慧”去说教，反而用一种19岁的热情将自己的困惑不停地投入光影和角色中去。
正如他在《完美的世界》中，曾把汽车比喻成时光机器。
那段经典的台词看似“鸡汤”。
实则很“东木”。
他对孩子说享受当下。
意味着——享受当下的快意（油门），更享受当下的阻力（刹车）。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
如果生活过于缓慢
你想要快快飞入未来
只要踩下油门就好
瞧？
如果要生活慢下来
只要踩下刹车
就会慢下来
这就是当下 菲利普
好好享受当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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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超有钱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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