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这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是徐志摩先生描写女子前来送他时的神态。男人虽然无法写出这样的句子,但他的心情却是一样。女人刚进门儿,初为新妇的她常常在他的目光下羞红了双颊,他摘下朵大麦熟别在妻子耳鬓,笑她脸红得就像这朵花。男人舍不得妻子,但乡里大旱,租田已经活不下去了,看着对他满是不舍和依恋的妻子,男人承诺自己会很快会挣到钱回来,到时他们就能卖块属于自己家的地。之后男人在孙家台找了个搬货的活计,工地上条件差,大通铺上有跳蚤就不说了,晚上还有狼溜进来要吃人。白天搬货累得都直不起腰,发的吃食却又少又糙。工友秃子看到碗里少得可怜的豆子就唱歌笑话他们连点豆子都当宝。见工友在打闹,他就将对方的豆子划拉到自己碗里,但很快被打闹的工友打翻,里面的豆子撒了一地,秃子心疼地蹲在地上要把脏豆子捡起来吃。见他可怜,男人就将自己碗里豆子拨一半给他吃。他们饭还没吃几口,工头就高呼一声“开工”!
晚上没事,他们就聚在一起赌钱,男人从不参与。有工友就笑话男人是个窝囊废 攒那么多钱干嘛,还不如借他赌钱,到时候连本带利地还他。男人不愿意,他直言自己要攒钱卖地,工友们都知道男人有妻子在家等他,口花花几句,就转到工头曹大爷要开的窑子上。“开窑子可是伤天害理啊!”曹大爷的兄弟杨二爷不赞成干这事。可曹大爷为了钱也不在乎兄弟的想法。男人对此事一向不参与,找个空闲向曹大爷请了假,他握着2年辛苦攒来的钱,盼着能和妻子好好日子,男人没想到家乡还是那么穷。接济完亲戚后,余下的连给家里还地租都不够。小两口躺在床上话家常,女人埋怨丈夫不该把钱分出去,他们早说好要卖地的。乡里亲戚日子难熬,男人不帮忙良心不安,可家里的实在没钱了,而且弟弟也要娶媳妇了。男人一狠心还是觉得去孙家台干活划算,不愿和将妻子留在老家吃苦,男人就将女人带去了工地。
早听说男人有个妻子,但没想到是这样漂亮的女人。听到妻子向他们打招呼,男人们都局促的说不出话来,他们扭扭捏捏地向女人介绍了对夫妻的安排,就是在大通铺上用高粱隔出个双人床,外面就用帘子挡上,好歹是工友们的心意,男人认真的感谢了他们,女人则低着头羞怯的坐在丈夫身边收拾东西。那娇俏的模样 让工友们讲话题转到曹大爷新开的兰香班上,男人们的荤段子越来越多,还是杨二哥出声才让他们止了话头。晚上夫妻两刚躺下工友就起床听墙脚,白天干活时, 工友们还调侃男人小心身体,如果他死了可以将老婆留给自己,听着工友拿妻子开玩笑,一向老实的男人对工友发了脾气。
可欲望不是一句警告就能停止的。晚上,工友们也不打牌了,都坐在桌前盯女人做饭。看到男人过来,工友们就一起唱歌调侃自己是光棍,见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打闹,被众人盯得害怕的女人总算轻松了下来。夜晚正是欲望翻涌的时候,工友们还在高粱墙上挖了很多洞偷窥,透过来的光正好让女人看到了,直吓得女人发出一声尖叫,男人深觉这个工地不能再待了,他花钱在山上租了个房子,虽然距离上工的地方很远,但他们好歹有了个单独的家。租房的婆婆还告诉他们,这里的外乡人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过来的山东帮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说不定以后会跟他们河北帮抢生意。正说着闲话,小六子骑马到了是曹大爷听说了男人的事,所以派他过来送个新马桶祝贺乔迁。为了感谢曹大爷,男人第一次踏足了兰香班里面的东西都让男人好奇不已 ,但这个销金窟可瞧不上没钱的苦力,没说上几句男人就被龟公赶了出去。
之后,山东帮果然和他们抢起了生意。他们每人都带着小推车,每天干得还比他们多,生意被抢光了,他们还能活下去吗?河北帮就和山东帮打了起来。想到家里的妻子,男人没有参与进去,反而去劝了一句。回家后,他给女人洗脚,剪指甲,女人给他做饭,洗衣服,打理家里,夫妻俩亲亲热热的聊天。听到丈夫提到白天的事,女人也赞成丈夫不参与斗殴。丈夫自然应允,要是以前遇到这事他肯定第一个冲上去但他还有妻子,要是出了事她该怎么办?他们不想和人发生矛盾,可山东帮咽不下被打的事,山东帮也打了河北帮的人,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带上木棍干活,这让想报复的河北帮无处下手。
比起工地上的困境,男人的日子更加幸福了。他小心地抱住妻子,将耳朵贴到她的肚皮上。是的,妻子怀孕了,这对小夫妻都对这个新生命无比期待。可山东帮几乎将工地上的活抢光了,杨二爷想找曹大爷评评理,可山东帮也是兰香班的常客,曹大爷不想管这事,杨二爷铩羽而归,可想着众多兄弟们,他打算明天带着弟兄们和山东帮打一场。听到去打架男人不想参与,上次没参加的他早就引起工友的不满,工友们一把将男人推倒,大骂他是个孬种,被众多兄弟唾骂的男人只能闷声在家劈柴发泄。没想到,晚上喝多的工友还到男人的家门前骂他。为了平息他们的怨气,女人只好出面答应丈夫去打架。他们家不想参与这件事,可丈夫以后还要在工行讨生活。女人就递给丈夫一根棍子叫他明天凑个热闹就行。
但哪个男人愿意被骂作缩头乌龟?男人第二天还冲在最前头,一个没注意 他被木棍重重地打在腰上,男人惨叫一声被打翻在地,对方趁机还在他腰上狠狠补了一脚。男人跌跌撞撞地往家跑,刚一进门就晕死了过去,女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冒着大雨就跑去请大夫。大夫过来看过说男人内脏出了血,需要躺个一年半载,以后恐怕都不能做重活了。听说这事的工友都很愧疚,纷纷带着食物来看男人。
家里的男人倒在床上,女人不抱怨不气馁,她带着肚子劈柴、打水、为丈夫抓药熬药,家里的积蓄很快就用干了,为了让丈夫吃上药女人就上山为他采药,粮食也吃光了,女人只能躲在路边割破运豆子的麻袋,妻子追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捡着豆子,看到豆子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漏,善良的女人还提醒车主豆子漏了。听着车主一边扎袋子,一边感谢自己,女人心里的愧疚都快将她淹没了,但想到还躺在床上的男人。她又收拾心情,蹲在路上仔细地捡着豆子,男人不知道这些豆子是怎么来的,他气愤地将豆子扔到地上。男人痛恨自己无能,竟要连累心爱的女人跟自己吃苦,知道丈夫的心思,女人也不和他计较,她劝丈夫将药喝下,这样就能早点康复挣钱了。
就在男人养伤的这段时间,两处脚行的矛盾越演越烈。最后是杨二爷出面和山东帮比拼力气,山东帮承诺只要力气超过他们,他们就离开这里,被逼上绝路的杨二爷咬牙背起了四个麻袋,结果这个仁义的汉子就被麻袋活活压死了。杨二爷死了才引来了曹大爷出面管这事,但他们怎么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巡捕高大马棒提议将车站里的货交给山东帮,车站外的货归河北帮。两方人都对这个决定不满,吵吵嚷嚷地又要动手,直到高大马棒放了一枪才算平息了这件事。
日子过去,夫妻俩的儿子也出生了。添丁自然是好事,但也让这个小家更加难熬房东婆婆过来送了几件旧衣服,本意是来催交房租,她是个二房东,已为他们夫妻垫了好几月的房租了,现在真的没钱垫付了。可女人家也没钱,她找到丈夫以前的工友想借点,自从杨二爷死后车站的工友没了领头人,他们也快过不下去了。没借到钱,女人只能找到兰香班找曹大爷。女人不认识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自己做了担保。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就有女人拿着字据上门要账,男人自然不愿媳妇去做皮肉生意,但他们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男人狠狠地用头撞墙觉得还是死了算了,女人沉默的流着泪,最后开口叮嘱丈夫要照顾好孩子,等有攒了赎身钱,他们再一起过日子。
女人收拾了点东西自己去了兰香班。院子里逃走了一个姑娘,那是高大马棒的相好,他正为此大发雷霆,女人正好在这时进了门,她精致的脸瞬间让高大马棒平息了怒气,老鸨将女人推进了房里。就在她木然地躺在床上时,院子里逃走的姑娘被捉了回来,她被吊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听着一声声鞭响,女人觉得那鞭子就打在自己身上。结束后,高大马棒还将一个戒指当成打赏戴到女人的手上,除了丈夫还没有其他男人触摸过她,女人拿着衣服下楼清洗身体。逃跑的姑娘还被吊着,女人告诉她:“死了就没有指望了,活着也许还有机会从良,自己也想死可死了谁来照顾孩子和丈夫?再难她也要活下去。”
日子过去,女人为丈夫攒钱卖了辆小推车,但他没挣到钱反而赔了不少。想妻子时,男人就会绕到兰香班看看,那天正好看见妻子和嫖客站在门口调情,丈夫将儿子的脸摁在怀里不让他看,自己则痛苦地看着妻子顿时落寞的脸,他的心已经疼到麻木,男人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去赌,就希望在赌场上大杀四方拿到带回妻子的钱,但往往事与愿违,他输了。男人又趁着天黑去看妻子。听到妻子房里传来声响,男人冲了进去,可面对客人的质问他又逃了出来,接着妻子披着衣服出来,夫妻俩相顾无言,这里不是谈心的地方,妻子就叫他白天再来,到时带上儿子,她想见见孩子,送走了丈夫,妻子又回房招呼客人。和妻子见面后的男人不但没有收敛,还继续赌钱,他不但将妻子给他的生活费赔了进去,连做生意的小推车也输掉了。逢赌必输的男人已经分不清,他是想赢钱带回老婆,还是借赌钱逃避现实。
丈夫又输了钱,而高大马棒升了官。他也攒了点钱,他想给女人赎身一起过日子,五年已经过去了,女人心知靠丈夫是没机会逃离苦海了,跟着高大马棒总比永远待在兰香班伺候人好。女人犹豫一番后同意了,高大马棒还给男人在戏院里找了工作,还承诺供他们的孩子上学。只有在无人注意之时,这对曾经的夫妻就会带着席子走进静谧的高粱地里,女人细细的折断高梁,为自己和丈夫留出一小块地方。铺上席子,脱下衣服,他们轻声的谈着儿子、心事、各种家长里短,只有在这片静谧的高粱地里他们才能是对夫妻。
该片取材于子于的《孙家台》小说集,描写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人生无奈。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没表明名字,只能用男人和女人来代称,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反映世上还有无数像他们般的夫妻。这也是个发生在高粱地里的故事,张艺谋的《红高粱》讲述在战争之下的男女之情,这部电影则用夫妻的不幸暗示了时代人民之苦。这部电影上映于1984年,而张艺谋的《红高粱》上映在1987年,后者在创作之时确实受到这部电影的影响。比起张艺谋的电影,这部《高粱地里大麦熟》并不出名,但这不耽误该片是部难得的佳作。
女主角张艾嘉将中国女性身上的温婉和坚强鲜明地表现了出来,电影里的妻子就像是野地里的大麦熟,皮韧、有土就长、任凭风霜满身,它也能开出娇艳的花儿。女人初嫁为人妻时,娇美、柔弱、依附丈夫而活;当丈夫卧床不起时,她咬着牙撑起这个家;直到被逼进了兰香班,她都怀揣着希望。女性的美丽不仅在一张面皮上,还有一种面对风霜的坚韧,当尊严、伦理都要被生存压垮后,人只有往前走把苦都踩在脚下才有活路。电影里的男人也是个好男人,疼妻子、爱家、努力工作,可接二连三的打击击垮了他。 男人如山顶天立地,一旦心气泄了这山也就倒了;女人如水柔弱无力,常常需要依附山川、沟壑而活,但它会改变自己形态,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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