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周韶宁从谷歌离职创办百世时，或许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悬崖这么近。
在周韶宁眼里，自己一度是这个充满“土味”中国快递行业的“变局者”。“这里有一年几万亿的产值，可中国物流太落后，无序打价格战。一个行业的改变，一定来自外界力量，做物流的人做了十年，完全没变化”，这是身为海归“学霸”的他，一段霸气的宣战语。
可15年过去，他的百世集团在“烧掉”至少89亿资金后，得到的却是最低市场份额，以及垫底的公众满意度。随着近年来快递行业的“愈发内卷”，价格战愈演愈烈，百世更是凭借低于业内普遍成本价的单票价格，与极兔一同成为“低价倾销”代名词。
这是十分戏剧性的一幕，昔日高呼“中国快递落后”，鄙视“无序价格战”的周韶宁，反而成为压价最狠的那一个。2021年10月，周韶宁宣布68亿将中国快递业务卖给极兔，这个足以改变百世命运的决断，也使其股价进一步下挫，直至收到“退市函”。
可甩掉这个“烧钱”的大包袱，真是坏事吗？在宣布与中策集团合作后，位于美股的百世集团，股价逐渐回暖。截至北京时间2月15日，百世股价达到1.03美元，重回1美元大关之上，暂时摆脱可能存在的退市窘境。
01、8年不到亏损近89亿“卖掉是早晚的事”，早在半年前传公司会被卖掉时，就有一位百世经营网点负责人如此感叹。
1月18日，百世集团收到纽交所信函，公司美国存托凭证（ADS）的平均收盘价，在连续30个交易日内不足1美元，不符合纽交所继续上市标准中，适用的价格标准。不过，公司仍有6个月时间，重新符合最低股价要求。
4个月前，百世集团还宣布，将国内快递业务以约68亿元价格，卖给杀入中国不久的“快递新势力”——极兔速递。按周韶宁的说法，收购只涵盖旗下的中国快递业务，包括快递相关公司股权、资产、网点、人员等方面，不包括集团其他业务，未来将进一步聚焦快运、供应链、国际核心物流业务。
正是这则消息，让本就不富裕的百世股价雪上加霜。消息公布后，百世集团股价立即暴跌23.7%，总市值仅存6.2亿美元。此后，百世集团股价进一步下挫，直至跌至1美元的警戒线之下，收到纽交所问讯函。
2021年前三季度，百世集团快递服务收入同比下降21.7%，仅存39.88亿元，为几大板块中跌幅最高。即便如此，快递服务收入依旧占百世总营收的58.5%，可以说是营收支柱。至于收入暴减的主要原因，百世将其归于竞争激烈的市场动态。
据东方财富Choice数据显示，2014年~2020年，百世集团的净亏损分别为7.18亿、10.59亿、13.63亿、12.28亿、5.08亿、2.19亿及20.51亿元，7年合计高达71.5亿元。而在2021年前三季度，百世再度交出亏损17.36亿元的答卷。短短不到8年，百世集团亏损近89亿元。
钱烧出去了，可效果却并不理想。
华创交运给出的一份报告显示，百世的三项数据（市场份额、单票收入及业务量增速），在几家快递公司中全部垫底。其中，2021年第二季度，在快递行业“内卷”情况下，百世的单票收入增速低至-17.7%，业务量增速也只有1.2%。此外，在整个上半年，百世市场份额只有8.2%，同样垫底。
不仅如此，89亿还烧出来了一系列的差评。
2019年8月，一名吉林女网友称，买蕾丝安全裤遭百世快递员骚扰，百世随后开除涉事快递员。三个月后，一辆百世物流车起火，重达13吨的包裹付之一炬。此外，国家邮政局2020年快递服务满意度调查显示，在公众满意度排名一栏中，百世位于十家快递公司倒数第三，只高于申通和天天。
虽然问题不断，但百世所拥有转运中心、技术、系统等方面资产，正是新“搅局者”极兔所需。中邮证券也认为，极兔收购百世或将加速中国快递物流市场整合，顺丰与“通达系”须全力应战。这意味着，极兔跻身中国民营快递前三强，加上其东南亚第二大快递的“头衔”，将成为中国国际快递市场，最有竞争力的企业之一。
难怪有人说，“周韶宁给百世快递找了个好下家”。
不知是巧合还是“报复”，离开中国快递市场的周韶宁，选择给这个行业留下一个悬念。
02、“土味”快递圈的“异类”在很多人看来，中国民营快递的这个圈子，本身就带着一股子“土味”。
实际上，不论是申通、中通、圆通、韵达，以及被百世收购的汇通，这几家“沾亲带故”的“通达”系公司，还是曾被称为“老鼠俱乐部”的顺丰，创始人基本为草根出身，只是在时代背景下，凭借运气与机遇成功撕开口子，直至成为快递行业的分羹者。
从某种角度而言，周韶宁算是个“异类”，他是一个有着光鲜履历的华人精英，在创办百世前，他的名字多与李开复等名流放在一起。而圆通掌舵者喻渭蛟，甚至曾在公开场合喊话周韶宁，“不要总想着远离我们”。
68亿卖掉十几年心血，对于凡事求第一的周韶宁而言，你不能说他是甘心离去。
周韶宁喜欢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搭配那张略显标准的国字脸，不笑时看上去有些端庄，在他的身上，有着太多与天才相关的标签，这也让他成为那个年代，备受关注的华人之一，一度是不少宁波人的骄傲与偶像。
（周韶宁）
1978年夏天，这位年仅16岁的宁波天才少年，考上了复旦大学计算机系，短短两年后，他就前往美国求学。而在这背后，却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我没有吴鹰身体壮，他到美国是在码头上做搬运工，我只能在饭店里洗盘子，拿小费”，周韶宁回忆道。
生活上的拮据，无法阻挡周韶宁学霸天赋的凸显，他不仅拿下普林斯顿大学工程学硕士学位，还先后进入贝尔实验室、朗讯公司（前身为美国电报电话公司AT&T）工作。
说起贝尔实验室，可能很多人会感到陌生，但你只需知道，这里是太阳能电池、晶体管、C语言、通信卫星、蜂窝移动通信设备，及通信网等发明的诞生地，得过8项诺贝尔奖，就足以说明其地位。周韶宁为贝尔实验室效力十余年，并担任高级数字通信研究团队负责人，是当时“爬的最高”的华人之一。
天资聪颖的周韶宁，还是个工作狂，以勤奋二字著称。有一次，忙碌一晚的周韶宁刚从实验室出来，有人对他说早安，回过神来的他，这才意识到已是第二天早上，于是又回去继续干。在这里，周韶宁认识了被国人称为“大胡子”的吴鹰，两人惺惺相惜，“早在贝尔实验室的时候，就想和他共事”，吴鹰如此评价这位“狂人”。
美国的这段经历，不仅使周韶宁学到知识，还开阔了眼界。相比于美国，刚兴起的中国市场终究才是前景所在，对于这点，周韶宁和吴鹰的看法相当一致。“中国的电话普及率只有1.7%，而美国是76%，只要中国发展到50%，就是一个6亿人的市场，是美国4倍”，这是吴鹰当时算的一笔账。
03、小灵通“神话”与谷歌折戟1992年，吴鹰率先回国，在北京成立斯达康网络系统公司，并于1995年与陆弘亮和薛蛮子创办的Unitech Telecom合并，UT斯达康就此诞生，吴鹰担任总裁兼CEO。紧接着第二年，十几年没回国的周韶宁，就收到吴鹰的邀请“太辛苦，大家一起来吧”。
就这样，周韶宁加入UT斯达康，并负责中国板块的营运业务。
“话虽不多，但很有激情”，这是员工对周韶宁的评价。周韶宁在这里继续扮演“猛将”身份，并与吴鹰等人，一同创造出受众上亿人的“小灵通奇迹”。“不折不扣的火车头，只会往前冲，不但要最好，且要第一”，这是吴鹰对他的肯定。
（吴鹰）
说起小灵通的原理，就是利用电信网络，前端接上PHS（低功率移动电话系统）的无线技术，成为一个建立在固定网上的手机。1996年前后，被称为"小灵通之父"的徐福新，就找过华为、爱立信在内的多家企业合作，但没有成功，最终才让吴鹰他们捡了漏。
巧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正值移动与电信两大巨头分家，中国电信在剥离移动业务后，业绩遭受重创，留下的固定电话业务，由于家庭装机率趋于饱和，加之社会发展，利用率直线下滑，急需新的突破口。当时颇为“霸道”的双向收费模式，正好给了小灵通发展的机会，也让设备生产厂商UT斯达康，业绩暴涨。
身为首席运营官的周韶宁，曾在采访中透露，UT斯达康占中国小灵通设备市场60%，仅1999年到2004年，其利润便从1.9亿美元增至27亿美元。当时，周韶宁的母校复旦大学，还在官网转发过一篇名为“校友周韶宁领导UT斯达康，名列全球百强高速成长企业榜首”的文章。
小灵通的火热程度堪称现象级，可缔造这一成绩的这群“中年男人”，却是真性情的代名词。他们几人能在员工面前吵到不可开交，可紧接着就会挤在一辆车上，开着窗一路高歌，甚至能高兴到将周韶宁抬起来再扔下，以至于他脸上留下一道疤痕。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中国移动、联通等“友商”联合，通过变相降价等方式围剿小灵通，加之内部斗争等原因，周韶宁以业绩首度亏损为由，于2005年选择离开。紧接着，吴鹰等人也相继另起炉灶，内忧外患下，小灵通成为给大众谋福利的牺牲品。
实际上，周韶宁在离开UT斯达康后，早就有创业的打算，“打工”20年的他，不想再看别人脸色，这时Google给他的尝试，引起了他的兴趣。“没有任何指标，我的工作就是让更多人使用Google” ，与李开复共同执掌中国大印的周韶宁，在提到Google的诉求时表示。
（李开复）
“我和你都不是为利益加盟，要联手开拓中国市场”，这是周韶宁见到李开复的第一句话。当时业内普遍认为，两员大将“双剑合璧”后，百度要面临巨大压力。没想到，百度掌舵人李彦宏反而直接放出狠话，“看看今天的Yahoo，你基本上可以想象，5年后Google的样子”。
事实证明，李彦宏赢了。2006年底，效力Google仅一年的周韶宁选择离开，他这次给出的理由是，“依据个人兴趣，继续追求事业新发展”。实际上，当年10月就有传言称，由于Google在华业绩不佳，周韶宁将辞职，但遭到Google方面否认。
“周韶宁的离职，对谷歌的本地化努力构成较大打击”，有分析师表示。在他之后，包括李开复等在内的高管，也相继从谷歌离职，谷歌中国的管理团队和总部高层的矛盾正在扩大，并对公司业绩带来影响。自此，百度搜索领域霸主的地位，变得无可动摇。
这一次，再也没人能阻挡周韶宁创业的欲望了。
2007年，周韶宁拿出1000万积蓄，在杭州创立百世物流，开始新征程。“人生最大的财富是人脉关系，它能为你开启所需能力的每一道门”，这是成功学导师安东尼·罗宾的金句。没有客户和团队的周韶宁，靠的正是人脉、资源和影响力。
如果你那时认识周韶宁，就能看见45岁的他，背着一个大包四处找客户谈合作，靠着人脉逐渐摸索，有时甚至一天能把同样的东西讲上好几遍，依旧充满激情。“刚创业，每次见客户都特别兴奋，现在再让我一天讲五遍，可能真有点讲不下去了”，周韶宁回忆道。
当时正值房地产、互联网和通信等行业百花齐放，至于为何选择物流领域，用他的话来说，“这里有一年几万亿的产值，而中国物流太落后，都是低端竞争，无序打价格战，要有人进行资源整合。一个行业的改变，一定来自外界力量，做物流的人做了十年，完全没有变化。”
这是一位来自谷歌的海归“学霸”，对充满“乡土气”的中国物流行业的霸气宣战。
在周韶宁眼里，百世与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物流公司不一样，而他的“老师”，正是全球最赚钱公司之一的苹果。周韶宁总结到，苹果能将庞大的外围资源为己所用，一是将平台核心掌握在自己手中，二是提供一站式的综合服务。
因此，周韶宁也逐步将从苹果学到的经验，嫁接到百世中来，并将其定位为“中国物流行业最有价值的物流社区平台”，提出“云物流”概念，通过自主研发的综合营运平台GeniMax系统，实现物流运输网络化、信息化、标准化，将线上和线下的供应链环节整合。
创业后的周韶宁，不仅保持着高强度工作，生活也开始拮据，毕竟，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商界》报道，周韶宁的年薪为1美元，并与管理层约定，出差只住连锁酒店。只要不出差，他则在办公室呆到半夜，还经常开会到凌晨，也让公司获得“百世夜总会”的称号。
百世成立一周年之际，周韶宁因为一场饭局，改变了命运走向。
2008年6月，周韶宁与郭台铭约饭。酒过三巡，周韶宁说出了自己的梦想，要做中国的UPS（美国联合包裹运送服务公司，2021年以846亿美元营收，位列美国财富500强第35位）。“这个好，支持你”，郭台铭等人一拍即合，决定投资1500万美元。
这笔投资，顺利让周韶宁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周韶宁想做的远非整合物流资源，他一心想要颠覆中国这群“草根”打造出的快递格局。2010年，周韶宁迈出重要一步，收购汇通快递70%股权，更名为百世汇通。也正因此，百世2011年的销售额从3亿暴涨到超10亿元，并与李宁、七匹狼等200家企业达成合作。
长期以来，阿里的身份都是百世集团的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是周韶宁的两倍还多，而那条7分多钟的阿里巴巴上市宣传片，足足给到百世半分钟出镜时间，甚至比申通等其他快递公司，加起来都要多。
（阿里巴巴上市宣传片截图）
持续扩张，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
2017年6月，百世集团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招股说明书，计划募资不超过7.5亿美元。不过，由于持续的亏损，投资者的反应不温不火，百世集团最终决定下调发行价区间，导致IPO发行规模缩水1/3，融资总额缩至原来的一半。
对此，周韶宁还强行解释了一波，“上市只是一个起点，今天上市，明天股票就下跌，对投资者来说不是好事。在资金比较充裕的情况下，没必要一下融那么多钱，发行价起点高低并不重要”。可令周韶宁想不到的是，这竟成为百世股价最辉煌的时刻。
自2019年上市后，百世股价便一路下滑，从6.86美元跌至今年1月底的0.621美元，再度创下历史新低，不到三年跌去近91%，市值蒸发24亿美元，约合151亿人民币。不过，就在今年1月24日，百世集团与中策集团达成合作，两者将进行资源互补，周韶宁也亮相助阵。此后，百世股价出现回暖迹象，并直至涨到1.03美元。
实际上，对于百世而言，选择卖掉中国快递业务轻装上阵也并非坏事，这意味着将能把更多精力与资源聚焦，这也是周韶宁寻求翻身的机会。“我们看好供应链和货运，将在2022年实现盈利，退出中国快递市场运营后，现金将更好地用于剩余业务，尤其是货运、全球供应链方面”，显然，周韶宁也是这么想的。
失去中国快递市场后，这位凡是追求第一个谷歌“学霸”，依旧没有放弃。
（除单独标注来源外，以上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作者丨冯晨晨 编辑丨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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