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宋江云
近期，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报道了安徽境内的江西“飞地”王屋，引发社会舆论高度关注。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安徽省池州市东至县与江西省在地缘上的一种特殊关系。东至县的南部被江西三面环抱，与九江、景德镇、上饶三地接壤，犹如一个楔子镶嵌在江西省行政区划图内。与此同时，在东至县境内也有一块江西“飞地”——王屋，它四周被东至县的乡村团团包围，与江西完全隔断。
王屋是一个自然村，现有土地面积1.8平方公里，总人口不到300人。它有两个村民小组，分别是上王组和下王组，在行政区划上隶属江西省九江市彭泽县杨梓镇双彭村。因1949年前土地变卖和流失，王屋处在东至县青山乡之中，距离江西省最近的边界线有3公里，无形中成了一块“飞地”。
不过，王屋坐落在青山乡政府驻地附近，已与青山乡集镇的发展融为一体。“虽然我们用的移动通讯号码属地是安徽的，享受的医疗教育、水电等公共资源也是安徽的，而且跟安徽当地村民相处得也非常融洽，但是附近的青山乡人都知道我们是江西人。”年满68岁的王振槐是土生土长的王屋村人，现任下王组组长。在电话中，他操着一口浓郁的彭泽口音普通话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挨着青山乡集镇，王屋也建设了两条商业街，村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富足。
作为一块有着悠久历史的“飞地”，王屋也经历过用水、用电以及孩子入学等诸多生活不便的历史。近些年，在江西彭泽和安徽东至两地政府的共同协商努力下，上述种种不便基本上都得到了解决。日前，澎湃新闻记者采访了解到，如何挖掘利用好“飞地”资源，以及村庄规划建设无法审批等问题，仍是王屋打造“飞地发展样板”和皖赣边界名片亟须破解的难题。
江西情结
“飞地”是一种特殊的人文地理现象，指隶属于某一行政区管辖但不与本区毗连的土地。王屋便是陷入安徽境内的一块江西“飞地”，其位于东至县南部山区的青山乡，东面是青山乡城中村，西南两面都是青山村，北面是叶桥村，四周都是安徽辖地。
王屋村口的村名石碑。 本文图片均由王振槐提供
据微信公号“东至民政”消息，2022年1月6日，皖赣两省区划地名管理工作调研座谈会在安徽池州市东至县青山乡召开，会议重点讨论了江西“飞地”王屋的管理问题。安徽方面提出，要从根本上解决省级“飞地”问题，必须从国家层面出面才能解决，即由国务院裁定，将“飞地”行政管理权、土地资源权划归坐落地乡镇政府管辖。
不过，此次座谈会两省并未达成一致意见。1月26日，参与座谈会的彭泽县杨梓镇分管民政工作的副镇长方昊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坦言，王屋村的村民不愿意划到安徽去，他们内心深处有深厚的江西情结，“目前王屋是按照一个治安小组来管理的，在有些方面管理肯定是不到位的，有些东西管理起来也不方便，座谈会后准备在王屋村成立一个居委会，报告已经递交彭泽县委县政府了。”
1月28日，东至县青山乡乡长饶来兵也向澎湃新闻记者透露，上个世纪70年代，安徽方面曾开过几次会，询问王屋当地百姓的意见，但结果都一样，他们不同意划归安徽，“在村民看来，王屋世世代代是江西的，如果在自己这一代手上划到安徽去，恐怕对后代不好交代。”
为什么王屋村位于安徽境内数百年之久，村民们却只承认自己是江西人呢？方昊表示，这跟王屋的历史有关系。
王屋村“将军坟”。
“提起王屋‘飞地’的由来，王屋村的人都会建议人们去看下村里的‘将军坟’。将军坟的墓碑上写着‘明始祖王公文殊老大人’。我们的老祖宗叫王文殊，深得朱元璋器重，在告老还乡后受皇封，插标为记建村。”在下王组当过30多年组长的王振槐说，王屋有600多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洪武十七年，也即公元1384年，尽管古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它仍是王屋村村民心中的精神象征。
王振槐还称，王屋人的家谱中的第一位人物便是王文殊将军，王家人在这里繁衍生息，已经传了几十代人。原来王屋村的面积大概有5000多公顷，600多年过去土地陆续变卖和丢失，成了与江西不相连的“飞地”，现在仅有1.8平方公里，一直以来就归江西管辖。
对于王屋“飞地”的历史，《东至县志》中也有详细记载：这块“飞地”明朝就已存在。相传在元末明初，明太祖朱元璋麾下有一位名叫王文殊的镇殿大将军，骁勇善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明朝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深受朱元璋器重。据说他有个习惯，将占领的地方插标为记，宣布此地为大明的国土。而现在的青山乡境内“飞地”王屋就是王文殊插标点之一，等到朱元璋登基后，年迈的王文殊请辞告老还乡，朱元璋念其战功，让他挑选一地定居，王文殊选择了王屋，朱元璋就将王屋封给了他。王文殊在此建村，为此王屋村就成了大将军的私产。由于王文殊是江西上饶人，这里自然就归江西省管辖。
不便与繁荣
在1月6日的两省座谈会上，安徽方面提到，王屋“飞地”行政管理权、土地资源权属江西省彭泽县，所以行政管理、社会服务、保障民生都由彭泽县承担。但“飞地”坐落在东至县青山乡境内，青山乡党委、政府对王屋“飞地”村民非常关心，在行政管理、社会服务、保障民生等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例如，村民享受了青山乡水电资源，解决了村民用水用电问题；享受青山乡教育资源，王屋的小孩可以到青山乡青山小学读书，一直读到小学毕业；享受当地公安部门治安管理资源，临时维持“飞地”治安秩序等。
此外，安徽方面还指出，由于“飞地”不在彭泽县境内，也给王屋村民在生活生产上带来种种不便。一是孩子上学不便。二是邮寄物品、邮寄信件不便；三是“飞地”的利用率低，绝大多数“飞地”处于粗放利用状态，利用效率极低。四是管理松懈，监管不力。
“在座谈会上，我讲了一个小笑话，我们王屋村民还是幸运的，身在异地不孤独，两位‘亲人’照顾中。不孤独就是说我们和安徽村民处得火热，关系融洽；两位亲人就是江西安徽两位亲人。”王振槐也坦言，在公共资源上王屋沾了安徽的光，虽然需要付费，但是享受了安徽公共资源带来的便利。
在上述种种不便中，对王屋村民影响最大的还是孩子们上学的问题。
王振槐回忆称，在上个世纪70年代，王屋还有一所小学，那时候学校的学生也不多，一个教师要教5个年级，到80年代该教学点生源被撤并到青山乡的学校，刚开始彭泽县还派了一个教师到青山乡参与教学工作，但后来该教师情况有变就没教了。之后，当地孩子的读书要被收取部分借读费。
“借读费收了十来年，后面又停了十来年。2018年，王屋村孩子上学的问题又遇到了新麻烦。当时青山乡小学领导反馈生源安置不下，后面在彭泽县政府和青山乡的协商努力，这个问题也得到了妥善处理。现在王屋孩子们不存在上学难的问题。”王振槐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不过，邮寄东西还是走安徽省方便一些，邮寄地址要写“安徽省东至县青山乡转江西王屋”，如果直接写“彭泽县杨梓镇双彭村王屋组”，快递就不容易投递到位。
尽管“飞地”的特殊性给王屋村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了种种不便，但是由于其与青山乡政府驻地近在咫尺，这一区位上的优势也给王屋的发展带来了红利。
王屋村建设的新商业街。
“近些年，青山乡集镇往王屋这边扩张，我们王屋也是出了力，2008年‘半卖半送’支援了十二三亩土地给青山乡搞新商业街建设。”王振槐告诉澎湃新闻，靠着青山乡集镇街道，我们王屋也建设了两条商业街，老街是1995年建设的，新街是2015年建设的，跟青山乡新商业街是连在一起的。
王振槐还称，在青山乡集镇，外乡人看不出来哪里是安徽哪里是江西，“两边的新商业街都是16米宽，不过从商业街的房屋建筑风格来看，王屋和青山乡的建筑是有区别的，青山乡新街上的房子是徽派建筑，王屋商业街的房子是现代楼房的款式，没有马头墙。”
“我们新商业街有500多米长，而且比较繁荣，大小厂有十几家，好一点的饭店宾馆也占了四五家，青山乡政府和老板请客都到我们王屋饭店来吃饭。在全国农村来看，我们这也不算差的。”王振槐自豪地介绍道，我们村的老百姓还是比较富裕的，家家户户在商业街基本上都有楼房。
方昊也向澎湃新闻记者证实，王屋并不是四面环山，也不闭塞。“王屋当地的经济发展还不错，有独立的商业街，老百姓生活水平还不错，家家都有楼房，而且都在集镇上。”
打造皖赣边界“飞地”名片
安徽境内江西“飞地”留存百年的现象被媒体报道之后，沉寂许久的王屋村瞬间在网络“走红”。
“最近好多媒体来采访我，我们这个地方是个特殊的地方，在全国也不多见，在网络上也冒出了很多文章和视频，但是网上大部分图片都是假的、滥竽充数的。”在电话中，王振槐颇为生气地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以前王屋也有被关注过，但是没有这次的热度高。
“上次两省民政部门在东至县召开座谈会后，江西省里的领导到王屋现场调研了，当场向市县领导提出要重点扶持王屋的发展，对其‘提级升编’，要搞出一个江西省对外‘窗口’的好形象。”王振槐坦言，江西政府层面对王屋颇为看重，没过几天杨梓镇领导就让其打个王屋“提级升编”的报告上去。
王屋文化活动中心
王振槐进一步解释，所谓的“提级升编”就是要提高王屋的行政编制，由自然村升格为居委会（行政村）一级。“我们村民建议，要升格就升格为居委会，因为我们的生活过得就跟城镇模式一样的。如果升格为王屋行政村，又不太匹配我们现在的生活实际，我们家家户户都住四层的楼房，生活水平和居住条件都提高了。”王振槐如是说道。
“有时候政策会适当向王屋倾斜一些，因为它是‘飞地’，不在江西境内。在政府层面也有一些惯例：县乡两级政府换届后的新主官上任后都会去王屋看一下，走访了解当地发展的实际困难。”彭泽县杨梓镇分管民政工作的副镇长方昊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目前正在给王屋申报成立一个居委会，作为一个特例来办，“成立居委会后就会有人员和资金的保障，能提升对王屋的日常管理水平。”
“前年疫情防控比较严的时候，到处封路出不去，如果要出门就要到行政村开证明，当时我们这边人要出去就出不去，要是有了居委会，身份就不一样，就有公章开证明。”王振槐对“提级升编”充满期待。
除了日常管理上的便利外，王振槐认为，“提级升编”对于王屋探索“飞地”发展模式也至关重要，“升格后，王屋在打造‘飞地’融合发展和新村规划建设上会更有自主权。”
“我们现在有两条街道，村容街貌还不错，如果从其他方面做做文章，加上祠堂等文化设施，深挖‘飞地’历史文化素材，可以搞乡村旅游，主打‘飞地’文化品牌，筹备打造旅游餐饮文化特色街区。”王振槐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王屋打造“飞地”发展样板的先天条件基本具备，下一步就是要朝着打造皖赣边界的一张“飞地”名片努力。
澎湃新闻多方采访了解到，王屋要打造“飞地”名片，还要破解规划建设无法审批的难题。
据彭泽县政府官网2016年消息，当年11月8日，时任江西省国土厅副厅长的许建平一行来我县对杨梓镇双彭村王屋组“飞地”实施有效管理进行实地调研。“第二次土地调查时，我县将王屋组土地进行了行政区域列入安徽省数据库中。以致该地无法纳入彭泽县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范围，造成王屋组农民建房及新村规划建设无法审批。”
“由于江西没有王屋的卫星图斑，村庄规划建设无法审批的难题至今仍未解决。”近日，王振槐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
1月29日，方昊也向澎湃新闻记者透露，前几年上述问题已经反映给国土资源部南京督察局（现为“国家自然资源督察南京局”），目前暂未解决。
王振槐的儿子王克群，今年49岁，他常年在广东工作，在一家公司担任副总经理。作为王屋年轻的一代，他对王屋的发展也有自己的看法。
“王屋是‘飞地’，处在外省包围圈里，要想发展不比周边村落后，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希望江西的利民政策能更多地惠及‘飞地’的百姓。与此同时，也希望近期社会高度关注下的注意力，能够给王屋村‘飞地’经济的发展注入新的动力。”王克群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说，“飞地”经济的发展，需要政府层面更多可持续政策的带动。
责任编辑：蒋晨锐 图片编辑：陈飞燕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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