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一场顶级宴会进入高潮。
在一身红色官服的新科状元郎粲的注视下,著名歌姬王屋山扭着腰肢,跳起当时最火爆的六幺舞。
宴会的主人韩熙载则亲自擂鼓助兴。
搞不清状况而闯入艳舞现场的德明和尚,在人群中略显尴尬,但这不妨碍其他人肾上腺素的飙升。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之王屋山跳舞。
角落里,却有两名不速之客将当晚发生的一切,默记在心:宴会来了什么人,穿着什么衣服,表情神态什么样……通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是南唐画院待诏顾闳中和周文矩,奉国主李煜之命,要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顾闳中随后将宴会上的所见所闻,以纤毫毕现的功力画成了一幅卷轴,呈现给李煜。
当李煜展开画卷,看到了传闻中的歌舞纵情场面时,他终于决定停止对韩熙载的任命考察。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韩熙载是南唐三朝元老,颇有才气和能力,被认为是宰相的人选。李煜想要任命韩熙载为相,但朝野间对韩熙载的风评,使他踌躇了。
韩熙载晚年纵情声色、放荡不羁是出了名的,他蓄养四十多名能吹拉弹唱的女伎,常年在家中广纳宾客,夜夜笙歌。
为慎重起见,李煜还是派出画师,带任务出席了韩熙载的宴会。
他希望通过画师的丹青妙手,来看看韩熙载到底是不是如传闻所说的那么颓废而不堪重任。
奉命行事的画师顾闳中,并不知道自己的“告密之作”,后来竟成了传世名画。
而在中国漫长的绘画史中,政治的风向,社会的思想,以及皇帝的喜好,始终左右着这门艺术的前景。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韩熙载最后送别宾客。
宋初的绘画与吞并战争从顾闳中所画的《韩熙载夜宴图》中,李煜看到了他的宰相人选迷离而悲伤的眼神。他就此断了用韩熙载做宰相的念头。
但李煜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韩熙载在做戏给他看。
早在李煜之父李璟在位时,韩熙载就抱有平定中原的志向。他建议李璟趁中原混乱之时出兵北伐,但李璟不听。
数年后,中原由后汉变成后周,南唐朝廷有人提议北伐,韩熙载感慨说,北伐本是我的志向,但如今已不现实了。
在他眼里,后周皇帝郭威是曹操一类的奸雄,南唐自守都难了,遑论北伐。
没多久,韩熙载因进谏李璟,提醒要注意身边人结党祸乱,反而遭到冯延巳、宋齐丘等人报复,被贬官外放。此后,他对时局就更为悲观了。
等到李煜在公元961年继位时,中原已经是大宋的天下。
李煜虽然欣赏韩熙载,意欲重用,但韩熙载却看清了天下大势。他曾对人说:“中原尝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中原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他可不想以南唐宰相的身份向中原王朝投降——他不想成为千古笑话。
所以,韩熙载对交好的德明和尚说:“吾为此以自污,避入相尔。”
原来他搞这些声色犬马、欢饮达旦的私人宴会,不是出于本意,而是为了“自污”——做戏给李煜看,让他对自己死心,别再想着用我为相了。
李煜通过顾闳中的画,也确实对韩熙载死心了。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国,很快就会亡于另一幅画。
赵匡胤建立大宋后,曾向南唐派出一支使团。使团中,有一名擅长画人像的画师,也是赵匡胤本人画像的作者——王霭。王霭的任务,是秘密画下三个人的画像:韩熙载、宋齐丘与林仁肇。
在赵匡胤眼里,这三个人是南唐最有影响力的人物,画下他们的真像,日后自有用处。王霭出色完成任务后,带着画像返回北方,受到赵匡胤的重赏并升官。
宋太祖赵匡胤画像,相传为王霭所画。
但不久,时任南唐宰相的宋齐丘失宠被贬,隐居九华山而死。而宋齐丘的政敌、宰相候选人韩熙载则甘愿自污,也不愿意入相。到了公元970年,韩熙载病逝,赵匡胤忌惮的南唐三人,便仅剩下南唐“战神”林仁肇了。
当时,大宋已经先后平定西蜀、荆湖、岭南等地,南唐形势岌岌可危。林仁肇却认为这是南唐的一个机会,他向李煜建议说,宋军连年用兵,千里奔波,士卒劳累,这正是兵家所说的可趁之机。请求李煜给他数万兵马,夺取淮南。
“陛下可以对外宣称臣起兵反叛,那么臣若成功,淮南归国家所有;臣若兵败,陛下便灭我满门,以此表示陛下并不知情。”林仁肇说。
李煜听后,却惊惧不已:“你千万不要胡说,这会连累到国家的。”
公元972年,距离王霭出使南唐偷偷作画十余年后,林仁肇的画像终于被派上了用场。
这是一出“巧妙”的反间计。赵匡胤事先在大宋帝都安排了一座号称为林仁肇准备的豪宅,宅内挂上林仁肇画像。在南唐使者来访时,故意让他们看见里面的画像,从而确信林仁肇很快就要叛国而投奔大宋,成为这所豪宅的主人。
使者回到建康后,赶紧将此事上报李煜。
嫉恨林仁肇的南唐大将皇甫继勋、朱全赟等人,也趁机向李煜进谗言。李煜气昏了头,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人用鸩酒毒杀了林仁肇。
除掉了南唐最后的硬骨头,赵匡胤开始出兵讨伐南唐。三年后,南唐灭亡。
大宋接收了南唐的一切,包括地盘、财富,以及珍藏的名画。
南唐的著名画师董羽、徐熙等人,也跟着他们的降主李煜,被迁到了汴京。顾闳中应该在北迁之列,但关于他在南唐亡国后的事迹,已经湮灭无闻。
不仅是南唐,当时整个中国最厉害的画师,随着大宋的统一步伐都一一被接收,集中到新帝国的中心。汴京一带成为绘画艺术中心。
根据要求,这些归顺的画家加入了构建新帝国图景的行列。他们画的障壁画,装点了皇城内的宫殿和官署建筑。这从视觉上象征着中央王权吸收了江南、西南等地方文化,同时象征着大宋作为大唐帝国的继承者,完成了君临天下的伟业。
影视剧中呈现的北宋宫廷美学。
花鸟,古典写实主义的高峰在中国,绘画不仅有审美意义,还有政治功能。但当时最受大宋统治者青睐的画师黄居寀,画风似乎与政治训诫毫不搭边。
黄居寀是被大宋接收的后蜀画家,以擅长画花竹禽鸟闻名。这是他的家学。
他的父亲黄筌,就是冠绝一时的大画家。
据说后蜀国主曾让黄筌在墙壁上画鹤,他画得十分逼真,引来真实的鹤立于画侧。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黄筌的一幅《写生珍禽图》,这还不是他的正式作品,只是他画来供儿子习画的范本,但画中绘出的麻雀、鸠、龟、昆虫等虫鸟,惟妙惟肖,跃然纸上。
黄筌《写生珍禽图》。
黄居寀的画功不输其父。评论说他精于勾勒,用笔劲挺工稳,填彩浓厚华丽,其园竹翎毛形象逼真,妙得自然。他有一幅《山鹧棘雀图》,画面情景交融,野趣横生,工致中不乏灵韵,颇受好评。
黄居寀《山鹧棘雀图》。
黄居寀入宋后,父子二人的画风受到宋太祖、宋太宗的极力推崇,被誉为“黄家富贵”,成为院体画的圭臬。画师想进入画院,都必须学习和模仿黄居寀的画风,“黄家富贵”因此主导了宋初的画坛达数十年之久。
当时能跟黄家父子一较高下的,是来自南唐的徐熙。
徐熙一生未官,跟黄家父子在画院体制内不同,他属于体制外画家。但不妨碍统治者对其画的喜爱。宋太宗看了他画的石榴图后,说:“花果之妙,吾独知有(徐)熙矣,其余不足观也。”
因其花鸟画出神入化,徐熙被誉为“江南绝笔”。
徐熙《飞禽山水图》。
最终,徐熙靠体制外的一支画笔,在花鸟画上与“黄家富贵”平分天下,人称“徐熙野逸”。
徐熙的孙子徐崇嗣,更是融合了徐、黄两家的特长,创造出“没骨画法”——作画时不用打底稿,直接上色彩。
徐崇嗣《鸳鸯花卉图》。
至此,画院内的黄派与画院外的徐派,并峙而成宋初花鸟画坛的双峰。一般画家,要么学黄,要么学徐,否则会被认为是野路子,没有师承渊源。
北宋花鸟画以精细逼真闻名,实际上解构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写意趋势,转向写实主义。
在黄、徐二家统治北宋花鸟画坛数十年后,崛起的是新一代花鸟画大师赵昌。
赵昌生活在宋真宗时期,自号“写生赵昌”。“写生”二字表明他对写实主义的态度。史载,每天清晨露水未干之时,他就在花圃中来回观察花木神态,手中调色,并当场描绘下来。
赵昌《写生蛱蝶图》。
到了晚年,赵昌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画完后自己珍藏起来,轻易不送人或售卖。如果看到自己的画作流落市井就很生气,总会自己掏钱买回来。
比赵昌稍晚的画家易元吉,一开始打算学花鸟画,但见了赵昌的花鸟画之后,感慨“世不乏人”,自叹不如,遂决定不再画花卉,转攻画动物。
从此,易元吉在住宅后面挖了个池子,装饰乱石、疏竹、丛花和芦苇,蓄养多种水禽,每天透过窗户观察这些动物的活动与姿态。
他还经常外出写生,一去就是几个月,“游荆湖间,入万守山百余里,以觇猿狖獐鹿之属,逮诸林石景物,一一心传足记,得天性野逸之姿”。
凭借悟性和刻苦,易元吉练成了“世俗之所不得窥其藩”的绝技,评论说他“写动植,无出其右”。
易元吉《三猿捕鹭图》。
他最擅长画猿猴,宋英宗时期曾被朝廷召入画院画《百猿图》,但画了十几幅后突然病逝。坊间传言,是被画院的人在酒里下毒毒死了,因为妒忌他的才华。
易元吉死后没几年,北宋最伟大的花鸟画师崔白被召入宫廷画院。
这一年,崔白已经60多岁。
此前,他一直是一名民间画工。相国寺在一场雨灾中遭到破坏,崔白参与了壁画重绘。当这项工程在熙宁元年(1068年)完成时,崔白受到了宋神宗的赏识,被特召入画院。由于崔白个性疏阔,宋神宗还特批,如果没有御旨,任何人不得安排崔白作画。
崔白技巧高超,不用尺子就能画出又长又直的线条。他所画鹅、蝉、雀堪称三绝,手法细致,形象真实,生动传神,富于逸情野趣。
因为未曾受到过宫廷画院的熏染,加之性格放逸,又注重写生,崔白成为北宋画坛的革新主将,标志着北宋百余年墨守成规的花鸟画风得到彻底改变。
崔白的传世画作中,有一幅《双喜图》。两只山鹊瞅着一只褐色的兔子,兔子感到很迷惑,一个瞬间被敏锐的画家捕捉到了。场景萧瑟寒凝,却是自然界寻常生命景象的再现,体现出画家对生活观察的细致,令观者回味无穷。
崔白《双喜图》。
所有这些顶级画家,都把写实、逼真作为画画的第一基本功。其背后,跟时代思想潮流密切相关。
宋初,理学开始兴盛。在“北宋五子”的影响下,格物致知、精研物理的思想,逐渐登堂入室,熏陶着文人士大夫的审美取向。
在绘画艺术上的表现,就是以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描摹去“格”一切客体,从而达到真实了解物理的境界。
理学的“理”,本意是指一块玉被剖开后的纹理,进而引申出整理、秩序、道理等多重含义。对于花鸟虫鱼的逼真刻画,考究的是一个画家对自然“纹理”的认识。
从宋初的黄筌到中期的崔白,花鸟画经历了数次变革,每一次变革都是理学对于绘画的影响逐渐深化。从最初只注重形似的画风,慢慢走向“穷理尽性”,画家开始追求画面的内在之理。最终的形态,是画家有了灵魂,能够在画作中寄寓个人对于世界的理解,表现修养心性的境界。
北宋著名书画鉴赏家郭若虚说,若论佛道人物、仕女牛马,宋人画得不如前人,但若论山水林石、花竹禽鱼,则“古不及今”。
可见在理学的熏染下,除了花鸟画,宋人在山水画领域也达到了巅峰。接下来,我们就说说山水画。
影视剧中呈现的山水画屏障。
山水,大师辈出的年代山水画在北宋的异军突起,同样可以往上追溯到五代时期,确切地说,是在晚唐时期,公元9世纪。这与大唐帝国的衰落、乱世割据时代的开启是同步的。
在此之前,从汉到唐,人物画一直是中国画的主流。
因为儒家相信,通过绘画的训诫功能,可以提升人的精神面貌。那些杰出历史人物的画像,在受人瞻仰观看的同时,能够释放精神感染力。所以历代帝王均推崇人物画。
被誉为“唐画第一”的阎立本,正是在唐太宗李世民的倡导下,创作了《秦府十八学士图》《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职贡图》等人物画作品,来配合政治宣传。
阎立本《步辇图》中高大威严的唐太宗形象。
唐代最伟大的画家吴道子,虽然一幅画也没有流传下来,甚至连可靠的摹本也没有,但不妨碍他被后世捧上神坛——因为据说他的佛教人物画能“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
在大唐帝国的上升期,一批杰出的人物画大师通过他们的作品,展现了积极开拓的盛唐气象。画出《捣练图》和《虢国夫人游春图》的著名仕女画家张萱,也通过贵族女子骄奢富丽的生活,来显示大唐的开放与昌盛。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摹本,局部)。
但安史之乱后,大唐最好的时代被打断,帝国开始滑坡。整个士人阶层的精神气质发生了极大的转变,逐渐由向外的功名追求,转到向内的精神诉求。迎合统治者的贵族人物、宗教故事题材绘画,此时走向衰落,画家将目光投向了自然界。
这个时期,诞生了伟大的山水画家荆浩。
荆浩出生于唐末,五代后梁时期因避战乱,退隐不仕,隐居于太行山洪谷,自号“洪谷子”。他自己耕种几亩山田糊口,日常研究山水画。
他的画吸取北方山水雄峻的气格,作画“有笔有墨,水晕墨章”,勾皴之笔坚凝挺峭,表现出一种雄浑的气势,被誉为北方山水画派之祖。
他还留下著名的《笔法记》,假托在山中遇一老翁,以互相问答的形式提出了气、韵、思、景、笔、墨的绘景“六要”。这是古代山水画理论中的经典之作。
荆浩《匡庐图》。
荆浩的山水画及理论,影响极大。他的作品被五代、宋代奉为典范。在他之后,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关仝崛起,引领北方山水画派继续前行。
关仝早年师法荆浩,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学成后,在山水画的意境上,已经超出荆浩的格局,能表现出关陕一带山川的独有气势,被称为“关家山水”。
关仝《关山行旅图》。
同一时期,南方的山水画也迎来了宗师级的人物——董源。
董源主要生活于南唐时期,颇受南唐中主李璟欣赏。他曾为李璟画了一幅《庐山图》,李璟观后,爱不释手,命人挂在卧室里,朝夕对画观赏。
有意思的是,董源最初也是师法荆浩,但由于南方山水与北方山水差异较大,后来他直接以江南真山实景入画,而不为奇峭之笔,由此成为南派山水画的开山鼻祖。
史载,他的山水画“平淡天真,唐无此品”,唐朝人画不出此种风格。
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局部。
董源的嫡传弟子叫巨然,早年在南京开元寺出家,得到董源的真传后将南派山水画发扬光大。
巨然《万壑松风图》局部。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评价南派的这两位代表人物说:“董源善画,尤工秋岚远景,多写江南真山,不为奇峭之气;建业僧巨然,祖述(董)源法,皆臻妙理。”
至此,五代时期形成中国山水画的第一个高峰,世称此四人为“荆关董巨”四大家。
北宋灭南唐后,董源和巨然都到了汴京。入宋后,董源作为南派山水画的代表,与师承于荆浩、关仝的李成,以及稍晚的范宽,三人被后世合称为“北宋三大家”,影响深远:“三大家鼎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山水格法始备。”
李成后来被称为“北宋三大家”之首,但他在世时并不得志。当时在位的宋太祖赵匡胤更欣赏人物画和花鸟画,加上李成为人耿介孤高,不愿“奔走豪士之门”,故郁郁不得志。空有才华而无处施展,只能把郁闷寄托在萧瑟的画境里。
他有一幅传世画作《读碑窠石图》,画的是冬日田野上,一位骑骡的老者正停驻在一座古碑前观看碑文,近处山势陂陀,生长着木叶尽脱的寒树。这幅画以枯树、石碑和老者构成荒寒冷寂的气氛,暗示了历史的慨叹与个人的悲凉。
李成《读碑窠石图》局部。
李成死于公元967年,年仅49岁。在他死后80年,真正欣赏他的“贵人”——宋神宗赵顼才出生。
据说,赵顼的祖母、宋仁宗的皇后曹氏,曾为了让孙儿高兴,搜求了李成的多幅画作,张贴在屏风上。赵顼看到后,果然大喜,赏玩终日不忍释。
李成《晴峦萧寺图》局部。
可惜皇帝的喜好来得太晚,李成一生落魄,并无缘得知身后的殊荣。但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宋人认为李成有一种感悟自然的神力,其后的山水画大师范宽、许道宁、郭熙等人皆以李成为师。
范宽起初模仿李成,后来突然悟到:“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于是隐居终南太华山中,长期观摩写生,对景造意,终于自成一家。他的画峰峦浑厚端庄,气势壮阔伟岸,整个画面有一种和谐的秩序感。
范宽现存最著名的作品是《溪山行旅图》。画中巨峰主宰全景,山头茂林丛密,两峰相交处一条白色飞瀑如银线飞流而下。山脚下雾气升腾。画中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细看,才能看到两个渺小的人物赶着骡队经过,还有一座桥,以及半隐半现的寺庙——这些人类活动的全部痕迹,其余都是人力无法触及的自然。
范宽《溪山行旅图》全图与局部。
如此绝妙的作品,举世罕见,难怪明代著名书画家董其昌称,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是“宋画第一”。
现存唯一能在雄伟气势上与《溪山行旅图》并驾齐驱的宋画,当属郭熙的《早春图》。这幅画画于1072年,是郭熙晚年的作品,有强烈的不安定感激荡着画面,体现了山水画的另一种雄伟。
当时正值宋神宗主导的变法初起,郭熙身处朝廷画院的显要位置,因此有评论认为,这幅画不仅表现了大自然的早春,也寓意着变法的早春。
郭熙《早春图》。
郭熙也算是个奇人。他本是一个擅长画画的道教徒,云游四方,60多岁时才在宰相富弼荐举之下,被刚刚登基的宋神宗赵顼召入皇家画院。
宋神宗特别喜欢山水画,他钟爱的李成早已作古,这下终于逮住个活着的山水画大师,必须好好宠着。
郭熙进入皇家画院,改变了北宋初期画院不重视山水画的现象。史载,宋神宗对郭熙的山水画喜欢得不得了,“以殿专备熙作”,就是说在一座大殿里挂的都是郭熙的画。郭熙由此与李成并称“李郭”。
不过,郭熙也没能逃脱帝王好恶的魔咒。
这名在宋神宗在位18年间大红大紫的山水画巨匠,遭到了新继位的宋神宗儿子、宋哲宗赵煦的冷落——他的画作被从殿宇高壁上取下,沦为裱匠手中擦桌子的抹布。
我们不知道这天上地下的一幕发生时,郭熙是否还在世,但世事无常向来如此。艺术也不例外。
等到宋神宗的另一个儿子、宋徽宗赵佶上位时,影响的已不是艺术和艺术家的命运,而是整个帝国的前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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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伊沛霞著,韩华译:《宋徽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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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高居翰著,宋伟航译:《隔江山色:元代绘画(1279—1368)》,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
任道斌:《美术的故事:任道斌讲中国美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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