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汪精卫也曾是一条铁骨铮铮的义士。
1910年,汪精卫因谋刺清朝摄政王被捕入狱,被判处终身监禁,身在狱中的汪精卫以死明志,舍身报国,作绝命诗一首: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喷涌而出的报国热情感染了许多革命志士,一时之间广为传诵,彼时的汪精卫,少年英才,心怀家国,一身英雄气概。
可谁知,短短二十多年后,汪精卫却站在了国家和人民的对立面。1939 年 5 月,汪精卫逃过追杀逃回上海时,已经公然披上了一层伪装的皮囊,他卖国求荣,对着日本人摇尾乞怜,以“和平”之名粉饰卖国勾当,绝地重生的汪精卫依然意气风发,可他心中再无半点家国。
他曾写下的那首绝命诗,俨然成为了一个笑话,或许他自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然而,有人记得。
就在他回到上海不久,一首《致汪精卫诗》公开发表:
当时‘慷慨歌燕市’,曾羡‘从容作楚囚’。
恨未‘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
添了八字,便让汪精卫丑态毕露,前后对比,让人拍案叫绝。
写这首诗的人,名叫朱惺公,是上海新闻界的奇人,《夜光》报刊的记者,骂汉奸骂得最痛快的人,“沪西歹土”就是他独创用来指代七十六号的。
当然痛骂汪伪群奸的并不止朱公一人,当时有影响力的抗日反汪刊物,如《中美日报》,《大美晚报》以及《文汇报》、《申报》、《新闻报》等,都刊登着许多骂文。
挨骂越来越频繁,汪精卫恼羞成怒,吩咐七十六号肃清媒体界。
于是,七十六号给各大报刊送去了一封信:
我等奉命谨慎行动,故未以暴力相加。无识之徒,以为我等无此力量,实属大谬。自今伊始,台端主编之部分,如再发现有反汪拥共及反和平之记载,均认台端为共党爪牙,希图颠覆本党及危害国家。按照国法,断难容忍,并决不再作任何警告与通知,即派员执行死刑,以昭惩戒。见信与否,均希自裁。如必须一试我等力量,亦悉听尊便也!
与此同时,七十六号又对八十二位新闻界人士发出通缉令,这意味着,那些习惯于谩骂七十六号的人随时都会遭到绑架和杀害,当然,包括朱惺公。
原本以为这样的死亡威慑怎么也会奏效,但没曾想,就在第二天,《夜光》便登出了一封回答七十六号来信的公开信:
这年头,到死能挺直脊梁,是难能可贵的。杀了我一人,中国尚有四万万五千万 人在!余不屈服,也不乞怜!余之所为,实为内心之所要,社会之同情,天理之所容! 如天道不灭,正气犹存,则余生为庸人,死为鬼雄,死于此时此地,诚甘之如始矣!
不必多言,此信作者也是朱惺公。他自知必不能免于七十六号的毒手,便索性舍生取义,以唤起国人心中的天道正气,他还在《夜光》上刊出一副挽联:
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几得仁?
没过多久,朱惺公便当街被人枪杀。
由于大部分报刊皆在租界,七十六号不敢大肆捕人,但却不时地发动袭击与暗杀。一时之间,上海新闻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满口和平的汪精卫用最粗暴、最残忍、最血腥的方式捂住了一个又一个嘴巴,短短半个月,上海各刊均有记者被杀害。
秋风劲吹,万物肃杀,夕阳艳红,远远地斜挂天穹,无言地注视着大上海,一场浴血厮杀,缓缓拉开序幕。
暗杀事件时有发生,人人惶而恐之,戴笠下令,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军统上海区联络处里陈恭澍振衣而起,立即展开行动。
七十六号杀文人记者,陈恭澍便也专挑汉奸文人杀,于是乎,七十六号拉拢来的文人也相继被杀,包括穆时英,刘呐鸥等。
繁华的上海滩,杀斗随时在发生,你来我往的血腥暗杀在普通百姓眼中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好人被杀悲痛惋惜,坏人被杀拍手叫好,大部分人并不关心这个城市和这个国家的未来。
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舍生取义的,只是一小撮人。
国民党从上海撤退以后,还留下四个司法单位。设在公共租界的是“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庭”和“第一特区法院”;留在法租界的是“江苏高等法院第三庭”和“第二特区法院”。
在同一天,四所法院收到同样内容的一封信:
值此汪先生倡导和平运动,国民政府将还都之际,台端理应响应,共维时艰, 然事与愿违,台端竟仍为渝方张目,与我‘和运’志士作对。为此,已至无可忍让之地步,我会同仁,万难坐视,特函忠告,限一星期年来我会联系。如执迷不悟,逾期不来, 即将采取最严厉之制裁手段,幸勿以儿戏视之!
恐吓早已是七十六号的惯用手段,“江苏高二法院”院长,著名法学家郁华把员工们召集到一起开会。他傲骨铮铮,两眼坚定而深沉,高举着那封信:
各位爱国同仁,切莫惊慌!这样的一张废纸,就能吓倒我们吗?真是白日作梦!中国人连日本强盗的大炮刺刀都不怕,还怕一封恐吓信?大家撕掉,照旧工作。租界当局已经答应为我们增加防卫力量。对于汉奸,我们仍要严厉制裁,毫不手软!
随着掷地有声的铮铮话语,恐吓信被撕成碎片,从他手里无力地飘落。
恐吓且是软招,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七十六号又搞出一连串血腥事件,首当其冲的便是郁华。
满天血光中,几所法院瑟瑟发抖。
新闻、法律两界均遭屠戮,汪精卫的心思,显而易见。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命脉,金融。
1940 年 5 月,汪精卫示意第三号人物周佛海负责,成立了“中央储备银行”,以发行钞票,统一币制,掌握财权。
不久,“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了“中储券”,当时被称为 CRB。
中储银行想用 CRB 来统一币制扩大财源,但租界上一律拒用 CRB,“上海银行业同业公会”也发起抵制。
眼看费尽心思发行的钱币形同虚设,周佛海想出一个办法,他示意李士群和七十六号:用手枪和炸弹为CRB开路。
于是,大群的七十六号特工手持CRB涌上街头,沿着街上的店铺,挨家挨户搜刮货物,付款时便拿出两样东西任商铺老板挑选,一是手枪,二是CRB。
如此强买强卖,与强盗无异,汪精卫为了控制财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上海各大银行、钱庄、大公司及大小商店,统统接到了七十六号的警告信:
如再拒绝使用储备银行钞票,将立即以武力对付勿谓言之不预也。
于是乎,CRB逐步站稳了上海市场,而重庆方面发行的法币则被挤出市场。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法币大量流入后方,后方市场必定通货膨胀,随时能影响国计民生和抗战大局。
戴笠受到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打击汪伪银行。
陈恭澍随即召集人马,眼中放射出凶狠的光芒,带着一股狠毒之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来:杀!杀他个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命令很快传给每一个军统杀手,命令很简单,放手去干,按头计功。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光是“中央储备银行”的大小高管,就连那些积极取款的人,也在劫难逃。一个接一个死去,银行大楼更是三天两头出人命,不时还有爆炸。
陈恭澍杀戮方烈,而这一边,七十六号李士群也开始拍桌子:这还了得!他杀我一个,我就要杀他两个三个!今晚,你们要杀个痛快!
以吴四宝为首的众杀手,领了命令,便迅速展开行动。
霞飞路十号,是重庆驻上海银行的职工宿舍,当天晚上,吴四宝带着一帮杀手撞开大门,举着枪对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数名职工一阵扫射,无情的子弹雨点般泻落,血雨纷飞,无一幸免。
另一边,沪西司极尔菲路九十六号,住着“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 通银行”的职员,都是宋子文和孔样熙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千余人。
七十六号总部,杀疯眼的李士群再下一道死令:血洗九十六号!
一旁的周沸海大吃一惊,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这么大的屠杀,于是吩咐下去,只抓108人当人质,以后戴笠每杀一人,他们就杀三个、四个!
第二天,《中华日报》第一版上是醒目的大黑字: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再杀中储一人,枪毙人质三名!”简单一行字严厉警告重庆当局和军统上海区,将不惜采取一切手段,进行报复!
以三抵一,以命抵命,七十六号的手段让陈恭澍深感震惊,他杀手生涯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可这一次,他心里却暗暗在发抖。
是保人质安全,还是继续报复?
陈恭澍不敢做这个主,于是电报请示戴笠,得到的答案是后者。
爆炸和暗杀无休无止,军统每杀一人,七十六号立马处决三名人质,并且在报纸上刊登同样的内容:以三抵一,信守诺言!
几个回合下来,陈恭澍和杀手们杀得手都软了,报复的快意消失无踪。
终于,军统挺不住了,戴笠受到宋子文和孔祥熙的压力,下令暂停报复,持续近一年的特工战暂时息兵。
但是,大上海的血雨腥风似乎并没有停息,黄浦江悄无声息地流过,冲淡了上海滩残留的血腥。
暂时略微恢复平静的大上海,像一个刚被打扫完的战场,等待着下一场战争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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