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旅客三三两两走进通州西站的候车室。
候车室不过三四百平方米,五排座位、五个进站闸机口,是这里的全部。将休息室地拖完后,刘志红穿上警服,腰间系好装备、揪了揪衣襟,戴好帽子来到安检处。
“来,请这边测下体温。”她引导过安检的乘客到指定区域测量体温。广播响起检票入站的通知后,刘志红又快速走向检票口,走出通道到达站点巡视和引导乘客。
开车前5分钟,刘志红疾步走向站台,顺着百米长的火车走了一个来回。没有异常,她回到车头附近,直立目送着火车伴着轰鸣缓缓驶离车站。
通州西站每天有9趟列车驶发或者经停,刘志红和另外5名女警负责驻站警务工作,负责查缉、接送列车、徒步巡线、处理铁路交通事故、排查消防隐患、帮旅客拿东西、抱孩子……
小站客流量虽少,她们的工作也没大站那么繁重。
刘志红说,但她们每个人都是一颗万用螺丝钉,冲锋破阵的事儿、细致入微的活儿,谁都是一把好手。“我们先是一名警察,然后才要想到,自己是一位女警察。”
刘志红站在站台,直立目送着火车伴着轰鸣缓缓驶离车站。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先是警察,再是女警”
清晨7点,列车到站,拉长的汽笛轰鸣声把休息了一夜的小站唤醒。
这座建于1937年的小站位于通州区北苑附近,2座站台,6条轨道,每天承载着有9趟列车驶发或者经停,首班车早上7点半出发开往怀柔北。
来往的旅客很少会注意到,守在这里的,是6名女警,45岁的刘志红则是小站的女子警组警长。
在同事眼里,这位工作了20年的警长行事“泼辣、虎实”。吴瑕记得,2015年,她们刚到车站驻站时,黑车猖狂,时常会开进站区的院子里,甚至堵到候车室的门口拦截进出旅客。
为了整顿,刘志红“拔过黑车的钥匙,趴过黑车的车头”。“刘志红在站前小广场吼一嗓子,黑车司机们声都不敢吭,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溜走了。”
和日常派出所民警不同,驻站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是巡线。
从通州西站往北到八里桥,往南到京承和京哈线的交界处,单程巡线大约1.5公里。每天不用接车的空当,刘志红和同事们会顺着铁轨步行,沿途查看铁丝护网有没有被人破坏,有没有穿行的群众。
遇到临时停靠的列车,她们也要停下来检查有没有安全隐患,这样来回一趟就要两个小时。
越是冬季大风、夏天暴雨时,这项工作就更是不能停。刘志红说,不久前的一次巡线中,她发现一面阻挡渣土垃圾的水泥墙坍塌,垃圾碎渣如果没收拾好可能被风带入(铁路)线路,还好发现及时。
吴瑕则记得,自己巡线时遇到一位患有精神疾病的男子,在铁道上来回穿行跑跳。
因劝说无用,她追着男子准备阻拦。对方见有人追,精神头更足了,还又返回头来追着吴瑕跑。与所里联系请求支援后,吴瑕就一直和男子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来回“追逐”。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倒觉得有趣,“俩人就跟打闹似的,有路过的货车司机还喊别跑了。”但当时,吴瑕心一直揪着,她既要确保对方的情绪稳定,又要把控好二人间的距离,“万一铁道上有列车驶过,我要保证自己来得及过去拉他一把。”
除了巡线,她们日常还要查缉、接送列车、处理铁路交通事故、排查消防隐患,整个通州西站有5个站点,大辖区有警情,她们还可能会被随时调派办案。
虽然在体魄上不如男同事,但女警与生俱来的细心、耐心和女性之间特有的互信、亲和感会让案件的破获更加顺利。刘志红说,“我们先是一名警察,然后才要想到,自己是一位女警察。”
通州西站女子警组,她们负责火车站的警务工作。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闺女”服务队
刘志红时常觉得,更多时候,她们就是一个服务队,在日常的琐碎小事中给旅客们提供帮助和服务。
每个月农历逢二、逢七,河北兴隆的六道河镇有大集,从通州西站始发的k7711次列车恰好可以直达,附近的老人会三五成群地拉着买菜小车进站,在那几天,这里似乎就是个赶集专列。
有时候来得早,刘志红会看见他们穿着显眼的户外服,配着靓丽的纱巾,在车站广场拍照合影。
“说是赶集,更像是老人们的娱乐活动。”这趟列车上午8点20分出发,接近中午才到达六道河子站。下午五六点,老人们满载而归,苹果、枣、榛子、核桃……手里满满当当,后背着大包小包。
不管当天赶上是谁在岗,她们都会扶着老人们下车,帮着拎包拿东西。她们也成了老人们口中的闺女,离开时抓把核桃,留几个苹果,也是常事。
吴瑕嗓门大,性子直,常和老人们打趣儿,“你们一下车就跟回家了似的”。她拖长尾音,弓着腰,操一口北京话,“哎呦,您又回来啦,这边儿请,这边儿请。”引得老人们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一位从怀柔北站下了车的老年人发现假牙丢在了车上,报警求助。
列车途经停靠通州西站后,吴瑕一路小跑上车,爬到老人所在的上铺,里里外外翻找,终于在枕头底下摸到了假牙。一心想着赶紧打电话告诉对方,她拿着假牙就跑,下车才发现自己眼前恍惚,原来她一上车就把起了雾的眼镜摘下放在铺位上,一心想着假牙,结果眼镜落下了。
途经通州西站的列车沿途会经过北京、河北的山区。
7、8月的雨季,山区容易发生泥石流,会导致列车晚点。2020年8月的一个晚上,承德到邯郸的Y514次列车原本应该于晚上5点40分抵达通州西站,但因为当天暴雨,该趟车晚点近3个小时。
当天候车室里有五六十名旅客,后来经过劝说,一半人退票或改签,但仍有二三十名旅客一直坚持等车。候车室里没有空调,墙壁上挂着几部电风扇,一起左右摇摆,但是依然闷热难耐。
到了晚上7点多,一些旅客开始不耐烦,说话越发暴躁,不断有人拉着吴瑕追问,“车到底什么时候能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吴瑕还是大大咧咧、乐乐呵呵的样子,一边问前方的情况,一边反反复复把情况通报给乘客。
“你别急,更热,我给您盯着车。” 旅客不满意,还是喊着要去投诉。”吴瑕只能赔笑脸,说好话。“候车室里本来就闷热,车又遥遥无期,他们对我们发泄发泄,旅客的心情咱也能理解。”
吴瑕说,当天送走晚点的列车,她汗湿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2021年除夕,刘志红在巡线时与同样在巡线的爱人在两辖区交界处偶遇。受访者供图
“你当警察的孩子,就得认”
穿过候车室的小门,排布着十几间房屋,这里便是整个车站员工的休息区。
女子警组的值班室是其中一间9平方米的小屋。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桌,一组更衣柜、文件柜占去了屋子的绝大部分面积,格子床单、蓝色窗帘都是刘志红她们自己置办的,整个屋子朴素简单。
窗台上,6小盆不知名的花草给屋里增添了不少生气。
屋里空间逼仄,也很少有外人来,一旦有到访者,刘志红立即拉开墙边柜的一个宝藏抽屉招待,速溶咖啡、红枣、小饼干……“这是姐妹们自娱自乐的小零食,还有特殊时期必不可少的姜汁红糖。”
几个人难得可以坐下来聚齐的时候,这里仿若一个大学女生宿舍,谈笑里有家里的琐事烦扰,也有夫妻间、母子间的亲密故事。
张建宁是女子警组里的老大姐,今年49岁,总给大家“拿主意”。但前年,张建宁患病双脚浮肿疼痛,走路都困难,一线的工作多由其余几位承担,而下班后,她们还会帮着张建宁做饭、收拾屋子。
警组6个人里有5人的爱人也是铁路公安系统的同行,夫妻间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和同事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刘志红说,也正因此,姐妹们之间的默契和理解,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今年除夕,刘志红照例在送走旅客列车后沿线步巡,她从通州西站往北走,在双桥附近碰到了在双桥站派出所工作的爱人赵金坡,对方也正在巡线。
没有约定,俩人恰好就在工作地交界的地方遇见。
同事举起手机拍下了这场相遇。镜头里,刘志红对着赵金坡捂着脸笑。如今回忆起来,她仍难掩激动,“当时问我就受不了哭出来了,我俩就以这样的一个方式过了一个年。“
结婚二十年,刘志红夫妻二人在一起过除夕的机会不超过5次。
最亏欠的还是孩子们。
刘志红的儿子今年刚读初一,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朋友、亲戚、邻居,都曾帮她从学校接过孩子。儿子上幼儿园时,天还没亮,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小区保安。等幼儿园开门,再由保安把孩子送进去。
2020年6月,通州西站加开一对前往怀柔的列车,为京郊旅游提供了便利。
暑假时,每天都能看见背包带着孩子出游的家长,刘志红她们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但一家三口出行,对于她们来说都是奢望。王隽记得,有一年暑假过后学校开学,老师让每个孩子交一篇假期的游记,孩子没有交,直接告诉老师“我哪也没去”。
田茹的孩子还没上小学,小丫头有个公主梦,和妈妈说要去迪士尼乐园,这计划一拖再拖。她觉得愧疚,她怕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看,孩子就已经长大。
吴瑕说,她从来不给孩子承诺,她只能把握今天的当下几小时,“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一次休假,她带着女儿去看望姥姥,可刚到雅宝路她母亲家里,进屋连鞋还没来得及换,单位一个电话就把她叫回来了。母女路上吵了一架,吴瑕冲闺女喊:“我就这样!你当警察的孩子,就得认!”
回到站里,当时只有10岁的闺女没再说话,亲了吴瑕脸蛋一下,自己转身回家了。“我特别后悔,你说我为什么要跟她吵架?”背着女儿,大大咧咧的吴瑕再说起这事儿时,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流。
她们是警察,也是母亲,但她们都觉得,母亲这个角色自己并没有扮演好。
同题问答
1、 性别在工作中会带来什么?
刘志红:在警察这行,男性有我们比不了的优势,比如体格好,震慑力强。但我们在车站的警务站,更多以服务为先,帮旅客解决问题为先,这方面反而是我们更加细心细致,就算没接到求助,也能敏锐看到旅客需要什么。
2、 你对未来一年有什么期待?
刘志红:希望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尤其是同为警察的爱人,平平安安,工作顺利。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实习生 谢靖雯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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