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网商记者 蒋菲
一百多年前，卓钆江初的先祖，正准备迎娶丽江城刘员外的女儿。他想给自己起个汉姓，却犹豫不决用哪个字，便请银匠过来，打一件最拿手的作品。
结果，银匠打出一匹鎏金小马，先祖大喜，从此姓“马”。
卓钆江初，也就成了如今的马寅初，他不仅是村民口中的老马，也是国道214线上最识途的“老马”。直到后来，他又成了云南德钦县百世快递的负责人，冥冥之中，马寅初像他的姓氏一样，一辈子都在奔波跋涉。
5年来，每天他都要往返于香格里拉与德钦之间，来回一趟，最少6个小时，把400票当地人网购的包裹送到，再运回15票左右的快递，大多是村民寄给在外谋生家人的土特产。
一座大山深处的县城，一条最高海拔4230米的公路，一位45岁的中年男子，用车轮跑出了乡亲们在网络时代的新生活。
午后的214国道线上，阳光很刺眼，马寅初开着货车，脑子里却想着下班后的画面：和村民们喝青棵酒，打酥油茶，在火炉边就着刚切下的大块牦牛肉大快朵颐。
下班之前，他必须跑完香德二级公路（香格里拉至德钦县）的182公里。每天上午10点，马寅初从香格里拉体育场出发，装上来自全国各地的400票包裹，行驶抵达滇藏交界处，狭长深谷里的德钦县，顺利的话，3个小时能跑完单程。
车厢里，偶尔响起马寅初低沉的念诵，念完108遍，他说这是请“菩萨保佑”。
从2013年开始，马寅初在香德二级公路奔波多年，磨破过56条轮胎，每年跑14万公里，可是依然不敢对脚下这条路掉以轻心。
公路最高海拔达到4230米，雨天路面湿滑，刚下完雪后路面结冰，过往的汽车滑进侧沟是常有的事情，路面偏窄处，会车时边轮几乎掉下路基，而不时出现的180度急转弯，车辆稍有不慎，便会撞上山体。
马寅初脑海里有张危险地带的分布图。从香格里拉出发先驶过尼西雪山，光照决定了行驶速度，雪山背阴面地面湿滑，降低车速才能安全通关。下一个地方是奔子栏镇，这里是金沙江堰塞湖泄流地段，一旦碰上泄流，公路摧毁，平路冲成悬崖，附近的房屋悬空成危房。
他冲着路边的一片沙滩努了努嘴，说这儿曾经是村民的果园，“去年堰塞湖泄流，5公里左右的公路被毁，一天要用上七八十吨炸药才能把堵塞的路炸通”。
但凡路遇阻，他就要绕行其他路线，多开400多公里，甚至在车里挨冻过夜。
车子继续往前开。奔子栏镇到书松村，是弯道多发地段，之后则是白茫雪山，3到6月都会下雪，6到9月是雨季，泥石流多发，山体滑坡常见。去年1月，马寅初刚买3个月的货车，就是在途径白茫雪山时撞上山体，导致大梁变形报废。
雾浓顶是抵达德钦县的最后一道难关，地如其名，4到7月多有大雾，影响视野。
常年跑在路上，马寅初见惯了死伤，印象最深的一次，一辆载有11人的面包车滑落悬崖，有人被削掉了半个脑袋……有时，马寅初和其他过路司机，也会去帮忙搜救掉下悬崖的人，村民们拿着绳子系在悬崖这头，武警战士爬到崖底，把掉落的人用毯子裹好，再让大家用绳子拉上去。“有一次，拉上来的人，腰部被树枝贯穿，已经不行了，那画面惨不忍睹。”
安全为了保障安全，马寅初的车上常年备着一箱水、手套、扳手，还有淘宝上买的气泵。山路艰险，全程只有奔子栏镇和尼西乡有维修点，每个维修点间隔上百公里路，碰到突发状况只能自救。
他抽烟、嚼辣条，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从前，他抽完两支长城雪茄就能到德钦县，他说雪茄吸一口，会熄灭，下一个休息点想起来，再点上火又吸一口，断断续续抽完，雪茄的留香也更持久一点。现在他更习惯抽烟，最焦虑的时候，一趟车程抽掉2包烟，喝掉12瓶红牛。
公路上经常能看到小沙堆，只有马寅初这样的老司机，才能识别这是公路管理局的人故意堆的，下雪路面结冰，过路的司机可以撒一把沙子，加大路面摩擦力，不容易打滑。
越靠近德钦，梅里雪山的轮廓便越发清晰。天空中飘起干雪，马寅初讲起德钦县有两台铲雪车，是当年的日本登山队捐的。
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攀登卡瓦格博（梅里雪山主峰，海拔6740米）时遭遇山难，17人被掩埋在雪崩之中。
直到7年后，夏季牧场放牛的人，在卡瓦格博下的明永冰川看到许多彩色物体，散落在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范围，进去一看，是登山队员的遗骸、海拔表、照相机、帐篷和衣服等。
说完这个故事，马寅初沉默了好一阵子。
拉货马寅初跟车子打了半辈子交道。他今年45岁，高中毕业后当了3年高炮兵，退役后在迪庆矿业有限公司当驾驶员，后来公司经营不善面临危机，员工只好另谋出路。
2013年开始，马寅初辗转干起拉客的工作，开着7座小面包，从香格里拉载游客进德钦。从此与国道219线香德二级公路结缘。
马寅初至今记得，有位阿联酋客人给了他8000元小费。那是个穿夹克衫牛仔服的迪拜人，四十七八岁，带着两个导游一个陪从，当时马寅初历时一周，送完他们一行人的整个行程。
路上，迪拜客人设了闹钟，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清醒，拍拍马寅初的肩膀，提醒他“去smoking一下”。尽管语言不通，他知道迪拜客人是在提醒他不要疲劳驾驶。
有一次，村民听说马寅初要去香格里拉，托他捎个取暖用的火炉回来。德钦不产火炉，村民们想要就得自己去香格里拉买，班车单程48元，来回要2天，住一晚96元，耗时耗钱。
事实上，整个德钦都物资匮乏，一把青菜外面卖3毛，到了德钦要卖2元。马寅初在镇上花800元买了个卫浴喷头，号称防寒防冻，却在大夏天裂开一道缝，反倒是从在网上花100元买的卫浴喷头，一直用到现在都挺好。
镇上的物价太离谱，网购的东西却运不进来。
马寅初去香格里拉接游客的时候发现，排队拉游客的车多，地上堆的货物却没人愿意拉。有老师傅提醒他，干物流太苦了，天天跑来回，路程危险，油耗高，没人愿意专门干这个。
马寅初成了极少数愿意带货的司机，村民们感谢他，德钦百世快递的网点老板也找上他帮忙运快递。
马寅初送货到网点，第一次见到巴枪，对快递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到了2014年，网点老板不想干了，马寅初不希望影响村民们继续网购，可又劝不动老板，干脆接下经营权，专心干快递。
他说这个决定跟爷爷有关，虽然爷爷在他5岁那年离世，他仍记得爷爷的教诲，即使在当兵时恶劣的条件下，也时常想起爷爷说过不能喝生水。
爷爷是镇上的老师，也是马家最会读书的人，他的三个孩子包括马寅初的父亲在内，先后做了老师。为了让孩子读上书，最穷的时候，家里面只剩一口锅，爷爷说既然没有家产了，那就不传家产，只传知识。
马寅初的堂兄成了镇上第一个出国的大学生，赴澳大利亚留学后在北京工作，娶了一个日本媳妇。
力量爷爷渴望让德钦人知道得更多，走得更远，马寅初则渴望让外面的世界走进来，在国道214线，他是如此深切地感知，自己是被需要的人。
“我们藏族人认定，寄东西说明我信任你，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了。我媳妇说，既然答应给人家带货，一定要完好无损带回去，这是一种信念。”
在漫长的路程里，他不是一无所获。常常，他能从骑行者身上感染健康向上的精神。夏天太阳最毒的时候，他碰到一个骑自行车的游客，停下车递给对方水问需不需要搭一程，对方拒绝并告诉他，要靠自己骑出大山。
还有一次，雪山上下着大雨，天快黑了，他遇到一个老人，好心劝老人，“今晚到不了德钦，雨又下的大，淋生病的话不好，你把车放我后备箱我给你运回去。你再上去的话，山里面还有狼。”
老人不肯，马寅初只好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作罢。
过了两天，晚上8点左右，他接到陌生电话，“师傅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一面”，正是之前碰到的老人。
两人如约见面，老人告诉马寅初，他刚退休，一路从大连骑行过来，想检验自己的身体还行不行，他决心骑行整个滇藏线到西藏，并嘱咐马寅初到大连一定要去找他。
214国道线上呈现的百态人生，也在给予他力量。
如今，马寅初的德钦县百世快递网点已经有12个人，送货员5个，客服3个，司机3个，炊事员1个。即使网点身处僻壤，马寅初还是在百世集团总部的帮助下，配备分拣设备、安检机器、电动三轮车等，快递按乡县分门别类安置在架子上，丝毫不比一线城市的网点差。
但这仍然是一条孤独的公路，遇上下雪时，其他司机不敢开，为了保证时效，马寅初仍然得一趟趟往山里跑，别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轴，村里子晚两天到也没事，他却说“上次有个老乡淘宝上买了电饭煲，就等着我送到了他好下饭，不能不守时”。
去年天猫双11，本来网点有11个员工，不料有个员工家里着火，其他人跟他同村，纷纷辞职回去帮他重建家园。
马寅初只得一个人拉货送货，每天干到凌晨5点，开车的时候差点睡着出车祸，过了那段时间他看到快递都想吐。
经营网点的钱，还是贷款借来的，日均15票的收件，实在产生不了效益，就靠百世集团补贴的每票2元的派件费维系，硬是把其他快递公司不想做的盲区开通起来。
今年天猫双11，百世快递以现金激励和补贴形式增加对站点的扶持力度，以缓解派件压力。针对四五线城市，尤其是偏远地区的末端困难网点给予补贴，以保证末端网点的派送服务质量。预计快递员奖励、网点补贴等总计金额超千万元。
正是有了百世集团总部扶持，像这样的边远地区才能做到全境覆盖，德钦的村民才能享受到快递物流服务。
当下，马寅初最想要的还是把货量能起来，车厢满载跑的话，物流成本降下来，老百姓的成本也能降下来。他希望将来要是能挣上钱，捐给村里因天灾失去亲人的家庭。
编辑 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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