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一天晚上，老尚请何远舟在小酒馆喝酒。何远舟四两酒刚入喉，已是半醉，他不由地向老尚诉苦道：“老尚啊，我不知你们夫妻关系咋样，反正我跟我家那口子已经分居十多年了，现在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凑合过日子。”
“那你挺能忍啊！早没听你说过，为啥不离呢？”老尚点燃一支烟道。
“唉，年轻时怕父母不开心；中年时，怕儿子受伤害；现在半截身子入土了，就没有心力了，折腾不起了。”
“你和柴莉还是AA制啊？”
“那当然，我退休金五千多，她才二千多；如果搅到一起，说不准的我的钱，大半都让她转给娘家花了。”
“远舟，不是我说你，你们这AA制听起来挺时髦，一块过日子，未免太伤感情吧？”
“你不懂，老尚，跟你解释不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反正不能理解你们两口子这种做法”，老尚说话间，端起酒杯跟何远舟碰了下，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老尚还想聊些闲天，何远舟已经彻底趴下了。老尚一手托脸，独自抽完一支烟，招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他清楚，即便何远舟处在清醒状态，最终买单的还是自己。
他再清楚不过，何远舟是一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主。他也无心追究何远舟这种消费理念是怎样形成的。
买完单后，老尚照例将吃剩下的几道菜，让服务生打包，一会走时，好让何远舟带上。这也是他们每次聚餐时的老习惯了。
穿马甲的女服务生在打包。老尚看何远舟趴在桌上，嘴角流出口水，不禁无声地叹息起来。他记起，当初交往何远舟，是二十多年前冬天的事了。一天深夜，他的母亲突发心脏病住院。何远舟那时是坐他对桌的同事，远舟知道他是独子，父亲又有残疾，就主动要求帮他照看母亲。母亲住院半个月，是何远舟帮他每晚轮流看护的。母亲出院后，一直夸何远舟照顾人心细。从此后，他就和何远舟加深了交情，一直到两人退休。
服务生打好包，老尚看了看手机，已是晚上九点多。他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五分钟后，车到了酒店门口。他连拍了几下何远舟，道：“远舟，远舟，车来了，走啦，回家睡去！”
何远舟双手搓了搓脸，不情愿地站起身。老尚手提着打包的塑料袋，一手推着何远舟向门外走。
两人上了车，老尚对司机吩咐：“师傅，去东湖矿工小区。”
这个小区是何远舟的家。车到小区门口，老尚也下了车，他将打包的塑料袋交给何远舟，道：“远舟，我就不去你家了，你慢点啊？”
老尚坐上出租车走了。何远舟摇摇晃晃也回了自己家。
何远舟进了家门，牛气冲天地对妻子柴莉道：“给！打包的菜，放冰箱里吧，能吃两顿呢！”
柴莉不屑地从丈夫手中拽过塑料袋，道：“又是跟老尚一块喝毛尿去了吧，没喝死你啊？”
“怎么说话呢，找不痛快是吧？”
“别说没用的，这月的生活费你还没交呢，拿来！还有，明天轮到你买米了啊？”
“怎么？米吃完了啊？不是才买三个多月吗？”
“你当我偷了啊？要不，以后每次下锅，你记下斤两，或者干脆你在厨房装上监控？”
“说话何必这么难听，我就问问嘛？你急什么？”
“别废话，先把这月的生活费转给我。”
“晚几分钟转你，能死啊？我还没洗手呢！”
当晚的何家，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互呛到几时，我们不得而知。
有关这两口子的剧情，到了一年后，又有了新进展。此时，他们的儿子何泰来谈了个女友。儿子告诉他们夫妻，他准备这年的十一长假，和女友米禾订婚呢。不过，儿子同时还告诉他们夫妻：订婚前，他要在工作的土城先凑够首付把房子买下，米禾的爸妈才能对他们的恋情不持争议。
让何远舟往外拿钱，虽说有刀割般的不舍，但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他也只好咬牙往外掏了。儿子说了，家里至少要给他凑上四十万元，加上他自己十多年的积攒，才够首付。
儿子的交待，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这一点何远舟十分清楚，因为何泰来把他的工资收入掌握得很清。他是很难有过多的隐瞒保留的。
接到儿子的指令，何远舟一面催促妻子给儿子筹钱，一面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将自己的两张卡和一本老旧的存折，放在一起，算了算加上利息共有三十七万多元。
盘算许久，何远舟有了主意，他向妻子晃了晃一张卡和一本存折道：“我这里呢，总共不到三十一万。如果都给儿子，遇急事就麻烦了。所以，我得留下几万以备万一吧？你那里多少，不比我少多少吧？”
“屁话！我一月几个钱，你不清楚？看看吧，都在这呢，我就这一本存折，要了你都拿去！”
何远舟从妻子手里接过存折一看，总计十九万余元。于是，他盯着妻子道：“那这样吧：我出二十七万，你出十三万，这样可以吧？”
“随你！”
“那好，明天咱们各自给儿子转过去吧。”
“哎，你不嫌丢人啊？各转各的，你不怕儿子不舒服啊？万一儿子告诉准儿媳呢？”
“噢。你的意思，凑到一起转？”
“那当然，你的二十七万转到我账上，我一块给儿子转去四十万。这么多年，人情都让你落了，这回让我落一次总可以吧？”
“好，好，明天，我转给你，让你做好人。”
第三天，柴莉去银行给儿子转去四十万元。晚上，儿子专门打电话过来，向爸妈道谢。
本来，柴莉正跟儿子说话，何远舟从她手中拽过手机，对何泰来道：“儿子啊，我可把老本全给你了啊，这四十万里头，我出了二十七万啊。”
“谢了，爸，你是大功臣啊！”
何远舟刚想再说话，柴莉从他手中夺过电话，不满道：“熊样！给儿子出点血，还邀功！”
“没事，妈，你总得让我爸有点成就感嘛！”儿子笑哈哈地对老妈道。
根据儿子的提议，何远舟和妻子一道，先行去了准亲家一趟，考察一下对方家庭情况。何远舟夫妇带着烟酒和一些本地特产，到土城和老米夫妇见了面，吃了饭，愉快而归。
转眼到了十月。长假第四天，准亲家老米夫妇来梅城回访何远舟夫妇，顺便谈谈两个年轻人订婚的事。
双方父母见面时，除了两个年轻恋人，何远舟这一方，他还邀请了好友老尚列席。
当天中午，两家人围坐在一桌，喜笑颜开。何远舟说过场面话后，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宾主双方，喝着聊着，都挺开心。近两点时，两家大人该谈的也都谈的差不多了，何泰来的女友米禾接到一个电话，说了两句话，她便看着何远舟夫妇道：“叔叔，阿姨，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个女同学，在河滨茶馆等我好长时间了，我得过去一下，抱歉啊，失陪了。”
“没事，没事，孩子，你去吧；泰来，你陪着，你们年轻人一块去吧。”何远舟冲两个年轻人笑道。
这对恋人走了，剩下五个中年人，又聊了一会。酒饭已罢，准亲家老米不时看表，他遂起身出了包厢。柴莉瞄了一眼丈夫，用脚碰了一下何远舟，示意他去买单，可何远舟却不易察觉地横了她一眼。
柴莉领会了他的意思，丈夫是让她去买单呢。当着准亲家母和老尚的面，柴莉不好说什么，拿着紫色手包出去了。
在她和吧台收银员交涉买单时，老尚从她身边经过，去了过道洗手间。
收银员打开电脑，押了押计算器，对柴莉道：“您一共消费了一千五百六十九元。”
“不给打个折吗？小姐。”
“对不起，没法打。”
柴莉从不用卡，她拉开手包一看，只有一千三百多元，尚差近三百元。她有点急了，手机在饭桌上，想去喊丈夫，又恐怕准亲家母看见不好，她便跟收银员商量道：“哎，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把这一千三百元给你，一个小时后，我再把余下的给你送来。”
“对不起，这位女士，我们没有这个先例，您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柴莉刚想跟收银员再交涉，恰在这时，准亲家老米和老尚从洗手间那边走了过来，老尚本能问柴莉“小柴，怎么了？”
“没，没啥，老尚。”柴莉掩饰着尴尬道。
老尚看向收银员，小声问，“是买单，钱不够吗？”
收银员冲老尚点了点头。老尚当即拿出一张卡递给女服务生道：“刷我的吧。”
“那怎么行？老尚，你让老何出来。”
“没事的，弟妹，先刷上再说吧。”
老尚和柴莉的交谈，让走出五六米远的老米全听到了。
老米回到包间，何远舟向他笑了笑，道：“哎，喝茶，喝茶。”
老米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很快，柴莉和老尚一块回了包厢。柴莉面无表情地坐下后，何远舟笑着问准亲家夫妇道：“哎，你们吃好没有？再来点主食吧？”
老米夫妇笑道：“好了，不用了，谢谢，谢谢。”
宾主离开酒店。双方道别后，老米夫妇回了宾馆，何远舟夫妇和老尚各自回了家。
柴莉到了家，气愤地对何远舟道：“你咋回事啊？明知道我没有卡，还让我去买单！我哪那么多现金？”
“你不是有一千五六吗，还不够啊？”
“我前天买米买油花去两百多，你不知道啊？”
“不够，你不会过来叫我啊？”
“我好意思？老米和老尚都看着我呢！最后，还是人家老尚给垫了三百元！”
“好说，我给老尚转去三百好了吧？”
“那剩下的饭钱，你的意思，都让我出吗？”
“噢，我给儿子二十七万首付，你才出多少？让你出个饭钱，还不应该啊？”
柴莉刚要还嘴，儿子呼啦开门进来了。何泰来气呼呼地指着爸妈道：“好啊，你们真有本事啊，一个个的！”他呼哧喘着气道：“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的抠门，我和米禾的事，就要让你们搅黄了！”
“咋了，儿子？”柴莉紧张问儿子。
“你们说咋了？是不是你买单，钱不够？让人家尚伯伯垫付的？米禾的爸说了，你们太抠门了，连一顿饭都计较的父母，以后女儿嫁过来，能有好日子过吗？！”
“都怪你爸！”柴莉指向何远舟道：“他觉得给你出的首付钱多了，非得让我去买单，我哪里知道，饭钱是多少啊！”
“噢，怪我？怪我？你不会灵活点？跟人家收银员说，等送完客人，再让我来买单啊？”
“呃，你现在聪明了！刚你咋说的？你说我给儿子的买房首付钱才多点啊？出一顿饭钱还不应该，这话不是你说的？”
“好啦好啦！你们吵吧！打吧！我真为有你们这样的父母骄傲啊！”何泰来说罢，气呼呼地甩门而去。
客厅里，何远舟和柴莉，双双一脸怒容，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掐腰站着，胸口都是一起一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