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2日周日，伦敦，晴
5683例确诊，281例死亡，整个英国的数字还是让人胆颤心惊。我所居住的小镇，拥有25万人口，现在确诊的人数为104例。与昨天相比，增加了15例。
一
早上刚醒，小家伙兴奋地跑到我面前说：爸爸，你看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了一张崭新的20英镑。昨天白天门牙掉了，晚上就把它放在枕头下面，许了个愿，竟然发现灵验了。
许愿的内容，要么有人给他礼物，要么有人给他钱。
他还不懂钱为何物，还不懂这20镑是什么概念。他只知道，有人关心他，世界在围绕着他转。
每一个孩子，从出生开始，父母就是他的世界。他以为这个世界宁静和平，充满友爱。他以为爸爸妈妈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他以为这个世界人的人们都在关心着他，他的生活也因此每天充满着快乐。身为父母，无形中都有这样一份责任，就是让他的世界里每天充满阳光。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在受着家人的保护。因为跟奶奶一起住，她也对我呵护有加。穷，买不起好吃的，就把油盐干饭炒的火候十足，即使一点儿小葱，也会觉得香的要命。那个时候外面的人经常卖冰棍，诱惑着很少出远门的我们。经常去村子或学校卖冰棍的人外号叫“烂眼”，常骑着一辆自行车，驮着一个包着棉絮的箱子，里面放着冰凉爽口的冰棍儿。
家里没钱，奶奶就常给我一个鸡蛋，拿去换一个回来。
记得那时，我还不知道秋衣为何物。大约在7至8岁时，父亲给我买了人生的第一件秋衣，这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保暖的衣服。好像是个秋天中午，阳光灿烂，一点儿也不冷，但我却兴奋地把秋衣穿在外面，跑了半个村子。半是兴奋，半是炫耀。
那个时候，我开始读人生中的第一个一年级。我身体不好，鼻子经常流血。到处求医，也没有明显效果。学习成绩也不好，上课也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尽管如此，奶奶还是把我当宝贝一样的地看待，她几乎是拿命在呵护着我的童年。
那个时候，我还没见过乒乓球，更不知道羽毛球和篮球是啥样。学校没有围墙，距家只隔几百米的样子。教室是一间矮小的的民房，窗户大约是被人偷了，所以，我们即可以从门口进，也可以从窗户外边翻进屋内。学校里没有课桌和凳子，都是从自己家里带的。奶奶用小脚把家里的一个小方桌搬到了学校，再加一个小独凳，就成了我的课桌。
学校还没有用电，村子里也没有电。有电的地方，是家附近的一所劳改农场。我记事儿的时候，那里已经不再关犯人了，据说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都是刑满就业人员。我人生中最早看电视，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夏天的晚上，队上的干部会把电视搬到操场上，和附近的村民一起，看这个新奇的东西。记得那时候在看《大西洋底来的人》，我对外界的知晓，是从这台电视机开始的。
很多年后才知道，那个农场，跟我一生有许多渊源。这是后话，有机会再讲。
这是我的7岁生活。我的父母们，7岁时又在干什么？
我上面一代人的6-7岁生活，我已经无法想象。只知道父母两边都是地主家庭，出生不好。我父亲7岁时，应该是他人生最难的时候。此前家境好，生活无忧，但这一年应该是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家庭失去土地，社会突变，从那个时候起，他应该品尝到了人生最艰难的滋味。此后多年，他的父亲死、哥哥死，开始学会看人脸色。当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半夜，就偷偷用一个板车，拉着一点儿东西，带着他的母亲，跑到了100多里的村子，算是陪着她改嫁。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走了多久，夜里有没有下雨，父亲有没有出汗，他的心里流淌着什么样的伤悲。活下来，就只能选择出走。活下来，一切都不在话下。
现在，我用了谷歌地图，搜索了两个地方之间的距离。如果步行，即使是按现在白天正常的步速，也需要10个小时。如果黑夜呢？拉着车呢？路不如今天好呢？那一晚，他们到底走了多久？有没有迷路？是否顺利？见到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突然要喊父亲，性格内向的父亲会不会尴尬？
如今，他们早已经不在，我只能在另一个半球的漫漫黑夜里，默默想着他们。愿另一个世界里再也没有苦难，再也没有人生的折磨与委屈，愿他们每天都能看到我们，眼神里依然慈祥而又安详。
母亲的日子应该和父亲差不多。在她7岁时，也应该经历了从好到坏的巨变。家里的土地被收，房子被收，她的父亲被判刑，留下她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艰难。但总的来讲，一代好过一代。
孩子，很多年后你看到这些，会不会觉得这是说天书？会不会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跟你无关？会不会真的成了一个“香蕉”人，从此觉得中国与你无关？
正因为一祖辈们的艰难，才有了你今天的生活。也希望你有一天，能看得懂这些，而不再是把中文当作了外语。
二
接着说抗疫。周六夜里，跟一个朋友通电话。
他是个有生活经验的人。在国内疫情刚刚开始时，就开始在四处购买口罩。之后，他开始买水、米面、买小的燃气炉，他在防一切可能。
英国政府正在做的事，第一是保经济，他们正努力让企业和大多数家庭经经济不会出现问题，防止大家闹事儿。第二才是防疫。在朋友看来，英国做不到中国防疫那么强势，这样的情况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担心社会出现骚乱。如果发生了，会比2011伦敦发生的那件事情更严重。那一年我刚来伦敦，经历了那场抢劫和骚乱。如果这次疫情严重，如果拖的时间太长，如果经济政策没有解决好，都有可能引发社会不安。如果发生社会不安，每个人的人身安全会出问题，还有可能会导致停水停电。
所以，他买了一些水。交待家里人，喝完后，就再用凉开水把瓶子灌满。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最多就是浪费点儿钱。如果有事情，至少可以让自己更安全。
他跟家里人谈了后事儿。万一自己中了病毒，抑或是别的原因不在人世，家里面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交待我说，疫情面前，应该要跟家里人谈谈死亡了。不出事儿算了，出了事情，就按交待的思路去办，一家人也不用再慌张。
他说的平静，我听的胆颤心惊。这是一个我可以称为老师的朋友。他理性，冷静，在生活上的考虑与安排，多年来一直让我尊敬。他这样做，近乎疯狂和残忍，但细想，也是在对家庭负责。
世界真的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三
今天在家，依然是在看书。
家里买了很多跟摄影有关的英文书。一直没看。主要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挣扎于生存问题，一直静不下心。此外，是缘于英语水平，即使是一本相对容易的书，读起来也依然艰难。
这几天因为疫情，却慢慢能够安心，能够进入到书的世界里去。有书，时间就过的好快。我享受这样的时光。
这是疫情带给我的财富。
除了看书，我们还调剂生活。中午时，想到前几天买回来的羊肉，就突然决定：晚上给两个孩子做一次羊肉串。没想到，两个人都说好吃。
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多好！
四
天快黑时，多少有些闷，就想出去溜达溜达。
晚上把羊肉串放进烤箱后，就拉起了买菜的小拖车，到附近转转。
我知道两个超市啥也买不到，况且那个时候也关了门。我要朝公路边走，去小店里淘些东西。
两家小店，鸡蛋都已经卖空。我第一家小店，又买了袋16公斤的面粉。前几天面粉袋还有很多，沿着墙堆的很高，而今天只剩下4袋了。我买时，边上的一个女的似乎受到了启发，让店员帮她扛两袋至外面的车上。现在，整个店里就只剩下一袋，而米，早就没有了。
到另一家小店，看到了牛奶和米。牛奶的重量不大，只有一升。这是我这几天看到唯一的一次牛奶在售，很兴奋。我本想买四壶，想想不方便拿，就拿了两壶去结账。
“对不起，你只能买一个！”，店员略带内疚，但语气坚决。无奈，只能买一壶回来。
看到了米，再买五公斤。看到了纸，尽管不是厕所用纸，也再买两大筒回来。米、牛奶、鸡蛋和纸，成了这段时间最难买的东西。所以，看到了，就要买一些回来。
水果和蔬菜还算丰富。买了些苹果、橙子和猕猴桃，作为补充。
好在，小店尽管比超市里贵一些，但这里还没有涨价。疫情之下，人们还算是遵守道德。假如涨价，我也会买。这个时候，不问价格。
五
家里三个人都有些咳：我、儿子和爱人。
不过，今天三个人都好多了。意外的是，女儿多少又有些不舒服，似乎有感冒的症状。不敢去多想，或者不愿意去多想。我们只是希望疫情早点儿过去，希望我们平安，希望每一个家庭，无论中国英国或世界，都平安。
疫情来了才知道，平时觉得平常的散步、外出吃饭和聚会、回国后的讲课与交流，都变得如此的让人珍惜。
在伦敦祝你早安！愿你我平安！愿我们还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聚会喝酒，吹牛聊天！
2020年3月23日零时30分草于伦敦家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