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晓声心目当中,父亲是严厉的一家之主,绝对权威,靠出卖体力来养家糊口。他是恩人,也是令“我”惧怕的人。因为家中绝对的领导地位,他的一言一行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他的粗暴打骂曾使“我”口吃到中学,也使“我”懂得了什么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宽容、坚忍的母亲在他面前总像一只温顺的羊。他强烈的自我意识,使他宁愿相信算命先生的“克女”之说,也不听医生的真诚忠告,最终延误了姐姐的治疗时机,导致姐姐幼年夭折。也是由于他的严厉、粗暴和无知,让一心奔前程的哥哥大学未竟就疯了……这些破碎的记忆甚至带有伤痛的感觉,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无法抹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尊重父亲,不敬爱父亲,他也有他值得敬重的地方。比如他本是壮士的山东大汉,不叹气,不抱怨,也不哀求,他的生活原则就是“万事不求人”。他的脊梁像大山一样的结实,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六口之家的生计。
就是这样一位矛盾的父亲,集威严、粗暴、无知、固执和责任于一身,让梁晓声又爱又恨,又同情又怜悯,也使得他们的父子关系比常人要沉重复杂得多。
书中曾这样说:“在父子关系中,其实质无疑于溶淡骨血深情的稀释剂。它将最自然的人性最天经地义的伦理,平和地扭曲为一种最为荒唐的债务。而穷困之所以该诅咒,不只是因为它造成物质方面的债务,更因为它造成精神上和情感上的债务。”也许这篇文章,就是梁晓声对父亲的那份债务的救赎吧!
对于丈夫照顾妻儿,承担养家糊口的义务,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梁晓声归结为这是母亲和“我”们弟兄四个是在“吃”父亲,还是十分“任性”地“吃”。而作为被“吃”的对象,父亲竟没有一丝抱怨,这让作为子女的“我”有意识地去思考父亲的处境,理解他的不幸的同时还抱有同情心理。口吃事件的发生无疑给作者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可一个孩子能有多强烈的心思去惧怕自己的父亲呢!所以,仅仅是后面一句简单的鼓励孩子吃饭的话,就让作者看到父亲也是有慈祥的一面的。要知道,在那个穷困年代,一顿饱饭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鼓励吃饭,更无疑是预支粮食。可他就是这么默默地承受着,纵使被自己的孩子误会存了钱却不愿意拿出来给儿子建房娶亲,生气之余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哀叹一声,(www.lz13.cn)就此了了。贫穷给了这位父亲太大的压力,也因为贫穷让父亲作为一个蒙昧无知的老农民遭到了知识分子的儿子的怨恨和鄙视,当他发现自己的儿子竟是如此看待自己的父亲,他的沉痛心伤又有谁能够理解和分担?他的“佝偻”又有谁来抚平?
但谁能说这是父亲的过错呢?虽说“人定胜天”,可要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悲情特性赋予了这一历史时期的人们命运的悲剧色彩,纵是人为也是无法根本改变的。
辛苦了一生,也沧桑了一生,随着岁月光华的悄然流走,父亲的鬓角也逐渐显出了苍老的痕迹。“父亲,已不再是那个从前身强力壮的父亲了,也不再是那个退休之年仍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的父亲了。父亲老了,生活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他那很黑的硬发已经快脱落了,没脱落的也白了。胡子却长得挺够等级,银灰间黄,所谓‘老忠黄氏’,飘飘逸逸的,留过第二颗衣扣。只有这一大把胡子,还给他增添了些许老人的威仪。而他那一脸饱经沧桑的皱纹,凝聚着某种夙愿不遂的残影……”每每读此,心中不免闪现忧伤,生活,到底是不易的,而父亲,终究也是不易的。
丰衣足食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穷苦者的固执与坚韧,更无法理解他们的蒙昧与无知。然而正如作者所说,所有的悲情都是社会与环境给予的,我们唯一可以去坚守的是剥去偏见的根本的爱、温柔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