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霸王别姬》采用了特殊的叙事方法:台下叙事和影戏结合,形成了片中有戏、戏中有观众复杂叙事结构,同时影片人物、戏剧人物以及观众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舞台和银幕的有机结合又碰撞出了不同的火花。
这样的叙事结构展现出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令观众耳目一新,戏剧在影片中俨然成为了电影语言的一种,它不断地推动剧情发展,同时通过影片和戏剧中形成的各种反差,演绎和刻画出人物命运的悲剧性,最终引出影片的深刻内涵。
在《霸王别姬》里,陈凯歌依然体现出第五代对“空间语言和映像语言的强烈意识”,刻意“用空间因素强化造型情节”,达到“映像构成中再现性和表现性手法的结合”(倪震《起跳的高度》)。
总的说《霸王别姬》在空间环境的描述是偏重于再现的;但是,浓重的主观色调常常铺满了画框的上下左右,把再现性的空间构成上升到风格化的层次,成为包涵着巨大理性和感性容量的“意象”。在《孩子王》、《边走边唱》里,陈凯歌多用抽象化的色块组合、冷峻对峙的构图完成视觉造型,但在本片里陈氏无疑在艺术表现的分寸感方面进了一大步,整体气氛的营造取代了单个造型的突兀,当然,顾长卫的摄影指导亦功不可没。影片中以浓墨重彩泼洒情感,冷暖两极色调的交叉混用,将本来就五色斑斓的京剧造型(脸谱、服装、动作)推到形式美的顶端,观众又何从抗拒这近似终极体验般的颓废美感呢? 作为导演,陈凯歌在影像风味的控制和处理上,很成功地实现了“两手”策略。一是在重头戏里凭借“斯坦尼康”对人物的奔走行动作长距离的前后跟拍,其美学功能包括:既完整地展现出极具真实感的空间布景,又可以让观众感受到当事人的某种临场体验(强化表演效果);使一场戏的的着重点高度集中,气韵激荡,凝而不散;加强影片的节奏感,而节奏的张弛变化可以引导、调节观众的注意力,避免冗长枯燥,树立鲜明的电影语法风格等。而且,不同的长镜头跟拍段落,效果也不尽相同:像影片一开始,前跟“霸王”与“虞姬”缓步走进体育场,长长的过道,相对固定的拍摄距离,使这样的一个运动镜头 产生了“动中取静”的沉重抑郁感,一下子将人带进真幻难辨的颓旧氛围里恍若隔世一般。另一场小豆子被母亲砍断手指,疼痛难忍,在戏园子奔跑大叫,其余角色在不同景深位置也相应地急速移动,剧烈狂暴的画面处理再配以撕心裂肺的尖叫,可谓先声夺人——学戏之艰难严苛,从导演安排的这个“下马威”便足见一斑了。由于影片中人物经常处于歇斯底里式的情绪状态,摄影师实在太有理由大用特用夸张的、变形的短焦距镜头了,但顾长卫“我求我道”,不赶时髦,不效皮相,另觅蹊径,从用色入手来烘托画面情绪,可谓自成一家。比如花满楼“相亲”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红色调,几乎能把银幕点燃;而程蝶衣和袁四爷扮装调戏的场面则用清冷阴郁的调子,加上淡淡的放烟效果——醉后漫舞,雌雄难分,真假莫测,一派迷离情色。影片里多处可见表现主义的大反差布光,以及模拟舞台效果的分光、追光,反映出顾长卫深厚的影像掌控能力和丰富的影像创造经验。尤为难得的是,他还是一位既能把握导演意图又心思细腻敏锐的优秀摄影师。原来,陈凯歌一贯的执导作风通常使演员的表演偏向抽象理性一端,故人物的情感表达往往流于粗线条,而顾长卫恰好能予以弥补和润色,在本片多处利用光色的细部微调,衬托人物的微妙心理变化,给观者几多回味之处。为了给顾长卫的精彩摄影锦上添花,在剪接手法上,陈凯歌常常有意反常规而行,作动接静或静接动式的跳跃式组接,对比强烈,不乏令人色变的冲击震撼;镜语的又准又狠,再加上音响突如其来的闯入,凌厉逼人,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概。与之相匹配的还有张国荣精致细腻、出神入化的表演,他特别能够把握程蝶衣在饱受苦难极度迷恋的性格之下,既有出奇的平静和委婉,又蓄积着难以遏制的心理能量,爆发之后又不得不苦苦地哀求,让观众感觉到程蝶衣仿佛在自我伤害、自我施虐,大有不胜忍之意,正所谓蓄之既久,发之愈烈;发之愈烈,伤之愈深。影片里还设计了大量的镜像呈现,鉴照和提示程蝶衣受尽压抑的多重人格,所以程蝶衣每次的爆发性动作,都被赋予充分的心理动机以引发观众的认同。张国荣借鉴京剧程式动作的写意风格,充分发挥眼神的传情之效,一颦一笑,眉目含情,表现程蝶衣的言谈举止,如行云流水,扬巧避拙,以少为多,简约之中,已神形合一。一切混合在一起,就这么化生出《霸王别姬》凄美迷狂的影像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