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 漏 子温庭筠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这是一首以闺怨为主旋律的“小夜曲”。
上片写漏声触动女主人公的离思。
“柳丝长”三句移情入景,颇具象外之致。
“春雨”、“药外”,点出这是极易引人愁思的仲春时节。
而“柳丝”,则是习见于唐诗的意象——李白《劳荣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刘禹锡《杨柳枝词》:“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韦庄《台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因而,以“柳丝”起笔,能引发读者的联翩浮想。
这里,“柳丝长,春雨细”,实际上既是刻划春景,也是形容漏声,同时还是比况女主人公的离思:它长如柳丝,细若春雨,缠绵,柔韧,难以挽断。
这三句暗示了女主人公的夜长无眠:只有失眠的人才对这又远又细又长的漏声如此敏感(“迢递”,远也)。
“惊塞雁”三句则是说,这漏声能惊起关塞外的大雁和城堞上的乌鸦,只有“画屏金鹧鸪”不为所动。
“雁”前冠以“塞”,便有了特定的含义,成为边地的代表性景物。
女主人公的心上人无疑正戍守在那“塞雁”、“城乌”惊起的地方。
这漏声既然能惊起“塞雁”和“城乌”,当然也会惊起她的心上人了。
那么,此刻他是否也愁思萦怀,情不自已呢?细加体会,其中包含着多少关切、系念之意?这里,“惊塞雁,起城乌”两句都是动宾句式,“画屏”句却不着一个动词。
看来,唯有“鹧鸪”此刻还在酣睡。
这或许是因为它“双双”成对、无忧无愁吧?张惠言《词选》认为这三句“言欢戚不同。
”陈廷焯《白雨斋词语》也说“此言苦者自苦,乐者自乐。
”如果这“画屏金鹧鸪”确有寓意的话,那么,作者这里实际上是在抒发“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感慨。
可以想见,当女主人公从塞外收回她的思绪,而将目光移向画屏后,一定会对那“双双金鹧鸪”产生些微的恼怒和嫉妒。
下片写女主人公的愁思与夜俱深。
“谢家池阁”,是“小楼高阁谢娘家”的省称,指代女主人公的居所。
“香雾薄,透帘幕”,既是景语,也是情语:这茫茫夜雾,正象征着女主人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
夜雾穿帘入幕,愁思铭心刻骨。
此时此刻,女主人公必然会感到寒意袭人——寒意,与其说是起自茫茫夜雾,不如说是起自她似烟似雾般迷离怅惘的心境。
“红烛背,绣帘垂”,也是借景传情之笔:女主人公之所以吹灭红烛(“背”,犹灭),大概是因为红烛易使她回忆起当日红烛高烧,“言笑晏晏”的情景,而不胜今日的凄凉,孤寂吧。
而她之所以在这尚无蚊虫侵扰的春季便垂下帐帘,大概也是想用这层轻纱隔绝那茫茫夜雾和夜雾般的莫名惆怅,也隔绝帐外所有让她触景伤情的景物,如“画屏金鹧鸪”之类吧?因而,“红烛背,绣帘垂”这一乍看并无意义的简单动作,实际上也曲折地反映了女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活动,结句“梦长君不知”感叹自己的相思之情无人知晓,隐隐流露出对久戍不归的丈夫的哀怨,意味深长,情思摇曳。
夜正深,曲未终,女主人公纵然入梦,怕也只能梦见“几许伤心事”而益增惆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