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年间,有个叫林岳的官员,十分喜爱美食。
这天,林岳处理完公事,正百无聊赖,昔日的同窗好友王季忽然登门拜访。寒睻过后,林岳忍不住对着老友大倒苦水,原来,林岳刚当上县令,却发现本地没有出色的美味。王季闻言便说,他平日里遍游山阴,寻得不少绝妙美食,可以带林岳一起去品尝。
林岳一听,脸上笑开了花,立刻催王季出发,两人坐着马车上了路。
路上,林岳问:“不知兄台要带我去品尝何种美味?”王季神秘笑:“蟛蜞鼠,想必贤弟没听说过吧?去了就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林岳迫不及待地下车,面前的景象令他精神一振,只见一座山峰隐在云遮雾绕之中,时闻鸟鸣啾啾,流水潺潺。山脚下有一间收拾得很整洁的茅屋,门口的柱子上挂着“酒”字招牌。
一个老头听到动静,从茅屋里出来,见到王季,忙招呼道:“王大人,您快里边请。”
王季领着林岳进了屋,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味飘来,店家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林岳云看,盘子里盛着粉得发白的肉块,肉块晶莹剔透,既像水晶,又似美玉,切得方方正正,让人不忍动箸。欣赏良久,林岳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那肉入口即化,鲜美好似蟹肉,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酥脆。林岳忍不住赞叹:“此物只应天上有!这究竟是什么,竟如此美味!”
王季道:“这正是先前我说的蟛蜞鼠。看见屋外那片湖泊了吗?蟛蜞鼠就生长在那里。”
“蟛蜞鼠?蟛蜞我听说过,形似螃蟹,但这蟛蜞鼠,却真没听说过。”林岳说着站起身,“不如让我去湖边探个究竟吧。”王季一把拦住他,厉声道万万不可!”
林岳吓了一跳,奇怪地看着王季。王季叹道:“唉,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两人又喝了几杯,林岳有些醉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人便决定在酒肆借住一晚,明早再走。林岳晕晕乎乎地睡下了,迷糊中,他感觉自己坠入了冰凉的湖水,不知从哪涌来了成群结队的蟛蜞,瞬间将他包围,蟛蜞用两只螯撕扯着他的身体惊慌中,林岳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一个梦。他推开窗户,外面黑漆漆一片,但见不远处波光粼粼,还闪着点点火光,这正是那片湖泊。
林岳忽然想起了王季的警告,愈发对那片湖泊产生了好奇,决心要去一探究竟。
此时,山里的雾散去了一些,林岳摸索着,不多时便来到了湖边。月明星稀,湖面上连一个涟漪都没有,就连刚才那一点点火光,此刻也不见了踪影。林岳正在奇怪,忽然那火光又亮了起来,他急忙藏到一块山石后面,躲了起来。
来人轻声交谈着,林岳竖起耳朵,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间:“现在就喂?”
一个男子回答:嗯,子时已到，事不宜迟。林岳听了,大吃一惊这分明是王季的声音。林岳忍不住从山石后面探出头,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三个背着竹篓的人站在湖边:一个是开酒肆的老头,手里举着火把,一个是王季,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湖面;还有一个就是来时赶车的车夫,正从一个大包袱里拿出一块一块的东西,“扑通扑通”地扔到湖里。
随着车夫扔出那些东西,林岳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借着火光一看,他惊恐地发现,车夫扔的,竟是一块块残缺不全的人的肢体!这些肉块掉到湖里后,立马吸引了密密麻麻的蟛蜞和螃蟹,它们疯狂地撕咬、吞噬着那些肉,宛若林岳之前梦到的场景。
一阵拼抢过后,那些饱食肉块的蟹类,发出了本不应该属于这一族类的嘶吼,这声音就好似老鼠“唧唧”的惨叫声。紧接着,有的蟹类死掉了,沉入水底;而有的蟹,身体却飞速膨胀,蟹壳和双螯都软化了,变得粉嫩,就像脱了壳的蝉。它们拖着软化的躯壳,缓慢地往岸边移动着活像是一团会行走的肉那肉的色泽,与林岳吃过的蟛蜞鼠肉,一模样。
岸边的三个人都弯下腰,抓起那些粉红色的怪物,扔进背后的竹篓里,忙得不亦乐乎。看到这里,林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晕了过去
林岳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他一睁眼,便看到王季站在一旁望着他。林岳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胸口疼痛难忍,只好又躺到床上。昨晚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岳有气无力地问道我好言相劝,告诫你千万不要去湖边,没想到你如此执拗王季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只是一个劲地跺脚。林岳怒上心头,愤愤地问:“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究竟让我吃了什么?”
看着虚弱的林岳,王季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执意要问,那我就告诉你吧。
原来,林岳昨晚看到的,正是蟛蜞鼠。晋朝初期,曾为县令的干宝著有《搜神记》一书,第一次记载了这种怪物:“晋太康四年,会稽郡蟛蜞及蟹皆化为鼠”
其实,这种奇异现象最初并非发生在太康四年,而是在永嘉年间。那时,东海王司马越掌权,派司马睿出征江南司马睿初来,恐难以服众,于是对此地的越人大肆屠杀,并将这些无辜之人沉尸于会稽湖,也就是林岳云看到的那片湖泊。这些人死后冤魂不散,怨气聚集,竞影响到了湖里的蟹类。
蟹类本就属阴,又吃了这些冤死之人的尸体,竟化作了怪物。它们在幻化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很像老鼠“唧唧喳喳”的叫声,加之会变得通体粉红,因此被人们误认为化作了老鼠。干宝来到此处,见到这种东西,于是就有了《搜神记》中的记载。
林岳听到这里,突然胸口阵疼痛,忙问王季:“这怪物是不是有毒?为什么我的胸口疼痛难忍”
“确实有毒。”王季并不否认,他告诉林岳,经过几代人的钻研尝试,终于寻到了解药以及饲养蟛蜞鼠的方法,只要用冤死之人为饵,在子时投入湖中,蟹类便可幻化成功。大的螃蟹幻化后往往死掉,只有小的蟛蜞能存活,故而将此种怪物叫做蟛蜞鼠。
林岳闻言,忍不住骂道:“你这小人,竟用如此毒辣手段害我!你若还念及旧情,就赶紧救我一命,把解药给我服下!
王季长叹一声:“我手里没有解药,你以为你是唯一受害的吗?”说着,他露出胸膛,“你看。只见王季的整个胸膛,皮肤薄如蝉翼,白里透出血红,甚至连脏器都隐约可见。“我也是在遍寻美味的过程中误食了此种怪物,沦为行尸走肉。”
林岳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店家老头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林岳,奇怪道：咦,你怎么还没断气?”王季哀求道:“店家,之前不是说好了不害他的性命吗?”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可谁让他昨天看到了湖边的一幕呢?说着转过脸来,看着奄奄一息的林岳,“我本不想害你,无奈你知道得太多了。”
原来,这老头是叛军首领孙恩的手下。孙恩打算在会稽起兵,老头便配合他,先行挟持、谋害此地的郡县长官。
老头看着林岳说:“其实你这朋友还算讲情义,自己身中剧毒,只好为我所用,以此来获得解药。我利用他的名望,引诱会稽郡的各位长官至此,再一一杀掉。昨天那尸体,便是诸暨县的县令。”
“你这朋友听说新任的县令是你,便求我饶你性命,只是控制住你。本来你吃了蟛蜞鼠,还可以靠着我的解药在这里平安度日,可惜你得知了全部真相,我只能痛下杀手。”老头说罢,对守在屋外的车夫说,“等屋里那个死了后,把他扔到湖边,晚上喂蟛蜞。这种满是怨气的,是最合适的饵料。”说着便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林岳与王季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林岳叹道:“曾吃八方珍馐,如今反被吃,时也命也,怪不得别人。”说着勉强撑起身子,倒了杯酒,小酌了起来。王季看着林岳,也取来几只蟛蜞鼠,坐在林岳对面,说:“如此美味,世间罕有,到了九泉之下就吃不着喽。”
王季说着,大口嚼了起来,边嚼,一边泪流满面:“我对不起你,贤弟,我先走一步了。”林岳也泪水纵横:“九泉下再见,希望王兄能幡然醒悟。
良久,老头和车夫再去查看时发现两个人倒在桌旁,面带微笑,已断气多时。
老头大怒:“姓王的坏我大事,,原本还指望用他去引来更多官吏呢!临死还面带微笑,没了怨气,这样连蟛蜞都喂不成了。”
后来,孙恩果然起兵作乱,一度攻破了会稽郡,但最终还是被打败了。参与反叛的人被镇压殆尽,而那片湖泊里的怪物——蟛蜞鼠,从此也销声匿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