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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关前的原文

娘子关前的原文

更新时间:2023-10-03 15:29:18

娘子关前的原文

《娘子关前》是著名作家周立波的报告文学《晋察冀边区印象记》,写于一九三八年六月,所记的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底至二月初五五十多天中作者从晋北返回晋中的途中所见所感。

原文:一、山路上 从昔阳东冶头北上,在太行山脉的荒山巨岭间行走,倾斜狭隘的山路上,尽是石头,不但人难走,骡马也常常滑跌。这是天下第一流坏路,但是善于山战的第八路军,就是在这种路上,一夜也能走一百多里。

沿途有许多村落,到过敌人。凡是敌人到过的村落,猪牛和鸡都没有了。山西的荒野山间,常常有牧羊人,拿着铁铲,守望一群绵羊和山羊。山西羊肉不好吃,敌人不爱,但要是猪牛和鸡找不到时,他们就要羊,而那惯见的羊群也消逝了。没有牛和羊群的北方原野,是分外的寂寞与荒凉。

昔阳和顺一带,全是贫瘠不堪的山地。这是山西最穷的地方。矿产没有大量地开采,农产物只有小米,居民生活的大半,倚靠畜产。而现在畜产被敌人劫尽了。敌人是不吃小米的,但他们一定要把它们烧掉,或是撒在沙子里。这用意是显然的,他们要使老百姓一个个饿死。这地方煤多,老百姓家家有煤,但放人住过的房子,煤没有动用,门窗和一切可以用作柴烧的木器,都烧掉了。我在营庄住了一夜,我住的房子里,只有一个没有门和抽屉的衣橱。桌椅全被敌人烧掉,要写字,只好匍匐在炕上。炕是砖造的,不能烧毁,但敌军也要用种种方法把它们捣毁。营庄有二三十家人家,却找不出五个好炕。

我们来时,老百姓以为是敌人,都逃到山里去了。逃在近边的,知道是自己的人,又回来了。逃得远的,深夜还没有打转。在晋北山地,向晚的寒风是透人心骨的寒冷,真不知道他们在山里是怎样过夜的。

半夜我冷醒,听见屋外的风吹得呼呼地作响。在风里,远远的有婴儿哭声。
二、初次踏着河北的土地
从营庄出发,翻了许多山岭。这一带村落稀少,敌人又常来,人民多逃亡,荒凉而凄冷。在固兰,我们做了饭吃,喂了牲口。战士们把枪都上好了子弹。警卫员把短枪佩在大衣外。这是接近敌人的区域,大家都准备战斗。

下午三点钟,在一高山上,用守尧同志的望远镜北望,远远地看见正太路上,有一个火车头,挂着一个车箱,疾驰西去,白烟飘展在空间,久久不散。敌人在正太路上,原有两个火车头。不久以前被游击队击毁了一个,现在只剩一个了。

正太路的路轨窄,敌人不能把平汉路的车头移用到这里。正太路的铁桥又常被破坏,虽然通了车,情形是这样的可怜。

可是,同蒲路通车更困难,从大同到原平一段铁路,完全破坏了,枕木通通被移去。汽车路又常被切断。目前敌人的运输线,还是以正太路为主,而正太路的情形,又不过如此。

下午四时,我们到了河北井陉县的蒋家村。这是生平第一次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是我喜欢的一省。芦沟桥事变以前,我原拟到北平去看看,没有成行。以后战争爆发,敌人把河北所有大城市通通占领,我以为没有看见自由的河北的机会了。现在,在我的眼前,正是自由的河北。这—省的美好的山河,大部分还是在我们手里。

这里和山西接界,可是地质和村庄建筑的样式,显然有些不同了。河北的扁柏树比山西的清秀一些。河北村庄的房屋的屋顶,多不用瓦盖,而是用石灰拌桐油做成中国式的水门汀筑的。

村里人家的门都关了。我们叫开了一家的门要水喝。应门的是一个老太婆,她给了我们水,微笑着招呼我们:“进来坐坐吧,里面暖一点。”老年中国人的热情,不大有喧嚣的表示,总是含在微笑的眼睛里,或是简单而又温暖的语言里。从这个老太婆的眼睛和招呼中,我们可以觉察她对于祖国的兵马,有无穷的热烈的情意。谁说河北的人心完了呢?井陉县城已经被占快半年,但这村妪的心,还是华族的。

这里没有动员委员会,民众还没有组织,人民个个的热情,还没有导入集体的行动的洪流,这是憾事。但是我相信,不久以后,自然会有勇敢的青年,到这邻近敌人的区域来,发动民众组织的。
三、通过敌人的封锁区
过了蒋家村,已经进了敌人的封锁区域。这里有汉奸维持会,离开敌人驻了兵的旧关又只有八里。我们的非战斗员很多,牲口也不少。我们的目的只在通过。为了尽可能地避免敌人的炮火,我们计划在天黑以后,在半夜的月亮出山以前,横过井平公路,通过桃水,同时横过正太路。

麻烦有两处:井平公路到正太路之间,有十五里路远,而且是敌人的坦克大炮便于活动的平地。如果我们过公路的时候被发觉,敌人可能从旧关和娘子关两地出兵,截断我们的归路和去路,在公路与铁路之间,夹攻我们。这是第一个可虑的麻烦。第二个麻烦是通过那七十米的挑水,虽然有桥,却是容易守,不容易过的。

但是我们的人都不惧怕。战士们是常常通过铁路的,非常的镇静,把艰险当成了家常。有一个十四岁的四川“小鬼”,参加红军已经六年了,经过了草地雪山的长征艰苦,他当然不怕。他是无线电台工人,为了不忘记他学得的电码,那天晚上,和平常一样,在小声的念诵:“的的的,达达。达达达,的的。”他的微小的声音,在这深更静夜里,很远都可以听到。他叫鲜才文,他的参加红军,是得到了母亲同意的。有一次,我问他:“你想家吗了”“不想。”“你为什么参加红军;”“第一,为了救中国;第二,为了救自己。”第八路军里的“小鬼”是可爱的人物。他们大部分是做勤务员工作。他们一边做事,一边学习。今天的勤务,就是明天的干部。因为他们是在军队里长大的,能忍耐一切劳苦,也有无数战斗的经验,他们都很活泼而且很伶俐,都清楚地了解中国的现实和他们的义务。

同行的人们中,还有一个奇异的人,那是张瑞华同志,聂荣臻同志的夫人。她是我们这次同过铁路的唯一的女性。关于她,有许多的传说,有的说她扮做男孩子,在满洲军队里做冒险的士兵工作。这一点,我没有问她,不知道是否确实。但是这天晚上,她所表现的耐得任何艰险的精神,显示了她是一个不大寻常的女性。

许多人中,只有几十个延安学生和我,在军队里生活的时间比较短。自然,怕是一点也不怕的,只要有武装,就是冲到满洲去投义勇军,也不是难事。

而且,我们的战斗部队配备好了,如果遭遇故人,敌势小,就消灭它再走;敌人多,就一面抵抗,一面通过。

已经是夜了,没有月亮,只有星星。队伍里静寂无声,咳嗽的人都没有,只有骡马的蹄子,踏在石头上,杂乱地响。
四、核桃园
到了核桃园,这是井平公路旁边的一个大村庄。国民党第三军和孙连仲的部队,在这里山上,跟敌人打过一阵。自然,结局是不消说得的,国民党的豆腐军失败而且逃跑了。遗尸甚多。我们翻过山岭时,还闻见腐烂的尸体的臭味。山上和山下,都有作战的工事。山上的是豆腐军的旧工事。山下的石头堡垒,是敌人为了防范我游击队的袭击,新近建立的。

现在,我们在这新的工事旁边走过,没有敌人。到了夜间,敌人不敢出营门一步,更不敢在山边放哨了。

核桃园有三百多人家,国民党军撤退以后,敌人进据,第一天就屠杀了三百多人。

但是这里的敌人也死得不少,一直到现在,他们在白天或夜晚都有死的危险,游击队不时来袭击。在敌入的后方,他们的伤亡人数比前方少不了多少。

核桃园的汉奸没有杀尽,敌人又从别处派遣了一批汉奸来,在这里组织了维持会和村民自警团。我们经过山沟时,山上有放哨的自警团员问我们是谁的队伍,我们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办法,他是没有武器的。

过核桃园时,狗吠得很凶。敌人一定知道了。

“狗是汉奸!”有人这样说。大家笑了。
五、“再会,同志!”
从核桃园到桃水桥这一段路,是在紧张之中过去的,都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但是终于无事地到了桥头。桥下的流水声音很大。微明的星光下,隐约可以看见正太路周围平原的轮廓。我正在望着这星光下的美丽的山河出神。一个人从我背后转出,握着我的手:“不送你们了,再会,同志!”于是走了。他的相貌我没有着清。但我知道,他是送我们过铁路的人,伴着我们通过了险境,快到铁路北面的时候,他要回去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晚,人的感情,容易被激动。我的这位那时不相识而且恐怕永远不会相识的朋友的热烈的握手和简单的告别话,使我的心思很久很久都不能平静。
六、我们一天一夜翻了八个山
过了桃水桥,就是正太路,离开娘子关只有两里半路。我们平静无事地横过了。只有张瑞华失掉了她的骡子。她在抗大得到的毛泽东同志的讲义和她的行李,都被骡子驮着送给了娘子关的敌人,这是一个大损失。

“最可惜的是我所珍爱的毛主席的辩证法讲义。”她说。

过了铁路又是一个大山,有二十里高,路坏透了顶。爬到山顶时,都累死了。纷纷倒在地上。已经是半夜,月亮出来了,山上的寒风奇冷。我们的战斗员却催我们快走。我是再也走不动 。口渴如烧 。感谢一位同路者给了我一杯水喝。瓶盖结了冰,他费了很久工夫,才把瓶塞用小刀揭开。

战斗员催我们走,因为他们得到情报,敌人一营已经开出追赶我们了。

“走吧!”躺在山上的人都起来了。

走到天亮,我们在一个小村休息,计算路程,一天一夜在这坏的山路上,走一百二十九里,翻了八个山。

“一天一夜我们翻了八个山。”有人这样说。

“太多一点!”有人微笑说。
七、还我河山
我们过铁路的时候,河北平山县境正有大战,有两千多敌人从平山县城和井陉县城两路出来,进攻我们的徐旅和游击队。我们后面有一营追兵,前面又有敌人,但终没有事。过子铁路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到了边区巩固的地带。本来在平常,敌人的势力,不能达到铁路以外二十里,但是这次他们大股进攻边区的时候,正太路以北五六十里地,成了战区。在这新战区,我们军队的许多布告,被敌人撕掉了;用黑墨写的大标语,被敌人用白粉涂掉了。八路军的韵文布告,也被撕得只剩几个字,但是他们的这工作,是无用的。我们的军队可以再来张贴,再来制作。而老百姓也会对于这毁掉而又恢复的标语和布告,发生更大的兴趣。

上午九时,在一个不知其名的小村休息和做饭。我倒在一个农家院外的柴堆上睡着了,虽然有冰冷的雪风吹,也睡得很好。

饭后再走了一程,到了一个小游击队的司令部。司令部的院子里正杀了两只鸡,据说是准备慰劳和大股敌人作了恶战的游击队员的。

在另一个村庄的禾场上,有一队游击队正在练习跑步,另一队却在练习掷手榴弹。他们把木头削成假手榴弹,用来反复地投掷。游击队员都没有制服,他们找到什么穿什么。有的穿长袍,有的穿了缴获的日本黄大衣,更有的穿了自己女人的红棉袄,外面罩一件破短衫,热起来把短衫解开,露出了红色袄子,但大多数人穿的是华北农民的破短袄。

就是这褴褛之群,曾经屡次击败了服装整齐,火力高强的敌人,使敌人畏如狮虎。现在,他们身价一天一天高起来了。敌人在正太路沿线扬言,每一个游击队员投降过去,立即赏一百元。但是中华民族的真正儿女,是无价的,敌人在这方面,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

在村庄一家人家的平屋顶上,有二十几个穿灰色制服的年轻士兵在那里上课。教员也是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这一定是第八路军了。

已经近午了,村鸡在啼,狗睡在麦田里,野外的羊群里,时常发出羊的和谐的叫声,一切都这么平和,使人想不到这是在敌人的后方的地域。在敌人的后方,我们忠勇的战士建立了自己的巩固的后方。

走进村里,神经不象夜里紧张,身体也跟着感到了疲倦。正要找地方睡,突然看见一家人家的墙上有四个巨大的字:“还我河山”字态极雄壮。看了这雄壮的字,又想起了我们夜间的经历,我得承认,我是再也忍不住落泪的许多人中间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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