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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提头式碎纸机拆卸(晨光碎纸机怎么打开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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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2-02-09 06:36:52

古往今来,她大概是第一位和亲而来却被拒之门外的和亲公主!

三月的阳光如春水一般柔暖,透射过华丽马车的窗幔倾洒在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身上,陇着一层薄薄的暖黄光晕,朦朦胧胧,说不出的美感。此女子便是和亲而来的启云国容乐长公主,漫夭。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她只觉自己的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不由懒懒的斜躺在锦被铺就的软榻上,瞌目小憩,听着马车外传来的喧哗骚动之声,浅浅的蹙眉。

“叩叩叩……”

“请问有人在吗?麻烦向王爷通禀一声,容乐长公主到了!”一名腰佩长剑的侍卫不断叩响着庄严气派的大门,门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上面扬扬洒洒书写着三个极具气势的烫金大字:离王府。这便是离王宗政无忧的府邸。

宗政无忧,临天国当朝皇帝的第七子,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位有封号的皇子,正是容乐长公主和亲的对象。此时,离王府大门紧闭,没有一丝缝隙,恐连空气中一粒细小的微尘也钻不进去。

“杨大人,您看……这都半个时辰了,天也快黑了,还是没人开门,怎么办啊?”那名侍卫见离王府内始终无人应声,焦急的回头,问着一身官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临天国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杨惟。此次和亲事宜便是由他主要负责,原本的安排是要离王殿下亲自迎公主入城,但离王却闭门不出,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带人出城迎接,却不想,迎来公主之后,离王府大门依旧紧闭,任他们如何叫门,王府之内根本无人理会。

一位品阶稍低的大臣忧心忡忡道:“杨大人,容乐长公主深得启云帝君宠爱,听说此次和亲,启云帝十分不舍,亲送数十里地,倘若得知王爷如此怠慢公主,怕是情形不妙啊!”

杨惟叹了一口气,紧皱着眉头,这位大人说的他当然知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名长着一双鼠目的男子,一脸谄笑,上前提议:“不如多找几个人来把门撞开……”

杨惟双目一睁,仿佛见鬼一般的看着他,愤然截口:“混账话,你活得不耐烦了,找个地方自行了断,别搭上本官全族的性命!”这可是离王府的大门,借他杨惟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撞门而入。

“就是,你要死,也别拉上我们。”其他几个官员更是怒不可遏。这个提议莫说是实行了,单单是一句话,若是传到离王的耳中,他们这些人都要跟着遭殃。

那鼠目男子是刚来京城当差,除了胡乱拍马屁其它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这离王府的主子是那种只要跺一跺脚,就会地动山摇的主。眼见几位大人的反应如此激烈,便吓得身子直哆嗦。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初春寒凉的空气中,冷汗却悄悄的爬上了额角,杨惟举袖轻拭,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回身走到马车旁,小心请示道:“公主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早已疲乏,不如下官先安排公主到驿馆歇息,下官稍候就进宫向皇上禀报。”

车门开启,一名梳着侍女发鬃的俏丽女子探出头来,面有怒色,口气不善道:“一直听说临天国是礼仪大邦,看来是名不副实。我们公主下嫁,离王不出城迎接也就算了,竟然还关着大门不让我们公主入府,这算哪门子的礼?分明就是不把我们启云国放在眼里,让人很是怀疑你们临天国联姻的诚意!”

杨惟心头微惊,没想到只一名侍女口齿便如此伶俐,他忙低头,对着马车内的容乐长公主,恭敬有礼道:“公主切莫误会,王爷临时有要事待办,耽误了迎接公主凤驾,望公主海量汪涵。下官可以保证,我国绝对是很有诚意与贵国联姻,为了两国百年情谊,还请公主万勿多想。”

那名侍女撇了撇嘴,道:“有什么事情比迎接我们公主还来得重要?就算王爷不在府中,这府里总还有个下人吧?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个人来给开门,摆明了就是要给我们吃一个闭门羹,这以后要真进了王府,还不定怎么欺负我们公主呢?”

“这……”杨惟紧皱着眉头,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一时竟答不上来。

“泠儿,不得无礼!”漫夭这才缓缓坐起了身子,她嗓音清雅,宛如天籁,虽是斥责,语气却不愠不怒,自成威严。泠儿忙缩回脑袋,嘟了嘟唇,低下头去。

漫夭微微一笑,在来临天国之前,她曾让人打听过有关于离王的消息。听闻此人乖张狂妄,行事不走常理,却心思缜密,谋略过人,就在一个月前,他以一计解临天国边关之危,在少年名将傅筹的配合之下,以少胜多,大败北方蛮夷,歼敌三十余万,一战成就二人,名震宇内九州。

宗政无忧身在朝堂,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其名望更甚当朝太子。他从不主动上朝,遇到朝中有重大事件,皇帝会派人来传召,至于他应不应召却是依照自己的心情来决定。而离王府的所有下人只听命于离王一人,曾有宣称,不得主子之令,即便是皇帝来了,也照样拒之门外。就因为这个,皇帝的宠妃说了句离王大逆不道,结果当场被皇帝贬入冷宫,从此再也没出来过。

还有传言说宗政无忧有两大禁忌,一不沾酒,二不碰女人,没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凡是触犯了这两条禁忌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抬手撩起车窗帘幔一角,洁白纤细的手指在橙黄帘幔的映衬下,更显得莹白如玉。头戴繁复华美的凤冠,十数串玉泽圆润的珠串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透过珠串的缝隙看向杨惟窘迫的神色,她浅笑道:“泠儿心直口快,失礼之处,还望杨大人不要介怀。就按照杨大人方才说的办吧,有劳了!”

杨惟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这传言刁蛮任性的公主,怎会如此好说话?神色微带疑惑,礼貌的应了一句:“为公主效劳,是下官的本份。”说着正待吩咐众人启程,却听一道清朗嘹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杨大人!”

听到声音,漫夭正欲放下帘幔的手,稍微顿了一顿,抬眸望去,只见围观的人群之中走出一名男子,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面容俊美,身材修长,走起路来,步伐轻快,举止之间流露出贵族的气质。手中一柄玉骨折扇拢合,在掌心处轻轻拍打,真真是风流倜傥,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杨大人一见,慌忙行礼:“微臣拜见九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九皇子随手一摆,姿态高雅,径直朝着马车走来,望着那位被拒之门外却不恼不怒,一直镇静的待在马车内的女子,玩味轻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容乐长公主吧?”

漫夭微微一笑:“容乐见过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的目光停留在窗幔上她莹白如玉的手指,颇有意味的扬眉笑道:“听闻公主容貌丑陋,想不到一双手竟生得这般的美,如此看来,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泠儿本就对临天国皇室不满,此刻见九皇子出言辱她的主子,不禁怒从心起,顾不得身份,反驳道:“堂堂皇子也相信那些市井流言?”

“泠儿,住口!九皇子面前,不得放肆!”漫夭立刻轻声喝止。她曾经为了避免过早嫁人故意散播容貌丑陋的传言,但是可惜,命运终究不由人。她见九皇子面上张扬的笑意,分明是有意刁难羞辱,以此为乐。而她赶了一个月的路,身体疲乏,不愿多做纠缠,便淡淡道:“九皇子殿下谬赞!容乐也就这双手还能看。”

九皇子从始至终,对泠儿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漫夭的目光中不由兴起一丝玩味,一般女子被人如此奚落,定然怒目相向,可这位公主似乎并不在意。他挑了挑眉,斜目细细打量着她,虽有珠串遮挡,但隐约能看出肤白若雪,眼瞳清亮,他一向只爱美女,像这样的女子竟然是个丑女,可惜了!“传言公主刁蛮任性,德行皆缺,我看……也不尽然嘛,至少,公主懂得最基本的礼貌,外加还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

漫夭抿唇一笑,嘴角含着一抹浅淡的讥讽,却是笑而不语。

杨惟额头冷汗直冒,这九皇子跟着离王时间久了,说话行事,越发的张扬,从来不分人物场合,凡事都随性而为,人家毕竟是一国公主,幸好脾气修养都极好,不似传言的那般刁蛮,不然还不得闹个鸡飞狗跳,非打起来不可。想到这,他连忙岔开话题,“九皇子殿下来得正好,可否帮下官一个忙,向离王殿下转达一声,就说微臣幸不辱命,已迎得公主凤驾,还望离王殿下快快开门迎接,微臣也好进宫向皇上复命。”

九皇子眉峰一挑,转眸望他,不咸不淡的开口,道:“杨大人莫不是糊涂了?这桩婚事七哥本来就没同意过,是你们这些大臣们一力撮合,在父皇面前力保能成,怎么,现在进不了门,着急了?这件事,本皇子可帮不了你,七哥要是不想开门,别说是本皇子我了,就是父皇亲自前来,这门啊,该不开还是不开。我劝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七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惹恼了他,后果……可不是杨大人你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还有啊……”说着稍稍凑近杨大人跟前,又道:“本皇子刚刚从皇宫里出来,听说父皇今儿个心情不大好,大人你这个时候还是别去触霉头了,不然……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可别怪本皇子没提醒你啊!”

九皇子的一席话,听得杨惟心中一惊,两国联姻,他们为人臣子的也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却不料,造成了今日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离王他是招惹不起,容乐长公主也不能得罪,而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离得越远越好,但这件事,关乎两国和平大计,若此时先按下,待明日早朝再行禀报还能有各位同僚帮忙说说话,只不过,虽一夜之隔,却是可大可小,端看容乐长公主的态度了。他微微侧目看向漫夭,面色极是为难。

原来这桩婚事,离王压根就没同意过!漫夭嘲弄的勾了嘴角,眼中却有光芒闪现,见杨惟望了过来,心下了然,随意一笑道:“大人不必为难,容乐今日也实在是累了,想先去驿馆休息,觐见皇上之事,稍微缓上一缓,想必皇上会体谅容乐旅途劳顿之苦吧?”

杨惟听她如此一说,心头豁然开朗,这公主还真是个通透的女子,他不禁面带感激道:“多谢公主!倘若他日,公主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下官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决不推辞。”

漫夭也不拒绝,只弯唇笑道:“那容乐先在此谢谢大人了!起程吧。九皇子殿下,告辞。”

车门关上,杨惟向九皇子行了礼,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东城驿馆行去,独留九皇子愣在当场。想不到他随意的一句话,倒成全了那个女子,顺水推舟,就这么笼络了一个朝廷大员。这女子,不简单!

九皇子扬眉,对着远去的马车,轻声道:“公主,明日大殿上再会了!”这一回,七哥想不上朝都不行了,不知到时,七哥会是什么反应呢?

好戏,即将上场!他不禁愉悦的笑了起来,隐隐有些期待。

翌日早晨,天气极好。阳光和暖,春风如煦,少了几许初春的寒凉,正是外出赏春的大好时机,可漫夭却一早被临天皇派来的人迎接入宫。

临天国的皇宫金碧辉煌,大气宏伟,较之启云国的宫殿有过之而无不及,漫夭每过一处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叹。

在禁卫统领的带领下,她进了乾坤殿,透过珠帘,远远的望见高位之上,一名身着龙袍、眉目冷峻的男子,五官似刀刻般棱角分明,望着她的目光带着洞察人心的犀利,明明那双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微的紧张,这是她来到这个异时空三来年不曾感受过的那专属于帝王的威仪。她的皇兄启云帝很温和,至少在她面前是那样的。

深吸一口气,敛了思绪,她缓缓入殿,殿内文武百官分立两旁,纷纷掉头望向她。

只见她头戴凤冠,珠帘遮面,身着一袭绣有彩凤图案的织锦红袍,纤腰束起,愈发显得不盈一握,衣袍长长的拖尾铺在身后洁白的地砖之上,柔美的红弧随着她优雅的步伐缓缓的向前移动,如同名家笔下一幅流动的彩色水墨,被注入了无限的生命,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临天皇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动,虽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仅仅是那份举止间的从容不迫,以及骨子里透出的高雅不俗的气质,已是无与伦比。这样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传言中面容丑陋、刁蛮任性的容乐长公主!

漫夭行至大殿中央,微微屈膝行礼。“容乐拜见临天皇帝陛下!”声音清婉空灵,语调不卑不亢。

临天皇抬了抬手,平声道:“公主免礼平身!”

漫夭起身后,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左边直射而来,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只见一名身穿皇子朝服的男子,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正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九皇子,见她望了过去,便对她眨了眨眼,一副等着看戏的表情。

她微微蹙眉,快速的扫了眼四周,只见九皇子前面的一名男子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嘲弄与不屑。朱色绛纱袍,双龙戏珠白玉冠,应该是临天国太子。这样嘲弄和不屑的表情,她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淡淡一笑,她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对跟在身后的男子道:“萧煞,将皇兄预备的礼物呈给临天皇帝陛下。”

萧煞应声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上前,漫夭道:“陛下,我皇兄感念陛下赠与的厚礼,以此宝物回之,请陛下笑纳!”

内监接过礼盒,送至御案前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盒内橙黄色锦缎之上一对精致小巧的白玉杯,玉杯底座长龙盘卧,杯沿刻有凤舞图,雕工精细,玉质晶莹剔透,流光四溢,一看便知是世间罕有的稀世珍宝。

临天皇执起玉杯细细端详,目光一动,“白玉琉璃盏!”

一位见多识广的大臣看到之后,惊叹道:“听闻白玉琉璃盏流传于百年前,世间仅此一对,其价值无法估计。此杯用以沏茶,茶香沁人心脾,若是夏日以此杯饮水,便可消暑解渴,能令人感觉到浑身清爽,通体舒畅,其妙无穷啊!”

众臣哗然,临天皇笑着点头,眉头舒展。“启云帝赠与朕如此珍贵的宝物,杨爱卿,替朕修书一封,向启云帝道谢。”

萧煞单膝跪地,恭敬道:“临天皇帝陛下,我朝公主凤驾临行前,我皇有几句话,命卑职代为转达与陛下。”

临天皇道:“请讲!”

萧煞抬目直视临天皇,眼中毫无畏惧,一字一句道:“我皇有言,白玉琉璃盏确乃稀世之宝,但若是比起容乐长公主在我皇心中的位置,却还不及其万分之一。希望贵国能善待我朝公主,方能结两国百年和约。”

临天皇听完哈哈一笑,笑意却仅止于唇,“这是自然,公主乃临天、启云两国的和平使者,即使嫁与朕的皇儿,也还是我国的贵宾,绝无怠慢之理!”

说罢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昨日之事,待离王上朝,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漫夭淡淡一笑,有礼道:“陛下严重了!”

临天皇赞赏的望着她,举止从容,言谈得体,不愧为一国公主的凤仪。就在这时,一名皇宫禁卫匆匆入殿,伏跪在地,面色忐忑的禀报:“启禀陛下,离王,离王殿下他……”

临天皇浓眉一皱,沉声问道:“他怎么了?让你们去传召他入宫,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为何还不见他入宫?”

那名禁卫紧低着头,声音直颤,回道:“离王府的下人说……说离王在休息,不能上朝……”他的声音越来越底,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就如蚊蝇一般。却还是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落入众人的耳中,在每个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文武百官,太子及皇子,面色各不相同。敢如此直接的抗旨,离王绝对是当朝第一人,连借口都不屑找一个,而且还是在启云国的公主面前。

冒犯皇帝至高无上的尊严,便是丢了临天国的脸面,这是何等严重的罪状!

庄严肃穆的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提心吊胆,屏息凝神,生怕一个不慎,招来杀身之祸,成了皇帝的出气筒。尤其是几位极力促成联姻的大臣,紧握的手心满满都是湿漉漉的粘腻,空气中有暴怒的因子在半空凝聚,形成压抑的恐惧感,在他们的头顶上不住的盘旋,透过皮肤的毛孔缓缓渗入他们体内的血液,然后迅速的扩张蔓延,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

冷汗滴在洁白的地砖,啪啪的声响,入耳之中竟清晰无比,那名跪地的禁卫,头一直往低了垂,恨不能躲进地缝里去。

这样压抑而紧张的气氛,就连漫夭都不自觉的悬了心。就好似她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气球,有人拼命的往里面打着气,眼见着那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却不知这个气球何时会突然砰地一声爆炸。

就这样过了半刻钟,在这极度压抑的气氛之中,绝对考验一个人的内心承受力,然而,预料中的爆炸并没有来到,她看见临天皇盛满怒意的双眼,眼底深藏着的却是一抹不易觉察的无奈。

临天皇面容深沉如海,忽然转向一旁的九皇子,九皇子身子一僵,连忙低下头去,心中暗叫不妙,被父皇盯上了!果然,还没等他开始担心,上头已经传来临天皇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老九,你与向统领一起去离王府传召,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带他上殿!若办成此事,朕重重有赏。若是办不成,你往后也不用再上朝了。”

九皇子听到这句话忽的眼眸一亮,然而,紧接着的一句,却令他笑容僵在唇边。临天皇又道:“你就一辈子给朕去西郊看守皇陵。”

他惊得张大嘴巴,虽然他是唯一进入离王府而不需通报之人,但若是因此惹恼了七哥,以后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而看守皇陵的凄苦日子也不是人过的,要他在那里待一辈子,还不如一刀砍了他!不由脱口道:“啊?父皇……”他话才开口,便被临天皇一记如刀刃般的凌厉目光给堵了回去,他勉强的牵了牵嘴角,万般无奈的垂下头,不情不愿道:“儿臣遵旨。”

领了旨,心头叫苦不迭,愁眉不展地转身,与漫夭擦身而过的瞬间,见她淡然而立,珠帘背后的双眸清澈沉静,似乎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掀起一丝波澜,他不禁心生烦闷之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暗道,这个女子害他进退两难,却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真真是可恶。容乐长公主,这梁子,结定了!

漫夭接收到他的目光,只随意的笑了笑。看戏之人终是把自己也给看进去了。

众臣这才舒出一口气,九皇子向来与离王之间来往甚密,有他前往,大抵是没问题了。还是陛下高明!

临天皇脸色和缓了许多,便与漫夭聊了起来,询问一些关于启云国的风土人情,漫夭一一作答,既不会勉强敷衍,也不会无休止的夸夸其谈,言语之间的分寸掌握得极好,临天皇满意的笑着点头。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半个时辰。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位架子极大的离王到了吧!

漫夭没有回头,却发觉临天皇的脸色蓦地一变,刚刚还笑着的嘴角明显地抽了一抽,原本深沉的面容怒形于色,整个大殿方才的那种和乐融融的氛围遽然降到冰点。

轻风中细小的微尘都仿佛是来自阴间地狱,森冷之感瞬间便充斥着大殿,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直渗人心底深处,令人不寒而栗。

耳边传来一阵阵抽气声,她看到文武大臣及皇子们面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幻,极为丰富多彩。不论是大眼还是小眼,不管俊美的或是丑陋的,总之是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那眼中的神色,是震惊?是愤怒?是恐怖?是不敢置信?还有一部分不怕死的钦佩!

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何等情景,竟会令临天国的帝王和一干臣子,在一刹那间,生出如此多的表情?她忍不住回头去望,先是看到步入殿中的九皇子,他俊美的面容带着僵硬的笑,那笑容仿佛是被人生硬的拉扯着嘴角一般,目光闪烁,似是在逃避着不敢看高位之上的帝王,只是硬着头皮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就好比砧板上的鱼,明明看着前面明晃晃的刀举在头顶,却不得不往前蹦跶,因为后面是烧着油的滚烫的锅。

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传说中智计无双却乖张狂妄的男子,顿时就如那些大臣们一样,十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便是离王,宗政无忧?

他来是来了,可是,胆敢如他这般,用此种方式上朝的,绝对是旷古铄今,堪称古今第一人!

临天皇一掌拍在御案,腾地站起,怒斥道:“混账!如此上朝,成何体统?你们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朕?”

九皇子心底一震,慌忙跪下,偷望一眼怒极的临天皇,皱着眉,低声道:“父皇,您亲口说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让七哥上殿……”

“你给朕住口!”临天皇额角青筋根根暴起,不待他说完,便怒声喝止,用手指着他,那模样似是恨不能一脚将他狠狠地踹出皇宫才解气。

九皇子被他喝得身子一颤,紧低着头,再不敢吭声。众大臣们惊得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连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大殿,在帝王盛怒之下,人人皆成惊弓之鸟,唯有漫夭泰然自若,她望着八名禁卫抬着的一张乌木椅榻上,蒙着头呼呼大睡之人,在临天皇的怒喝声中,完全没有一丝要醒转的迹象。她不由静静地笑了起来,暗叹此人睡功一流。离王宗政无忧,果然是行事乖张,狂妄之极。试想,若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谁能如此张扬地将他从离王府抬出来?

临天皇大步走下龙座,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他怒不可遏,“无忧,上了朝,你还敢这般放肆?还不快给朕滚起来!”说着便一把掀开那人身上的锦被,一甩手,那暗红色的锦被仿佛长了翅膀的蝶,直直的往殿外飞去,转眼便没了踪迹。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望着榻上的情景,整个人僵住,仿佛石化了一般。

锦被一掀,榻上之人便毫无遗漏的呈现在众人的眼前。百官探头,惊叹之声,起于心,止于喉,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而他们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漫夭一怔,时间似乎就在那一刻,静止不动了。

只见一名男子安静的躺在乌木椅榻上,修眉如剑,鼻梁英挺,狭长的双目紧闭,浓密长睫如扇,双唇殷红如春日枝头初绽的樱花瓣,透着一种极致的纯美诱惑。

她两世为人,千年之隔,见过美男无数,即使是再惊艳的男子,她都没有过如此刻这般移不开视线的感觉。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男子生着一张这样纯净的脸孔,不带有一丝凡尘烟火的气息,却丝毫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子。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对于完美的形容词,都显得那般的苍白乏力。

临天皇望着那张脸,有些微的恍惚,深沉的双眸之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变幻速度之快,令人无法捉摸。而他先前周身萦绕的滔天怒气也在逐渐的消散,直到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痕迹。

榻上男子的身上着了一件白色暗纹绸缎锦衣,腰间一根细长的带子松松的系住,仿佛轻轻一勾,便会散落开来。他满头长发没有任何束缚,随意的倾泻而下,飘摇着散发出乌亮的柔美光泽,细微的风,扬起他额边一缕墨丝,轻拂过他的面庞,很轻,很轻的一下,似是唯恐惊扰到那一抹安详的睡颜,却又忍不住想去触摸那张完美的脸。

宗政无忧,他就那样被人抬上了大殿,睡得死沉。纯净甜美的脸庞像是在母亲怀中酣睡一般,毫无防备。

漫夭不禁在想,不知怎样的一双瞳眸,才配得上这等绝世的姿容?是积聚天地光华的耀目纯美?还是如仙一般的澄澈,迷惑世人?又或者是神明般的睿智,令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她不自觉的兀自猜测着,然而,错了,都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当那双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后,所有人从心底打了个冷颤,那双眼,那双眼……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中走出来的阎罗一般邪妄,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有人可以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将邪恶与纯净完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到那样的极致。

宗政无忧微微起身,手肘撑在身下的椅蹋,另一只手臂随意的搭上曲起的膝盖,明明是慵懒之姿,在他做来,却诠释了另一种极度的优雅。他扫了眼四周,不看皇帝,也不理众大臣皇子,只将目光落在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身上。他的眼神如沉积了千年的寒冰,散发着幽幽的冷气。

漫夭只觉自己的血液在他毫无表情的注视中迅速的凝结,但她的眸光却始终没有丝毫地闪躲,而是透过珠帘的缝隙直直的回望过去,一直看进宗政无忧的眼底。

晨光透过凉白的窗纸,点点倾洒在他修长精瘦的身躯,如水银流动,勾画着坚毅完美的线条,柔和的光晕笼罩在他的周身,掩不住他眸中流转的冰冷和邪魅。

原来一个人,睁眼和闭眼之间,给人的感觉所产生的差异,可以这样大,大到完全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宗政无忧忽然勾唇一笑,面上带了几分讥诮的意味。他望着对面女子珠帘后隐约可见的明澈眼神之中没有半分惧意,不禁眸光微垂,懒懒的开口:“皇帝陛下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前几次赐予我的美女,我尚无兴趣,这次竟又找来个二十岁都嫁不出去且无德无貌的老女人叫我娶回去!你就那么急着塞一个女人给我?”

他轻慢的语调极尽嘲讽之意,听得萧煞目光一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他的主子,他们启云国最尊贵的公主,岂容他国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手握成拳,正欲跨步上前,然而,身前的女子似觉察到他的意图,忽然纤手一扬,那只手洁白如玉,纤细小巧,每一根修长的手指似乎都透着无比坚定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身形,紧皱着眉头,强压心头怒火,呐呐地退后。

二十岁都嫁不出去且无德无貌的老女人?这宗政无忧的嘴,果然够毒!相比之下,九皇子还算是客气的。漫夭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平静如初,在众人以为她会有所表现之时,她却放下手,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就好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淡定自如。这一切其实本就在她意料之中,但还不到她开口的时候。虽然她不知道临天皇为何如此纵容宗政无忧,但是从传言以及方才看到的临天皇的眼神和表情,可以肯定,宗政无忧对于临天皇而言是特别的。

临天皇双眉一拧,轻斥道:“无忧,不可无礼!容乐长公主乃两国的和平使者,你们二人的婚姻,关系着临天与启云两国的百年和平,非同儿戏,朕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喜袍,你快去换上,今日就在这大殿之上拜堂成亲。”

宗政无忧斜目望他,乌黑深邃的瞳眸中毫无感情,依旧是慵懒的语调,道:“我何时说过要成亲了?你别拿两国和平来压我,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自作主张,以为只要人到了,联姻便成定局,我就不得不娶?”他抬高下巴,冷冷勾唇,邪美的凤眸之中满是冰冷和坚定,分明写着:他若不愿,谁也奈何他不得!

临天皇面色一沉,眼中已有怒意,沉声道:“无忧,你别以为朕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在国家大事面前,朕绝不会纵容于你,这桩婚事已定,无论你答不答应,都势在必行!来人,带离王下去更衣!”虽然就这么拜堂有些草率,但以无忧的性子,想让他依照正常的仪式成亲,根本没有可能。

宗政无忧看着向他走来的一群侍卫,冷笑道:“皇帝陛下是想来强硬的?就算你能勉强我跟这个女人拜了堂,那洞房呢?是否也要让这一群人看着,还是直接找个人代劳?”

“混账话!”临天皇被他气极,怒声喝赤。

“皇帝陛下!”漫夭缓步上前,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觉,目光清冷,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却坚定,“陛下勿需动怒!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既然离王殿下无意迎娶容乐,那容乐又怎可强求!虽然容乐二十未嫁,但自问还未到需要借助自己的身份,强逼他人娶我的地步。”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容乐长公主,但是她漫夭的骄傲和尊严,也不会随意任人践踏,嫁离王为妃本就不是她所愿,她想过的只是平淡而自由的生活。在这个皇权至上、人命为草芥的时代,她要想生存,就要懂得观看形势,把握最佳时机和利用手上的筹码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比如,自由,哪怕只是短暂的!如果她的身份注定了必须要以这样的形式嫁一个夫君,那也要由她自己来选择。

宗政无忧眯起凤眸审视着她,这名女子不只敢于同他对视,还能在他出言羞辱她时,镇定自若,她的话语虽无怒气,却柔中带刚,不卑不亢,分明有几分傲骨,却能将内心的不悦完全掩藏在心底,表面上不露半点痕迹,这可不是一个刁蛮任性备受帝王宠爱的一国公主应有的表现!他忽然想掀开她面上的珠帘,看看那珠帘背后的一张脸是否也同传言中的截然相反。但手还未及抬起便已放下,她的面容是不是与传言相符,与他何干?

宗政无忧红唇微勾,“如此最好!请皇帝陛下为容乐长公主另择他人为婿,我们临天国,别的我不敢说,但是皇子……有的是。”一抹嘲讽轻轻地漫上他的嘴角,缓缓地荡漾开来,一直延伸到那冰冷的绝世双眸之中,逐渐的没入眼底。

临天皇因他最后的那句话,脸色变了一变,轻咳一声,方道:“若是公主同意,朕立刻着人将所有皇亲贵族未曾娶妻的年轻俊杰拟成名单,以供公主挑选。”事到如今,只要容乐长公主应允,这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漫夭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往周围的人扫了一圈,当看到九皇子时,九皇子俊容失色,眸现惊恐,似是生怕被她选中一般,她不禁有些好笑,再看宗政无忧,又见他一副已然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终于摆脱了一个包袱似的表情,她不禁挑眉,转眸对临天皇道:“皇帝陛下,为两国和平着想,此事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天下皆知,容乐此行和亲本是要嫁与离王为妃,而且离王殿下是我皇兄所中意的人选,如今容乐已来到贵国,尚未成亲便惨遭遗弃,容乐只是一介女子,就算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什么,只是担心,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启云国的颜面安在?我皇兄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何存?只恐从今往后,启云国因容乐一人而沦为天下人的笑柄,那容乐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她言语铿锵,字字掷地有声,明明是声声质问,却偏偏让人听来句句在理,无可辩驳。宗政无忧坐起身子,凝眸望她,目光凌厉逼人,似是要透过珠帘,将她看个仔细透彻。他缓缓开口,语带轻蔑道:“这么说来,公主……是要赖定本王咯?”

漫夭抬头,淡淡一笑道:“那倒未必!”

宗政无忧凤眸一挑,嘴角含着冷意的笑,“那你想要如何?”

漫夭勾唇浅笑,朝他缓缓地走了过去……

宗政无忧望住慢慢靠近他的女子,双眉紧皱,明确表达着他的不悦,在她挨近椅榻之时,他那一双邪眸,忽然间变得阴冷异常,迸射出一丝杀气。

漫夭不自觉地顿住身子,看来离王不喜女子近身的传言的确属实。她定定地望进他邪魅的眼,朱唇轻启,声音清婉如天籁,道:“听闻离王殿下身在朝堂,一计退敌,决胜于千里,才智之高,当世少有,容乐早已心生景仰,今日又得见殿下天人之姿,更是倾慕不已,容乐自知姿容才貌,无一能与殿下匹配,但为了两国和平,希望殿下能给容乐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若是半年之后,离王殿下你……依旧对我毫无兴趣,那我便心甘情愿转嫁他人,绝无怨言。”

宗政无忧眯眼望她,女人看他的眼神他见得多了,而眼前嘴里说着倾慕的女子,她的眸中,有计量,有期盼,唯独没有丝毫的迷恋和爱慕。既然并无喜欢,那么说这些话又是什么目的?她想要定下半年之约又是何原由?管她什么原因,这些与他何干?

宗政无忧一撩衣摆便站在了她的面前,那起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且潇洒迷人。他垂眸望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给她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她的身子瞬时僵硬,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但她的双眼,仍然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只见他勾唇嘲弄一笑道:“你想令本王在半年之内,答应娶你为妻?简直是痴人说梦。”

漫夭轻挑眉梢,笑道:“既然离王殿下如此自信,那我们不妨在此立下赌约。不知殿下……敢是不敢?”

宗政无忧哼笑道:“激将法?就你这点小伎俩,也敢在本王面前卖弄?”

外头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线,此时变得有些阴冷,衬着他邪肆的眸子,就仿佛是暗无天日里森冷潮湿的寒潭,散发着幽寒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之中渗透人的心骨。

漫夭压下心头的不适,这样的时刻,绝不可退缩。她需要达成这个赌约。既然逃不过这场政治婚姻,那她至少要多争取半年的自由,利用这段时间挑选一个适合她的丈夫,就算无爱,也必须能达成协议,成亲之后,双方之间互不干涉。想到此,她微抬下巴,凝眸直视道:“就算是吧!莫非离王不敢应此赌约?原来……名动九州的离王殿下,竟然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从未有过这样一名女子,可以在他面前,这般坦然自若,无畏无惧。宗政无忧眼中浮出一丝兴味,有笑意渐渐漫上他的嘴角,浅淡之中却带着一丝狂佞的阴狠。

临天皇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便道:“这件事情就按照容乐长公主说的办,以半年为期。无忧,倘若半年之后,你还是不愿迎娶公主,朕绝不再勉强于你!”

宗政无忧猛地回头看他,面色遽冷,道:“我的事情,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即便是现在,我不同意,你也勉强不了我!”

这句话说得极大胆,众臣面色皆是一变,暗道:有启云国公主在场,离王如此一再的忤逆陛下,实在是有损国体。

临天皇一听,勃然大怒,用手指着他,厉声喝道:“宗政无忧,你……太放肆了!朕,除了是你的父亲,还是这一国之皇,你别以为朕不会治你的罪!”

“父亲?你吗?”宗政无忧眼角上挑,冷冷反问,语气中带有浓浓的讽刺意味。漫夭微怔,她似乎从他眼底看到一抹不易觉察的恨意,隐忍却深沉。又见临天皇面色骤变,眸光复杂难言,她不由暗暗奇怪,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宗政无忧不论在临天皇面前多么嚣张狂妄,都不会被降罪呢?

宗政无忧狂笑一声,又道:“治我的罪?好啊!就是不知皇帝陛下要治我哪一条罪?目无君上、抗旨不尊、藐视皇权、大逆不道……随便哪一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皇帝陛下如果不想受到牵连,就请尽早将我逐出皇族,再行定罪。”

“你,你……”临天皇气极,胸口剧烈地起伏,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好,好,好……你一再挑战朕的耐性,想永远都不用再进这个皇宫,朕,朕今日就成全了你。来人……”

众臣皆惊,看来这一回,是动真格的了!九皇子慌忙上前道:“父皇息怒!七哥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还请父皇看在七哥献计退敌有功的份上,就饶恕七哥这一回吧。”

有一大臣附和道:“是啊,陛下,这次大败北方蛮夷,离王功不可没,还请陛下开恩,恕离王不敬之罪。”

“请陛下开恩!”众臣皆拜,就连一直做旁观状的太子也顺势求情。

漫夭扫了眼宗政无忧,见他面上的神色由始至终都没变过分毫,似乎从来都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安危,又或者他根本就有把握临天皇不会真的降罪于他?而临天皇则怔怔地望着宗政无忧那张完美的面容,染上滔天怒火的双眼之中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情感涌动,最终怒火渐渐消散,独留几分淡淡的悲哀和无奈。他转过身去,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轻轻地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宗政无忧面无表情道:“以后没什么事,最好别召我进宫,否则,我不敢保证下一次会不会更加过分!”说罢,袍袖一甩,转过头望向漫夭,语气极尽轻蔑,道:“还有你……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也想进我离王府的大门?还是等下辈子投胎吧。”

纵然修养再好的人,也无法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言谩语讽刺之下无动于衷,更何况她有着和亲公主的身份,与他是平等的地位。忍一次是淡定,忍两次是修养,忍多次就会让人以为她软弱可欺。漫夭不禁冷笑道:“我以为离王殿下智计天下无双,想不到竟也是如此肤浅之辈。若离王殿下喜欢美人,不如回家……自己照镜子,岂不更妙?”她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为了自由,她要赌一把。

话音未落,前方男子身躯急转,只听一声刺耳铮鸣,面前一道寒光闪现,森冷剑气当头罩下,瞬间笼罩全身。那一刻,她仿佛闻见了死亡的味道。

杀气荡空。众人愣住,就连临天皇亦是神色大变,而萧煞还未来得及动身,宗政无忧手中的剑已然回鞘。禁卫军向统领震惊的待在原地,他手中的剑从出鞘到回鞘,都不过是眨眼功夫,他甚至没看清离王何时近过他的身,又是如何拔出他手中的剑?

快,太快了!快到漫夭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仿佛跌入了地狱的冰窟。一种油然而起的恐惧感,自心底节节攀升,随着血脉的流动,延伸至四肢百骸,就好像一条灵巧的蛇,在她体内狂窜,激起心头阵阵寒栗。

整座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睁大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细碎的红帛,自她眼前徐徐飘落,带着狂啸的气息擦过她的鼻尖。血一样的颜色,在整座大殿的半空飞舞,仿佛冬日里纷飞的大雪,被浸染了鲜血一般的红。而她的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中衣,就那样如雕塑一般地僵立在那里,浑身冰凉,身子紧绷欲断。

“嘀嗒,嘀嗒……”忽有水珠砸在砖地的声音响起,一滴,两滴,三滴……

众人惊骇相望,那划空的水珠泛着殷红的血色光泽,自女子白色的衣袖下垂落。

尖锐的刺痛由十指指尖传来,她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双眸依旧不闪不避,穿过无数飞舞的碎帛,直直盯住那双令人心生畏惧的邪眸。如果她不是启云国前来和亲的公主,想必早已命丧黄泉。

人生就像一场赌博,每一次下注,带来的不是盆满钵盈便是倾家荡产,而漫夭显然是赌赢了。大殿之上的一场虚惊,她被宗政无忧用剑挑了喜服,十指皆伤,临天皇没有降罪于他的儿子,为了安抚她,便准了她六月之期,还赐给她一座府邸以及许多珍宝。

晨光照在宽敞的庭院之中,冒了新芽的翠柳看上去愈发的嫩绿清新。柳树下,一名女子肤若凝脂,眉如水黛,眼似秋波,清灵明澈之中带有一丝与她这具躯体年龄不符、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成熟与沧桑。她乌丝柔顺,长发未挽,只发尾处一根丝帛锦带松松的束着,偶有几缕滑下,在微风中轻轻浮动,随意却飘然若仙。身上一袭白色衣袍迎风舞起,就好似月中嫦娥的舞姿,美不胜收。

萧煞走进内院的时候,只觉那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一身光华流转,灼痛了他的眼睛。他连忙低下头,禀报道:“主子,属下已查明,皇上差人送来的名单之中,唯有九皇子与傅筹将军二人暂无妻妾。九皇子乃典型的纨绔子弟,虽无妻妾,但喜流连烟花之地,红颜知己无数;傅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冷酷暴戾,一身煞气无人敢近身。”

三十多个人,却只有两人单身,而这两人也都不好相与。漫夭静静听完,垂眸走了几步,缓缓转身道:“这件事情先放一放。茶楼的装修已接近尾声,我让你请京城最有名的点心师傅可请到了?”

萧煞应道:“回主子,已经照主子的意思办妥,茶楼这两日便可以开门营业。”

漫夭赞赏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道:“还不行。叫上泠儿,跟我去一趟香魂楼。”

萧煞惊诧抬头,正巧泠儿从外院进来,问道:“主子,您去青楼做什么?”

漫夭轻轻笑了笑,只吩咐二人去准备。

香魂楼,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楼里的姑娘燕瘦环肥,个顶个的,都曾红极一时,而最有名的当属沉鱼姑娘,不禁容貌姿色冠绝京城,一手高超琴艺更是无人能及。有无数达官贵人都想替她赎身,纳为妾室,然而,此女子颇有傲骨,声称,若不能得一心人相伴,宁愿老死青楼。

漫夭踏入香魂楼之时,楼里所有人,不论是来寻乐子的男人还是楼里的姑娘,无不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一身月白长袍及地,气质高雅出尘,面如冠玉,朱唇润泽,黛眉因她修了几笔,便多了几分英气,加上她本就身材高挑,此刻手中折扇轻摇,俨然风流倜傥俏公子模样。她身后泠儿做侍从装扮,萧煞易了容。

“哎呀呀,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啊?瞧这模样俊的,啧啧,把咱这楼里的姑娘都衬没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见她便知是有身份的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那手中的帕子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招呼,浓艳的香气扑鼻而来,漫夭皱眉,退后一步,萧煞连忙上前,把剑一横,那老鸨识趣的闭了嘴,却听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七哥,想不到天底下竟还有第二个人同你一样,生得这般完美!”

很熟悉的声音,漫夭抬眼,目光掠过精致的台阶延伸往上,只见二楼走廊上立着两名俊美非凡的男子。其中一名男子身着浅蓝锦袍,嘴角带笑,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她,毫不掩饰眸中的惊艳之色,此人正是九皇子,而被唤作“七哥”的男子自然是宗政无忧。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以及满身的光华、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将这满楼的奢华旖美全部盖了下去。他斜眸望了眼九皇子,邪肆的眸子异常冷冽,九皇子浑身一颤,惊觉失言,连忙陪笑道:“七哥,我,我们进去吧。”

宗政无忧往楼下扫了一眼,漫夭只觉得他的目光清寂,神态不同于大殿之上的轻蔑和狂妄,倒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般,无波无澜,不带半点情感。她不禁暗自疑惑:“忌酒色的离王,怎会在青楼出现?”

宗政无忧对上直直回视他的那双明澈的眼睛,只觉有些熟悉,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方才转身进了雅室,九皇子也随之进屋。

泠儿附在她耳边道:“主子,那不是九皇子吗?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啊?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好看?”

“是离王。”萧煞的回答很简洁。

泠儿瞪大眼睛,惊叫道:“什么?主子,他,他就是那个嚣张狂妄、把你关在门外……”

漫夭蹙了眉头,低声斥道:“泠儿!”

泠儿慌忙住口。一旁的老鸨听说刚上楼的白衣俊美男子就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心下一惊,一双充满算计的眼珠转了几转。

漫夭让萧煞拿出一锭金,老鸨眼睛一亮,便伸手来接,漫夭道:“秦妈妈,我们想见沉鱼姑娘,麻烦秦妈妈帮忙安排。”

老鸨取金锭的手微微顿了顿,面有犹豫之色,漫夭见她目光望向宗政无忧进入的那间雅室,便笑着道:“秦妈妈放心,我只见沉鱼姑娘一面,与她小谈一会儿,用不了多久。”说罢对萧煞使了个眼色,萧煞又取出一锭金。

老鸨这才笑着安排她们进了二楼一间雅室,正在两位皇子的隔壁。

极为宽敞的南边雅室,一扇玉骨金面的雕花屏风隔出里外两间,装饰得十分豪华。

九皇子坐在宗政无忧对面,道:“七哥,那启云国的长公主千方百计定下半年之约,可是,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她有任何行动,你说奇怪不奇怪?会不会……那天在大殿上被你那一剑给吓傻了?”

宗政无忧懒懒的靠着椅背,握在手中的茶杯,随着他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道:“那一剑,在她意料之中。”他记得当时大殿上所有人的反映,怔愣、惊惧、担忧、唯恐受到牵连的颤抖……而她,身子挺得笔直,安静的站在原地,那双明澈的眸子有着充满智慧的镇定,没有半点恐慌。

九皇子一愣,不解道:“为什么?她一个女子,又是一国公主,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剥了衣服,难道还是她自愿的?她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宗政无忧薄唇轻勾,似笑非笑道:“她要的,是那半年时日。”从她的目光中,他感觉不到她对他有丝毫的兴趣。

九皇子道:“传言果真不可信,这容乐长公主的举止言谈,哪里见得着半点刁蛮任性的影子?”

宗政无忧淡淡道:“倘若她是真正的容乐长公主,那散播谣言的,不是她自己,就是与她有着莫大仇怨的人。”

九皇子眸光晶亮,思索道:“这个公主……有点儿意思,七哥,我们去探探她,看看她的容貌,是不是也这样的出人意料。”

宗政无忧漠声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兴趣。”

九皇子撇嘴,笑道:“你真没趣,唉!对了,七哥,为什么你每次上殿,都要故意惹父皇生气啊?你平常不是那样的,为什么?”他眼中的七哥,除了喜欢尝试各种奇怪味道的茶以外,对一切事情皆是漠不关心的,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可是每每上了朝,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处处与父皇针锋相对。

宗政无忧抬眼望他,那眼神很是冷漠,看得他一个激灵。宗政无忧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口,微微皱眉,道:“老九,这就是你笃定我一定会喜欢的茶?”

九皇子还在琢磨启云国公主,听他这么一问,立即回神道:“七哥不喜欢吗?这茶的味道挺特别的啊!”

宗政无忧缓缓放下杯子,道:“这是北夷国特有的香麦茶,味道是够特别,但是我不喜欢。”

九皇子哦了一声,有些失望道:“我以为你会喜欢……七哥,你平常很少出王府,既然今天都已经出来了,干脆我让沉鱼进来为我们弹奏一曲,可好?她的琴声真的很好听。”他一脸期盼地望着宗政无忧,见他虽没应声,但也并无反对的意思。便心情很好地对外面大声唤道:“来人。”

一名男子进屋,恭声道:“九爷有事,请吩咐。”

九皇子道:“叫沉鱼过来。”

来人稍作犹豫,小心翼翼道:“禀九爷,沉鱼姑娘刚刚进了隔壁雅室。”

九皇子面色一沉,挑眉道:“她不知道我来了吗?你现在就去,问问那人给了她多少银子,本少爷付她十倍。”

隔壁的雅室很宽敞,但窗子却不大,透进来的光线有些昏暗,漫夭走到桌边坐下,交叠着双腿是她在没有外人时一贯的坐姿,随意而优雅。泠儿好奇的问道:“主子,您找沉鱼姑娘做什么啊?”

漫夭笑了笑,却没做声,只回头瞧了眼萧煞。

萧煞略微思索,方道:“主子画的茶楼设计图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高台,高台之上有一把琴……主子是想请沉鱼姑娘去茶楼做琴师吗?”

漫夭笑着轻轻点头,还是萧煞比较细心。她的设计不局限于居室本身的完美,还要有极美妙的琴音来做点缀。泠儿问道:“主子,我不明白,皇上为主子置办了那么多的嫁妆,主子又不缺钱,为什么还要费这许多心思开这个茶楼呢?”

“开茶楼的目的不一定就是为了赚钱,也可以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漫夭从怀里掏出一张设计图,怔怔地望着,目光似是透过薄薄的纸张望尽了曾经怀抱梦想的无数岁月。她是漫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她的人生无法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抉择,兴趣终究只能是兴趣,她费尽心思所绘制的设计图,在父亲的怒声责骂下全部化作零落的残片,无一得已实践。她以为她的一生就那样了,然而,人生道路上,总有许多事情是出人意料。二十六岁那年,她死在了年轻的继母为她设计的一场人为“意外”之中,而背后的主谋,是她那温情款款初登董事位的未婚夫,至于原因,她想,无非就是财产继承权以及商场上的那些恩怨。

“主子,主子。”泠儿唤了她好几声,见她没反应,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泠儿和萧煞,是三年前她从启云帝为她准备的众多护卫中,亲自挑选的。

漫夭回神,收起手中的图纸,这时,雅室的门被推了开来。一名红衣女子婷婷步入,肤白若雪,唇红似樱,柳眉弯弯如画,整张脸有如精雕细琢般精美到了极致,一袭似火红衣穿在她身上,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漫夭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美丽的女子,见女子走路之时下巴微微抬高,眼中有一股子凌然的傲气,在看到她时怔愣了一下,眸中有掩不住的惊艳之色。

“沉鱼见过公子!”女子双手叠放于左腰,屈膝行礼,声音如黄莺出谷般,很是动听,语气中却充满了傲然之气。

漫夭起身,淡笑道:“久闻沉鱼姑娘美艳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沉鱼嫣然一笑,道:“公子过奖。公子才是人中龙凤。”

漫夭轻笑,请她入座,萧煞去了门外守着。

漫夭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想与姑娘谈一笔生意。”她的嗓音有些低哑,不似先前的婉转空灵。

沉鱼坐的端正,柳眉微动,道:“公子怕是找错人了,沉鱼只是一介青楼女子,与公子之间有何生意可谈?”

漫夭调整了坐姿,不紧不慢道:“听闻数年前有一位姓余的知府大人,因牵涉到一场谋逆事件,被满门抄斩,共七十九口人,但是后来检查尸体的时候……却少了一个,经查证,少的那个,是余知府的小女儿余晨。”她双眼定定地望住面前的女子,似是不经意道:“余晨,沉鱼,沉鱼,余晨。”

沉鱼花容色变,惊地起身,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漫夭浅笑着望向手中的折扇,扇面玉骨一角,刻有“无隐楼”三个字,浅而小,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无隐楼的办事效率的确是高,才短短一月,就将这隐秘的陈年往事调查得清清楚楚,难怪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此之高。而她手中的扇子,只有付了大价钱的主顾才能得到。无隐楼除了消息阁,还有一个杀手阁,价码高的吓人,起价十万两白银。从无失手。

沉鱼见她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顿时眸光一利,眼中杀机顿起。漫夭低眸间,只见一袭红纱如剑,直直地朝着她的脖颈卷来,她红唇微勾,脚下一动,连人带椅平地滑了开来,速度极快。沉鱼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位美得惊人的公子看似温和柔润,竟然也是个高手!她正待再出手,却有一柄软件架上了她的颈项,持剑之人,是那位公子的侍从。沉鱼定了定神,问道:“你想怎样?”

漫夭漫不经心地收拢折扇,她继承了这具躯体除记忆以外的一切,包括武功。起先她不会用,但经过萧煞的指导,对付一般人绝对没有问题,当然,宗政无忧那种人除外,因为,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他的剑法,快到连萧煞那样的顶尖高手都来不及阻止。她对泠儿使了个眼色,泠儿立刻收剑,站到她身后。她以最优雅的姿势,请沉鱼坐下,方道:“姑娘不必如此戒备,在下说出此事,并非要以此要挟,而是想帮助姑娘彻底摆脱逆贼之名,建立一个全新的身份。”

沉鱼面带疑惑地望着她,眼神复杂,道:“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这样帮我又是什么目的?”

漫夭微笑道:“我是一个生意人,至于目的嘛……我只是觉得这种地方配不上姑娘的琴艺,若是能换一种环境,也许……不止听琴之人的感觉会有所不同,就连抚琴之人的感觉也会是天壤之别。”

沉鱼问道:“公子所说的换一种环境,指的……又是哪种环境呢?”

漫夭道:“在下即将开业的茶楼。”

沉鱼眼中的光亮变成了嘲弄,道:“我以为是什么地方呢,原来只是一个茶楼,在我眼中,茶楼和青楼,没有分别。”

漫夭也不恼,只笑道:“我的茶楼,与众不同。我敢说,它一定会轰动整个京城,而你,将会成为那家茶楼的半个主人。”她的眸光,亮如星辰,她的语气,充满自信。

沉鱼微愣,这名男子,无论是眼睛还是声音,似乎都有一种魔力,让人不得不去相信他的话。而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不必再担惊受怕的活着,一直都是她的渴望。她面上的神色不断地变幻,最后犹豫着道:“秦妈妈贪得无厌,不会放我走。除非公子的身份,能震得住秦妈妈背后的人。”

秦妈妈背后的人?漫夭微微蹙眉,问道:“请问姑娘,秦妈妈背后究竟是何许人?”

沉鱼道:“这个……请恕沉鱼不便相告。”

漫夭道:“难道青楼之中,也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沉鱼道:“是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漫夭看了她半响,见她眸中确有希翼,沉思片刻,忽听门外传来喧嚣之声。

“沉鱼姑娘,九爷要见你。”一名男子隔着一道门和一柄剑,就那么大着嗓子喊道。

漫夭眸光一转,想到隔壁的两个人,脑中灵光闪现,对沉鱼笑问:“你可会跳舞?”

沉鱼点头,漫夭又道:“好,你就按照我说得去做。”

她对沉鱼耳语了一番,最后叮嘱道:“切记,你的手和身体,千万不要碰触到他,否则……我可帮不了你。”沉鱼进了南边雅室,笑着与九皇子打招呼,道:“不知九爷今次还有客人在,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为表歉意,沉鱼愿献舞一支,未知九爷意下如何?”

九皇子一见美人,心情立刻好起来,扬眉笑道:“哦?沉鱼还会跳舞?那本少爷可要好好瞧瞧了,看你的舞姿是否同你的琴声一样美妙。”

沉鱼妩媚一笑,目光转向自己今日的目标,白衣男子,这一望之下,她不禁怔住。她以为隔壁那位公子的相貌已经够完美,但若是与眼前的男子比较起来,那位公子的长相却未免过于柔美,缺少了眼前男子五官轮廓棱角分明的那种专属于男人的气势。

宗政无忧静静地坐在那里,对于以绝妙琴音与美艳之名冠绝京城的女子,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垂下的浓墨色眼睫遮盖了邪魅如幽潭般的瞳眸,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

明媚的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大片大片的倾洒进来,屋内有琴音流泻而出,婉转悠扬如天籁之音,美人怀抱小巧玲珑的白玉古琴,红纱水袖漫扬挥洒,身姿轻盈如蝶,竟是一边抚琴,一边起舞。

九皇子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七哥,你瞧瞧,沉鱼的琴音配上她的舞姿,当真是绝了。”

宗政无忧缓缓抬眸,就只瞄了一眼,面上神色始终是淡淡的,仿佛天女下凡也与他无关。

沉鱼曼妙的身姿轻轻地旋转,细软腰肢舞动起来如弱柳扶风,她背对着男子,身子往后倒弯出一个美丽的弧,长袖抛洒,如火的轻纱在两名男子中央,随着她手腕地抖动,仿佛拍打海岸的浪花,一重,又一重,柔美之极。

九皇子正了正身子,仔细的欣赏着,心情很是愉悦。宗政无忧仍旧低眸望着手中把玩的茶杯,青瓷蓝花,古朴精致。

这是沉鱼第一次在这楼里跳舞,她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望向白衣男子,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她,令她在不知不觉中就靠将过去。这一刻,她似乎被那张极致完美的面容蛊惑了一般,忘记了自己进屋的初衷,也忘记了之前那位公子的叮嘱。旋步来到男子的身后,红纱自男子眼前慢慢垂落,阻隔了那双邪魅的眸子望向手中茶杯的视线。她忘情地舞着,没看到对面的九皇子欣赏的眸光已然变色,也没见她身前的男子眸中惊现的冷戾。当她修长的指甲刚刚碰触到男子的白衣,就在那一刹那,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垂在男子眼前的红纱寸寸断裂,好似空气都凝成无数把利刃一般,将其削成一截一截,她甚至没见他动过一下手指。来不及疑惑,也来不及震惊,她已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直直地弹射出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火红的身影破窗而出,直往楼下坠去,在落到半空之时,被人接住。

漫夭望着被萧煞接住的女子口吐鲜血痛苦不堪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惊,皱眉问道:“你,碰到他了?”

沉鱼目光闪烁,双眼有些茫然,只觉胸口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若不是她本身有内功护体,又或者没人接住她,那么,她都必死无疑。

周围有人渐渐聚了过来,秦妈妈惊叫道:“是谁胆敢伤了我的宝贝女儿?快告诉妈妈,妈妈为你做主。”

秦妈妈话音未落,只听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是本王!你想如何做主?”

人群中让出一条道,秦妈妈看清楚了说话的男子,心中惊骇无比,面上全无半点人色,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手脚并用往前爬,却又突然想起离王的禁忌,立刻又爬着退后,压低声音对沉鱼怒斥道:“你到底做什么了?竟然触怒了离王,你想害死我吗?”

沉鱼手捂着胸口,低下头,不吭声。

宗政无忧斜眼俯视地上的女子,对身后的侍卫淡淡吩咐道:“冷炎,把这女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全给本王剁了。”他的语气这般轻松平常,就好像让人切菜一样。

沉鱼面色陡然变得煞白,蓦地抬头,便看到了那样一双如寒潭般邪妄的眸子,她心头一震,为什么她刚才只看到他完美如仙的外表,却没见到他那双如地狱阎罗般邪妄的眼睛?

秦妈妈连忙求饶道:“王爷饶命啊……”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在宗政无忧扫来的阴鹜目光中,剩下的一半卡在喉咙。

沉鱼望着大步朝她走来的冷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顾不上胸口剧痛,她一个翻身,扯住一旁漫夭的衣角,哀求道:“公子,救救我,你一定有办法……我只是,只是指甲刚刚碰到了王爷的衣裳……”她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漫夭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抬手道:“离王殿下,且慢!”就算沉鱼不求她,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此事是因她而起。周围的姑娘们,一听说沉鱼只是指甲碰到离王的衣衫,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被剁掉手指,慌忙往后面退去,躲进门里,偷偷探头关注外面的情形。

宗政无忧冷冷望过来,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带来的压迫感依旧那样重。漫夭深深吸气,容色镇定,道:“离王殿下,沉鱼姑娘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殿下要这样对她?您可知道,对于一个抚琴之人而言,您让人毁了她的手,比夺了她的命还要残忍。”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面无表情道:“触犯了本王的禁忌,自然要付出代价。”

漫夭淡笑问道:“请问离王殿下的禁忌是什么?”

宗政无忧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冰冷冰冷的,漫夭恍如未觉,自答自话道:“离王殿下的禁忌,是酒和女人!那么……请问,离王殿下此刻身在何地?”

“当然是青楼。”回答的是九皇子,他仍是一贯看戏的表情。

漫夭轻笑道:“九殿下说得是,这是青楼!而青楼又是什么地方?风流快活销魂地!这种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女人多,离王殿下既然有此禁忌,就不应该来。若非得要来,也没关系,但至少也要让您的手下高举一个牌子,最好用显眼的金色或大红色的标牌上注明:离王大驾,女人与酒,勿近。这样才会更加妥善,否则,每日来来回回的客人多如牛毛,谁会知道,您就是鼎鼎大名的离王殿下?”

周围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到连浅淡的呼吸声也一并消失了。

众人像见鬼一样的瞪着这个胆子比天还大的俊美男子,生怕他这几句不敬的话惹怒了离王,牵连了她们这些人。

一股无形的气流在空气中逐渐地拢聚膨胀,仿佛随时都要爆炸开来。突然,一声不怕死的“哈哈”大笑传来,惊得众人身子一抖,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漫夭黛眉一挑,道:“九皇子殿下,您的红颜知己要被剁去手指,很值得开怀大笑吗?”

九皇子裂开的嘴角微微一僵,下意识的看了眼沉鱼,只见她嘴角挂着殷红的血,目光幽怨,他轻咳一声,道:“本皇子可不是笑沉鱼,而是在想那个牌子。”他在想那个木头人冷炎,他跟着七哥多年,只听冷炎说了不到三句话,每句最多四个字。如果让他站在七哥身后举着那块牌子,配上七哥仙一样的外表,那会是什么情形?想着想着,他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漫夭故作糊涂,问道:“牌子?什么牌子?”

九皇子想也没想,便道:“当然是你说的那个金色或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他话头一顿,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过眼便见宗政无忧冷冷地盯着他,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俊挺的鼻梁,干笑了两声。

宗政无忧眯着凤眸,语带寒气,道:“很好笑?”

九皇子嘴角抽了抽,瞪了一眼为他挖了一个坑的俊美男子,连忙摆手道:“不,不好笑,我也不是笑这个……咳、咳……”

“哦……那九皇子还是在笑沉鱼姑娘咯?”漫夭在沉鱼身旁蹲下,看着沉鱼的手,摇头叹息:“唉!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双手,以后,再也听不见那么美妙的琴声,也看不到她曼妙的舞姿……真是可惜啊!”

沉鱼悲由心生,眼中泪水簌簌落下,不住低泣。

九皇子心道:“是挺可惜的,那支舞还没完呢。”他笑着转向宗政无忧,道:“七哥,不知者不罪,你就看在沉鱼是我红颜知己的份上,给我个面子,饶了她这一回。”

宗政无忧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给你的面子还少吗?”说着随手就夺了九皇子手中的玉骨折扇,缓步走到漫夭跟前,漫夭站起身来,宗政无忧手中的折扇便敲在了她的肩头,她只觉肩上一沉,那柄被贯注了内力的折扇仿佛有千斤重,令她几乎站不稳。她侧头望过去,同时用自己手中的折扇去挡,竟发现这两柄折扇,几乎一摸一样,幽碧色通透的玉骨一角,浅淡的无隐楼三个字,一字不少……不一样,她手中折扇的玉骨之上除无隐楼三字与一个类似于代码之类的东西之外,玉面是光洁平滑的,而宗政无忧手中折扇的玉骨细看之下,有凸起的纹路,似是一个图形,至于是什么,她看不大清楚。

宗政无忧看到她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顿,手上的力道松了少许,薄唇轻勾,道:“休要在本王面前耍这些个雕虫小技。既然你觉得可惜,那本王今日就网开一面,用你的手……换她的。”

漫夭微怔,继而不动声色淡笑道:“难得离王殿下大发慈悲,在下本应欣然从命,但是这双手,在下宝贝得很,若是就这么没了,还真是不舍得。”

宗政无忧望着她明澈的双眸之中有着充满智慧的镇定,隐隐觉得熟悉。在这个世上,敢这样轻松随意同他说话的人,还真不多。他收了折扇,随手往身后一抛,九皇子连忙接住,宗政无忧转身踱了几步,半回眸,目带探究道:“本王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你是何人,究竟凭着什么,敢在本王面前这样有恃无恐?”

漫夭肩头一轻,浑身自在了许多,想起宗政无忧在大殿之上的言语行为,以及他看皇帝时隐有恨意的眼神,眸光一转,道:“在下只是一介生意人,没什么凭仗,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殿下您身份尊贵,又得皇帝陛下圣宠,所有人见到您,无不诚惶诚恐,趋之若鹜,但是殿下,您可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其实生在帝王家,未必就是幸事。身份固然尊贵,却不及平常人家,粗茶淡饭,一家人相亲相爱,和乐融融的景象。”

她本是说给宗政无忧听的,但说到最后,她的心里却生出许多悲意,往事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如果她的父亲不是漫氏集团的总裁,整日忙于应酬,她的母亲就不会去的那样早。她明明有亲人,却更像一个孤儿,父亲除了会要求她应该如何如何之外,从没关心过她想要什么或者她喜欢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的从来都只有保姆。母亲去世之时,父亲在国外没有回来,她一个人主持了母亲的葬礼,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团总裁的独生女,就不会有人利用她的身份,欺骗她的感情;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就不会有人为争夺家产害她死于非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宗政无忧眸光微变,幽深如潭,在那一汪潭底,似有无数情绪涌动,又被压制消弭。他怔怔地望住眼前之人,见他明澈的眸子闪过一丝悲伤,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与苍凉,这种眼神带来的感觉,为何那样熟悉?就仿佛是无人时镜中的自己。他有瞬间的怔愣,想来这一番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眼前之人自身的深切体会,这个人,绝不可能只是一般的生意人。

九皇子蛮有兴趣地望着漫夭,天下人无不羡慕他们尊贵的皇族身份,生来便注定了高人一等,而眼前的白衣男子却说他们还不如寻常百姓?虽然他们的生活确实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但这种话不可随便说,弄不好,要丢脑袋的。

周围再次回复安静,地上跪着的秦妈妈身子直抖,沉鱼连头都不敢抬,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不敢吱声。

宗政无忧望了她一会儿,忽而左右一顾,皱眉道:“怎么连个凳子都没有?”

众人一愣,对于突然的转变,有点摸不着头脑。秦妈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讨好笑道:“有,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王爷搬凳子,哦不,搬椅子来!”这话音一落,众人慌慌忙忙去搬椅子,不到片刻,大厅里竟然摆了几十张椅子。

秦妈妈从地上爬了起来,弯着腰谄笑道:“王爷,您请坐。您想喝点什么茶?”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随后一撩衣摆,就近坐了。慵懒的靠着椅背,一双邪眸紧紧盯住漫夭,眼中的神色不复之前的冰冷,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就冲你这番话,死十次也够了。”

漫夭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双腿交叠,姿势随意而优雅,浅笑道:“只要离王殿下恕在下无罪,在下一次也不用死。”

宗政无忧薄唇微勾,似笑非笑道:“想要本王恕你无罪,理由呢?”

漫夭淡淡笑道:“听说殿下喜欢茶,不知可有此事?”

宗政无忧道:“本王喜欢茶是没错,但不是什么茶都喜欢。况且,一般的茶,本王王府多得是。”

漫夭道:“那是自然,不过,品茶讲究的不只是茶本身……如果殿下有兴趣,就请三日后的晚上移驾西城天水湖边的拢月茶园,保证不会令殿下失望。但是,殿下需要准备一样东西。”

宗政无忧问道:“什么东西?”

漫夭缓缓道:“心情。”

宗政无忧挑眉道:“心情?”

漫夭淡然笑道:“是的,一份品茶的心情。”

九皇子不以为然地哈哈笑道:“品茶还要准备什么心情?真是闻所未闻。”

漫夭但笑不语,宗政无忧站起身,在挥袖离开之前,说道:“好。希望三日后,你不会让本王失望,否则,砍得……就不只是手指,而是你漂亮的脖子。来人,通知京城府尹,明日之后,若再让本王看到这家青楼营业,让他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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